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未已循声仰头,视线装入男人的模样。
熨帖的西装,商务精英的做派。她不懂男人衣服,只觉得他这一身比方才面试时见过的西装更考究。
男人的手半插在裤兜里,半面手背青筋盘浮,袖子往上收了半寸,露出腕间的表。电梯光打下来,表盘反射出一芒星光。
白未已撤回两只眼珠子。
她什么人?怎么可能认识如此人物?
思庭樾瞳孔放大两圈,这姑娘怎么回事?故意装不认识,是吧?
他在脑子里一一排序。
爷爷把半个白城太妹圈搬他面前,搅得他不得安宁。
费心安排这姑娘和自己“刻意偶遇”。
见他不上当,还顺带把另一个相亲对象吴柠请进公司。
没想到,他荤素不吃。
爷爷越战越勇,又把医院这姑娘送到公司?真当他这儿是收容所?
他抻出骨节分明的手,看了眼表盘上的日历。
“还在念书吧?”话甫出口,连他自己都笑了。
老爷子越老越拎不清了,太妹就算了,现在又是个小鬼。
白未已一脸莫名,并未发现此刻的两人明显空间不同频。
电梯还没下到底,她不想得罪一个身高马大的陌生男人,只好礼貌地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如实道了声:“嗯,念书呢。”
马上大三了。
思庭樾虚眯着眼,借着光打量她一眼,嗓音不带温度:“不去考试?学校没这么早放假吧?”
白未已被他的问题绕得头昏,顺着回答道:“期末考早考完了。”
思庭樾内心复杂极了。
果然被他猜中女孩子的学生身份,他心口拉响警报,爷爷糊涂!不仅让他做法制咖,还想送他进去踩缝纫机。
他注意到女孩子按住腰的动作,把燕尾夹递回去:“喏,还你。”
白未已接过,小声道谢,有男人在,她也不好意思调整套裙。
思庭樾又问:“出分了吗?哪科考得最好?”
“……”白未已沉默须臾,再次端详男人,鼓了鼓腮,也不大情愿告诉他具体的成绩,拖着含糊的调子,“还好,就…都是数学。分数没给我没丢脸。”
应用数学系,全是数学相关科目。
思庭樾原本还想教训她几句,亦如他教训太妹帮和吴柠一样。
他看面前的女孩子软糯的脸蛋,明明偷穿大人衣服,却配合思老爷子演戏。
兴许是怕被他拆穿,女孩子说话宛若挤牙膏。
思庭樾嘴里藏着很多厉害的话,此刻声音漫到嗓子眼,视线落在女孩子眼尾洇红上,声带忽然被勒住似的。
他态度软了几分,难得好脾气:“你好好学习,别理思董,他脑袋被驴踢了,老年痴呆前兆。”
白未已扑簌眼睫,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四栋、死东……什么跟什么?
她抬起下颚仰视男人。
在电梯顶光的照射下,他的衬衫泛出荼白质感。
袖口挽上几寸,露出精壮的小臂,发型恰到好处,浑身上下除了蓝宝袖扣外,没有其他装饰品。
她不敢朝他脸细看,不敢和他对眼睛。他的眼睛怕是磁铁做的吧?一旦对上视线,她会移不开眼。
白未已火速抛弃被蛊惑的脑细胞,用余量不多的正常脑细胞琢磨道:南润威视这么变态吗?不光HR找茬,连员工996加班都加出病来了?刚刚他说的话,自己为什么听不懂?
不过……既然男人嘱咐她好好学习,她是不是也得说些什么作为回馈?
她思忖良久,拖着一种过来人的腔调,老神在在道:“你工作别太拼了,不管怎么样,身体是自己的,可不兴卖给老板呐~”
“?”思总裁的思想瞬间滑坡。卖……玩这么大?
白未已看他怔忪的模样,以为自己精准戳中打工人的痛处,结合方才面试遭遇的不公,心中酸软凝结成气:“你别难过,你不敢骂,我替你骂!南润威视!烂!透!了!”
她甚至踮起脚尖,指尖用力戳向电梯挂着的南润威视的logo牌。
这牌子思庭樾没见过,绿油油的logo设计,字体采用甲骨文,四个字远看起来组成一块龟甲。也不知道出自广告部哪个大傻子之手。
“瞧见了没?绿、毛、乌、龟!乌龟王八蛋能是什么好东西?这家公司只会欺负人!你别太傻,被他们欺负了去。资本家哪有好人,不压榨你压榨谁?无良老板!”
白未已掷地有声的样子,俨然一个讨薪的民工大兄弟。
思庭樾眉心乱跳,每一句话,精准戳向思大总裁脊梁骨。
他不可思议地看她。
就在刚刚,他,被一个高中生骂了?
电梯中,陷入诡异的静谧。
叮——桥厢停在负二停车场。
门刚打开。
电梯上方那块被白未已手指戳过的亚克力logo牌哐当一声,砸到地上。
思庭樾:“……”
白未已薄唇颤了颤,僵在原地。
“…看吧,三流公司,劣质logo,”女孩子弯腰,用左手拾起裂成两半的亚克力,迅速揣进宽大的西装里,双手袋鼠般捂住腹部。由于心虚,鼻尖冒出了几颗晶莹的汗珠。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不说,就没人知道。”说罢,她扑扇长睫,仔细打量电梯里的男人,想跟他求一个保证。
思庭樾脑子有些疼,刚被眼前的小鬼骂了,小鬼手欠,还把他公司招牌砸了。
她怎么回事?还让他别往外说?
