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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璧悲歌(1 / 1)


说这话,时间已经到了公元542年,此时距河桥之战已经过去整整4年。

这几年,高欢跟宇文泰的注意力都在国内,一个整肃吏治,一个全面改革。

而随着各自的政治措施逐一落地,两国固本培元的活儿干的差不多了;该出来活动活动伸伸懒腰、撂撂胳膊踢踢腿了。

在跟宇文泰停战的这几年里,别看高欢一直在给儿子高澄搭戏,但他一刻也没闲着;始终有一只眼睛盯着西魏。

自从公元536年东魏军三路攻陕大败亏输之后;这6年来,高欢和宇文泰交手数次,败多胜少;而且,自打河桥之战以后,晋西南的三角区域在宇文泰手里日渐巩固,这块地方在西魏手里一天,高欢就一天睡不好觉。

现在国内的事情搞的七七八八了,高澄虽说全面接班还嫌嫩些,但处理日常事务,监控朝政已经够了。于是,高欢决定,自己亲率大军南下,将西魏的势力赶出河东;打掉宇文泰在山西的桥头堡。

公元542年8月16日,高欢统军从晋阳出发,沿汾河向西南挺进;同时,为了吸引宇文泰的注意力,分散西魏军的兵力,高欢让大将侯景兼尚书仆射、河南道大行台,率10万大军,在河南发起攻击。

说起来很怪,估计高欢自己也会说,这特么就是命!——

高欢出兵是当年8月(阴历),如果换算成阳历,也就是9月份;部队从晋中出发,到了即将开打的玉璧,就是现在山西运城稷山县;时间是10月6日(阴历),换算成阳历,也就是11月份。

在下曾在这个时间段去过晋南,老实说,尽管温度已经挺低了,但还不是很冷;可是那一年也不知道怎么了,高欢走了一个月到达玉璧城下时,气温骤然下降,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东魏军的士兵一个个冻成狗,兵器都抓不牢。

玉璧,就是现在山西省的稷[jì]山县;按现在行政区域划分,属于运城市。稷[jì]山往北,是汾河,过了汾河,是吕梁山的余脉。玉璧向西不远,是紧邻黄河的河津,也就是民间传说鲤鱼跳龙门的地方;河津对岸,是陕西韩城;韩城向南,就是西魏的华州。

玉璧原来也不是什么军事重镇,是西魏骠骑将军王思政向宇文泰建议,在这儿埋一根钉子恶心恶心高欢。宇文泰觉得这主意不错,既然你提的建议,那就你吧。于是,王思政带着手下的工程兵开始跟玉璧建城。

不过,提建议的时候,王思政万万没想到,诞生于他这个无厘头建议下的玉璧城,将来会像一根鱼刺一样,牢牢的扎在高欢的嗓子眼儿里,最后生生把高欢给憋屈死了。

当然,话说回来,这会儿的高欢显然没把玉壁这座小城和城里的王思政放在眼里;高欢觉得,凭他手下的大军,玉璧城唾手可得。

其实高欢跟王思政已经是老相识了;王思政是元修的亲信,当年高欢逼着元朗把皇位禅让给元修,在这事儿之前,高欢让“糖尿病”患者斛[hú]斯椿去考察还只是个宗室身份的元修。

当时洛阳城里的情况不明,元修没待在家里,而是让王思政找了个地方把自己藏了起来;斛[hú]斯椿找来找去,最后问到还只是个员外散骑侍郎的王思政处;王思政很警惕,说我得先听听你的来意。

斛[hú]斯椿说,好事儿,是打算让他当皇帝,

王思政这才说出了元修的藏身之所;等斛[hú]斯椿跟着王思政一起来见元修,元修脸色大变,对王思政说,我艹,你是不是把我出卖了?

王思政赶紧说,没有没有,是请您去当皇帝!

这才有了后来的孝武帝。

再后来,元修和高欢闹翻;暗搓搓的拉拢关中的贺拔岳,替元修来回奔走的,就是王思政。等高欢率军南下,元修被迫西逃,王思政也跟着到了长安;成了西魏军中的骨干,跟着宇文泰南征北战。

四年前的河桥之战,王思政也参加了,而且表现绝逼优异;混战中王思政身边的将士全部战死,他本人也身负重伤,昏倒在地,差点儿被东魏军俘虏,只是由于王思政身上的铠甲破破烂烂的,东魏军没想到一个大将居然会穿的跟丐帮帮主一样,便没在意;王思政这才侥幸捡回来一条命。

再后来,就是前面儿说的,王思政回去之后,向宇文泰建议在玉璧建城恶心高欢。

现在,两位老相识一个在城里,一个在城外,隔着城墙对峙。

既然是老相识,高欢还在路上,便提笔给王思政写了封劝降信,大概意思是,投降吧,隔壁老王,兹要你投降,山西省省长的位置就是你的(并州刺史);王思政挺黑幽,回了封信,可朱浑道元也投降了,怎么未被任命为并州刺史呢?言下之意,你老高说话不算数,不敢信啊(“思政复书曰:“可硃浑道元降,何以不得?”)。

高欢接信,心里那个膈应;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就打吧;爷打不过宇文泰,难道还打不过你王思政吗?高欢下令,攻城!

第一次玉璧之战就此打响。

可是,这会儿的天气,可就越来越冷了。

军令如山,东魏军的将士们一边咒骂着这该死的天气;一边强打起精神,向玉璧发起猛攻。

王思政也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人;他敢调戏高欢,那是因为已经在家做好了准备(“守御有备”)。

东魏军攻城,王思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守的一板一眼;东魏军连续猛攻了9天,却连墙砖都被扒下来几块儿。

高欢眼看着部队一批批冲上去,然后被城头的守军一片片的砸下来;气的他站在阵后,破口大骂王思政。

高欢可以扯着脖子骂人,前线攻城的东魏军将士可没这份儿闲心;这会儿老天爷跟着裹乱,不仅气温骤降,而且开始下雪。

现代战争攻城,套路一般是先来几轮炮火准备,导弹、航弹、炮弹先把城防犁一遍,然后在坦克的掩护下,侦、狙、工、步诸兵种协同作战,一段一段向城里推进。那年头儿原始的多了,想要攻城,没窍门儿,只有老老实实的推着攻城战具、身披重甲,拿人命往上垫。

本来天寒地冻的,东魏军士兵冻得连刀都握不住了;现在可倒好,大雪纷飞,前进道路上一片泥泞,都没到城边儿,一个个儿就累的要死了;等接近城防,西魏军便从从容容一次又一次轻松愉快的将爬上城头的东魏军拍下去。

九天时间,雪越下越大;下到后面,大雪把东魏军的补给线也给掐断了;高欢出兵的时候,秋高气爽,东魏军将士穿的还都是夏装;哪儿想到也就两个月时间,天气变成这幅鬼样子。因此后勤补给一断,前线的东魏军苦不堪言,肚里没食,身上无衣,军中非战斗减员的人数全线飘红。

眼看攻击乏力,高欢实在没办法了,只得嘴里骂着这该死的鬼天气,下令全军撤回晋阳休整。

多说一句,高欢撤退,宇文泰本想追击,可是追了一段儿没追上;便也撤军回了关中。第一次玉璧之战至此告一段落。

战后,王思政因守城有功,被晋为骠骑大将军;而守住玉璧,等于绝了高欢沿汾河到黄河这根脉;西魏东北方向的安全得到了极大的保障。

侧翼得到了巩固,宇文泰很开心;转过年儿,公元543年2月,一件更让他高兴的事儿发生了——

东魏北豫州刺史、虎牢关镇将高仲密派人前来接洽投降事宜!

高仲密是何许人也?

说来也不是外人,他是高欢的密友高乾的二弟,大将高敖曹的二哥;另一个名字唤作,高慎。

那位说了,他哥跟高欢是老铁一般的关系,他这是要闹哪样?

如果你这么问高慎,这伙计肯定会回你,嗨,说多了都是泪啊!——

高慎在东魏娶过两任媳妇儿,他第一任妻子是高欢的亲信崔暹[xiān]的妹妹;可是后来,高慎也不知道为啥,不喜欢这个女人了,“弃之”。

高澄在邺城打老虎,崔暹[xiān]是他手下非常得力的“打手”;这事儿出了以后,崔暹[xiān]很来气,非常高调的替妹妹征婚,并且大张旗鼓的给他妹妹办了个改嫁仪式;高澄也很给面子,不仅亲自出席了崔暹[xiān]妹妹的二婚婚礼,而且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

这事儿本来就让高慎心里咯噔一下;觉着高澄这是有意给他脸子看。可是,很快又出了件事儿,这就不是高澄给他脸色看了,而是直接pia、pia打他的脸了。

高慎抛弃崔暹[xiān]妹妹的那段时间,担任的职务是御史中尉;说起来也是高慎自己屁股不干净,让人抓住小辫子了,他提拔手下的标准既不看德行,也不看能力,就看一条儿,是不是自己的乡党。

很快,有人就把这事儿捅给了高澄;高澄把高慎叫去训了一顿,然后让其限期整改;结果,高慎以为这特么肯定是崔暹[xiān]在高澄面前说了自己的坏话了。不过要说清楚的是,崔暹[xiān]虽然对高慎休掉自己的妹妹耿耿于怀,但并没有暗中使绊子黑高慎;倒是高慎,做贼心虚,一直怀疑崔暹[xiān]要跟自己过不去。

本来高慎和高澄之间,已经有了隔阂;好玩儿的是屋漏偏逢连阴雨,高澄骂完高慎之后又出事儿了。

这次的问题出在高慎的第二任妻子李氏身上。

史书记载,李氏不仅长的漂亮,而且能文能武;被高慎娶进门儿之后,两人如漆似胶,很是恩爱。可是,就在高慎抱着小媳妇儿做爱做的事的时候,有一双色眯眯的眼睛也一直盯着李氏。

这位精虫上脑的大爷,就是高澄。

高澄好色,而且色胆包天,那是飞机上吹喇叭——声名在外的;关于这一点,都不用别人证明,看看他爹脑门儿上那翡翠色儿就能说明一切(此处应插入高欢画外音,还能怎么办,当然选择原谅呗!)。

高澄一见李氏,便惊为天人,从此便惦记上了;高澄曾想尽办法靠近李氏,并且找了个机会,企图来个霸王硬上弓(“澄见而悦之,李氏不从。”)。可惜的是(对高澄来说),高澄有泰森一样的念头,可是没有泰森那样的身手;李氏拼死反抗,最后也没让高澄得手;虽说自己的衣服被高澄撕坏了(“衣服皆裂”),但她也在高澄脸上抽了一顿嘴巴,然后逃出了高澄的魔爪。

高澄最终没有实现强奸李氏的美好愿望,还被李氏挣扎着跑掉了,高澄呆呆地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大骂李氏不识抬举。不过高澄对此并没有放心在上,即使他知道李氏肯定会把这件事情告诉高慎,高慎又能把自己如何?

果然,李氏把这事儿告了高慎;高慎非常恼火,从此以后,也不好好儿工作了;因为他这个工作态度,高欢还把他骂了一顿。高慎更郁闷了。

在邺城,每天跟高澄抬头不见低头见,忒尴尬了;高慎上下打点一番之后,东魏朝廷将其外放,任北豫州刺史,虎牢关镇将。

可是,即使人离开了邺城,高慎还是高兴不起来;此时,高慎的大哥高乾和三弟高敖曹都已经去世了;无形中,高慎在东魏官场已经没了倚仗。眼下,自己又跟高澄结了怨,就眼下这形势看,高澄总有一天会接了高欢的班儿,成为东魏朝廷站着的皇帝;到那时该怎么办?指望高澄转性,放自己一马,我艹,开什么玩笑。

想来想去,高慎得出结论,说一千道一万,东魏这个场子,自己是混不下去了。

可是,在这儿混不下去,去哪儿混呢?

