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时代都会产生出相应的伟人,如果没有这样的人物,时代就会把他创造出来。
59、
在朱元璋的一生中,能相信的人并不很多,冯国胜就是其中一个,朱元璋不但相信他的才能,也相信他对自己的忠诚。他这次之所以要把打南京这么大的重任交给他,一方面是相信军师和徐达诸将能拿下南京,更主要的是,这时的朱元璋不仅是想要打下南京,而是想到将如何来治理这个城市。
南京,是他朱元璋一路征战,马上要占领的最大一个城市。对此朱元璋非常激动,也非常茫然,因为对于城市的治理,他差不多是一无所知。他尽管也从未打过仗,结果竟然是神鬼差使一般,将乞讨时的许多方法用上,竟然每每得手。这一回,当他思考得了这个城市将如何治理时,却茫然了。不过,这已经难不倒他,经过这几年战争的磨练,他明白了一件事:
许多事情可以请别人来做。而请人这种事,不能都象原来请冯国胜那样,派个人去就行,他认为得到冯国胜是天在帮他,但他不能只等天来帮他,还得自己更主动些,更努力些,去找些更有能耐的人。此时的朱元璋已经非常明显地感到,他需要更有能耐的人来帮,他应该亲自去做这件事情!
把攻战南京的事托咐给冯国胜等人之后,朱元璋唤来沐英与吴良,让他们跟着自己一道走出军营,踏上登山的小道。
“我这是带你们去进攻另一座南京城。”他微笑着告诉他们,见沐英与吴良似乎是不相信的样子,便笑着问道:“你们说我们有了今天这一片领地,谁的功劳最大?”
“当然是元帅您呀。”沐英与吴良几乎是同声说。
“唉,除我以外?”
“我看就数常将军。”沐英说。
还有徐将军。”吴良说。
“还有谁?”
“汤和将军、李文忠……”
“你们呀……怎么就忘了冯国胜军师?”朱元璋说:“要成大业,文武都要,武能打天下,文能治天下,两种人才必要相等,边打边治,这才能稳步发展。如今我不止需要武的将,更需要文的臣,待夺了南京之后,这个问题就更突出了:有了虎踞龙蟠之地,没有真的虎龙,又如何踞得了?蟠得成?”
“是,是,是!”沐英与吴良似懂非懂。朱元璋不管他们,接着说:
“告诉你们吧,就在前面山中,有位大谋士,叫李善长,是冯国胜在路上给我说的,我曾邀他同来拜请,他说要等取了南京之后,看来他是在吃醋。因为提到李善长,他颇是自愧不如,而我,不是正需要这样的人吗?我真等不急了。”
这深山里,难道真有这么有能耐的人?沐英与吴良都有些不信,朱元璋告诉他们:熟话说英雄识英雄,军师敬服的人,应该是没错的。沐英听了不由问道:“这李善长既然能埋头治国学问,一定家境颇丰,如何不坐南京城里,反到这深山里来落脚?”
“埋头学问的人,家境一般都不很丰厚。”朱元璋说:“这李善长,虽有些田地,请了些雇工,也就乡下一般有钱人,从小读书,钻究学问,不免就难流俗。学问钻究得越深,越博大,在这动乱之际,无人重用时,便只有钻进深山等待时机了。”
正说着,只见两位白发老者慕立于道前,恭声问候:
“元帅,两位小将军一路辛苦,我家主人让我们在此恭候多时了。”
朱元璋及沐、吴二人皆吃一惊。
“你家主人是谁?”
“正是元帅你要找的人,他正家里候着您。”
“他知道我朱元璋要前来拜访?”