见他没反应,白未已用手肘按住电梯开门键,语气平添几分迫切:“诶,你这人怎么回事?快跟我保证啊!”
“保证什么?”思庭樾不急着出电梯,懒散地靠在一边,好整以暇地看她。他想看看这小鬼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保密啊!”白未已急了。亚克力值多少钱她不懂,她懒得管,单纯不愿意给恶心她的公司赔钱。
思庭樾噗嗤一声,唇角染上笑,逗小猫似的,“电梯有监控,你不知道?”
“我、我修好给它邮过来……”女孩子声音越来越小。
思庭樾眼珠微微一翻,“知道怕了?”
白未已被他“轻易被强权折腰”的态度打击到了,点漆的双眸瞪他,轻斥道:“还说,你还说!”
小猫炸毛了,思庭樾想笑,但忍住。
“思董跟你怎么说的?”思庭樾真想知道爷爷派这个么找他?如果只是让他和小鬼多聊几句,那么老爷子目的已经达到了。
除了公司开会,他没说过那么多的话。
“?”白未已脑神经打了漂亮的蝴蝶结,愣是没听明白一个字。
思庭樾:“思董不是让你过来跟我相亲吗?行啊,他目的达到了。那么请问这位小姐,你的相亲对象想知道你在哪儿读书?”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是礼貌的。
白未已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凑过去低声道:“我说真的,你要不要好好查查这里?留好诊断书做证据,方便劳动仲裁?南润威视真是个坑货公司啊!坑人又攻心。你可千万不能便宜它。”
话落,女孩子抬手,戳了戳脑袋的位置。
思庭樾见状,一口气生生梗住。她什么来头,诋毁完他的公司,还顺带骂他神经病。
他能拿这小玩意儿怎么着?
打又打不得,骂……咳咳,她的骂功远在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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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酩紧赶慢赶,来到地下车库老板专属车位。
思庭樾没说话,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思总?”程酩小心翼翼递上手杖,“您刚才忘拿了。”
思庭樾接过手杖。
候在驾驶室的赵叔从车后镜看过来,目光在手杖和思庭樾的膝盖上反复移动。
须臾,他大力拍着方向盘,激动公布观察结果:“少爷您的腿治好了!”
赵叔以前给思亓川开车,自从思亓川放权孙子退居二线后,赵叔便给思庭樾开车。
算起来,他替思家工作二十余年,算是元老级员工了。
在思庭樾成长的绝大多数历程中,都有赵叔忠心耿耿的身影。
思庭樾垂头,视线落在右膝盖。赵叔不说,他没发现。是第二次了吧?他没有依靠手杖,独立行走时间超过5分钟。
他侧过头,视线透过车窗的单向玻璃寻出去。地下车库哪里还有女孩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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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着大太阳,白未已一路公交车转地铁,花了一个半小时才回到寝室。
她拉上窗帘,正打算脱掉宽大的西装和套裙。上铺垂下一截白花花的粗壮小腿,几根脚趾头动了动。
“回来啦?”餍足慵懒的声音伴随一个冗长的哈欠,落进白未已的耳廓,“提前恭喜你面试通过?”
白未已叹一口大气,无力道:“大小姐,你的欢迎仪式挺别致的。还有,面试没通过。”
“怎么可能!”上铺撤回一条胖腿。球状身影从上铺滚到下铺,延夏瞪大眼,宛若气鼓鼓的河豚,“南润威视,狗眼看人低?!”
“别提了。面试官吃TNT了,老针对我。”白未已简单说了一下情况。糟心公司,不值得在她脑子里停留超过半天。
听完白未已的遭遇,延夏无名火串上来了,“狗货公司!眼瞎心盲!已已,你别急,我替你出气!我给我妈打电话!”
“达咩。”白未已双手交叉,“阿姨不是去国外度假了吗?再说了,我想自己找暑期工,锻炼自己的能力。”
她一边说,一边把西装套裙叠整齐,白未已抱上衣服打算去校门口的干洗店。
延夏烧杀抢掠般扑上去,从白未已怀里抢过衣服,塞进脏衣篓。
“洗什么,我明天带回家。”脏衣服家里佣人会洗。
“可是——”衣服品牌是Miumiu,白未已想洗干净再还给她。
“达咩达咩!你别再拧巴了!到底是不是好姐妹?”
白未已最终放弃,她坐回书桌前,着手整理专业书。
“这是什么?”延夏的视线越过白未已窄窄的肩膀,准确无误落在书桌上那块裂开的方形亚克力上。
【南润威视】
没等白未已解释,大爪子向前一伸,夺过亚克力板。
“我靠,你这么猛?把南润威视招牌砸了?”延夏嘴角狂抽,一脸不可思议。
“怎么了嘛?”白未已不明所以,歪过脑袋看她。
“狗货公司贱得可以,惹你生那么大的气!砸得好!!!”
“都过去了夏夏,我现在已经不生气了。”白未已的声音温温吞吞的,一如既往的好脾气。她在南润威视员工电梯里该发泄的情绪已经发泄完了。那破烂公司,爱招谁招谁。
她不跟它一般见识。因为不值得。
“那不行!”延夏单脚踩在床沿,叉腰义愤填膺,“你在我小舅舅公司受了气,我得替你讨回公道!”
嗯?小舅舅?白未已思绪过了个弯,没转回来。
南润威视的总裁是延夏的亲戚?
下一秒,延夏拿起手机,拨通号码,电话传来接通音。
一系列操作如行云流水,看得白未已来不及反应。
几乎在对面接通那一瞬间,延夏两片厚唇翕动,开启高速输出模式。
白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