后三国时代,高慎的答案其实也简单,要么南下投奔萧大法师,要么跳槽到西魏,投奔宇文泰。

高慎曾是高欢核心圈子的人,换句话说,那是能看到内参的高级干部;因此他对高欢的外交政策门儿清;高欢这些年跟萧大法师眉来眼去,关系不是一般的好;高慎投奔南梁,说不好就会被萧衍一绳子捆起来再送回邺城。

排除了萧衍,那摆在高慎面前的就只有一个选项——西魏。

高慎有了改换门庭的想法,可是在操作上却出了纰漏。

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高慎想要带抢投敌的事儿传到了高欢耳朵里。

高欢念在跟高乾和高敖曹的交情上,倒也没难为高慎,但是他给高慎身边儿派了个城防司令,卡住了兵权;顺便监督高慎的一举一动。

眼见事情要败露,高慎一咬牙,公元543年2月12日,设计把高欢派来的城防司令抓了,然后在虎牢关树起了反旗。

高慎也知道,凭虎牢这个弹丸之地,根本不可能扛住高欢的暴打。

怎么办?

简单,向宇文泰喊救命!

可是,当高慎派来的人跟宇文泰一说,高慎打算献出虎牢关,向西魏效忠的事儿之后。

宇文泰高兴之余,却犹豫了。

宇文泰之所以犹豫,其实原因也简单,翻翻地图,虎牢关在洛阳以东,离西魏本土的距离有点儿远,如果出兵接应的话,如果高欢出兵渡过黄河南下,西魏军很可能被断了回家的路。

宇文泰自己下不了决心,便把众将叫来开会讨论;结果,会议上几乎一边倒,大家都不愿意劳师远征。

不过,说几乎,是因为在会上还是出现了不同声音,将军李远站起来说,我们还是应该出兵!

李远的理由是,没错儿,北豫州远在东魏境内,对于咱们来说确实鞭长莫及;这是客观情况。但是,也正因为此,东魏肯定也会认为咱们不会去救援;古人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出其不意的出兵,肯定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而且话说回来,即便是有些什么闪失,也不过是兵家常事;如果一直犹豫观望,何谈扫平东魏?

李远说完,宇文泰大加赞赏,勇气可嘉;夸完,当场拍板儿,出兵!并且一指李远,大军前锋,就你了。

宇文泰一声令下,西魏军主力迅速集结,连夜就离开了长安,以最快的速度向虎牢关扑去。

宇文泰准备薅社会主义羊毛,高欢啥反应?

答:气疯了!

话分两头儿,高欢得知高慎带抢投敌后,气的暴跳如雷;咬牙切齿,指天划地,发誓一定要宰了崔暹[xiān]。

其实高欢赖人家崔暹[xiān]很没道理,高慎这档子事儿,说到底,还得怪他那宝贝儿子高澄要QJ人家别人的媳妇儿。高欢不怪自己的儿子,反倒迁怒别人,很不好。

好在高澄挺给力,知道是自己惹的麻烦,找人向老爹说项,然后自己也玩儿了命的替崔暹[xiān]求情;最后费尽周折,总算把崔暹[xiān]从老爹的刀下救了出来。

发完飙,高欢下令,大将斛[hú]律金率领刘丰、步大汗萨等人率领步骑数万先期出发,驻守在黄河北岸的河阳城;而后,高欢以大都督厍[shè]狄干为先锋,亲率十万大军南下;准备平叛。

可能真如李远说设想的那样,高欢也认为虎牢关深入东魏腹地,宇文泰不会前来接应;因此,他这一路走的速度并不快。

可是,等高欢带着东魏军主力来到黄河边儿上时,宇文泰不仅把洛阳附近的东魏军据守的要点都扫掉了;而且西魏军已然包围了河桥南城,据河列阵,企图阻止东魏军过河。

河桥是洛阳附近架在黄河上的一座桥梁,按说以高欢10万大军的体量,想过河,办法有的是。可是不知道高欢咋想的,一定要走这座现成的桥。

高欢要走桥,宇文泰肯定不会同意;双方围绕着河桥的争夺,拉开了此次大战的序幕——

宇文泰抢先下先手,他让人准备了一批小船,在船上放置硝石柴草等引火之物,然后顺流推到河桥下面,然后放火。

高欢一边在河对岸大喊,黑獭[tǎ],你不知道玩儿火要尿床吗?一面派出大将斛[hú]律金和张亮想法阻止西魏军放火。

斛[hú]律金和张亮的办法也简单,他们也找了1百多条小船,每条小船的船头都放着大铁锁,每条铁锁的前部都有一枚大铁钉。这些钉船就停在河桥下面,每当有西魏军的火船漂过来,东魏军就出动小船撞过去;两船相撞,东魏军的铁钉便发挥作用,牢牢的钉住西魏军的火船,然后东魏军喊着号子,三下五除二把西魏军的小船拉到北岸(“斛[hú]律金使行台郎中张亮以小艇百馀载长锁,伺火船将至,以钉钉之,引锁向岸,桥遂获全。”)。

斛[hú]律金和张亮想出来的办法很见效,几个来回,西魏军的火船就都被划拉到北岸,成了高欢的战利品。

没了船,宇文泰也就没办法烧桥;高欢哈哈大笑,下令部队过河,10万大军浩浩荡荡渡过了黄河;随后,高欢兵进邙山。

经过前几次的惨败,这回高欢学聪明了,过了黄河,他没有急着找宇文泰决战;而是依山扎营,构筑阵地;打算看看再说。

高欢这么一慢,搞的宇文泰很纠结;看过前文的大胸弟可能会有印象,宇文泰用兵的特点在于使用骑兵长途奔袭;打阵地战,还真不是他的强项。看看河桥之战,宇文泰之所以最后那么狼狈,不就是侯景摆了个“挨打”的阵型,差点儿就把宇文泰套住了。

现在高欢也来这套,就把宇文泰逼到两难境地了——

就此撤军,高欢肯定会随后追击,那西魏军极有可能要吃大亏。可是不撤军,高欢阵地已经构筑完毕,要打就只能攻坚了,这既不是西魏军的优势,也不划算。

思来想去,宇文泰决定还是发挥部队优势。

公元543年3月17日夜;宇文泰下令部队把辎重全部集中到离河桥较远的瀍[]曲(今河南洛阳北,瀍[]水与谷水汇合处),其余众军轻装前进,找机会闪击东魏军设在邙山的大营。

老话儿说,虚心使人进步;其实这话有毛病;很多时候,让人进步的不是虚心,而是吃亏。现在高欢吃亏吃多了,进步了!大营扎好,高欢第一道命令就是把侦察兵撒出去了,犄角旮旯都别放过,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即报告。

很快,高欢的小心翼翼收到了回报;东魏军的侦察兵侦查范围拉的很大,发现了鬼鬼祟祟趁夜而来的西魏军(“夜,(宇文泰)登邙山以袭欢。候骑白欢曰:“贼距此四十馀里,蓐[rù]食乾饮而来。”)。

高欢立即下令,全军进入一级战备,严阵以待。

公元543年2月18日凌晨,宇文泰懵懵懂懂的钻进了高欢的包围圈儿。

宇文泰也是太自信了,他以为高欢还跟沙苑之战时一样傲娇,所以才敢带着部队轻装来偷袭,可现在人高欢走心了,那还能有他好儿啊。

西魏军刚接近高欢的邙山大营,高欢麾下大将彭乐便带队发起了冲锋,而且目标直指西魏军的后队;那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截断宇文泰的退路。

想象一下,一个贼,偷偷摸摸的进了一栋黑灯瞎火的别墅准备偷东西,可是刚进客厅,别墅里的灯突然一起亮了起来,而且还有人把门堵上了;这个贼会是啥心情?

现在宇文泰就是那个小贼,求他的心理阴影面积。

就在宇文泰发呆的一瞬间,高欢再次下达了攻击令,东魏军的主力阵型严整、步步为营的从正面逼了上来;跟位于西魏军侧后的彭乐形成了夹击之势。

之前东、西魏两军交战也不是一天两天,东魏军败多胜少,经常被西魏军骑在身上暴打。都是穿号侉子的,总被人修理,这让东魏军情何以堪;这就像连续几次中东战争,泱泱大国埃及却总被弹丸小国以色列爆菊,据说有段时间,埃及官兵上街都不敢穿军装,怕被老百姓的吐沫淹死。

现在,总算有机会修理西魏军了,东魏军将士抡圆了手中明晃晃的刀枪,毫不留情的向对手身上、脑袋上招呼过去。

这里边儿,杀的最起劲儿的,是大将彭乐。

沙苑之战时,彭乐喝高了,肠子都被西魏军掏出来了;差一点儿就死在当场。整整六年,彭乐做梦都想报仇,现在对手跟待宰的羔羊一样惊恐万状,这会儿不下家伙更待何时。

彭乐杀的性起,也不管战前高欢怎么安排的了,哪儿人多他往哪儿冲;所过之处,西魏军人头横飞,尸横遍地。

彭乐麾下都是骑兵,这么撒开欢儿的砍,痛快是痛快了,可是有个问题,那就是离高欢的中军越来越远了。

那年头儿也没有望远镜,彭乐跑着跑着可就跑出了主帅高欢的视野。

高欢这会儿正爽呢,眼前这一幕可是太给力了;以前都是宇文泰调戏他,现在,角色互换了。

高欢骑在马上正嗨呢,旁边儿有那不长眼的过来给他添堵来了;《资治通鉴》上也没说这人儿到底是谁,只提了一句,“人告彭乐叛。”

不知道来报信儿这位,是跟彭乐有仇别有用心给彭乐上眼药,还是特么的眼神儿不好看差了。反正高欢正自得其乐的时候,这货来了这么一句。

高欢当时就怒了,戟指远方破口大骂;彭乐,孙砸!你丫敢当叛徒!

哪知,高欢刚骂完,就被事实piapia打脸了;又有人来报,彭乐将军重创贼军,大获全胜;正押着俘虏回来!

我艹,到底什么情况?

高欢一副黑人小哥的问号脸。

看高欢不信,报信儿的这位一指身后,喏,您瞧!

高欢抬头定眼儿一瞧,果然,远处东魏军押着几十个灰头土脸的俘虏,向中军跑来;当先一人,大将彭乐。

到了高欢切近,彭乐甩镫离鞍,叉手而立;招呼手下将俘虏押过来。

高欢还有点儿懵逼,彭乐指着俘虏吼了一嗓子,让这些倒霉的俘虏自己报上姓名,官爵。

这一报不要紧,把高欢吓了一跳,彭乐这次一共抓了48名俘虏,各个儿身份显赫,王爷一级的就有五位,剩下的不是高官,就是显贵(“虏魏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大都督临洮王柬、蜀郡王荣宗、江夏王升、巨鹿王阐[]、谯[qiáo]郡王亮、詹事赵善及督将僚佐四十八人。”)。

这种位分的人,打起来一般都是待在指挥部的;彭乐能把他们抓来,他这一棒子肯定抡在西魏军的脑袋上了;换句话说,西魏军的脑袋被砸碎了,指挥肯定失灵了。

高欢也是久经战阵之人,反应很快,立即下令,东魏军全军出击,发起总攻。

接到命令的东魏军潮水般地扑向了乱成一团的西魏军,杀声震天。

仗打到这份儿上,失去指挥的西魏军彻底乱套了;眼睁睁的看着东魏军如狼似虎的扑上来,一个挨一个的砍倒自己身边的战友,直到自己也被砍倒在地。

这已经不是在打仗,是屠杀!

