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酩从会客室大门探出半个身子,为难地说:“思总,李所长来电,说他马上到,他的意思是先稳住,万事等他来了再谈。”
走廊另一端的男人,对着手机说了两句,这通为时长达12分钟的电话被迫切断。
思庭樾走到会议室门口,程酩犹如纸做的拦路虎,矮身横在门口,小声:“思总,先别进去,他们情绪很激动,等李所长一起进。”
思庭樾居高临下睨他,“我怕他们?”
不给程酩反应,男人不耐烦地支起胳膊,用手杖嫌弃地掸掉程助理的手臂。
下一个画面,程酩双手接住他扔过来的手杖。
会客室。
桌边的椅子被推得犹如垮塌的多米诺骨牌。
为首的男人叫方大强,约莫40岁,身着旧色T恤,下摆染了零星的油漆点子。他泄愤般一脚踩到椅子上,皮质椅垫发出噗噗的泄气声。
思庭樾一改往日清冷疏离的做派,他大力抽回一张椅子,椅子的金属滚轮和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
他在会客厅的主位上大马金刀坐下,右腿横在左膝盖上。声音沾了痞气,迎上方大强挑衅的眼神:“椅子坏了,记你账上?”
方大强一愣,谁告诉他思氏集团新上任的总裁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残废?这他妈不是能走路吗?
他腿一收,也学着思庭樾的样子,往椅子上腾地坐下。
见状,思庭樾挑眉,混不吝地,“唷,有样学样啊。”
一句话,把方大强的腹稿撕了个稀巴烂。
他强行镇定,开口:“……村民没开户主大会,直接被签同意书。以300多块钱一亩贱租给那什么孤儿院。现在孤儿院要搬迁了,本以为租赁的土地能收回。现在看来是大意了。呵,原来早被思总纳入囊中了。”
“有权有势的大集团能横着走是吧?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方大强情绪一点就燃,带动其他方家村的村民。
群情激昂。
“赔钱!”
“黑心资本家!”
“给个说法!”
声浪一波接着一波。
思庭樾没说话,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耐心等他们说完。
场面怎么说呢,相当于村民唱独角戏,现场空气再次静止。
“说完了?”思庭樾懒洋洋地开口。
方大强被他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这对他们来说是头等大事。怎么到了资本家的眼里,劲儿大不过一个屁呢?
方大强再次输出:“我没说完!我告诉你!”
“行。”思庭樾递给程酩一个眼神,语气轻飘飘地,“程助理,拿公司最新的Snap Pro给他们录着。”
这是南润威视旗下的子公司设计的云台相机。自从一代上市后,广受好评,在自拍、旅拍上的表现极其亮眼。Snap Pro为迭代产品,上月首发当天,思氏股票直接涨停。
“你…”方大强堵心赌气,见过气人的,没见过这么气人的,“姓思的你欺人太甚!”
思庭樾伸出一根手指,指自己,不疾不徐道:“我呢,一没拉横幅、二没开喇叭、三没喊口号。你方大强是吧?知不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情,已经达到拘留标准了?”
方大强的脖子青筋盘踞,吼道:“那也是因为你黑心,要孤儿院的那块地!”
思庭樾的瞳底泛出冷光,起身踱步到一众村民的面前。
他个子很高,背脊到脖颈直成一条线。看方大强的眼神,自带上位者的威压。
“你似乎不会抓主要矛盾。”思庭樾声音不大,“你们村土地流转的问题,你不去找村长村支书理论,找我有什么用?福利院低价租了你们村的地,那是福利院负责人和村委会达成的协议。至于我集团公司收购土地,那走的是正规路子。”
说罢,思庭樾走回椅子,身体往上为之一陷。神情轻懒,不再说话。
“你们瞅瞅!他什么态度!”方大强简直怒火中烧。
他是来讨说法的,不是来吃瘪的!
方大强身后一个年轻村民双目通红,青筋纵横的手握住椅子靠背,用一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口气说:“强哥,你不用跟他客气。甭跟资本家文斗,咱要武斗!”
思庭樾余光扫他一眼,慢悠悠:“你武一个试试?”
话甫一出口,会客室暗影处的保镖们现了形。
年轻村民破口大骂:“姓思的,玩儿阴的是吧!我操你妈!”
思庭樾:“唷,那你可要失望了。我呢,没妈。回家操你自个儿的去。”
“……”
听听,这是人话?躲在高大威猛保镖身后的程助理翻了个360度全景白眼。
自家老板矜贵高冷,人设罢了。实际上,他是个腹黑嘴毒的恶劣混蛋。
年轻村民:“我操、操——!”
思庭樾丝毫不吝啬自己的白眼:“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
“你!!!”年轻村民气得大脑抽抽,举起椅子,冲着思庭樾的方向。
会客室两扇大门忽然敞开。
李所长带着几名警员踩着点儿进场。
.
