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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篇:曹锟的总统瘾(1 / 1)


民国的军阀们是都想当总统的,就像是以前的那些将领都想当皇上,不管是北洋之“狗”冯国璋还是窝在东北的张作霖。但不管是谁,恐怕都没有曹锟对总统的位置更狂热、更执着。论实力,皖系衰败之后,曹锟的直系当国,总统府或是国务院都得看曹老三的脸色行事,但是偏偏就没有人提出来让曹锟当总统。究其原因,是因为曹锟的身前横亘着张作霖这棵大树,身后又有吴佩孚那座险山。如果没有吴佩孚当打手,他不可能打败皖系和奉系,张作霖虎踞东北,这只老虎还没有到气息奄奄之际。

清朝著名的文人郑板桥有一句流传千古的名言:难得糊涂。真正具有大智慧的人往往有一副憨相,而真正愚笨的人则往往恨不能把自己的聪明劲全挂在脸上,这也就是大智若愚和大愚若智的区别。曹锟年轻的时候,他爹让他学造木船,他不愿意学,让他学做农活,他也不愿意卖力,只好让他去贩卖布匹。但是因为家里贫穷,买不起手推车,曹锟就把布匹搭在肩膀上出去叫卖。曹锟这个人,生性豪爽,喜欢舞枪弄棒和结交朋友,朋友相聚就难免喝几杯,喝醉了以后曹锟找块地方就能睡,所以经常露宿街头,每次在街上醉倒了,一些调皮的小孩子就趁机把他揣在钱袋里的钱偷去,等曹锟醒来以后发现钱被偷了,也不生气,只是一笑了之,所以天津大沽一带的人给他起了个“曹三傻子”的绰号。

而且曹锟不像其他军阀,天天盯着自己的位置,生怕给身边的副将夺去。吴佩孚打仗打得好,他就把指挥权都交给吴佩孚,人家说吴佩孚“功高盖主”会夺他的位,他也只是傻乎乎地一笑,不了了之。曹锟愈装傻吴佩孚就愈较真儿,段祺瑞、冯国璋和徐世昌都游说过吴佩孚,说你这么厉害,实力这么强,还跟着曹三傻子做什么?吴佩孚怒目圆睁,曹锟对老吴有知遇之恩,又这么信赖老吴,谁也别来挑拨!既然没有办法挑拨吴佩孚自立门户,于是就只能再去拉拢曹锟,可曹三傻子装傻充愣的功夫炉火纯青,就是老狐狸徐世昌也拿他没有办法。段祺瑞是个老派军阀,他看不起布贩子出身、没有受过正规军事教育、以前靠阿谀袁世凯、如今靠倚重吴佩孚的曹锟,但是形势比人强,他的皖系将领在前线丢盔卸甲,只有曹锟部下的吴佩孚攻无不克,他只能对这个曹三傻子极力安抚。

光靠甜言蜜语是不行的,要拉拢曹锟就得有真材实料。段祺瑞衡量了一下曹锟的资历,觉得给他个两湖巡阅使兼湖北督军足够了。但当时的湖北督军是王占元,曹锟一来不想得罪王占元,二来对两湖巡阅使也不感兴趣。更加重要的是,曹锟是土生土长的天津人,自然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大本营直隶,所以曹锟为此大为光火,自湖南前线发来电报,要求请假一个月到鸡公山。当时南北战争正值胶着之际,段祺瑞急忙派心腹徐树铮南下安抚。就是在此时,有人开始提议向曹锟许以副总统之位,但被段祺瑞否定了。而段祺瑞又哪里知道,此时曹锟的胃口在经过湖南战争之后,已经吃大了。