是役,东魏军大获全胜,当场斩杀西魏军3万多人(“(东魏军)乘胜击魏,大破之,斩首三万馀级。”)。

西魏自立国以来,宇文泰就没过过富裕日子,部队最多的时候也就几万人;这次宇文泰带出来的,几乎是他的全部本钱了;一家伙折进去3万多人,几乎等于把老本儿都赔光了。

看着遍地的尸骨,以及远处像羔羊一样还在被敌人追杀的部下;宇文泰欲哭无泪,当他自信满满地离开长安时,何曾想到会是这个结局。

可是,就在宇文泰怔怔的发愣,不知所措的时候;他不知道,一张大网,已经悄然的向他的脑袋上罩了过来。

挥出这张大网的人,不用说,是高欢;而执行这一“斩首行动”的人,还是彭乐——

彭乐抓了一大票俘虏,高欢很开心;可是一清点,高欢脸色变了。

挨个儿扒啦了一圈儿,高欢发现俘虏堆儿里没有他最想要的宇文泰!

打蛇打七寸,对于西魏军来说,宇文泰才是他们的灵魂;换句话说,只有抓住宇文泰,才能算是斩草除根!

高欢一点手,对彭乐说,不用别人,就你,去把这只黑獭[tǎ]抓来!

彭乐巴不得高欢这么一说,抓一百个高级官员,都不如抓一个宇文泰的价值大。

彭乐翻身上马,略一搜索,发现了宇文泰的指挥位置;一扬手,带着骑兵就奔宇文泰来了。

这会儿宇文泰脑子正一团糨糊呢,部队指挥失灵,伤亡惨重;正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呢。冷不丁看见彭乐带着大队骑兵奔自己来了,宇文泰登时被吓的魂飞魄散。

啥也别想了,跑吧;跑的慢了,落到高欢手里;我勒个去,画面太美,宇文泰不敢去想了。

宇文泰拨转马头,拼命的向远处逃去。

宇文泰反应快,跑了;他可谁也没叫;这一跑,没几步出去,这伙计可就落了单儿了。

彭乐一看宇文泰身边儿连个警卫员也没有,大喜过望,快马加鞭紧追不舍。没一会儿,就跟宇文泰追了个马头衔马尾。

估计彭乐一边儿追,一边儿嘴里没没闲着,挤兑宇文泰;弄的宇文泰很坍台(“泰窘”);追着追着,宇文泰有招儿了,马缰绳一勒反倒站住了;然后一扭脸儿,冲着彭乐就骂上了,彭乐,你个二货傻逼,你特么死到临头了知道吗?

彭乐被骂的一愣,咱俩谁死到临头了?

一看彭乐的懵逼脸,宇文泰张嘴继续喷,你个大笨蛋,有我在,你们这些人才有用武之地;我要是死了,高欢还用的着你们吗?狡兔死,走狗烹,听说过吗?

这也就是电光石火之间,彭乐听完,居然,沉默了!

彭乐心里一翻个儿,脑子里立刻出现了鸟尽弓藏四个字;我艹,貌似有道理啊!真要是把宇文泰抓回去,这是一锤子买卖;如果他活着,高欢兹要是打仗就得用我,这可是长线投资。

不得不说宇文泰确实牛掰啊,几句话就把彭乐给整迷糊了。

沉默的态度说明一切啊!

宇文泰一见,机不可失,又跟了一句,伙计,拜犯愣了,我就跟你一个人说,我这次出门儿,带了好多金银财宝,都在大营呢;咱们出来混,图个啥,不就图钱嘛!你现在赶紧去拿吧,去晚了,可就啥都捞不到了。

然后,然后彭乐真的就调转马头,朝宇文泰的大营方向奔去。

唉,不是我军太无能,而是共军太狡猾啊!宇文泰,忒特么狡猾了!

看着彭乐的背影,宇文泰长出了一口气,抹抹额头上的冷汗,一鞭子抽到马屁股上,赶紧跑吧,万一彭乐去而复返,那就坏了。

再说彭乐;宇文泰到是没忽悠他,等他跑到宇文泰大营,还真的收获了一大包金银财宝。

可是,接下来的事儿,就让人为彭乐的智商捉急了——

“乐从其言,获周文金带一束以归,言周文漏刃破胆矣。神武诘[jié]之,乐以周文言对。且曰:“不为此语放之。”

“周文”,指的是宇文泰。神武,指的是高欢。

这段话翻译过来,大概的意思是,彭乐带着战利品——一大袋子金银回到高欢的中军;高欢正望眼欲穿的等着;一见彭乐回来,连忙问,人呢?抓着没?

彭乐先是说,那孙砸太油滑了,一不留神让他给溜了;不过,我已经把他吓破胆了。

“诘[jié]”字画圈儿,是重点。

高欢不信,来来来,说说过程,他怎么跑的。

彭乐笨嘴拙舌的就把宇文泰跟自己说的那些“道理”和私密话和盘告诉了高欢;而且为了打消高欢对自己的猜忌,彭乐辩解说宇文泰逃走,绝不是因为他对自己说了这些话。

这特么才是脑子里进水了;这种只能烂在肚子里、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的话,怎么好跟别人说,而且还是跟自己的领导说?

果然,高欢一听,勃然大怒,这几乎他唯一有可能置宇文泰于死地的机会,就这样被彭乐给放了。

高欢气的暴跳如雷,他走到彭乐跟前儿,一把薅住彭乐的头发就给摁在地上;然后一下一下的摁着彭乐的脑袋往地上磕(“亲捽[zuó]其头,连顿之。”)。彭乐也知道自己这次是闯下大祸了,大气儿也不敢出,由着高欢拿自己的脑袋当篮球儿拍。

彭乐自甘受虐,高欢越拍越气;到后来,高欢一把推开彭乐,回手把刀拔出来了,一把揪过彭乐,把利刃往彭乐的脖子上一架。

大帐里静悄悄的,众将眼看着,我艹,高欢这是要宰了彭乐吗?

或许是吧;史料记载,高欢把刀扬起来3次,又3次都放下了(“举刃将下者三,噤[jìn]齘[xiè]良久。”)。

被磕得满脸是血的彭乐,也被高欢这个举动吓坏了;他大声向高欢请战;您甭急,给我5千人,我现在就去把宇文泰的脑袋提来!

彭乐的大话还没说完,高欢的一口唾沫就淬在他脸上;“汝纵之何意?而言复取邪!”;你这孙子不是喜欢钱吗?好,老子给你,随后他让人抬进3千匹上等好绢来,还没等彭乐反应过来,高欢一挥手,身边卫士上去就把彭乐踹倒,然后,这些绢布就全部压在彭乐的背上。

被一大堆丝绢埋住,那滋味儿肯定不好受;但不管咋说,彭乐的小命算是保住了,这货激动的从绢堆中拱出来,膝行数步,跪在高欢脚下,不停的叩头。

看彭乐这么无耻,高欢还能说啥;挥挥手,让他出去了。

不说高欢大帐中这无厘头的一幕;再说宇文泰。

从彭乐手里跑掉之后,宇文泰一溜烟儿跑回了自己在后方的大营中;回去一清点,不用说部队伤亡惨重。

这亏吃的太暴了!宇文泰越想越窝囊。

婶儿可忍,叔不能忍;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盘盘家底儿,还可一战;宇文泰传令,明天,咱找高欢翻盘去。

第二天一大早儿,宇文泰就带着从邙山大战中逃出来的残部,以及留守大营的部队找高欢来了。

闻听宇文泰又来挑战,高欢大喜;宇文泰如果就此跑回关中,再想抓他还麻烦了;现在他自己送上门儿来了,很好!

高欢下令,全军整队,迎战!

这会儿东魏军的士气嗷嗷的;跟西魏军打了这么多年,东魏军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扬眉吐气过。

这一吐气,吐大发劲儿了——

只见对面西魏军,宇文泰自领中军,左军主将赵贵,右军主将若干惠,各部依次展开;虽然伤兵满营,但军容严整。

老实说,如果我是高欢,这会儿我就不急着跟宇文泰打;拿脚趾头想都能想到,战前动员,宇文泰指定会拿亲情、友情说事儿,“弟兄们,你们的亲人、战友都被高欢那狗东西杀了,能忍吗?”等等、等等吧。

换句话说,对面儿的西魏军是一支哀兵。

高欢正确的打法是,依托坚固工事,可劲儿刺激宇文泰;让其恼羞成怒(最好让彭乐出来现身说法,爆一爆宇文泰的糗事儿。),下令攻坚;东魏军凭险固守跟丫的拼消耗。等西魏军的锐气尽失,战斗力也消耗的差不多了,东魏军再进行反击。

可惜,东魏军自高欢以下的所有人,都被前一天的大胜冲昏了头;宇文泰一挑战,高欢立即下令迎战。

直接说战果吧,“(西魏军)中军、右军合击东魏,大破之,悉俘其步卒。”

瞧见没,大破之!

都说风水轮流转,可是这特么也转的太快了。

而且,头一天那一幕再次上演,不过追的和被追的换了个个儿。

混战中,高欢居然从马上掉下来了;而这一幕恰好被宇文泰看见了;那还说啥,一个字:追上去,砍死丫的!

宇文泰催动部队,飞快的向高欢扑来……

不管是哪个姿势,反正从马上摔下来挺疼的,别问我怎么知道的,说多了都是泪;估计这会儿高欢也一样,正疼的龇牙咧嘴;冷不丁一看,西魏骑兵正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向自己扑来,登时吓的肝胆俱裂。

我去,昨天彭乐差点活捉宇文泰,今天就轮到自己即将成为宇文泰的阶下囚;高欢揉着屁股感慨。

好在,高欢帐下既有彭乐这样的二货;也有赫连阳、尉兴庆这样的猛士。

眼看追兵将至,大将赫连阳将自己的马让给了高欢,自己则翻身步战阻敌。

赫连阳孤身一人,能罩到的面儿毕竟有限;西魏军的骑兵留下几个跟他缠斗,剩下的继续咬着高欢不放;而此时,别看高欢已经上马跑了,可在他身边,只有7名侍卫。

高欢的死期看样子真的要到了。

千钧一发之际,高欢的亲信,都督尉兴庆拍马赶到,高喊大王休慌,末将在此!

尉兴庆对高欢说,末将有羽箭百支,可杀百人,大王速退。

高欢看着尉兴庆,那叫一个激动;激动完了,高欢也有点儿惆怅,追兵成群,尉兴庆单枪匹马阻敌,后果不言而喻,高欢大吼一声,此战结束,你要是还活着,你就是怀州刺史;你要是死了,怀州刺史是你儿子的!尉兴庆告诉高欢,我儿子太小,当不了;我若战死,您就把这职位给我哥吧!

高欢眼里噙着泪,点头答应。

疾风识劲草,板荡识忠臣;高欢打马扬鞭闪了;尉兴庆孤身一人抱着必死的决心转身迎敌;鸣镝响处,西魏军骑兵应声倒地。

只能说尉兴庆的箭法忒牛掰了;一个人一张弓,生生挡住了一群西魏骑兵;后者眼看着高欢一骑绝尘,逃出视线之外。

这帮西魏军骑兵简直恨疯了,抓不住高欢,那就砍死这个会射的;此时尉兴庆的箭已经射光了,势单力孤,哪儿架的住一大票人上来围殴;因此很快便被乱刃分尸。

等西魏军骑兵砍死了尉兴庆,再找高欢,早没影儿了;西魏追兵只得耷拉着脑袋回去向宇文泰交令。

宇文泰倒是没有责怪弟兄们办砸了差事;说宇文泰没拿这事儿当回事儿肯定是假的;此时,宇文泰已经从之前抓的东魏军俘虏口中得到了高欢的藏身之处。

贺六浑,NND,爷就让你再活过一天!

当天夜里,宇文泰下令,从军中挑选3千敢死队;每人标配短兵利刃,由大都督贺拔胜带队,带着东魏降兵去掏高欢。

目送敢死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宇文泰暗暗咬牙,挖地三尺,这次也要把高欢抓回来。

贺拔胜偃旗息鼓的赶路;这会儿高欢干嘛呢?

