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程酩兴奋到鸡叫。送完延夏回家便意味着,他真能下班了。
延夏眯着眼望了过去,果真看见不远处有个黑西装白衬衫、领带勒到窒息的火柴人,冲她原地弹跳。
“啧啧,被我小舅舅折磨的,只剩一副骨架了。”
“夏夏,你回家怎么不装行李呢?”白未已看着延夏空空荡荡的双手,疑惑极了。寝室另外两个姐妹不常住。延夏的个人物品以爬山虎的速度占领了她们的床。暑假回家,那自然跟搬家没区别。
延夏颇具厚度的手邦邦拍响胸口,“我妈说了,把我自个儿打包回家就行!别的不重要。”
有钱人的松弛和淡定在这一刻具象化。
“真好呀。”白未已脸上露出些许羡慕。
“已已,你暑假不回——去吗?”延夏知道白未已的特殊情况,原本想说的“家”字在嘴里转了个弯。
白未已摇头:“那边…马上要搬了,我的房间腾出来了。”
福利院面临搬迁,她懂事地腾空房间,不想让院长妈妈为难。可只有她知道,在行李箱盖上的那一刻,她的家没有了。
远处的高架桥,龟速爬动的车辆糊成像素点。某一个瞬间,路灯次第亮起,沿路蜿蜒如荧光彩带。白未已顺着灯光收回视线,瞳孔聚焦在几米开外一道略微眼熟的身影上。
是他?
在南润威视电梯里遇到的天选打工人?
蚊虫绕着路灯单向循环。他头顶上方的路灯,吝啬地发出忽明忽暗的亮度。他脸上的光影,也跟着时亮时暗。颀长的个子,曲腿靠在车边,光是站在人群里已是突出。连灯光都偏爱地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夜色,浓了几分。
她被他吸引住,眼睛凝住他,周遭一切渐渐模糊。
恰巧,她视线里的男主角蓦地抬头。
她毫无准备地和他点漆的眸子相撞。目光被他吸了过去。
原来是他。
在三院电梯遇见的那个男人。
“小舅舅!”延夏生无可恋地冲思庭樾招手。
白未已晃神片刻,不可置信地凑到延夏身边,“夏夏,那是你小舅舅?”
“嗯,你放心,我小舅看着挺凶神恶煞的,其实,他人不坏。”
白未已:“……”
眼下她终于搞清楚,延夏的亲舅舅不是思氏的董事长思亓川老先生,而是这个和她偶遇过两次的男人。
“小舅舅上了年纪。”
“老人家要靠哄”。
救!命!她大脑进错数据库了……
白未已想起先前在电话里说的话,恨不得穿越回去扇死当时的自己。
正当她尬住的时候,忽然感觉领口一紧,手中的鸡腿差点飞掉。延夏架起她的胳膊,轻轻松松把她往劳斯莱斯的方向挪。
在护住鸡腿和原地挣扎两个选择中,白未已仅仅迟疑了0.1秒,手紧了紧手里的鸡腿,认命地跟着延夏来到那个男人的跟前。
男人站直身体,长长的影子将女孩子的娇小身体遮挡住。
白未已举着鸡腿,呐呐地看着他们。
面对1米87的男人和1米75的延夏,举着鸡腿的她像是误入中土世界的霍比特人。
两人略微相似的眼尾有同样上翘的弧度。延夏的眉眼像是被摆烂的捏面人师傅用同样的颜色胡乱搓揉,捏出一个比男人粗犷好几倍的面庞。白未已不禁感叹造物主的不公,凭什么让一个大男人拥有过分精致的皮囊?
思庭樾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子,跟自家外甥女的块头一比,更显得她像个小挂件。
身为背景板的程助理率先开腔:“大小姐,需要我去您寝室拿行李吗?”
“就这么回!家里要什么没有?”延夏大喇喇道。
程助理:“……”他毕业五年,当代大学生已经抽象成这样了?
延夏:“真要落下东西,这不是还有你嘛!麻烦程助理到时候帮我跑一趟呗?”
“!!!”程助理白眼翻到大气层。
“程助理,你什么眼神?你在瞪我?”
“大小姐,我不敢。”
两人开启明争暗斗的斗嘴模式。
吵吵闹闹的声音被隔绝到很远。车边,思庭樾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女孩子身上。
白未已有些尴尬,心说他该不会在计较自己喊他“老人家”的事吧?不知者无罪啊。
神使鬼差,福至心灵。她举高胳膊,脆生生地问:“你要吃鸡腿吗?”
思庭樾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只金黄色的圆润鸡腿。
“……”
“我没吃过,夏夏买给我的。”白未已解释道,随即给鸡腿加上广告词,“临大二食堂的鸡腿一绝,你尝尝?”
程助理震惊脸。
劳斯莱斯驾驶位上的老赵下巴颏呈现打开状态,他透过车窗实时吃瓜。
见思庭樾没接鸡腿,延夏蹙眉,“小舅舅你变了。当总裁不食人间烟火了?”