1918年5月29日,身在湖南前线的曹锟在未经段祺瑞同意的前提下,即带着第一路军司令部离开汉口。在离开汉口之前,曹锟致电江苏督军李纯、湖北督军王占元、江西督军陈光远和河南督军赵倜,假借“民生凋敝,不堪再战”之名命令前方直军“停战待命”。其时段祺瑞已经三度组阁,正在积极运作安福国会控制将开始的大选,湖南战场忽然罢兵让他猝不及防。恰在此时,直军前线将士联名通电,声称湖南省水患滔天,瘟疫流行,兵疲将惫,不堪再战。另外,前线直军的王承斌、阎相文、萧耀南、张学颜、张福来五位旅长亦联名通电请假。

直军的厌战情绪让段祺瑞非常恐慌,急忙于6月召开军事会议,不过这次会议讨论的问题并非真正涉及军事,而是总统选举。正是在此时,皖系提出了推曹锟为副总统的建议,当时皖系的备选方案有两个,要么是由徐世昌出任总统,而由冯国璋出任副总统;要么就是冯国璋和段祺瑞同时下台,以曹锟出任副总统。其实皖系何尝不知道,冯国璋早已经对政坛失去兴趣,此时正恨不得尽快离开总统府,哪里还会接受什么副总统的职位,而段祺瑞与冯国璋虽同时下台,但段氏已经把握着皖系与安福系的大权,纵然下台亦是“太上总理”,所以上台下台并无区别。

督军团的代表张怀芝遂于15日抵京,面谒冯国璋,问冯氏是否愿意屈尊于副总统之位。冯国璋去意已决,无心再浸身政坛,所以表示愿意和段祺瑞双双下台,这样一来,曹锟便有希望出任副总统。但副总统必然是个远期饭票,于是段祺瑞又特任曹锟为四川、广东、湖南、江西四省经略使,任命曹锟的爱将吴佩孚为援粤军副司令,但皖系还是怕这个官职不够实在,特地让印铸局给新官上任的曹锟两斤多重的银质狮纽大印,比所有特任官的印都要大,不论个头还是分量都处于各省督军之上,等于是暗示曹氏乃副总统的候选人。

好了,副总统候选人曹锟先生,您官也升了、大印也捧着了,该继续到前线指挥作战了吧?可曹锟当了四省经略使以后,依然留在天津私邸的花园里饮酒赏花,毫无南下之意。段祺瑞一再电促曹氏南下,而曹锟则回电请北京政府先将欠饷发下来,然后划定经略使权限,绝口不提南下就职的事情,段祺瑞请他入京,他也一直推托。这位民国最大的官,每天都在天津过着优哉游哉的日子,而且还致电北京政府请求将德州、汉阳、上海三个兵工厂交由他派人管理。偏在此时开始筹备国会选举,段祺瑞也只能任由曹锟在天津做寓公,先将前线战事搁置下来。

1918年8月12日,国会即将开幕,代总统冯国璋通电宣布不会竞选总统,“国璋虽自认《约法》精神,无有错误,而诚不足以动人,信不足以服众,德不足以驭世,惠不足以及民,致将士暴露于外,闾阎愁苦于下,举耳目所接触者,无往而可具乐观,虽有贤能之阁僚,忠勇之同袍,而以国璋一人不足表率之故,无由发展其利国福民之愿力,所足以自白于天下者,惟是自知之明,自责之切,速避高位,以待能者而已”,冯国璋的这封电报写得言辞恳切,强调全国统一与和平,因此颇得中外好感。另外,南北双方的很多军人也被冯氏的这封电报打动,比如曹锟的爱将吴佩孚。

吴佩孚早在进驻衡阳之后,便开始与南军有来往,直系罢兵,首先是吴佩孚停止南征。在罢兵之后,吴佩孚曾致电江苏督军李纯,在这封电报中他痛斥“武力统一”政策,并且反对安福国会包办民意,“兵连祸结,大战经年,耗款数千万,靡烂十数省,有用之军队破碎无余,精良之器械损失殆尽。至若同种残杀,尤足痛心……此次奉命南来,明知阋墙之争非国之福,然为维持中央威信起见,势不得不借武力促进和平……国亡于外敌,固军人之罪,国亡于内乱,亦军人之羞。此次中央平川援粤,实亡国之政策也,军人虽以服从为天职,然对内亦应权其轻重利害而适从之,非抗命也,为延国脉耳”。吴氏本为秀才,文笔出众,其情真挚,故而这封通电在国内引起轰动,直戳到段祺瑞的痛处。

