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整理行李,潇洒回家,梦一样的暑假生活。在梦里,白未已都不敢这么想。
仅仅羡慕三秒钟,她收回略微贪心的思绪。
她不要靠想象描绘人生,脚下的路,是自己点亮的。她抬眸看向路灯昏黄的光线,打定主意要发光发热,她的人生路必须越走越敞亮。
“同学,我能加你微信吗?”
空气充斥着汗味,这是隶属男大学生独特的青春气息。
白未已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男生。
他身上穿着临大篮球队的球服,脸上泛起一抹红,一路烧到耳根。
她被吓了一跳,心脏还未平复。再看了他一眼,确定这不是因为害羞而产生的脸红,而是单纯因为气温。
只见男生又上前一步,打破了陌生人之间两米的安全距离。
她后退小半步,身体几乎快贴到梧桐树干。
“可以吗?”男生又问。
白未已摸出屏幕全黑的手机,老实巴交地:“同学,我手机没电了。”
手机还裹着方才延夏小舅给她的手帕。夏夜熏风拂过,吹来一丝香根草和天竺葵的微淡香气。
仿佛有一支并不存在的铅笔,在脑袋里清晰勾勒那个男人的轮廓。
篮球男生没放弃,进一步问:“那你手机号多少?我先加你。”
白未已并不想将手机号码告知他,抵着树干的脖子蹭到了粗糙的树皮。
这样激进的交友方式让她有些不舒服,她拒绝:“个人隐私,不太好吧。”
篮球男生巴拉巴拉开始输出:“同学,我不是坏人,我注意你很久了,之前在食堂见过你几次,你都没告诉我你的号码。我是临大大三经管系的——”
没等他介绍完,周遭的空气被怪力卷起。刚走没多久的延夏,再次闪现在白未已面前。
大高个儿站在1米8的校篮球队学长面前,并没有输太多。
两年时间帮白未已挡掉无数烂桃花,本能反应驱使,难听话脱口而出:“人家都说了是个人隐私,你怎么没完了?”
篮球男生脸色沉了几分,垂下视线扫射延夏,“我有没有完还需要你来盖棺定论?”
他只不过想和女生交个朋友。至于这么和他讲话吗?
空气灼热了几度,热浪扑面而来。树上知了的叫声夹带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躁动。
“怎么了?”
思庭樾走了过来,瞥了一眼和高大“篮球少年”对峙的——拥有广袤无垠背肌的外甥女。
白未已矮着身子站在两人中间,像一位劝说拳击运动员不要打架的无奈裁判。
他想都没想,上前一步,将娇小的女孩子挡在身后。
白未已愣住,不敢动弹。她躲在男人身后。脚掌发僵发麻,这股陌生的感觉慢慢延伸到手腕。
她注意到,左手腕被男人宽大的掌心扣住,覆在他身后。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指尖微凸起的薄茧。
月光透过网纱般的云层洒在他的身上。他个子比篮球男生还要高出一些,人影被月光拉长,将白未已完完全全含在中间。
比手帕更浓的植物香气扑到她的面前,她能问问他用的是哪款男香吗?
表面上,他穿着熨帖的西装,周身散发出清隽矜贵的气质。
可他一开口——
“临大大三经管系?你叫什么名字?”用的是审犯人的口吻。
篮球男生警觉:“干嘛?”
如果说延夏像个不得章法的半职业打手,那在篮球男生的眼里,思庭樾的气场像是一个金盆洗手的黑社会老大。
思庭樾露出半个嘴角的笑,轻嗤道:“不是还没介绍完吗?你继续。”
“……”
篮球男生转身想走。惹不起,他躲得起。
思庭樾抬手,嫌弃地扯住对方的领子,一字一顿:“女孩子不想告诉你电话号码,那就尊重对方的意愿。这大晚上的,你忽然蹦到人家面前吓她。这笔账算谁的?”
想了想,他又补充:“你不告诉我名字没事,我给王坪荃校长打个电话的事。分分钟问到你名字。我劝你立刻向她道歉。”
王坪荃是思老爷子老友,上周还在他家下过象棋喝过茶。
篮球男生身形瞬间委顿几分。
“你谁啊?凭什么揪着我不放。”男生嘴硬。
王坪荃是临大校长不是秘密,谁知道他是不是诚心吓唬自己?
思庭樾凝住他,嗓音凉薄,宛若秋雨肃杀:“就凭我是她的家长。你揪着我家小孩不放,我替我小孩讨公道,要你一句道歉怎么了?”
