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没有脚步声,那伙混子没追上找她麻烦。
就算找了,那又如何?
她两手空空,空余一条性命。她有狠劲、有韧性,那是贯穿她生命的天然疼痛。经年累月成长后,疼痛结痂,铸成一身铠甲。
她压根不怕方大强。
白未已走在日光之中,湿汗被温度烘干,上衣前胸处层层白色汗渍。她错过回去的公交车,也许她根本没注意要坐什么车。
双腿宛若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一深一浅向大学城的方向走着。
从白天走到黑夜。一道孤单的影子,向着朦朦月光,不停移动。
她小时候最喜欢、最崇拜的大哥哥,他并没有去到更好的地方,残忍的真相令她痛苦万分。
原来,这世上,还有比他的死更令她心痛的事。他死在14年前的夏天,白未已才发现,她一直在心里描绘出有关白易辰的幸福人生,全是假的。
他并不幸福。他被草草地葬在方家村的后山——那是一座野狼出没、甚至不配拥有姓名的荒山。
原来,院长妈妈骗了她。
从火场出来后,时间似乎开了倍速。白未已只记得她砸破玻璃,白易辰向窗边爬,之后的记忆是院长妈妈灌输给她的。
白易辰从火场获救后,在医院住了两周。得知他的情况,他的收养家庭从瑞士来到白城,提前接走他。
白未已难以接受,她想给远赴瑞士的白易辰打电话。院长妈妈告诉他,白易辰被浓烟灼伤声道,正在瑞士医院静养。收养家庭不希望别人打扰他。
小小的她,笨拙地向方家村白事店的大娘讨得三支清香,对着太阳落山的方向,虔诚跪拜,祝远方的哥哥早日康复。
她浑浑噩噩走了三个小时,回到寝室,一头扎进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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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庭樾抱着双臂站在办公室落地玻璃窗边,俯瞰整个白城,马路变成极细的纽带,车辆像纽带上的装饰斑点。
办公桌上是一沓旧报纸。
其中一份报纸,有整版关于吴氏集团向福利院献爱心的报道。思庭樾一眼便认出黑白照片正中,中年吴庆华露出和善的笑脸站在C位,他旁边站着一个矮矮小小的小女孩。
小女孩嘴角上扬,吴庆华亲切地和她握手。
思庭樾从她稚嫩青涩的脸上,捕捉到一枚熟悉的梨涡。
她被迫站在媒体前,配合企业大人物拍照。
这是她真心的笑容吗?
思庭樾看着报纸,心里憋闷不已。
“思总,”程酩敲响办公室大门,“您让我查的福利院大火,有眉目了。”
思庭樾坐回老板椅,修长的指骨点着桌面,示意程酩快说。
程酩:“走访了方家村村民,福利院大火后有一人入院,是个女孩,当年是七岁。”
果然,思庭樾的猜测被证实了,他问:“姓白吗?”
程酩:“思总,第二福利院的孩子都姓白。村民说是因为咱们这是白城,凡是白城的弃儿,男男女女都姓白。”
弃儿。
思庭樾想起白未已小鹿般灵动的眼眸,肤色雪白。旧报纸上白未已年少时的照片,眉眼稚嫩,特别好看的小姑娘。
生下她的人,怎么狠得下心遗弃她?
“思总,从火场中幸存的小女孩手上落了残疾,”程酩顿了片刻,又说,“其实思总您也认识,她就是大小姐的大学同学……”
“我知道。”思庭樾淡淡道,“死者是谁?”
程酩面露难色,“思总,查不到死者的名字。”
思庭樾沉声:“出了那么大的事故,福利院死了一个人,怎么可能查不到名字。”
“……”程酩撇了撇嘴,他为了查这件事,出了整整一天外勤。
他甚至假扮记者,找到福利院院长,询问当年火灾幸存者的近况。当问到死者时,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记得福利院院长脸色微变,对他抛出的问题避而不谈。
思庭樾:“想办法去火葬场查一下14年前5月底到6月初的火化名单,我要知道死者名字。”
至于他为什么如此执着,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
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必须知道死者的名字。
程酩怔忪须臾,“思总,我怎么没想到去火葬场查呢。”
思庭樾掀开眼皮,语气凉凉:“你这脑子要能想到,早八百年就升职了。”
“……”嘤嘤嘤,老板的嘴比眼镜蛇还毒!
“我爷爷那是什么情况呢?”想到报纸上刊登的有关思亓川捐助福利院灾后重建的新闻。
“思董事长大爱无疆,心系福利院孤儿……”程酩别的不行,拍马屁的功夫一绝。
思庭樾极不耐烦地打断他:“程助理你少来。你不会不知道白城企业圈子,老头名声有多臭吧?”
“……”程酩汗流浃背了。
思扒皮。
想从思亓川兜里讨到一块钱,那比登天还难。
他眼里,除了金钱就剩利益。
思亓川从不做亏本生意。
他竟然会捐助福利院100万?连思庭樾这个亲孙子都不相信。
这里头,肯定有猫腻。
“程助理,你觉得我爷爷是因为什么才捐钱的?”
“树立思氏集团的正面形象?”
“不可能。”
思庭樾看着那张泛黄的报纸,有关思氏集团捐款的报道只占据极小的版面。
他拿起两张报纸,并排摆在一起。
左边是吴氏集团大张旗鼓整个版面,包括吴庆华和白未已合影的照片。记者的报道明显带有个人情绪,大量使用溢美之词,把吴庆华捧成了人帅心美的大善人。
右边是思氏集团捐助一百万的报道。寥寥数语,毫不起眼。版面只占小小一条。
吴庆华捐助的是学习用品,孩子的衣服鞋子,撑死几万块。
而思亓川真金白银,实打实捐了七位数。
“总不至于,咱们董事长在福利院有私生子吧!”程酩话甫出口,立刻觉得自己完蛋了。
他这什么嘴,缝上得了!
思庭樾蓦地抬头看他,深色眼瞳讳莫如深,看得程酩浑身发毛。
末了,他一扯唇角,恢复往日混不吝的样子,“你还别说,真有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