答:郁闷。

高欢怎么也想不通,白天这一仗败在哪儿;明明头一天还是自己压着黑獭[tǎ]打,怎么过了一夜形势就逆转了。

高欢正跟大帐之中郁闷;门口儿的警卫连滚带爬的冲进来,一把拽起高欢就跑。弄的高欢直犯愣。

什么情况?

等高欢跑出大帐,一看,明白了。

火光中,数千西魏军已经杀到了大营不远处。高欢眼尖,一眼就看到,带队的是老熟人贺拔胜;而此时贺拔胜也看见了惊慌失措,被人推着往马上爬的高欢。

四目相对,高欢一使劲儿上了坐骑;而贺拔胜也仅来得及招呼上身边的警卫班。高欢身边几名侍卫簇拥着打马狂奔,贺拔胜等14人在后面紧追不放。

没一会儿,贺拔胜便追上了高欢。贺拔胜手中大槊的槊尖儿已经能扎到高欢的马屁股了。

不出意外,这次高欢绝对没跑儿了。

可是,意外,偏偏还就出现了。

就在高欢几乎就要闭目等死的时候,只听一声惨叫,高欢却没有感觉到疼;高欢回身定眼儿一瞧,差点儿没笑出来;只见贺拔胜的坐骑被人射中,马吃疼,一扬前蹄儿把贺拔胜给?下来了。

上帝、佛祖、玉皇大帝以及老天爷;高欢把能谢的神都谢了一遍!

其实他最该谢的是他外甥,武卫将军段韶。

段韶的姨妈就是高澄的亲妈,娄昭君;论关系,段韶要叫高欢一声姨父。姨父有难,段韶岂有见死不救之理?因此,一箭把贺拔胜撂倒了。

这会儿不是看热闹的时候,高欢趁着段韶给他争取到的几分钟时间,玩儿了命的抽马,一转眼,跑没影儿了。等到贺拔胜换上马抬头再找高欢;我去,哪儿还有啊。

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此错过!

贺拔胜后悔的直抽自己嘴巴;早知道这样,就应该带上弓箭,一箭就能射死丫的。宇文泰临走的时候,只给弟兄们配了短刀,没让带弓箭,这特么就叫天意啊(“武卫将军段韶射胜马,毙之。比副马至,欢已逸去。胜叹曰:“今日不执弓矢,天也!”)!

事到如今,认命吧;贺拔胜懊丧万分,回营找宇文泰复命去了。

宇文泰的斩首行动没达到效果;却也把高欢弄的灰头土脸。可是,此时战场上的局势却为高欢扳回一局。

西魏军的左路主将赵贵等人不知道是怎么弄的,被东魏军打了个鼻青脸肿,狼狈不堪;而且凭借这场胜利,东魏军士气大振,连续发起攻击,西魏军被打的接连败退。

到后来,西魏军的士气已经被打没了;在没有得到宇文泰允许的情况下,部队擅自撤退,一路向西狂奔而去。

开始的时候宇文泰还想杀几个人稳住阵脚;可是很快他就知道啥叫兵败如山倒了;宰一两个逃兵根本不管用;到后来,宇文泰自己也被败兵裹着站不住脚了。转眼之间,西魏军已经溃不成军,东魏军一路踢着西魏军的屁股追了过来。

幸好,西魏大将独孤信、于谨战场经验丰富,极力收拢残兵,稳住阵脚,在东魏军的背后插了一刀,把东魏军吓的够呛,不敢再放肆追击;宇文泰带着的西魏军残余部队这才得以脱身,顺利逃入潼关。

至此,惨烈的邙山大战结束。当然了,这咱也要说一句,这是第一次。

潼关休整时,宇文泰看着手下的残兵败将,嚎啕痛哭。

几天后,宇文泰灰头土脸的回长安后;不管怎么说吧,仗是打败了;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宇文泰上表,请求皇帝元宝炬将他贬职,以彰国法。

“魏主不许”,胜败兵家常事,丞相再接再厉。

元宝炬当然清楚贬不贬宇文泰的官,意思不大;西魏的军政大权都是宇文泰的人控制着,贬了他,苏绰[chuò]就能听皇帝的?开玩笑嘛!

那位说了,宇文泰败的这么惨,高欢怎么没组织追击呢?就眼巴巴的看着宇文泰逃入潼关。

其实就在东魏军跟暴怒的绿巨人一样,猛踢西魏军屁股的时候;高欢的大帐里就追不追击西魏军还真就发生了一场争论。

这场争论挺有意思,高欢麾下的文官,坚决主张趁着宇文泰的惨败,挥师西进,一举消灭西魏;而血战沙场的武将们却纷纷表示,部队太疲劳,咱见好儿就收吧。

打仗毕竟要靠这些武将,高欢一看这些人一个个儿蔫头耷脑脑袋不愿意再打;也有些兴致索然,于是象征性的派了几千人追了一下,而主力则就地转入休整,之后便撤回山西。

而负责追击的东魏军,追到弘农,碰上了之前在玉璧调戏高欢的王思政;这位爷战前奉宇文泰之命,本来是要去接手虎牢关的防务;可是他还没跑到虎牢关,宇文泰就战败了;宇文泰遂命王思政驻守在弘农。

几天后,东魏军进抵弘农城下,一打听对面的守将是王思政,带队的东魏军将领琢磨着不是对手,便撤军东归。

多说一句吧,邙山大战结束后,其实虎牢关还在西魏守将魏光的手里。

宇文泰战败前,曾秘密派人给魏光带去书信,要求他就地坚守;可惜这封密信被侯景给截获了。

侯景眼珠一转,提起笔来刷刷点点,模仿宇文泰的口气给魏光写了封信,大意是主力西撤,你也相机撤吧。而后,将西魏的使者又放入城内;魏光得到书信后,信以为真,趁夜率部撤离了虎牢关;侯景兵不血刃收复此地。

占领虎牢关,侯景抓获了高慎的妻子,也就是那位美丽的李氏,送往邺城。高澄一直对这娘们儿念念不忘,李氏押到,高澄特意在死囚堆儿里把李氏翻出来,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怎么样?事到如今,李氏还能说啥,之后,李大美女被高澄纳为小妾。

邙山大战后的两年里,东西魏之间又恢复了平静;两国内政按照高欢和宇文泰既定的方针,一个继续深化改革,一个继续整顿吏治;各忙各的。

在对外关系上,东魏继续结好柔然和南梁。而西魏也不甘示弱,除了巩固和柔然的传统友谊;此时宇文泰发现,草原上,一个新的部族崛起了;这就是现在土耳其人的祖宗——突厥人。

先说高欢这头儿。

老实说,南梁没啥好说的,萧衍年事已高,每天吃斋念佛的,也不愿意生事儿;高欢派人送了点儿东西,表达一下敬意,萧衍便笑呵呵的该干嘛干嘛去了。

而在对柔然的关系上,倒是难为高欢了。

怎么呢?

其实翻翻史料,东魏和柔然的关系始终阴晴不定,时好时坏的。

这里边儿有几个原因,一来高欢为了对付宇文泰,曾跟柔然的仇敌、位于西魏西北方向的草原部落高车关系搞的挺火辣,高车国被柔然灭了之后,高欢还收留了高车的残余部众,弄的柔然很不满。二来,柔然可汗阿那瓌[guī]成心的。阿那瓌[guī]那是从元恪时代就混出来的主儿,这么多年风风雨雨,早就修炼成精了;别看他没念过国际政治,可是平衡理论门儿清;他现在主要手段就是在东西魏之间搞平衡;防止其中任何一国独大。

而在邙山大战后,西魏吃了巨亏,无形中东魏的实力凸显出来了;阿那瓌[guī]放出风去,要联合西魏收拾高欢。

高欢得知此事后,一度非常头痛;为了稳住北方这头草原狼;公元545年初,高欢派行台郎中杜弼出使柔然,为高澄求婚。

哪知道等杜弼把这事儿跟阿那瓌[guī]一说,恁猜怎么着;阿那瓌[guī]大嘴一撇,高澄算个P,我闺女要嫁就嫁给高欢。

杜弼眼睛有点儿直,高欢是公元496年生人,到今年已经50岁了;而之前杜弼替高澄求的阿那瓌[guī]的女儿,还不到20岁。

听阿那瓌[guī]这么说,杜弼说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得回去请示。

等杜弼回到晋阳,跟高欢一说这事儿,高欢心说,这特么哪儿跟哪儿啊;可是要是把这事儿回了,那就等于得罪了柔然,这种亏本儿买卖又不能干。高欢左右为难,最后还是高欢的媳妇儿娄昭君和高澄两个人一起来劝,高欢这才勉强同意。

公元545年8月,高欢派慕容俨[yǎn]前往柔然迎亲,接阿那瓌[guī]的女儿茹茹公主入关。

跟这儿插一句,要么怎么说阿那瓌[guī]绝逼老狐狸呢,他把女儿嫁给高欢,其实跟他把长女嫁给元宝炬的目的如出一辙,就是想着自己的女儿生下男孩儿后,以柔然为后盾,成为各自皇室的嫡子,然后由自己的外孙接管东西魏的天下。

西魏那头儿目的基本上达到了,阿那瓌[guī]的长女是皇后;在东魏这头儿,阿那瓌[guī]特意关照自己的弟弟秃突佳(这厮负责送亲),你要见到我的外孙以后再回来。

不过,这事儿好玩儿之处在于,阿那瓌[guī]精,高欢也不傻;阿那瓌[guī]打的什么主意,高欢心里门儿清,因此别看他把茹茹公主接进门儿,高欢是变着法儿找借口不跟公主园房,不是今天腰子疼,就是明天前列腺出毛病了;后天没毛病是吧,对不住,后天出差;反正就是躲着。

这给秃突佳气的,站在王府大骂高欢是老狐狸。就这么一直拖了小两年的时间,茹茹公主的肚子始终没动静儿。最后,等玉璧大战结束,高欢病逝之后,茹茹公主被高澄收了房,这才算开胡,不过生的也不是儿子。阿那瓌[guī]的主意到此彻底落空。

而高欢这头儿,自打娶了茹茹公主后反而更忙了——

就在他迎娶茹茹公主一个多月后,高欢就下令,在幽州(治所在今北京市)、安州(治所在今北京市密云县东北)、定州(治所在今河北省定州市)一线修筑工事;其间,高欢还曾亲自到当地查看地形,检查工程进度。

等这些要点修好,高欢又征发了大批农民工,重新修复了一百多年前还是拓跋焘时代北魏在平城以南修筑的“塞围”长城,并将其与新修建的军事要塞相连;使之互为犄角。

这还不算完,在这部分国防工事在建的同时,高欢又抽调人手,在肆州,也就是今天山西省忻州市以北的山上,又筑起一道长城,这道防御工事,西起马陵戍shù,东至土隥[dèng];将恒山、管涔[][]山、芦芽山和吕梁山之间凡是能走骑兵的窟窿全部堵了起来。

等这些事儿高欢都忙好了,时间也到了公元546年;缓过劲儿来的高欢又把眼睛盯上了西魏。

高欢摆出S型身段儿躲美女,同时大兴土木修建国防工程的这些年,宇文泰忙啥呢?