思庭樾音量不自觉拔高,摆出上班训下属的模样:“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莫名成为家庭矛盾的导火索,白未已心头突突直跳,扯住延夏衣角,“夏夏,你别…”
延夏举高手机,亮出通话界面,在手机接通的那一秒,她像一名打了胜仗的将军,扬起调子,“妈~你弟弟,他凶我~”
场面静止。
手机中出现了中年妇人的声音,字正腔圆的女中音钻入白未已的耳廓。
“思庭樾,你比夏夏大7岁,但长她一个辈儿。你当长辈的,怎么能凶她呢?”
白未已偷偷打量男人,他的身体融进浓重的夜色。脸上出现的不耐在听到中年女人声音的那一刻消失殆尽。
完美演绎“一山还有一山高”。
下一秒,思庭樾的声音打破了诡异的静谧:“姐,我不管她,难不成你管?行,有本事你回国。我让程助理帮你定机票。”
“……”中年妇人发出肉麻的叠音“弟弟”,还是第三声,微妙的讨好通过电波传递过来,“能管!你要怎么管那臭丫头,姐没意见!只要保证她生命安全就好!”
延夏的眼球几乎蹦出眼眶。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均在呐喊:这、是、亲、妈?!
思庭樾把手机扔给告状精外甥女,面无表情。
他那个年纪能当他老妈的不省心亲姐,一把年纪公然包养小鲜肉。站姐发现后一气之下脱粉关站。
小鲜肉面临塌房危机,粉丝猜测不断,狗仔蠢蠢欲动。
思庭樾花了两千万买下狗仔拍的猛料,堪堪摆平舆论。
他把亲姐送到北欧某小国避风头,照顾亲姐一双儿女的责任便落到了他这个亲舅舅的头上。
“哼,我要告诉太姥爷——”无厘头的控诉从延夏嘴里涌泉般冒出来。
白未已端详思庭樾阴云密布的脸,暗道这男人怕是要发作了,她把鸡腿往延夏嘴里一塞,“你别说了,快吃鸡腿!”
延夏话音渐渐模糊,“小揪揪你——吧唧吧唧……”她最终屈服于鸡腿的口感,开启狂热的现场吃播。
白未已手心裹着油腻,她低头想寻纸巾,却发现自己兜里除去手机别无他物。
“给。”
男人清冷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一块手帕出现在白未已的面前。
她记得这块手帕,它以一种巧妙的折叠方式放在男人的西装袋里。明亮的月白色,看起来像是鸟的羽毛。
“谢谢。”她接过手帕,手指悄悄感受它丝滑柔肤的质感,琢磨着它是不是需要干洗。干洗店会收一块手帕的订单吗?
一旁的程助理看呆了。
上周他跟思总参加酒会,一个因网剧走红的女明星假装高跟鞋卡住,身体略微夸张地歪了几下,随后精准朝思庭樾的方向倒去,手里的香槟酒故意洒在白皙起伏的胸口处。
她涨红脸问思庭樾:“思总,能否借你的手帕一用?”
思庭樾瞥了她一眼,眼神未做半点停留,“要帮你打120吗?”
女明星抬手挡住胸口的春光,有些尴尬,“啊,不用不用。”
思庭樾:“人民医院离这不远,神经内科挺强的,包治癫痫。”
女明星当场哭了。手帕没借到,还被阴阳了一番。
程助理看着小姑娘拿着自家总裁的手帕,擦着指尖的油花,他家总裁被鬼附身了吧?
穹顶的夜色由蓝渐暗,呈现色卡中不常见的佛青色调。闪着红色亮点的无人机从临大上空穿行而过。
女孩子擦完手,抬头看他,纤长的睫毛在极具胶原蛋白的脸上落下密实的阴影:“洗干净还给你。”
思庭樾收回落在她脸上的视线,惜字如金:“不用。”
白未已摸了摸鼻子,默默退到一边。她对着延夏说:“夏夏,那我先走了。有事给我电话。”
谁知,延夏扑上去一个熊抱。
高大的躯体裹住小小的身子,延夏那对长臂猿似的手臂环住白未已单薄的肩膀,把她紧紧嵌进胸口。
程助理有些懵逼,主要这姑娘跟大小姐比起来,个子太小了,他深怕大小姐把人压坏,又不敢伸手乱拽两个女生,只好向思庭樾狂使眼色。
思庭樾:“夏夏,别把人家小孩内脏压扁。”
延夏:“???”
白未已从延夏怀里艰难地支起脑袋,黑漆漆的眼睛看他,“我没事,闷不坏。”
延夏再次被暴击:“……”
她怎么有种被男女混双暴打的感觉?
白未已目送几人上车。
延夏趴在后座,自语道:“唉,寝室只剩已已一个人了,怪可怜的。”
思庭樾难得开口:“你同学是外地人?”
“本地人。”
“本地人暑假怎么不回家?”
延夏抿了抿唇,只说了一句:“已已身世挺可怜的。”便不再多言。
她认识白未已两年,白未已在福利院长大的事,还是辅导员一不小心说漏嘴的。
之后,她小心翼翼地问过白未已,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怪不得从没见过她和父母打电话。
她降下车窗,伸出大爪子冲白未已挥手。
思庭樾从车后镜里看见那道叠进梧桐树的身影,蓦然看见小小的影子曲起手冲他的方向弯了弯。
他想到第一次在医院和小孩分开的场景,她还真像招财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