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响起，3月月考结束。傍晚，楚璃去操场活动，慢慢跑完几圈后，天色渐渐暗沉，如水墨滃染。
操场上只有一个人还在不顾一切地狂冲，垂着头，像红眼的斗牛。
楚璃往前散步，侧头把注意力放在了对面跑道的残影，边走边看，不知不觉撞进一个人的怀中。她一个激灵，连忙后退并道歉。
抬起眼帘，一张清冷的脸庞映入。
楚璃顿时有些惊慌，垂下眼眸，刚刚碰到的手指不由缩了缩。
林清奕垂眼盯她，又敛了敛眼神。
两人之间的距离尚近，气息匀动，时快时慢。
“那个，班长最近状态是不是有点？”楚璃率先出声，手指着对面。
楚璃自这学期开学来都有意无意地避开和林清奕的直接接触，上次在操场遇见假装没注意，返身逆圈。林清奕几次想找她聊一聊，也都被她含糊过去。
虽然最近事情真的很多，加之王恪哥周一离开后，姐姐变得有些沉默，她又不免有些思量。但她也不是不能抽出点时间和他谈一谈，可是，要谈什么、为什么要谈？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到自己的事，楚璃就还有点紊乱。隐隐之中，她开始期待，期待中又藏着和以往不一样的不安。
考场安排是按照前一次的年级排名，文科班就在六楼考，比较方便。林清奕是第一桌，前两列多是14班的，最后几列变成13班居多，楚璃在最后一列。
考完楚璃没有收拾笔袋，好容易鼓起勇气想找林清奕，结果大剌剌一群人围过去，
“地理第10题你选什么？”
“这什么破题，什么‘关乎天文，以察时变，关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政治一大堆这种，像做文言文理解一样。”
“而且还老问虚拟和实体经济，老跟我说融资、股票基金债券……就背的都没用呗，学校总出这种抽风的题！”
一旁还有人在埋怨。楚璃犹豫着，还是决定先下去活动活动。
林清奕顺着她手指指着的方向看了一眼，“嗯，状态不太好。班主任刚找我说陈绪想辞掉班长的职务，让我暂时代理，他还在做思想工作。”
说完，又低下脖颈盯着楚璃。那模样，好像在说，你就没别的话想和我说了吗？
清冷的气息杂糅着阴凉的风，让楚璃觉得有种无形的压迫感，她抬头又对上林清奕略显委屈的眼神，一时有些无措。
“吃饭了吗？”踌躇一会儿，楚璃小心问。
“我得先回行政楼一趟。”
“哦。”楚璃抿嘴，有些懊恼，“那……”
她本来想说要不要一起去吃饭，不知怎么，又说不出了。
该死，突然痛恨自己张不开的嘴和总是踌躇晚一步的腿。
“对了！”楚璃想到什么，连忙拉住林清奕离开的手，“夏伊然说上次她生病去医院的事还没好好谢谢我们，想请我们吃饭。这周末，你有时间吗？”
“你最近不忙了？”林清奕露出些许苦涩的微笑，“我可能去不了了。”
“哦，”楚璃垂眸，有些失落，“那，那我和她说。”
待林清奕走后，楚璃又看了一眼还在跑道上狂奔的陈绪，无奈叹息一声。
周六傍晚，雨斜飞着，连成一条条珍珠白线，噼噼啪啪像子弹一样朝雨伞和人身上打去，顺着伞沿流下，如水帘。
春天的雨水带着缠绵的湿凉。楚璃把湿透的雨伞挂在窗沿边。教室里灯光如昼，许多同学陆陆续续吃过晚饭回到教室，鞋袜处爬满了白色水珠，地上留下了洒向四方的水渍，有的正伏在桌上小憩。陈绪也趴在桌上，头沉得很深，仿佛要坠落入泥土中，肩膀不时抽一抽，正应了窗外卷来的风。楚璃蹑手蹑脚地把窗关上，大珠小珠的雨落入，濡染了纸上笔墨，也沾湿了陈绪的肩头，但他好像完全无知觉。
除了陈绪，楚璃的前后左右都没人，夏伊然回去准备大餐；白露已经确定好要走艺考这条道路，最近控制饮食控制得比较厉害，常常晚上只吃一个苹果，近来很少见她，总在练舞室；宋祁玉不是个一直能坐在位置上的主儿，她对自己一直在班级中游挺满意。
“不可能谁都是排得上名的人吧，有第一、第二，也有第三十、第四十。我看中间就挺好，总要有人是中间的吧，不然怎么搭楼建房？”宋祁玉上午的时候，如此自我纾解道。斜边的陈绪神情复杂地抬头看了一眼，撇过头不小心对上楚璃的视线，略显歉意。
“我自己就这样了，只求一直待在我们班就行。我还是更关心我同桌这次考试的成绩。”宋祁玉转过头对楚璃眨眨眼，楚璃无奈一笑。
“我觉得你这次肯定不用挤在三四十名了，谁没有考不好的时候啊，上次只是考砸一次，凌文芳就抓着你不放。”宋祁玉摇摇头，“真够急的，还没到高三就整天给我们施压，不知道是不是吃多了王晴给的药。”
