陆疏禾本想先离开,给姜呈和傅珣独处的空间,姜呈却没有松手。
陆疏禾心中疑惑,但也只好在一旁站着,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她余光偷偷观察着傅珣,配上他的身份,再看他的走路姿势,似乎的确比一般侍卫更有气质些。
只是不知道这些年他怎会甘愿做一个侍卫。
身份上的差距,落差应该挺大的。
傅珣走到姜呈身边,余光一直打量着陆疏禾。
很显然,他对陆疏禾不是完全信任的。
陆疏禾知道他这并非是针对自己,按照傅珣的性子,恐怕除了姜绪安,谁都不会信任。
傅珣问:“你想谈什么?”
姜呈眉眼微动,似在斟酌语言,“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你不能一直只做个侍卫,你想让我如何补偿你,尽管提出来,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愿意。”
陆疏禾是个局外人,可即便是她听到这话,也不由得跟着叹气。
当初姜绪安为了能让姜呈活命,相当于牺牲了自己的儿子。
傅珣不仅无法光明正大地享受荣华富贵,甚至还要面对被灭口的危险。
面对姜绪安,也只能叫一声王爷,不能称他为“父亲”。
其他事暂且不提,傅珣的确牺牲了很多。
傅珣听到这话,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平静道:“如果没有你,王府不会有今天,这些都是你该得的。至于我,你不用在意,我是你的贴身侍卫,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保护你。更何况跟在你身边,我几乎日日都能见到父亲和母亲,我没什么不知足的。”
姜呈闻言,沉默好半晌。
清风吹过,掀起暗夜中的涟漪。
姜呈拧眉看着傅珣,神色复杂。
他静静地思索了片刻,才说道:“我欠你的,都该还给你,但恐怕将来的我,不会剩下什么了。要为父亲平反,势必要证明当年许珉篡改遗诏,相应的,这就是直接告诉天下人,陛下得/位不正,我和父亲,不见得能保下性命。”
“但你不一样,在其他人眼中,你只是我的侍卫,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从现在开始,我会为你谋一些田产,日后若起波澜,你便躲过去隐居,好歹能安稳过完下半生。”
傅珣平静地拒绝,“我的任务是保护你,你若死了,我却活着,就是我失职。失职的事情,我不会做。”
姜呈看着傅珣,良久无言。
片刻,他才叹了一声,道:“我知道了,但从今以后,我不能再用你。”
陆疏禾一怔,抬眸看去。
姜呈继续说道:“这些年来,你一直暗中为父亲传递消息,我都知道。我不知道父亲究竟想做什么,但有一点,谁都不可能在我面前,引起战争。所以,我现在用不得你。”
傅珣惊讶,“你还是怀疑父亲?姜呈,我跟在父亲身边这般久,从没见他有过什么越轨行为。即便你不相信他,也不相信我吗?”
姜呈默了片刻,道:“暂时谁都不能信。”
“你……”傅珣捏起拳,胸口微微起伏,“好,其他的我不过问了,今天我只问你,你是只想为将军平反,还是彻底的拨乱反正。”
傅珣的话,让陆疏禾心脏猛地一跳。
只为将军平反,是要为卢江洗去污名。
站在姜绪安等人的角度,卢江是为了拥护太子而死,先帝死前未废太子,却另立新君,其中一定有猫腻。
可拨乱反正,这句话的含义就不同了。
这甚至意味着,他们是要将陛下赶走,迎接太子的后代上位。
姜呈一字一句道:“陛下仁厚,我绝无此意。”
傅珣垂眸道:“我知道了,不管你信不信,以后这便是我行事的底线。”
语落,傅珣再度看了陆疏禾一眼,大步离开。
院落里只剩下姜呈和陆疏禾二人。
姜呈苦笑一声,“看,嫁给我,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陆疏禾想起,姜呈的确拒绝过她凑合过日子的提议。
她弯弯唇,问:“后来为什么又肯了?”
姜呈拧起眉,目光慌乱了一瞬,又很快恢复镇定,“因为……还会幻想着,能不能还有机会,可以和喜欢的人,过普通的日子。”
陆疏禾的心倏地猛跳了一下。
她尽量不动声色,又问:“可你今日让我们知道此事,日后连累到苏昱珩和青洛怎么办?”
“不会,”姜呈淡淡道,“若有那一日,我们几人都保不住命,想来是没机会供出他们。至于你……你是陆宁之女,不会牵连到你。苏昱珩最近和我走得近,他已经引起不少人的注意,时间久了,他总会被我连累,我的弱点,他还是早些知道得好。”
陆疏禾叹口气,“你好像没有给自己想退路。”
姜呈闻言,松开陆疏禾的手,做到石凳上。
他单手放在石桌上撑着身体,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甚至想不明白,是不是一定要为父亲平反。”
自出生起,姜呈便被姜绪安严格管教。
他从小便知道,他并非靖安王的亲生儿子,他的父亲叫做卢江,是一个将军,曾为保护大梁立下汗马功劳。
可就是这般伟岸的父亲,却因许珉小人想要掌权,惨死在狱中。
他甚至没能等来一个公平的审判。
为了给父亲洗去污名,他时刻不敢放松。
在最初进入朝廷的那几年,姜呈的信念依旧是坚定的。
直到他锋芒毕露、崭露头角,李凌也越来越看重他。
两人的政见几乎一致,只有一点,李凌的手段稍微柔和,而姜呈则扮演严厉的角色。
姜呈也发现,李凌一直在努力摆脱许珉的影响,他的许多政策,都是有利于百姓的好政策。
他会轻徭薄赋,自身也足够节俭。
李凌的后宫是大梁几代皇帝里,人数最少的后宫,他的妃子屈指可数。各个节日,也几乎没有铺张浪费的现象,从皇后到妃子,和和睦睦,勤俭节约。
姜呈熟识史书,他不知道,这样的皇帝还有什么记恨的必要。
从那时起,姜呈便夹在李凌与姜绪安之间,动弹不得。
一面为李凌做事,一面应付姜绪安。
姜呈很清楚,若是真要为父亲洗去污名,李凌的位置就一定不会稳固。
那些有心造反的人,会打着扶持正统的名义四处作乱。
即便前太子没有留下孩子,他们也会找来各种“太子后代”,以彰显自己的合理性。
到那时,大梁的和平将不复存在。
姜呈不想看到父亲至死仍是叛臣,也不想看到战乱四起,百姓流离失所。
时至今日,姜呈仍然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姜呈看向陆疏禾,目光像深林中的迷雾,他苦笑着问:“我还有得选吗?”
姜绪安给姜呈准备的是一条死路。
从他把姜呈替换了傅珣起,姜呈这一辈子,注定没法安稳度过。
陆疏禾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无助的姜呈。
她不由自主地走到他身边,想安慰他,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们二人的经历,倒是十分相似。
一个被困在府里,一个被困在姜绪安为他制定的目标里。
陆疏禾不仅没法安慰,更没法给他任何建议。
她能说什么,让他放弃为父亲平反?还是不要在意李凌的死活?
李凌待姜呈,的确是真心的。
“你先别想太多,”陆疏禾拉住姜呈的手,蹲在他身旁,轻声道,“我们先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