“还是,你想上升到家长层面?我不介意王校长亲自给你家长打电话。”
一番话透出嚣张和狂妄。
篮球男生泄了气,嘴唇蚯蚓般蠕动,飘出几不可闻的三个字。
思庭樾仍旧挡在白未已身前,像堵密不透风的墙,没给女孩子半点可看空间,仿佛篮球男生是个什么脏东西。
“听见了吗?”他侧过头询问女孩子,声音淬了一种凶过以后忽然踩住刹车、钢筋大变丝绸的扭捏感。
“喔,听到了。”女孩子点头如捣蒜。
“以后在学校见到她绕着走,如果再被我知道你骚扰她,我有办法让你不能顺利毕业。”狠话接着撂,听得篮球男生头皮发麻。
“小舅舅你太帅了!”延夏凑到思庭樾跟前,兴奋得如同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她曾想过,如果有一天,她亲爱的小舅被通缉,那他的人物侧写一定是严肃阴沉、不苟言笑、心机极深。
小舅舅此刻的样子让延夏大跌眼镜,原来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下次有人欺负我,有人帮我撑腰啦!”延夏挺直背,满脸自豪,把刚才思庭樾的话重复了一遍,“原来我是你家小孩!”
思庭樾翻了个白眼,冷笑:“家里有体格这么大的小、孩,真是我的福气。”
延夏嗷呜一声,“我是巨婴,可不可以”,张牙舞爪恨不得将思庭樾毒哑,被白未已好说歹说挡了下来。
白未已婉拒了延夏要送她回寝室的要求,她踏着满地月光,影子拉得瘦瘦长长。随着赵叔将车渐渐提速,她的身影很快消失了。
延夏转过身,从上周刚买的香奈儿大号包包里掏出一个东西,啪一声扔在思庭樾腿上。
声音之大,坐在副驾的程助理眉心一跳,急急道:“大小姐,别砸思总腿上…”
延夏两颗白眼,堵住程酩的嗓子,她拾起半块亚克力板子,大着胆子戳向思庭樾的右边膝盖,嗓门震天响:“小舅,你的腿早就好了吧?刚才你不是还跑过?”
思庭樾刚才替白未已解围,用的是小跑,延夏余光扫到了。
被外甥女抓了把次要矛盾,思庭樾的视线定在自己的右边膝盖。腿确实好了?他瞧见那个女孩子被一个小年轻堵在树边,没由来的怒气从心底升起,蔓延至全身每一寸。
“她帮过我一次,这一次还她。两不相欠。”思庭樾避开腿的话题,嘴还是一样欠。
“帮?”延夏不知道两人见过两次面,还以为思庭樾说的是白未已去他公司面试被刷的事,心里来气了,“我只知道她被你员工歧视、被冷嘲热讽。思总公司员工可真高贵呢。”
思庭樾懒得理她,看向程酩:“程助理,公司面试过临大的学生?”
“思总,公司面试暑期工,其中就有大小姐的朋友。”程酩拿出平板,把监控画面调出来,“这是面试画面。”
思庭樾接过平板。
视频中出现了白未已面试的画面。她双手乖巧地放在膝头,似乎很认真地在听着面试官的话,没过一会儿,她的脸色变了。
思庭樾往回倒了二十秒,调高音量。
负责面试的HR声音:“请问你的家庭情况?”
思庭樾一顿,问:“暑期工还需要背调学生的家庭情况?”
没等程酩回答,HR俨乎其然的话在密闭的车厢空间里流淌。
“你爸妈做什么工作让你这么抬不起头?”
“什么样的父母,生出什么样的孩子。你长成现在这个样子,你的父母得负主要责任。”
延夏快心梗了,HR的做派简直不可理喻。
直到——
平板上,HR站起身,高高在上地扬起手。雪白的纸张洒在一地。女孩子弯下腰,一张一张地,把简历拾起来。
思庭樾的瞳仁泛出冷光:“程助理,公司出这种事情我竟然最后一个知道?”
程酩接受到老板脸上的两道白光,心跳骤停,“思总,这不是方家村的人为了福利院那块地儿,在闹事嘛…”
思庭樾手指点在视频里的HR脸上:“让她去人事和负责人交接一下,明天别来上班了。”
程酩纠正:“秦姐她就是人事处的负责人…”
思庭樾:“让她自己把自己开了。”
“……”
车停在斑马线后,前车刹车灯的红光打在思庭樾的脸上。这一刻,他听到外甥女小声说:“小舅舅,已已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思庭樾的脸氤氲在一片红光中,他失神问:“你说什么?”
福利院。
白天,方大强带着村民为了第二福利院的地前来闹事,这三个字无数次在思庭樾耳边划过,并没有在他脑海稍作停留。
而此刻,听到那个女孩子在福利院长大的经历,他的心脏重重一抽。
延夏的肺叶被置换成吸满水的海绵,想费劲呼吸,却堵得心慌,“我本来不想说已已的私事,但小舅舅,你公司的人,真的太欺负人了。已已是孤儿,她没有父母。”
那个叫秦芳的HR,针对白未已的每一句话化作明晃晃刀刃,在她皮肤上划下深痕,鲜血从刀痕上喷涌而出,那一刻细胞的凝血功能彻底丧失。
车内舒适的空调隔绝夏夜炎热的气温。
90秒的红灯被无限拉长。
男人下颚线条分明的脸映衬着信号灯火红色的光,他怔怔愣住,仿佛有一场大火在他眼前无限具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