楚璃笑笑，却不由心想，怎么没有，我家里就有一位，右边那位不也是吗？她看了一眼右边，三个位置都是空的，林清奕、高岚、叶妍妍都不在。
楚璃把一盒小包装的黑巧克力放在林清奕的桌上。刚刚她遇见政治老师任希，把两盒给了她，说是买来送给两人的，礼虽小，也可以作勉励。
楚璃有些诧异地接过，犹豫了一会儿也没说什么，只答谢。
任希笑眯眯地点头，揉揉楚璃的头，脚步轻盈地朝校门走去。
为了防止再次发生误会，楚璃贴了一张便利条，说明是政治老师送的。想了想，还是把一盒夹心糖放在了政治老师送的巧克力盒的下方。
和姐姐一起挑选临别礼物给王恪的那天，楚璃多买了一盒。
雨势变化捉摸不透，楚璃走到夏伊然住所的时候，细雨淅淅沥沥，渐渐有停下之状，但天仍是冥冥沉沉。楚璃拉着温青思，左边站着雨水滴答滴答往下落的叶妍妍，在等电梯。
出校门的时候，温青思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湿漉漉的杏眼可怜巴巴地望着，散乱的碎发被伞沿坠下的雨滴打湿也不知避开，就这样扑进自己怀里大声抽搐，楚璃的白色校服短袖前暗沉了一大片，她只好裹紧自己原本敞开的外套，把拉链拉到顶。
去往步行街买些碎嘴零食和水果的时候，温青思抽抽嗒嗒地和她说，篮球赛后的生日会，许久不见的苏文修不知怎么到了外面，一直等人散了才出来和她见面，然后把一幅字卷送给了她。
虽然断断续续，但温青思还是穷尽平生所学的所有词汇，像描述童话一样把当时的场景极尽渲染，那一刹那，路灯照出的暖光，好像化成了天命下降的那道金灿灿的四射的神光，恰到好处地打在两人的身上，预示着两人之间看不见摸不着也割不断的线。
“生日快乐。”苏文修笑吟吟地说，一如以往，温和涟涟。他的肩膀被枝头落下的露水打湿，润染了温青思低下的眼眸，一片水雾。
“他写的是什么？”楚璃问。
温青思抽了抽鼻子，抿嘴想了想，诚恳地说，“我其实，看，看不太懂，感觉字很乱。”
“好吧。”楚璃轻叹一声，随意往路边望了望。下雨，很多移动商贩的推车没有出现在街道两旁，店面依旧开着，好些个扁担就在屋檐下放着。街上冷清，夜色愈加如浓墨，楚璃往里巷一瞥，垃圾桶边一个人影若隐若现，整个身子湿透，好像融入深灰色的背景之中。楚璃拍拍温青思的手臂，示意过去看看。
似乎感觉到有人靠近，那人猛地把埋进膝盖的头抬起，一片清波泛在红肿的眼底，混着阴雨绵绵，写满了愁苦思绪。
真是“百忧如草雨中生”啊。
三人中只有楚璃一人拿了伞。她和温青思正挤在一把伞下，楚璃把伞倚向温青思那边，叶妍妍沉默地走在身边，不愿挤入，由着雨水浸湿。
“什么情况？”夏伊然看着门前楚璃三人狼狈的模样，扯了扯嘴角。
楚璃把伞挂在门边的低矮架子上，夏伊然去房间拿了几件干净的衣裳给她们三个。
”给她们两个吧。”楚璃用一条毛巾正在擦拭自己爬满细碎珠子的肩头，努了努嘴道。好在她穿了外套，里面的衣裳还是基本干爽的。
温青思接过，听话地去卫生间。叶妍妍却别过头，“不用。”
“你还真是顽固啊，感冒了可别赖我。”夏伊然唇角下沉，说着就把那套衣裳甩在沙发上，不再理会，转头拿起手机查看奶茶订单的进度。
本着怎么着也要请“救命恩人”吃上不是鱼翅鲍鱼也是鲜亮奢华的一餐，夏伊然狠狠地敲了父母一笔，反正两个人连过年都不一定见到，绝不会因为她突然狮子大开口而特意赶来一看究竟，何况事情原委她也说得挺明白的，就是夸大了一点点费用而已。
谁知天公不作美，周一到周五不怎么下雨，一到周末就可劲下，像受了多大委屈，憋足劲就哗哗流泪。她说好要和楚璃先去商场大肆扫荡一遍，再好好挑挑看喜欢吃什么，随便点。
现在的确也是随便点。
“喂，吃什么？”夏伊然转身看向跟外边天空一样暗沉的叶妍妍，撇撇嘴。
“随便。”叶妍妍的肚子发出了叫声，她低着头斜看一眼身旁的楚璃，又瞥了眼在点击屏幕的夏伊然，心下一横，想掐死这腹中的叫声。
算了，她放下手。
“吃麻辣锅！”死气沉沉的叶妍妍突然发出咬牙切齿的一声怒吼，“多点点！”
楚璃、夏伊然和温青思同时抬头看了她一眼。
“行吧。”夏伊然乐道。
楚璃递给一块崭新的毛巾，“那先擦擦吧。”
叶妍妍一把搓在自己的脸上，扯过沙发上的衣裳大剌剌地往卫生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