说起来,跟高欢相比,宇文泰的日子更不好过——

简单的说,邙山一战,西魏军损失惨重;这事儿带来的后果之一,就是西魏周边原先慑于西魏军战力的一些野心家们心思活泛了。比如,咱们之前说过的,像吐谷浑、梁仚定这些当初被迫向宇文泰屈服的地头蛇们趁着西魏熊市,先后起兵叛乱。

宇文泰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些叛乱平息掉。

而在跟柔然的关系上,宇文泰也颇为头疼;这主要是元宝炬的那位柔然媳妇儿郁久闾[lǘ]氏难产去世了;宇文泰本想继续向阿那瓌[guī]求亲,可后者这次没同意,并且做出了一副要跟东魏一起拾掇西魏的架势,这也让宇文泰寝食难安。

好在宇文泰派去搞统战的大臣杨荐脑子好使,好说歹说,最终柔然大军南下的局面没有出现。

不过,就在宇文泰为柔然问题伤脑筋的时候,有一支使团来到了长安,向西魏朝廷表示善意;这倒让宇文泰眼前一亮。

派出使团的,是突厥可汗土门;别看这伙计叫“土”,脑子可一点儿都不土。

简单说说突厥,一个挺好玩儿的民族。

跟匈奴、鲜卑一样,突厥人是怎么来的,至今仍是莫衷一是,争论不休;关于这一点,估计就连自称是突厥后裔的土耳其人也未必能说清楚。

不过,跟匈奴人土的掉渣儿不同,突厥人七搞八搞的搞出了文字,并在石碑和羊皮上留下了一堆夸张的辞藻和离奇的传说,用来粉饰其祖先的事迹,这样,千年之后的我们,得以知道,哦,这帮孙子是这么来的。当然,要说清楚的是,这些东西看看也就得了。

先看正史的说法儿——

《隋书·突厥传》里提供了两种关于突厥起源的说法。

头一个,“突厥之先,平凉杂胡也,姓阿史那氏。后魏太武灭沮渠氏,阿史那以五百家奔茹茹,世居金山,工于铁作”。

这段话翻译过来,大致的意思是说,突厥原来是居住在凉州一带的小部落,酋长姓阿史那,归属北凉管。北魏牛人拓跋焘攻灭北凉时,突厥部举家西迁,躲到了金山(阿尔泰山)的洞穴中;后来出来放风儿的时候,运气不好,又被柔然人给抓了壮丁,以后世世代代成了柔然人的奴隶(“锻奴”)。

其二,“或云,其先国于西海之上,为邻国所灭,男女无少长尽杀之。至(只)一兒,不忍杀,刖[yuè]足断臂,弃于大泽中。有一牝[pìn]狼,每衔肉至其所,此兒因食之,得以不死。其后遂与狼交,狼有孕焉。彼邻国者,复令人杀此兒,而狼在其侧。使者将杀之,其狼若为神所凭,欻[xū]然至于海东,止于山上”。

这段话翻译过来,大体上是说,突厥的祖先原先住在西海(中亚咸海),后被邻国灭族,同族之内,不论男女,皆被杀死,只剩下一个小孩。好在,这帮大兵心肠还没冷透,看小孩儿可怜,没要他的命;只是把小孩儿断手断脚之后扔到荒野中任其自生自灭(这也够操蛋了)。

接着,重口味的镜头来了,一只母狼出现了,而且嘴里叼着肉,把这孩子给救了。

老话儿说的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肯定得以身相许啊;这孩子长大之后知恩图报,就把母狼给睡了,结果就弄出了“狼命”。

灭掉突厥的那位邻国国王闻讯,大怒,我勒个擦,这孩子口味太重了;狼都敢睡,这要是任其发展,将来必成后患;于是再次派出杀手,要干掉这个小伙子。

第一个杀手不太冷,没成事儿;国王再派第二个杀手前去;结果后者简直毫无职业道德,找到小伙子和母狼之后,他见母狼花容月色的,居然又没忍心下手。

可能是跟小伙子呆的时间久了,母狼也识得眉高眼低,一看杀手顾影自盼卖弄绅士风情,母狼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肝脾肺肾,知道来者不善;于是一口叼起瘫子老公便向东狂奔,躲进了咸海以东的连绵大山之中;从此,一人一狼,过起了幸福的生活。

而《周书·突厥传》则把这个故事则把这个故事编出个2.0版:母狼和她老公狼躲过追杀,一口气儿跑到“高昌之西北山”,之后,母狼连生10个儿子。

这10个儿子逐渐长大后,全部倒插门儿(外托妻孕)成了上门儿女婿,这10个小伙子中有一个,姓阿史那;这便是突厥人的祖先。

人狼交配生子,这种说法儿,各位都是有小学毕业证的人,自己琢磨吧。

除了以上两种说法之外,《周书》还提供了另一种比较接地气儿的说法——

话说突厥的先祖原居索国,其地在匈奴之北。其部落大人叫阿谤步,有兄弟17人,其中一个“伊质泥师都”,这家儿也是经历一场灭门惨案,只有伊质泥师都逃脱。

伊质泥师都小伙用现在的话说,帅成一逼,又能呼风唤雨;因此有女娃哭着喊着恨嫁,最后小伊娶了俩媳妇,生了4个儿子,其部众遂以倍增的速度发展。

不过,这里边儿有一个儿子“变为白鸿”,羽化升天了(估计是夭折了);一个儿子立国阿辅水、剑水之间,号为契骨(契骨乃铁勒的一个部落)。还有一个儿子,立国于“处折水”,其后不知所踪。只有大儿子“讷[nè]都六”居住在“践斯处折施山”,山间苦寒,讷[nè]都六会使用火,遂被部众奉为帮主,官号称“设”(也做“杀”),部落号为突厥。

讷[nè]都六既没有追用被灭的前部落之名,也没有用母系部落(牝[pìn]狼)的名号,而是为自己的部落另外取了一个新名号:突厥。

后人有解释称,因金山状如兜鍪,当地人大舌头,称兜鍪为“突厥”,所以有了这个称呼。

讷[nè]都六比他爹还能耐,一口气娶了十房妻子,并且开明地让儿子们各随母姓,他最小的妻姓阿史那,因此生的儿子也姓阿史那。

讷[nè]都六死后,十房的儿子们争相自立,但是他们的爷爷会呼风唤雨、他们的爹爹会生火,都有独门绝技笑傲江湖,凭“才艺”成为部落酋长,这些孩子们的武功却旗鼓相当,都会个三脚猫,谁也不服谁。最后,大家决定采用一项高难度的体育比赛项目定输赢:跳高。

大家相约来到大树下,以大树为准,谁尿的高算谁赢;骚瑞,谁跳的高算谁赢。跳高是现代赛场一项重要赛事,那时候也是,结果别看阿史那年幼,但弹跳能力堪比飞人乔丹,一跺脚就起飞了;最终由于他跳的最高,遂成部落之主,号阿贤设。

不过,《周书》最后却来了一句:“此说虽殊,然终狼种也。”

得,还是说这故事又跟狼有关。

再后来,时光荏苒,岁月如梭;突厥部落慢慢由打铁的,变成了铁打的。

真正让突厥挖到第一桶金的,说起来这还得感谢阿那瓌[guī]。

看过前文的大胸弟可能会有印象,柔然有个世仇,唤作高车;两家在草原上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也很不爽,因此常年打冤家。阿那瓌[guī]复国之后,仗着有北魏的经济援助,国力恢复的很快,因此在高欢和宇文泰相互撕逼的这几年,柔然骑兵连续发动了几次对高车的大规模攻势,最后一举将高车打残。

咱前面说过,高车灭国后,高欢还曾收留了一部分高车部众,惹的阿那瓌[guī]还挺不高兴;而还有一部分高车部众,不愿意东附,转身向西,这部分人后来被突厥部吞并,当时突厥可汗就是刚登上王位的阿史那土门。

跟高车人相比,突厥人此时就是个土豹子;他们世代以打铁为生,也不会干其他的;以前突厥人的生活必需品都是拿自己手里物什跟高车、高昌这些国家做些交易;可是这些人不是商界前辈,就是抢劫的出身,初入行的突厥人经常被连蒙带骗。

可是,吞并了高车部众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高车靠近中原,了解中原的情况;跟突厥人一说起来,中原那才叫一个花花世界,遍地都是诶呦喂、爱马仕。

这给突厥人眼馋的不要不要的;再后来,突厥人通过高车人了解到中原大乱,这帮“山顶洞人”开始琢磨要不咱去跟中原做做“边贸”?

主意已定,这些突厥人开始沿着戈壁东行。

不过,往好了说,突厥人是要做生意,拿牛羊、铁器换粮食、衣物;可是,这帮没见过世面的家伙更多时候,干的却是连偷带抢的买卖(“每岁河冰合后,突厥即来寇掠”。)

被突厥人相中做“边贸”的地方是西魏的绥州,也就是现在陕西榆林一带;翻翻地图,那地方,老偏了。当时西魏军的主力都集中在关中一带,注意力都放在河东、潼关、河南一线;对西北方向,老实说宇文泰的控制能力很弱。

公元542年,也就是上文中第一次玉璧大战爆发那一年,宇文泰任命宇文测“加金紫光禄大夫衔”,代理绥州事务。

宇文测,字澄镜;是西魏宇文泰集团中的骨干;素有能吏之称。宇文泰一时顾不到这边儿,因此打发他到边境,尽可能羁縻[jīmí]西北方向上的蛮族。

老实说以前宇文测压根儿没听说过什么突厥人,他之前履职的地方基本上是河东,对付高欢那是很有一手儿的。

而作为绥州的临时行政长官,宇文测到任之后才发现,自己可能被宇文泰坑了——

根据前任官员留下的情报,有一伙儿土鳖每年都来抢劫;抬头看看自己的实力,兵,一个都没有;有的是一帮子平时打打老百姓屁股的衙役。再翻翻日历,我艹,离那帮土鳖抢劫的日子可没几天了。

盘盘家底儿,硬扛着不让突厥人入境肯定不成,打又没那实力;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智取!

宇文测让人通知附近的老百姓,家家户户都要缴纳干柴,交割地点有点儿让人想不通,就在商路的大道两边儿上;宇文测还忽悠老百姓,家家户户都写上名字啊,将来盘点,谁交的多,官府给的赏赐也多。

老百姓一听有赏,积极性被调动起来了;宇文测要的干柴,你家一堆他家一捆儿的,把大路两旁堆的像小山一样。

到这年年底(12月),突厥人果然哼着酸曲又来了;这些年西魏边境空虚,突厥人“边贸”做的很顺手,毫无戒备之心。

探马报告宇文测,宇文测派人趁夜点燃柴堆,一时间数十里的商道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宇文测又带一帮班头衙役在外围击鼓喊叫,突厥人以为有大军将至,吓得屁滚尿流,自相践踏,惧而遁走,丢弃牛马辎重不可胜数。宇文测等突厥人跑远了,才带人打扫战场,把牛马等物分给百姓。

突厥人自此不敢再来绥州一路;但是为防不测,宇文测上书宇文泰,要求在边镇设置戍shù兵,防备突厥人。宇文泰手一摊,你又不是不知道,高欢势大,咱们的兵力都在东线;而且柔然公主又死了,咱跟阿那瓌[guī]的关系算是掰了,还得分兵守备北方,兵力实在不敷使用啊!你那儿,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一番话,说的宇文测很是郁闷。

话说回来,宇文测郁闷;还有比他更郁闷的呢。

谁啊?

突厥可汗土门。

被宇文测的空城计吓回去之后,土门就抑郁了;这要是抢不到东西,年咋过?

