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舅!”
“你公司员工就是这么招待我闺蜜的?!”
“你的小破公司欺负大学生呢?!”
延夏粗犷的声音在不大的寝室空间流动。分贝逐字逐句增大,字字扎心。
白未已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面试回来,她不想跟那坑货公司再有半点交集。怎奈,她的同寝室友兼闺蜜,竟和南润威视总裁是亲戚?
面试前她做过功课,知道南润威视的董事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先不说二十岁的女大学生怎么会和一位年逾七十的老年人攀上甥舅关系。
白未已真怕延夏把老董事长骂出脑溢血,她不想成为间接罪人。
“夏夏,我知道你急,但是你别急!”白未已一时心急,扑到床上想夺延夏手机。
手机中,传来试探性的声音,“咳咳……是大小姐吗?”
白未已身体一僵,不敢动了。
寝室阒静。
延夏蹙眉:“程助理,又是你?我小舅呢?”
程酩尴尬:“思总在会客。”
延夏哼的一声:“程助理,你的借口太蹩脚了吧?怎么每次我有事,我舅都在会客?快叫他接电话!”
白未已真急了,脑海里脑补一万遍老董事长一双枯手按住胸口心脏病发的画面,白皙的手捉住延夏的腕子,声音略大:“夏夏咱们有话好好说!”
延夏不看她,情绪上来了,对着电话输出一波声浪:“呵,对我小舅舅不能好好说话!得以毒攻毒!”
程助理眼皮直跳:“……”
过了一分钟。
“延夏,你又闹什么?”电话里的声音不再唯唯诺诺。
声音透过话筒,传到白未已的耳边,让她无端猜测接听电话那人必然是一个威重令行、不容置喙的性子。
延夏张嘴,没了声音,气势大减,方才叫嚣的话,半句不敢提。胸口鼓胀的勇气变了质,想替闺蜜讨说法的决心已然过期。
她的语气平添颓丧,讷讷道:“谁让你公司员工不做人呢?”
“你指谁?”
“啊?谁?”延夏大脑短路,向白未已场外求助,口型似乎在说:谁啊,谁惹你了?你说!
白未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小声:“算了。”
看她那副受气包的样子,百分百在小舅公司受了天大的委屈。
延夏倏地坐起身,天空飘过五个字“姐妹大过天”,摆出义薄云天的架势:“不可一世的思大总裁,您的,无比伟大的公司,聘请的员工胆儿够肥啊,敢欺负我姐妹?我不得替她找回场子?别以为我姐妹没娘家人,就没人替她撑腰!”
“什么意思?说清楚。”
声音透出威压,听得延夏眼皮一弹,脸色肉眼可见白了两个度。
刚感动完的白未已,扫一眼延夏的脸色,便知道她怂了。
延夏把手机贴到白未已的耳边:“已已,你跟我小舅说!”
白未已生理性推拒:“不是,我不——”
延夏凑上来,对着听筒开了一句大的:“小舅,你要是敢凶我姐妹,我向太姥爷告状!”
一来一去,电话再次安静下来,只剩状况外的女孩子巴巴儿捧着烫手的手机。
“说话。”电话中传来男人磁沉的嗓音。
白未已赶鸭子上架,礼貌的声音:“夏夏小舅舅,您好。”
“听说我员工欺负你?你说说看,怎么欺负的?”
男人的声音没有预想的苍老,白未已心说老董事长应是保养得宜,声音听着显年轻。
但,毕竟七十岁。她不想因为自己,让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身体不舒服。
于是。
“夏夏小舅舅,对不起。您如果不舒服的话,要不要先吃点儿药?”比如,速效救心丸这类急救药物。
“……”男人没应声。
延夏爆发出一阵猪一样的笑声。她那,高高在上的舅舅,竟然被一个姑娘怼到无话可说?!
白未已茫然地看她,脑袋上挂起了大大的问号。
此刻的思庭樾太阳穴隐隐作痛。
公司一块新入手的土地,在土地出让手续上出了问题,这事儿原本公司法务会处理。没想到,自称土地所有人的一方越过集团法务部门,在公司楼下拉横幅,扩音喇叭播放口号。
保安部全员出动,甚至惊动了附近派出所出动警力。
他这个当总裁的不过问几分,倒显得说不过去了。
脑子里除了那些人不讲道理的蛮横声音,又挤进一道略微熟悉的软糯声音。
几乎是本能反应,一秒后他搞清楚声音的主人是谁。
可不就是公司员工电梯里遇到的那个女孩子?
“喂,小孩。”清冽的声音伴随着丝丝无形电流,钻进白未已的耳廓。
像是开了结界,时间流速变慢。
她屏住呼吸,听见他说:“老师没教你破坏公物要赔的道理吗?”
对方的口吻,宛若钩子,拽住女孩子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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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变幻,空间交叠,现实和回忆融合在一起。
身高只有1米1的小萝卜头背着龟壳状书包,吭哧吭哧往学校走。她怀着上学如上坟的心情,心不在焉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
歘——石头高高飞起,尖锐地破开空气,准确无误砸在半干的水泥花坛上。
“咦?”萝卜头脑袋一歪。
就迟了这一秒。
“哪个学校的熊孩子?!”