皖系团结在段祺瑞的身边,一是段氏位高权重,二是段氏是皖系中最富个人魅力之人。直系中的大当家冯国璋软弱,二当家李纯迟钝,三当家曹锟傻气,而且也谈不上个人魅力,如今的吴佩孚虽然只是个师长,但其言行却出类拔萃,很快得到了直系军阀的拥护。是故虽然吴佩孚“职卑对大局无发言之权”,但其所发电文却引得北方政局动荡,段祺瑞和张作霖不得不请曹锟略加训导。22日,吴佩孚将致冯国璋的求和电文送交全国各报刊登,并得到西南将领的响应,谭浩明、谭延闿均致电回应,表示对吴佩孚“同深赞服”。

段祺瑞、张作霖、倪嗣冲随即发表通电斥责吴佩孚,身在保定处于皖系和奉系胁迫下的曹锟,不得不通电各省,但仍然替吴佩孚辩解,“今该师长等有此举动,谅系奸人挑拨”。身在衡阳的吴佩孚此时最为忙碌,运用着笔杆子与北方诸将你来我往,其致电段祺瑞称“我师”,自比“诤子”,说自己乃是服从总统冯国璋主和的意图,并且公开攻击张作霖,称其“津议阳为去冯举徐,阴实倒阁复辟,干犯纪纲,莫此为甚”,随后接连致电段祺瑞,表示“倡议和平,实出学生本心,即非受人嗾使,亦非被人愚弄……如蒙俯如所请,则南人不反,担保十年。后如无效,学生以一师之力,平之足矣”。曹锟这个时候不得不再次电斥吴佩孚,说他“引经据典,大放厥词……又津议种种尤为无稽之谈”。

吴佩孚敢如此直面北京政府,乃是他知道自己对段祺瑞的作用,皖系诸将虽然手握重兵,但不过都是“宵小之辈”,而且自私自利,平时叫嚣起来是可以的,真的放到战场上一个比一个不济。吴佩孚虽然只是一个师长,但却是阵前唯一可用之将,他虽然对皖系指手画脚,但段祺瑞却始终不敢对他予以免职或是问罪。因此,吴佩孚虽然放出“如不允下停战令,师长等回防待罪,请即派员接替”的话去,北京政府依然没有举动,只是苦了身在保定的曹锟,于是吴氏又致电老上司,表示“一俟和局告成,当北上请抗言之罪”,算是让曹锟得到些许心安。

1918年9月4日,段祺瑞操纵下的安福国会选举徐世昌为总统。据说投票前每位议员都会领到出席费和一张徐世昌亲笔题名的照片,少数不受控制的议员则以每张票5000元收买,由安福系所办的华通银行付款,整个大选经费则从日本借款中提出。议员们在投票后,段祺瑞分别以不同的身价聘他们为顾问、咨议,每月支付200元到1000元不等的费用。可见贿选这种事在民国可以说屡见不鲜,只不过,段祺瑞用的时候颇显手腕,日后曹锟做的时候有点儿太缺乏应变。9月5日继续选副总统,但到场的参众两院议员仅有88人,因人数不足流会。督军团本来内定的是曹锟,但旧交通系的梁士诒却表示缓选副座以留待对统一和平有功之人。