不过,很快,土门就不郁闷了;突厥人治下有一支部落,唤作粟[sù]特人,这些人游走在西域的商路上,以贸易为生。

粟特人常年往来于中原和西域,深谙[ān]中原人的心理;看土门每天愁的小脸儿挺拧巴,就来出主意了——

特看不上你们丫这帮抢劫的,忒没技术含量!这都什么年代了,“互联网+”懂不懂?这年头儿讲究的是升级、讲究的是包装、讲究的是有好故事!你丫就不会把抢劫包装成做贸易,把贸易包装成外交活动,再把外交活动升级为……

记住喽,你只要有好故事,甭愁融不来钱;你跟西魏说,你要去进贡;你要说的声泪俱下,你是多么多么向往天朝。

告诉你,你这么一说,投资大把大把的就来了!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土门大喜,看来我们老是在初级阶段瞎折腾是不行的;得嘞,就按你们说的办!自此,土门委托粟特人为代表,到长安上书。

宇文泰这会儿也正为西北边防出现强敌苦恼呢,见突厥使者前来“朝贡”,自是大喜过望;来而不往非礼也,公元545年中,宇文泰派出使者、酒泉胡安诺槃陀到突厥回访。

老实说,这会儿宇文泰对突厥人的情况只停留在跟宇文测往来的公文中,缺乏感性认识;而且摄于柔然和东魏的双重压力,他也想看看这个新邻居有没有可能为我所用,属于有枣没枣打三竿子的意思。

但是,西魏使者的到来,却让土门异常兴奋,“今大国使至,我国将兴也。”

而这件事儿过去不久,出了一档子事儿,而这档子事儿可着实让宇文泰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西魏和突厥互访过后没多久,北方草原上发生了一件事儿,不知在谁的撺掇下,本已是一盘散沙的高车残部突然要找柔然人报仇。

高车王已经不存在,这些部众自发的复仇方式显然更为低级混乱,只知道乱哄哄地向东进军。

在柔然与高车数十年的大战中,突厥酋长土门没少看大戏,反正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不会唱戏也会吼这么几嗓子,见此情形大喜,当即率部在半道上截击,大破高车乱军;战后一盘,土门竟然收降了五万余户。

发了,真的发了!

我说的是土门。

一口吃成了大胖子,土门的野心随之大增。

这一膨胀,土门干了件事儿,他向原来的宗主柔然可汗阿那瓌[guī]求娶公主。

也难怪人家土门有这想法,咱前面说过,阿那瓌[guī]就指着女儿生外孙好控制东西魏呢;换句话说,他的女儿,就是外交工具。

那你既然能把女儿嫁给东西魏,批发给俺土门一个应该也不算啥!

应该说,土门此时是没有恶意的,甚至多少还有点儿向阿那瓌[guī]献媚的意思;可是,使者一去柔然,把要求一说,阿那瓌[guī]大怒;劈头盖脸就把土门的使者臭骂了一顿。

敢情丫的根本看不上土门。

按理说,阿那瓌[guī]拒婚,这事儿也就得了;你不愿意嫁姑娘,跟突厥来使说一声就可以了;哪知道这些年阿那瓌[guī]当老丈人当的脾气见长;骂了突厥使者不说,他还专门派人跑到突厥本部,把土门给骂了一顿,狗奴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尔是我锻奴,何敢发是言也?”)

要说阿那瓌[guī]不看书啊,他也不想想,当年关二爷多生猛,当着东吴求亲的使者,一句吾虎女岂可嫁汝犬子说的多霸气侧漏;可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败走麦城,最后身首异处。

现在阿那瓌[guī]拿老眼光看人,土门已经是土豪了,他还拿人家当奴才;这土门当然不干了。阿那瓌[guī]派去的人话刚出口,就被他给宰了。

杀了人,土门宣布,两国断绝关系。

当然,绝交并不等于开战,土门暂时没这胆;但是这事儿对宇文泰来说可是件大好事儿;因为土门向柔然求亲未果,转而向西魏求婚了。

这种送上门儿的好事儿宇文泰当然不会拒绝;反正嫁出去的也不是他宇文家的闺女;而且有土门跟北方和柔然叫板,阿那瓌[guī]再想南下西魏,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菊花会不会被爆。

当然,即便是小门小户婚丧嫁娶都是大事儿,更别说这种国与国之间(暂时高抬一下突厥)的联姻了;繁文缛[rù]节非常多,因此别看宇文泰答应的飞快,等西魏的公主嫁过去,已经是几年之后的事儿了。

稳住西北,宇文泰还有好些事儿要忙活,邙山一战,西魏军输的太惨了,部队需要补充,新兵需要训练,物资需要储备;这都是些细活慢活儿,急不来。因此,对于宇文泰来说,他比高欢更需要时间和一个缓和的外部环境,以便让国内休养生息。可是,这种事儿岂是宇文泰想要就能要的到的;晋阳那边儿,高欢做梦都在磨刀;换句话说,宇文泰其实是在跟时间赛跑。

这伙计能跑赢吗?

至少在当时,宇文泰不敢这么想。为了争取时间和缓和跟东魏的关系,宇文泰没少想办法——

他就主动派人给高欢送去了之前砍下的窦泰、高敖曹的首级,表达了实现和解的愿望;而后,在跟东魏接壤的地方,宇文泰任命了一批鸽派官员;这些官员到任之后,除了干好本职工作之外,最大的任务,就是到处跟人讲,要和平不要战争。有时候东魏军越境过来“打草谷”有个把落单儿的小兵儿被俘,西魏官员一律好酒好菜款待,临走还给礼物,最后护送他们出境。时间一长,东魏军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过来抢劫了;在这批官员经营下,邙山大战之后,东西魏边境一带呈现出一片和谐景象,靠近国境的老百姓家里遇到婚丧嫁娶之类的红白喜事儿,还都会相互庆贺或吊唁。

宇文泰玩儿了命的韬晦,他希望高欢最好忘了他;至少这段时间先选择性遗忘一下子。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高欢怎么可能忘了他。这会儿高欢忘了自己姓啥都不会忘了宇文泰;原因其实也很简单,俩字:时间!

咱前面说过,高欢是公元496年生人,到这会儿(公元546年),老高同志已经5张儿了;而宇文泰是公元507年生人,这会儿还不到40;不出意外,宇文泰就是什么都不干,拼身子骨儿熬也能把他熬死。

然后呢?把黑獭[tǎ]留给高澄处理?

高欢既不甘心,也不放心。

说高欢不甘心,子曾经曰过:自己约的炮,含着泪也要打完。高欢一生遇到过多少对手,杜洛周、葛荣、尔朱兆、元修,这些人跟自己约炮,分分钟搞定。怎么到了宇文黑獭[tǎ]这儿,自己就显得如此力不从心了;难不成自己真的老了?

说高欢不放心;如果哪一天自己真的崴了泥儿了,高澄肯定是接班人;这小兔崽子从来没上过战场,那宇文黑却是獭[tǎ]狡诈专兵,小兔崽子搞的定吗?虽说小兔崽子给自己戴过绿帽子,怎么办呢,毕竟是亲儿子,除了选择原谅,还能怎么办!罢罢罢,就拼着这把老骨头,给这小兔崽子扫清最后一个障碍吧。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而且从邙山大战结束以来,经过几年休整,东魏的国力蒸蒸日上;也具备打一场的大仗的物质基础了。

公元546年8月23日,高欢悉数征发东魏境内的精锐之师,浩浩荡荡出了邺都,向西北方向挺进,目标,晋阳。高欢计划先在晋阳休整几天,然后部队从晋阳沿汾河南下,攻占西魏的河东重镇——玉璧;之后渡过黄河,西取关中。

一切按部就班,东魏军先在晋阳停留几天;之后,十几万东魏军浩浩荡荡南下;一个月后,大军抵达了西魏的前线重镇玉璧。

高欢下令,全军包围玉璧,一只耗子也休想从城中爬出来!

第二次玉璧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在高欢的指挥下,十余万东魏军立刻开始安营扎寨,史载,东魏军连营数十里,一眼望不到尽头;场面甚是拉轰。

此时,守在玉璧城里的西魏将领唤作韦孝宽,是西魏军界算是小字辈儿。

也是在这一年,为了加强西魏东南方向的防御,宇文泰将坐镇弘农的王思政调往荆州;临走的时候,宇文泰让王思政举荐一个能接替他守玉璧的人,王思政推荐了韦孝宽。

这一仗之前,韦孝宽默默无闻;这一仗之后,韦孝宽将名扬天下。

高欢这次带出来的堪称东魏军的骨血,而且数量远超守在玉璧城中的西魏军;因此东魏军自高欢以下,没人认为自己会输。

安营完毕,高欢一声令下,东魏军手提肩扛带着各种攻城战具,山呼海啸着扑向玉璧——

一轮、两轮、三轮……

东魏军玩儿命,西魏军铁血;双方硬碰硬干了几天,东魏军最终败下阵来。

高欢有点儿郁闷了,人都说不能被一块儿石头绊倒两次;可是他这已经是第二次在玉璧吃瘪了。

看部队攻城失利,高欢下令暂时收兵。

等部队都撤下来;高欢没闲着,他反倒骑着马出了大营,在城下溜溜达达的散起了步;他想看看眼前这座固若金汤的玉璧城有没有什么破绽。

骑马转了几圈儿,高欢有主意了。

玉璧以北不远处就是汾河,所以平时城中军民并没有打井,而是靠从汾河取水度日。高欢几圈儿转下来,想到的主意是我特么掐了你的水源,看你韦孝宽还能扛多久。

打定主意,高欢飞奔回营,带着大队人马扛着铁锹直奔汾河边;到了地方,高欢大吼一声,给老子挖!

高欢要干嘛?

这伙计要挖一条临时的河道,让汾河改道断流;汾河一断流,玉璧城里的西魏军再想喝水,就只能盼着老天爷给面子下雨了。

说来也怪了,那年头儿既没有蓝翔,也没有挖掘机;想要施工完全靠人工,高欢居然在一夜之间就把新河道挖出来了(“欢使移汾,一夕而毕。”)。

玉璧城成了上甘岭,韦孝宽气的在城上大骂高欢生儿子没屁眼儿。

高欢面带冷笑,看着气急败坏的韦孝宽跳着脚儿骂街;手里,他可没停,东魏军挖完了河道,高欢再次下令,堆山。

反正挖出来的土石方大把,往别处运费时费力还费人工;干脆,都堆到玉璧城下;这样既解决了运输问题,还能形成制高点,瞰制玉璧全城。

高欢的命令得到了很好的执行,很快,一座人工的假山矗立在高欢眼前;看看高度,高欢挺满意,山头儿已经超过玉璧的城墙了。高欢一招手,东魏军的弓箭兵爬上了山头儿;强弓硬弩瞄准了玉璧。

高欢嘿嘿一笑,韦孝宽,这次看你怎么破!

休息一日,高欢下令,东魏军继续攻城。

这次可不同以往,东魏军的步兵、弓箭兵协同作战,日夜不停轮番攻城;步兵抬着云梯从城下进攻,弓箭兵则从假山上不停往下射箭,压制玉璧城城头的火力,掩护步兵进攻。

这下子韦孝宽可苦了,西魏军的士兵在承受城下进攻的同时,还得时刻注意防空;否则说不准啥时候一箭过来,自己的小命儿就没了。

这种日子太难熬;韦孝宽不想这么被动,他四下一寻摸,发现城中有两座高楼,高度和高欢的假山差不多,韦孝宽眼前一亮。

趁着东魏军攻势的间隙,韦孝宽带着西魏军的弟兄们满城扒房子,那情景就跟今天城管拆迁一样;扒出来的木料统统抬到那两座高楼下;然后,一大批木工工具也运上城楼;一顿锛凿斧锯之后,这两座城楼凭空高出一大截,韦孝宽估摸估摸高度,嗯,不错,能压制住城外的假山了。

得嘞,回城头,咱恭候高欢的进攻。

等东魏军歇够了,再次发动攻势时;却发现,迎接他们的,是如蝗般的箭雨;他们的“火力优势”已然荡然无存……

见此情景,高欢在阵后气的破口大骂。

可是光骂人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等高欢冷静下来,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油然而生。

一般来说,作战计划那是部队的高级机密,是不能让敌人知道的。

但这次,也不知道是高欢脑子秀逗了,还是太自信了;这位爷居然派人把自己下一步的打算通知了韦孝宽;明明白白告诉对方,小韦,你等着啊,爷这就挖地道进城找你(“我当穿地取尔。”)。

要说高欢这次真是下本儿,调集部队,一口气儿,挖了31条地道(“北,天险也。乃起土山,凿十道,又于东面凿二十一道以攻之。”);城北10条,城东21条。

想想就头晕啊,高欢怎么想的;这可不是一般的工作量!哦,对了,史书记载,高欢这次出征,身边儿还带了一个术士,此人唤作李业兴,所有的地道选址,都是这伙计通过“孤虚法”确定的。

接下来,东魏军中的工程兵在这位李“工程师”的指挥下,分成31队,锹铲翻飞,齐头并进;高欢站在高处监工,看着一车车从地道里拉出来的渣土;心说,你韦孝宽就算是神仙,也甭想一次堵死31条地道的出口儿;只要你哪怕漏下一条,哼哼,爷就要你好看!