气急败坏的泥瓦工提起萝卜头的领子,将她扭送至校长室。
校长让她喊家长来学校处理赔偿问题。
白未已满腔哽意,打电话给院长妈妈。彼时,院长妈妈正在接待从海外前来白城领养孩子的老外夫妻,无暇顾到她。
当白易宸走进校长室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放学以后。
“我妹呢?”他语气不善。
校长助理冲着角落扬了扬手。
白易宸望了过去。
墙角茂盛的龟背竹后,蜷缩着一个矮矮小小的生物体。小孩眼泪落满腮,下唇被缺了两颗门牙的牙齿咬得坑坑洼洼。
了解完事情的起因经过。
白易宸扬起头,清冽的嗓音琤琤顿挫,没有很礼貌,“你们就是这么对待一年级小孩的?”
校长助理怔忪,上下打量少年。瘦高颀长的个子,眸光中氤氲着怒意,看起来不像初中生,倒像是个替自家孩子讨公道的成年人。
他被少年盯得眉心一跳,声音弱了几分:“…那她破坏公物了。”
“我过来就是配合赔偿的。”
白易宸拉过白未已,小小一坨堪堪到他的腰。他抽了几张校长办公桌上的抽纸,替她擦脸。
校长助理报了一个金额。
白未已似乎是被金额吓到了,哆哆嗦嗦的声音:“易宸哥哥,我没钱…”
校长助理想说话,少年侧过头,歘一个眼刀。
“……”
白易宸往桌上拍出三张粉色钞票,牵起白未已的小手,“饿了吧?哥哥给你买吃的。”
在关上校长室大门前,校长助理的吐槽声顺着门缝钻了出来,“啧,没个家长来接。躲角落里,谁看得到?爹不生娘不养的,累赘一个。”
“你再说一遍试试。”校长室大门被少年大力踢开,校长助理蓦地抬头,迎上少年狠厉的双眸。
“作为家长,我还没跟贵校算这笔账。你把我家小孩留在校长室整整一天让她罚站,不让她上课、不给她吃饭。讲着九年义务教育的话,做着不让上学、体罚孩子的事。你这是犯法,懂吗?我可以投诉到教育局。”
“……”
白易宸紧紧牵着白未已的手,带她穿过无人的走廊。手心传递出的温热,在冰冷小手中漾开。
“把哥哥电话号码抄在语文书上,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
“谢谢易宸哥哥。”谢声伴随肚子叫。
“想吃什么?”白易宸接过她的大书包,斜背在肩上。
白未已揉揉肚子,报出一个平时吃不到的东西,“烤肠…”
说罢,胆怯地看着白易宸,怕他嫌贵不给她买,嗫嚅问:“行吗?”
大手在她头顶揉了揉,“就这点追求?哥哥带你吃肯德基。”
“真的?!”
落日熔金,洒在一高一矮的身影上,小孩眼眸被夕阳点上澄澈的缃色。
那一天是白未已人生第一次吃肯德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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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室桌上躺着裂成两半的南润威视亚克力板。定制款,不说设计费,光是材质费就挺贵的吧。
白未已恍惚地抽回思绪,紧了紧手里的电话,认命地问:“那你说,怎么赔?”
没等电话那头的男人开口。她急于维护一把权益,补了一句:“我钱不多,能不能分期付款?”
“……”男人沉默。
这小孩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听她说话的语气,是当真了?
一个破亚克力板子他还没找广告部的大傻子问责,他能真让孩子赔钱?传出去,他脸往哪儿搁?
白未已深呼吸,奔赴刑场的架势,问:“多少钱,您说。”我受得住。
男人失笑,不想再逗孩子了:“你和延夏是朋友?”
白未已坐直身子,“我和夏夏是大学同学,同寝室的好朋友。”
男人一顿,荒唐的调子,“你不是还在读书吗?”
女孩子咕哝一句,很低的声,“我都大二念完了,怎么都觉得我是小孩啊。”
趴在白未已床上鸠占鹊巢的延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顺着她的话,补充:“我们已已长得像颗糯米小丸子,哪像我…学校柔道社一直想我挖过去!他们怎么敢!人家也是小公主啊,嘤嘤嘤…”
电话中,男人也随了一句:“一百五十斤的公主,唐朝穿越来的。”
白未已噗嗤一下,没忍住。
下一秒,延夏那张油光粉面的大脸凑到白未已眼前,质问:“小舅舅是不是说我坏话!”
白未已心虚地避开她的脸,软乎乎道:“没有,小舅舅没说什么。”
“不!可!能!”延夏压根不信,腾地站起身,把白未已的小床板压得吱呀作响,“他的嘴被百草枯泡过九九八十一天!好话绝缘体!坏话导电体!”
一座小型肉身火山,即将喷发。
白未已抬起细瘦的胳膊拦在延夏面前,劝道:“夏夏,你别顶嘴啊。”
“顶嘴?我?你怎么胳膊肘朝外拐!”延夏瞪大眼,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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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润威视,会客室外走廊。
厚重的金属门隔绝一室喧嚣。思庭樾看了一眼手表,他时间有限,本应没空应付嚣张跋扈的外甥女。
他往走廊另一处走,扯开微紧的领带,皮革鞋底和地面摩擦发出单调的声音。
他让耳朵更贴近听筒,努力分辨女孩子几不可闻的声。
“夏夏,”她的声音甜糯婉转,“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小舅舅呢?小舅舅上了年纪,咱们得让着他。老人家是要靠哄的。”
思庭樾:“……”
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住眉心。
上了年纪,老人家。字字诛心。
思庭樾大为震撼。
这姑娘怎么回事?!谁嘴毒?!他的嘴,毒不过她,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