“如果身边发生的事都不知,又何以知天下大事,又怎能让元帅亲自来请。”
朱元璋听到这里,很是兴奋,不再言语,迈开大步,跟着两位白发老者沿着条青石砌成的小道,往前走去。
60、
这是一所小巧别致的四合园子,周围绿树成荫,鸟语花香,生活其间,果然是其乐融融。“如不是世道如此之艰,太平时节,能争得这等生活,也就不枉一世为人了。”朱元璋触景生情。
园子里,有一男子正聚精会神地读书,听到脚步忙把书放在一旁,起身迎来说:
“承蒙元帅大驾光临,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朱元璋连忙还礼,走上前去,打量着这里的主人:只见他四十出头年纪,五短身材,健壮精神,督智的双眼,透着和善之气。“真是我要找的人哪!”朱元璋想。
“能找到先生,真是老天爷可怜我朱元璋啊。”
李善长听朱元璋开口便出此言,不免心头一热,问道:
“元帅放着攻占南京之大事不去领导,却反来深山找我,所为何事?”
“南京已是囊中之物,取之甚易。”朱元璋说:“只是取得之后,无能人治理,我之夺取天下,是为天下人造福,如其不然,夺之岂不是犯罪之事?正为此事,我朱元璋冒昧前来,一是为求治国平天下之道,二是请先生看在苦难百姓的份上,随我下山,救民于水火。”
“元帅真是太抬举我了,想我李善长有何德何能,竟蒙元帅如此厚爱。”李善长望着眼前这位比自己小去十余岁的壮年男子,心里非常敬佩,问道:
“元帅是濠州人罢。”
“正是濠州乡下人。”
“濠州往东北不远,便是沛县,秦未大乱时,沛县刘邦,用五年时间,统一了天下,成就了帝业。”
“汉高祖何等人物,我朱元璋怎敢与之相提并论。”
“汉高祖也就是沛县乡下人。”李善长说:“视其自身能力,远不及元帅你。”
“先生此言,朱元璋实在羞愧不已。”
“我说的全是实话,并无半点不实之词。”李善长严肃地说:
“我虽不深知元帅,但也听说一二。元帅智救五河之围,勇夺元军粮草,智勇无比;取定远、夺滁州,得濠州,均是上谋伐之;攻城掠地皆以妙计夺之,夺之后安之抚之,深得民心民意,尤其是巢湖水师归降、曹良臣部下臣服,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桩不可与刘邦相比?”
这是朱元璋第一次听人将他与一个有为的皇帝对比,早已是热血上涌,兴奋不已,却还是强作镇定,问李善长说:“刘邦尚不及元璋,何以五年而成帝业?”
“刘邦自己说过,运筹帷帐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不如张良;掌握国家资源,安抚百姓,使作战时供应充足,不如萧何;集结百万雄师,战必胜,攻必克,指挥战斗的能力,不如韩信。这三个人都是世间少有的奇才,刘邦不如他们却能用他们,这便是他所以能够取得天下的原因。而项羽连一个范增也不能用,当然为其所败了。”
“依先生之见,我之用人之道,差距在何处?”朱元璋问道。
“我看元帅用人之道,并不逊于刘邦。”李善长说:“元帅能独立用兵,也不过一两年,现在文有冯国胜,武有徐达、常遇春。也可算是人才济济了,更难得的是,元帅能礼贤下士,如我这等平庸之辈,元帅尚能亲顾。而今天下,不满蒙古人所为,避之藏之深陋处的栋梁之才,又何止千万。”
“先生可告之元璋,冯国胜、徐达,可与萧何、韩信相媲美?”