从地道中挖出来的土,高欢也有办法处置,就是全部垫到玉璧城外的假山上,继续增加其高度;高欢倒想看看,韦孝宽能把城里那两座非法搭建架到多高。

高欢还是小瞧了韦孝宽。

自从知道东魏军要挖地道之后,韦孝宽开始确实挺挠头;可是挠着挠着他就想出办法了;艹,你高欢会挖地道;以为老子就不会吗?按照一般规律,高欢的地道肯定是面朝玉璧城挖的;韦孝宽下令,贴着玉璧城的城墙,挖一圈儿大沟;方向正好跟东魏军的地道垂直;东魏军无论从哪个位置钻出来,这道沟你是逃不掉的;然后韦孝宽下令西魏军士兵就蹲在沟边儿,兹要有人钻出来,刀枪棍棒,可劲儿的招呼吧。

韦孝宽这一招儿很快便奏效了——

没过多久,在沟边儿蹲守的西魏军来报,沟壁一侧发现有的地方开始松动;韦孝宽哈哈大笑,这伙儿耗子送上门了;严密监视。

当东魏军破土而出的时候,好玩儿了;迎接他们的,是沟边儿上早已有所准备的西魏军;这些伙计居高临下,抡圆了手里的家伙往死了招呼。一顿PK下来,好不容易钻出地道的东魏军,不是被砸的头破血流,就是直接横尸地下;而几具尸体往地道口儿一堵,后面的东魏军士兵也就钻不出来了。

西魏军初战告捷。

但有个问题却让韦孝宽非常棘手;西魏军兵力有限,主力肯定得摆在城头跟东魏军死磕;那么派到沟边儿当城管的兵力就不多了。可是,东魏军那边儿却可以仗着人数上的巨大优势,分波次源源不断的从地道里钻出来;长此以往,西魏军很可能顾了这头儿顾不了那头儿。

怎么办呢?

围着大沟转了两圈儿,韦孝宽一拍脑袋,有辙了,就这么干!

他让弟兄们在大沟里堆满柴草,柴草上泼上油;一旦发现东魏军从地道里冒出来,直接往大沟里扔火把,而且,呵呵,韦孝宽还体贴的给东魏军准备了惊喜……

再说地道口儿,东魏军只知道西魏军会蹲在沟边儿砍人,根本没想到韦孝宽会玩儿阴的,当东魏军士兵蹑手蹑脚的钻出地道时,还没来的及分清楚东南西北,就看到一条条火龙,狞笑着朝自己扑来……

对面如果是人,哪怕抡着刀上来,东魏军这头儿好歹能拿手里的盾牌挡一挡;火这种东西你咋挡,那才真叫人挡灭人,佛挡灭佛呢。

东魏军被烧的哭爹叫娘;这还没完,站在沟边儿上的西魏军士兵,一面哈哈大笑一面抬出了韦孝宽精心准备的“礼物”——“皮排”。

这东西是啥样儿,不知道;但是看用途,应该是鼓风机或者风匣子;这玩儿意儿可厉害,西魏军在上面儿一吹,火势猛增,直接把地道里的东魏军士兵烧了个外焦内嫩(“又于堑外积柴贮火,敌有在地道内者,塞柴投火,以皮排吹之,一鼓皆焦烂。”)。

地面进攻受挫,垫假山韦孝宽跟你比高;现在地道战又被破了;高欢抓狂了,彻底的愤怒了!

这就像打斯诺克,你的对手每一杆都能计算的恰到好处,然后把母球给你做个斯诺克;你说你鬼火不鬼火。现在高欢就是这种心情,他每出一招儿,韦孝宽就能想到他头里。

高欢下令,把那玩意儿拉上来——

高欢口中的那玩意儿,其实就是撞车;每辆车上都安装攻城锥;这次高欢南下,东魏军也把这种秘密武器带来了。

之前之所以没用,估计是高欢觉得用不着;可眼下,不用不成了。

高欢站在假山上,眼看着数十辆撞车一辆接一辆的推到前线,横成一排。

高欢下令,冲!

老实说,这种冲击力非常强的武器,在攻城战中一般是用来撞城门的;毕竟木质的城门更容易被撞开。

可是此时,高欢怒火中烧,也不按套路出牌了;一指玉璧的城墙,命令东魏军推着这大家伙,直接撞城墙!同时,高欢让东魏军中,所有会射箭的士兵,拿着弓箭45°冲天,一起放箭,集火压制城头的西魏军。

老早以前有一部片子,《指环王》,在电影的第三部《王者归来》中有一个很经典的镜头,半兽人攻击米那斯提力斯;打了半天没打下来;半兽人前线指挥官让怪兽们把“格隆”拉上来;影片中,在半兽人“格隆”、“格隆”的呼喊中,一个巨大的攻城锤被拖到了前线,仅仅两下,就干穿了米那斯提力斯厚实的城门;可见这玩意儿威力巨大。

现在,脑袋上顶着盾牌的西魏军眼睁睁的看着城下这些大家伙,一尺一尺的接近城防,却无计可施。

要说玉璧城打建城之初,就是按照军事要塞的标准设计的;城墙已经非常皮实了,可是在这种致命武器的冲击下,渐渐的城墙也hold不住了,先是有泥土掉落,接着局部地区被撞出了凹陷。

韦孝宽跟弟兄们一样,脑袋上顶着盾牌,趴在城头观战;如果再让这些大家伙来几下,玉璧城很快就会变成被拆迁的城中村。

韦孝宽急中生智,下令军中所有会缝纫的士兵集合,然后让人把城里所有的布匹找来;大家一起动手,制作了一副巨大的布幔;然后拿大杆子挑出去老远,算是给城墙穿上了一件儿防弹背心。

史书上没说布幔的材质是啥,但是看表现,这布幔应该像个蓬松的沙袋;因为“布既悬空,车不能坏。”;布幔张开之后,高欢的冲车撞上去,一点儿作用都不起。

高欢站在假山上眼瞧着韦孝宽在城上玩的花活,高欢居然被气笑了。

我艹,这也行;高欢这次倒是没被难住,直接下令,把那个讨厌的布幔,烧掉!

高欢让士兵们找来干柴松枝,浇上汽油,哦,不对,就是油,绑在大竿子上戳在撞车前部,用火点燃后,高高的支出去,去烧布幔。

这个办法确实狠毒,不过韦孝宽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早就想到高欢的撞车受挫后会用火来烧布幔;韦孝宽针对性的推出了一种武器——大号镰刀。

这种大镰刀的构造其实非常简单,就是按照农村割麦子的镰刀放大N倍,然后绑在长杆子上;等东魏军撞车前面的大号儿火把升起来,火苗儿即将碰到布幔时,西魏军就把这种大镰刀放下去,连勾带砍,把火把削断。

老实说这个办法其实挺笨的,镰刀手撑着身子出去砍杆子,大大增加了被对方的弓箭射中的概率;而且仓促之间,韦孝宽又不可能打造出倚天剑、屠龙刀那种吹毛可破的神兵利器;指不定得砍几下儿才能把火把砍断;这个过程,镰刀手的伤亡应该不小。要说有效的办法,其实就是往布幔上泼水,给它弄成一块儿滴着水的大抹布就成。当然话说回来,自从高欢把汾河给挖改道,城里估计饮用水缺乏;韦孝宽这也是无奈之举吧。

不过,看《资治通鉴》西魏军的大镰刀玩儿的还真不错,刀锋过处,东魏军的大火把纷纷被削断,火把上的火星子掉下来,反倒烫伤不少下面推车的东魏军士兵(“孝宽作长钩,利其刃,火竿将至,以钩遥割之,松、麻俱落。”)。

高欢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冥思苦想的计策又失败了,气的直跺脚。

还有什么办法?

高欢歇斯底里一阵子之后,反倒冷静下来了。

地面看来是没戏了;高欢眼光过处扫过了之前用作偷袭的地道;看来还得在地下工作上找出路啊。

高欢下令一线部队全部撤下来,暂时回营休整;又从后方调来一部分尚未参战的部队,反正他人多。

高欢给这些部队的任务,继续挖地道。

东魏军这次挖地道,并没有利用原先挖的那些地道,而是另外挖了20条规模更大的坑道,由于坑道更深、更宽,为了防止塌方,高欢要求,每前进一段距离,就拿浸了油的木头把顶撑住。然后,看看方向,东魏工程兵开始向玉璧城的城墙下挖起。

东魏军的士兵一锹一铲的往洞外运土,一根柱子一根柱子的往里运,然后铺设木支架。一段时间之后,高欢得到从地下传来的消息:坑道已经挖到了玉璧城的城墙下面。

高欢大喜;韦孝宽,老子把城墙给你弄塌,看你还怎么守!

高欢打的什么主意?

说出来也简单,利用坑道,掏空玉璧城墙下的土层,通过架木桩的方式,将玉璧城墙的承重由土层转移到木支架上,然后点上一把火,将木架烧毁;城墙失去承重力,自然就垮了。

现在,一切顺利,东魏军在玉璧城墙下铺设好木支架;高欢下令,点火!

火势汹汹,一转眼就把坑道里能烧的东西都烧着了;而随着坑道里浓烟滚滚,地面上的土层不断的塌陷。

最终,如高欢所愿,玉璧城的城墙,真的塌了(“敌又于城四面穿地为二十道,其中施梁柱,纵火烧之。柱折,城崩。”)!

东魏军的将士跟着高欢一起欢呼。

可是,随后的一幕,却让他们全都傻眼了。

怎么呢?

不知道韦孝宽是提前知道了高欢要再次挖地道的情报了,还是作为名将,就有这样的直觉。

等东魏军正准备顺着垮塌的城墙往城里冲的时候;当兵的发现,摆在他们眼前的是一道巨型的木栅栏,刚好把缺口堵了个严严实实。而在木栅栏后面,是弓上弦、刀出鞘、严阵以待的西魏军(“孝宽随崩处竖木栅以扞[hàn]之,敌不得入。”)。

木制栅栏其实并不是难对付,难道木头比城墙还要难搞吗?显然不是。东魏军里有的是油,往上一泼,然后放火就好了。

但是,眼见着这个大家伙,东魏军自高欢以下所有的人,一下子变成了泄了气的皮球;再也提不起进攻的精神了。

究其原因,这真的只能说,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了;高欢和东魏军挖坑道的时候,信心满满,以为这次绝对万无一失。哪曾想,人家韦孝宽又想到他们头里去了;而且连后手都准备好了。

一瞬间,就连高欢也失去了再打下去的勇气。想想也是,不论你金木水火土怎么玩儿,对手总能有办法破;时间一长,别的不说,信心备受蹂躏。

打仗打什么?除了硬件之外,打的就是个精气神儿;否则,历史上哪儿来那么多以少胜多的战例。

高欢看着城墙豁口儿上矗立的大栅栏,彻底无语了;在向玉璧发起进攻之前,高欢根本没有想到韦孝宽会是个比王思政还油盐不进的主儿。

接下来怎么办?撤退?