当徐世昌发出获选总统的通电之后,吴佩孚于13日致电徐世昌,表示“公若趁此未就职之前,毅然为和平表示,出任调人领袖,敦促冯代总统颁布停战命令,先解决时局以谋统一,国会议员另行改选,将来总统舍公莫属,此则师长等所为预贺者也”。因为副总统流产,让曹锟心里不甚满意,所以他再致电吴佩孚,已经全无斥责的口吻,只说“阋墙之斗,权力之争,不宜再见”罢了。20日,吴佩孚电复曹锟,建议请“长江三督”担任南北和谈的调解人,以徐世昌为调人领袖,江苏将领白宝山、张仁奎、马玉仁、杨春普、陈调元等人随即对吴氏的电报予以回应。直系的曹锟、吴佩孚与“长江三督”李纯、陈光远、王占元联手,直系的势力超过了皖系和奉系,其话语权自然亦不可同日而语。

26日,湖南战场上的南军将领谭浩明、谭延闿、程潜、马济、李书城、韦荣昌、张其锽、林俊廷、陆裕光、赵恒惕、林修梅、黄克昭、马鋆、宋鹤庚、廖家栋、鲁涤平、王得庆等,北军将领吴佩孚、李奎元、杨春普、冯玉祥、张宗昌、王承斌、阎相文、萧耀南、张学颜、张福来、潘鸿钧、张克瑶等联名通电,请“冯代总统颁布停战命令,东海先生(即徐世昌,其号东海)出任调人领袖,曹经略使、长江三督及岑、陆两总裁同担调人责任”。自袁世凯去世以来,这是南北将领首次联名呼吁和平,其声势从未有之,通电抵京后安福系乱作一团,甚至传出“吴秀才造反”的声音。

安福系议员遂提议惩办吴佩孚,但段祺瑞并不敢支持,眼前的形势,张作霖的奉军不愿卖力南征,皖系的骁将们都逡巡不前,能征善战的将领似乎唯有这个蓬莱秀才,此时能做的唯有尽力拉拢曹锟。于是命令京师警察总监吴炳湘到保定向曹锟说明,将保举曹锟为副总统的唯一候选人,同时派国务院秘书曾云沛前往奉天会晤张作霖,劝他同意曹锟为副总统。曹锟在见过吴炳湘之后喜出望外,遂派其弟曹锐入京进行副总统的选举活动,并派曹均到奉天拉拢张作霖。

民初不管是选举还是打仗,都是要花钱的,而这钱通常也很难花在购买武器装备上,一般都是用来疏通关系,因为政府不发饷,大多都是靠地方督军自己解决,所以钱比什么都重要。为了帮助曹锟竞选副总统,安福系决定由北京政府拨给曹锟军费150万元,再以这笔钱当作副总统的运筹费,规定每张票2000元,于10月6日当晚签发支票。但是到9日副总统选举时,出席的议员稀稀落落,王揖唐只好派军警四处抓人,最终还是因为人数不足而流会。

14日,周自齐邀请140余名旧交通系议员及其他党会议员到天津,以自己在英租界球场29号私邸充当议员总招待所,同时召开谈话会,准备联名推出促进南北和平,推迟副总统的选举两项建议。旧交通系的魁首梁士诒亦在北京表示,如果选举北方人为副总统,就不可能会有南北和谈。15日,安福系魁首王揖唐派出克希克图率八名壮硕议员乘专车到达天津,王揖唐亦从其在天津的私邸中派出一众家丁,分乘八辆汽车到天津各处寻找议员。

安福系众人在天津四处搜寻,却毫无收获,终于在大街上碰到一个正在百货公司买东西的议员,软硬兼施之下获悉,周自齐正带着众位议员在南市妓院内吃花酒。随即集中人力,前往南市妓院,将所有议员挟持着前往火车站。但是因为时值深夜,很多议员趁着夜色逃脱,16日再次选举副总统,王揖唐又派出多辆汽车抓议员到会投票,警察总监吴炳湘亦派出警察在西城放哨,禁止议员离开会场。但即便如此,到场的议员仍然寥寥无几,副总统选举不得不再次流会。经过这一番折腾,安福系自感颜面尽失,而曹锟也兴味索然,不过当总统的瘾却是真正给勾了起来,只是此时做不得,总有一天老曹要做一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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