“我看足可相媲美。”
“好,天怜百姓苦于战乱,天怜元璋无能为力,请先生受我元璋一拜。”朱元璋说罢便要跪下,李善长慌忙扶住:
“元帅有何吩咐,尽管开口,我李善长遵命就是。”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朱元璋喜形于色:“我就枉自作大一番,屈就先生随我下山,为我之张良。”
“是我李善长作大了,元帅只需续前继下,努力为之,无论气度、勇谋皆非现在各路义军领袖可比,夺取天下,只是迟早之事。我李善长能追随元帅,是为天怜我面壁三十余载也。”
说罢,俩人都哈哈大笑,良久才止。山高路远,俩人又谈得来,便继续谈着。李善长吩咐准备了一桌丰富的晚餐,用过之后,朱元璋让沐英和吴良住在隔壁,自己与李善长彻夜交谈,直至天明。为着朱元璋着想,李善长便不再言语,佯作睡去。或许是山里的空气特好,或许是与李善长的一席长谈令朱元璋所思甚多,朱元璋竟无半点睡意,见李善长不再言语,便悄悄起身,走入庭院。
61、
别致的小院,满园的翠绿,朱元璋深吸着清新的空气,闻着阵阵的花香,头脑异常地清醒,一时万千的思绪:
初入濠州城,他只是为了寻条生路;同那些将军元帅久了,便产生不过如此的想法,有了这样的想法,便有了自信,随着自信的潜滋暗长,即产生了完全可以取而代之的狂念;结果这念头竟然实现了,朱元璋终于成了一路诸侯;这一变故的果实,是又偷偷地萌发着一个更为狂妄的念头,战胜他们,一一战胜那些将军元帅、大王皇帝。“大丈夫当如是耶!”成了他豪气中的一语。
原来,朱元璋的这个念头还很模糊,还很不坚定,因为那些将军元帅、大王皇帝,实在是太强大了。然而,从昨天到今晚与李善长的一番谈话之后,朱元璋清楚了这个念头,坚定了这个念头。我朱元璋一定要战胜他们,要一一战胜这些将军元帅、大王皇帝。我完全有能力象汉高祖那样,夺取天下!取而代之!
朱元璋这么想着,浑身感到燥热,他让吴良打来一盆清泉,从头上辟头盖脑地淋下来。
“走,跟我爬到山顶上去。”朱元璋说。他还是化缘时养成的习惯,遇上事情,总喜欢爬上山顶,眺望四围远方。
太阳已经喷薄而出,把那殷红的光芒四射开来,远山连绵起伏,乌雀在身边欢快地歌唱。
“太美了,太美了!”朱元璋说。
“不知南京战况如何。”吴良在心里想道。他实在不明白,大战之前,元帅竟有心思带着他们出来游山玩水。要求贤人,也要等到攻占了南京之后啊!吴良虽然这么想,但却相信朱元璋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有他更好的道理,因为从过往的事情来看,他实在太崇敬他的元帅了。
要不是李善长与沐英寻上山来,朱元璋还在远眺凝思。多年的习惯难改,只是他如今凝思的内容不同罢了。以往他想的主要是如何得到些食物充饥,能够继续活下去;如今他想的主要是如何得到权力和荣誉,能够统治更宽阔的领地。其实,一个人无论他想要什么,只要能够得到了,他都会一样的快乐。
用过早餐,李善长简单地安排了一下,立即带上百余位家丁,随朱元璋下山。快到山下时,沐英实在忍不住了,不由脱口问道:
“不知此时南京战况如何?”
“我已经与李先生谈妥了,我的任务是如何论功行赏,你们到时也可以帮我参谋参谋。”朱元璋爽朗一笑,说:“至于李先生,我要请他帮我立法建制,布告安民,制定管理南京城的方针政策,制定今后的军事方略。唉!要做的事情真的是太多太多!”朱元璋说着,得意地一笑。
吴良听了,大吃一惊,问道:“李先生,难道南京已经攻克了?”
“今日不克,明日一定可以攻克。”李善长说。
“真的?”
“绝对假不了。”李善长非常认真地说。
“你在山上,怎么会知道?”
“我……”李善长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要不知道,我会带你们上山来?”朱元璋点了点头,微笑地望着吴良。
吴良望望沐英,然后又望望李善长,再望望朱元璋,一付困惑不解的样子。
朱元璋见了,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然后高兴地说:“其实,我已经攻克一座南京城了。”言罢望着李善长,又一阵哈哈大笑。
沐英似乎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的看着李善长,就剩了吴良似乎什么也不清楚,差点急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