白未已踩着点走进学校事务中心。
她负责对接照顾学校的残疾学生,提供相关课程支持和培训,帮助学生申请助听器、放大器等辅助设备。
期末已过,大部分学生回家,白未已打扫完卫生,换好饮水机矿泉水瓶。
这份勤工俭学的工作,时薪15元,学校残疾学生数量不多,整体工作较为清闲。
空荡荡的办公室,她看了一眼银行账户,卡上只有9000多块,心房跟着空了一角。下一学年学费1万4。她必须在暑期找到一份有稳定收入的工作。
“唉……”女孩子的叹息声被窗外的蝉鸣声吞噬。
晚餐在食堂吃。
延夏把荤菜往白未已面前一推,“喏,我点多了,鸡腿给你,糖醋里脊分你一半。”
白未已的餐盘里:腐皮青菜、凉拌金针菇莴苣丝。
“夏夏,真不用,你多吃点。”白未已婉拒。她知道延夏是故意点多的,目的明确,就是为了分给她吃。
“可是…你吃得也太绿了!”延夏眼神直勾勾地,从那一片绿转移到白未已两条小细胳膊上。
“咳咳,”白未已强行幽默道,“因为我属羊啊。”还是一只抠门小羊,她在心里为自己下了定义。
延夏乜她一眼,眼神落在对面的两条小细胳膊上扫来扫去,心说,强行挽尊是吧?省钱也不能不给自己吃啊。
知道她想说什么,白未已挤出一句:“咩……?”堵住延夏的嘴。
延夏:“!!!”
从灯光过亮的食堂移开视线,窗外天色已经暮云合璧。
眼前女孩子鲜活的模样和寝室桌面上那盆多肉桃蛋重合。
刚买的时候绿油油丑不拉几的,经过一个春天的养护,叶片尖尖染上了大片妃色。
其实她并没有精心呵护桃蛋,浇水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数时候它被遗忘在桌面一角明星小卡的后面。它独自生长,仿佛从未被主人遗忘。
吃完饭,白未已把餐盘放到回收处。刚洗完手,便感受到身旁一阵风,下一刻,手里多了一只巨大的鸡腿。
延夏嘿嘿两声:“你帮我解决。”
见白未已为难,她目光灼灼如同宣誓:“我、减、肥。”
“夏夏,这是你本学期第二十次减肥了吧?”
“嗯!生命不息,减肥不止!减肥是我的终生事业!”
“……”白未已举着鸡腿,还想说些什么,被延夏宛若小挂件般拉着,一句“边走边吃”拖出食堂。
只几步路,白未已表情如遭雷击:“你说什么?”
“哈?我没跟你提过?”懊恼从延夏的脸上一瞬即逝,她倒打一耙,控诉道,“已已,我们是不是好姐妹?你背着我偷偷去小舅舅公司面试?!还受了一肚子气!”
“没事啦。”白未已确实快忘记这件事了。
遇到不好的事情,她首先会难过。独自舔舐伤口后,又会强迫大脑不要陷入情绪低潮。给身体穿上盔甲后,她的灵魂会以更高维的姿态俯视厚厚的护盾。她欣赏这般固若金汤的自己。
这么多年,她一直是这么过来的。
不知不觉,延夏拉着白未已来到学校大门口。
天空像一张墨蓝色卡纸。月亮偷懒,还未上班。马路上的打工人从城市的写字楼涌出,行色匆匆,急着归家。
晚高峰,拥堵的马路好像一根挤爆的香肠。
即使劳斯莱斯,那也不好使。从公司出发,蜗牛般爬到临大校园大门,赵叔拿纸擦掉额头的薄汗。他从车后镜,悄悄端详老板的脸色。
程助理接完电话,偏头低声对思庭樾说:“李所长的电话,方大强和那个闹事的年轻人,行政拘留。”
在思氏大楼外面拉横幅,开扩音喇叭,喜提七天拘留不亏。
思庭樾修长的手指在银色的手杖头上点了两下,开口:“教育一下就行,让李所长放人。”
程酩:“?”
思庭樾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那块地是福利院的。听说福利院还没有搬完。拘留方大强事小,他在我们这里没讨到说法,万一去福利院闹事呢?”
福利院里都是孤儿,属于弱势群体。
真遇上不讲理的村民,把情绪发泄到福利院头上。后果会很严重。
程酩经历了疑惑到恍然大悟的情绪蹦极,嘴角倏然扯大,配合夸张的声音:“哇~思总您真是个大好人!”
思庭樾像看脏东西那样乜了他一眼。
程酩对焦到校门口那道比普通女性更宽厚的身影,咕哝了一句“大小姐怎么没行李”,开门下车一秒都没耽误。
思庭樾一身商务西装,大热天他本不想下车。视线落在又肥了一圈的外甥女身上短暂停留,划到她身边的小个子女孩子上。
诶?她也出来了?
“思总,我把车停前面——”赵叔话音未落,只见后门迫不及待地打开。
他那从来都是等人开车门才下车的老板,主动下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