高欢不甘心。

回到大帐,高欢像一休哥那样盘腿而坐,苦思破敌之策。

别说,想来想去,还真让高欢想到一个办法——

派人进城,劝说韦孝宽投降!

失败的一方,要劝胜利的一方投降!说着挺搞笑;不过,高欢有他的道理,他回想整场战役,发现从始至终,貌似就韦孝宽一个人在战斗;做为西魏的扛把子,宇文泰居然没给他派援兵。

高欢就此得出结论,韦孝宽可能已经被抛弃了!

高欢发现这一点之后,小兴奋了一下;当然,兴奋过后,高欢也清楚韦孝宽在自己山呼海啸一样的攻势前都宁死不降,会在守城成功的情况下投降吗?可能性不能说没有,但基本上约等于零。

不管怎么说,试试看吧,万一韦孝宽脑子进水了呢。

替高欢进城当说客的,是后来的北齐名臣、时任仓曹参军的祖珽[tǐng]。

祖珽[tǐng]接到这个任务后,表面上没说什么,可是心里一肚子不爽;两军打成这个德性,都杀红眼了,这会儿你让我进城去劝降?万一韦孝宽不讲“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来个斩使示威,那我不歇菜了;再者说了,韦孝宽要能投降,他还费牛鼻子劲守城干嘛?

当然,这些话祖珽[tǐng]是不敢当着高欢的面儿说出来的;你让去那就去呗。

见到韦孝宽,祖珽[tǐng]倒也没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向韦孝宽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不过祖珽[tǐng]的措辞很讲究,看他说的,与其说是来劝降,倒不如说他是来找答案,“君独守孤城,而西方无救,恐终不能全,何不降也?”

是啊,宇文泰都不管你了,你跟这儿较劲有意思吗?

韦孝宽没回话,定眼儿看着祖珽[tǐng]。

其实韦孝宽对高欢派祖珽[tǐng]进城劝降也挺不理解,世上还有这种事!打了败仗的腆着大脸要求对方投降;看了一会儿,韦孝宽说,我这儿啥也不缺,要兵有兵,要粮有粮;仨月之内,根本不需要外援;再说了,老祖,侬搞搞清楚,现在是你们钝兵坚城之下,无计可施;你反倒劝我投降;搞错了吧,我,老韦,人品杠杠的,当汉奸这事儿,不可能(“我城池严固,兵食有馀。攻者自劳,守者常逸,岂有旬朔之间已须救援!适忧尔众有不返之危。孝宽关西男子,必不为降将军也!”)!

祖珽[tǐng]其实也知道韦孝宽是不可能投降,但就这么空着俩爪回去,多少有点儿没面子;因此祖珽[tǐng]还想再努一把力;说不动你韦孝宽,带些普通军将回去,也算能交差了。

要说祖珽[tǐng]胆儿也挺大,当着韦孝宽的面儿搞策反,他大声的问守城的西魏军士兵,人韦将军是西朝高官,百万年薪再加上N险一金;人家誓死不降,情有可原。你们拿着卖白菜的钱,却干着卖白粉的活儿,你们觉得值吗?弟兄们,如果你们投降,条件咱好说(“韦城主受彼荣禄,或复可尔;自外军民,何事相随入汤火中!”)!

祖珽[tǐng]这几句话,老实说,有点儿二;这种场面,怎么可能有人站出来说,得,我跟你走吧。信不信这句话刚出口就会被旁人乱刀砍死。

反正最后祖珽[tǐng]白活的口吐白沫儿,一个人都没拉出来。

这趟差,出的挺尴尬。

等回到东魏军大营,祖珽[tǐng]第一时间向高欢做了汇报;高欢听完默不作声。

某种角度说,祖珽[tǐng]的话提醒了高欢,就是啊,韦孝宽有高薪,受伤了有医保;底下那些当兵的图啥呢;只要钱给到位,没有啥解决不了的事儿;坚固的堡垒最后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重赏之下,说不定还真会有勇夫呢。

高欢让人写出赏格,“能斩城主降者,拜太尉,封开国郡公,赏帛万匹。”;城主,指的就是韦孝宽;写完,命人绑在箭上,射到城里。

韦孝宽看到自己的赏格,大笑!

一万匹帛,这可是之前高敖曹脑袋的价儿;韦孝宽心说,不知道高欢会不会也跟宇文泰似的,最后搞按揭。

不过高欢指望这张赏格就能拿下玉璧,显然是痴人说梦。韦孝宽拿着赏格抖着手问身边儿的弟兄们,瞧瞧、瞧瞧,杀了我,你们就是万户侯了;有没有人、有没有人!

将士们情绪激动,手中兵器有节奏的敲打着地面,扯开嗓子,齐声嘶喊;粗犷的喊声声震四野!

这就是弟兄们对韦孝宽的回答。

韦孝宽看着高欢送给他的赏格,信手就准备扔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点儿浪费了。

韦孝宽提起笔来,涂涂改改;很快从城头有箭射到城下;东魏军打开一看,内容和他们之前射进城里赏格完全一致,只是韦孝宽的名字变成了高欢。

西魏军赏格,“能斩高欢降者,拜太尉,封开国郡公,赏帛万匹。”

高欢无奈的笑笑。

至此,高欢是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天气越来越冷,从九月打到现在,已经五十天了,东魏军不但没有拿下看似不起眼的玉璧城,反而损兵折将。死亡人数多达七万,战死的东魏军尸体堆积如山,玉璧城外,一片狼藉(“东魏苦攻凡五十日,士卒战及病死者七万人,共为一冢。”)。

高欢还不死心,他怎么也想不通,小小的玉璧怎么可能扛这么久。

最后一次,高欢策马围着玉璧绕圈儿,他希望最后再找找,还有没有哪怕是百分之零点几的可能性。

但是,这几圈儿转下来,高欢心灰意冷。

可能是压马路的时候,气温是在太低了;回到大营,高欢就病倒了。在高欢生病的当天夜里,东魏军的大营突然坠落了一颗流星,声震天地,东魏将士惊忧不已,人心惶惶不安(“欢智力皆困,因而发疾。有星坠欢营中,士卒惊惧。”)。

高欢不想死在玉璧城下,他要回家;公元546年11月,高欢抱病下令,全军撤围,沿汾水北上,返回晋阳。走之前,高欢下令将战死的七万多东魏军将士合葬在一座大墓里。

而在玉璧城上,看着东魏军徐徐撤退,西魏军将士们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声;我们胜利了!

第二次玉璧大战,至此,落下帷幕。

走了10余天,高欢回到了晋阳,这时候高欢的病眼瞅着越来越重了;估计高欢也有预感,他一到家,便让段韶护送时年太原公高洋前往邺城,代替高澄镇守邺城;然后换高澄回晋阳。

可是,就在等儿子回来的这段时间,有个很让高欢闹心的事儿出来了,这让高欢非常恼火。

自从回到晋阳,东魏军中一直有个影影绰[chuò]绰[chuò]的谣言,说高欢其实已经在玉璧城下被韦孝宽的定功弩给射死了;现在跟晋阳城里蹲着的高欢,其实是替身。

这玩笑可开大了!

而且,三人成虎,众口烁金,这么劲爆的消息,说的人口吐白沫,听的人津津有味;没几天就闹的满城风雨,晋阳城里尽人皆知。

高欢听说这事儿后,差点没气死,我是假高欢扮演的高欢?这特么是阶级敌人在搞破坏!

怎么办,是放任不管,还是迎头痛击?

高欢闯荡江湖多年,他知道谣言,尤其是政治谣言,对刚经历了一场大败的东魏军政界会产生什么后果;如果放任不管,很可能衍生出难以预见的政治危机。

可是,要说管,怎么管;现在整个晋阳都在八卦,您横是不能把一城的人全部抓起来吧。

想想,高欢决定,召见在晋阳的党政军班子,大家一起吃顿饭,嗨一下;当着部下的面儿,高欢要让他们瞧瞧,自己活的硬朗着呢。

其实这会儿高欢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走路都需要别人扶着;但到了日子,高欢还是在别人的搀扶下到场了。

晋阳党政军领导班子陆续到场,一看,所有人不由得心中一酸;曾经意气风发的领导,尽管努力做出一副英武的架势,但是个人就能看出来,卧榻之上,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

老兄弟们情绪激动,纷纷上前见礼;高欢也在侍从的搀扶下起身,挨个儿跟来宾打招呼;大家坐,吃好,喝好!

酒过三巡之后,气氛逐渐热烈起来;高欢抑郁的情绪也稍有些好转。寡酒难饮,高欢就想找点儿乐子,一抬头,高欢瞧见了正在下面闷头儿喝酒的冀州刺史斛[hú]律金。

趁着酒兴,高欢点名儿,现在请斛[hú]律将军为大家献歌一首,以为佐酒。

斛[hú]律金是个老粗,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你让他拎着刀砍人,那没话说;可是玩儿这种调调儿,着实有点儿难为人。

可是高欢的面子又不能不给,斛[hú]律金腼腆的站起来;瓮声瓮气的说,王爷,唱啥呢?

高欢想了想,你是敕勒人,那就唱《敕勒歌》吧。

接下来,斛[hú]律金一亮嗓儿,全场人都痴了;这就是后来我们耳熟能详的——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罩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高欢斜卧于榻上,跟着斛[hú]律金宛若洪钟歌声,双手有节奏地打着节拍。

斛[hú]律金一曲高歌完毕,高欢突然泪流满面,而在场的六镇出身的官员们也都黯然无语。悲壮苍凉的歌声,把这些厮杀汉的思绪带回到了他们已经阔别多年的大漠草原……

曲终人散,好好儿的一顿饭,硬是吃出了追悼会的意思。

送走众人,高欢的长子高澄来给高欢请安。

高澄知道老爹把自己喊到晋阳的目的是什么,说难听点儿,就是要交代后事了。

可是,想想以后,高澄面色有些沉郁;老爹升天,他是当仁不让的接班人;但是,在这之后,高澄心里面一直有个阴影,不时的刺激他一下。

高欢是什么人,眼睫毛都是空的!一看儿子的表情,高欢直接点出了高澄的心病;你是不是担心侯景?

历史有时候就是这么好玩儿,高欢和侯景的关系,其实非常像当年尔朱荣和高欢的关系;尔朱荣一死,高欢立刻便自立门户了;而且最后还把尔朱家斩尽杀绝。

高欢跟侯景共事多年,非常了解这个瘸着一条腿的部下;当年自己怎么干的,这个外圆内方的部下极有可能有学有样。但让高欢悲哀的是,此时油尽灯枯的他已经无力对侯景下手了。

现在的侯景不比当年,他坐镇河南14年,可以说,侯景在河南已经做大做强;不是高欢一纸调令就能把侯景召回来的了。

高欢也考虑过侯景的问题,他对侯景的计划是以防为主;因为这会儿来硬的消灭侯景,不划算;不只是其势力已成气候,而是来硬的,很有可能让宇文泰那龟孙钻了空子。

高欢对高澄说出他的安排,“景专制河南十四年矣,常有飞扬跋扈志,顾我能养,岂为汝驾御也!今四方未定,勿遽[jù]发哀。厙[shè]狄干鲜卑老公,斛[hú]律金敕勒老公,并性遒[qiú]直,终不负汝。可朱浑道元、刘丰生远来投我,必无异心。贺拔焉过儿朴实无罪过。潘乐本作道人,心和厚,汝兄弟当得其力。韩轨少戆[gàng],宜宽借之。彭乐心腹难得,宜防护之。少堪敌侯景者唯有慕容绍宗,我故不贵之,留以与汝,宜深加殊礼,委以经略。”

这段话翻译过来,大概的意思是,侯景在河南已经经营了14年,势大根深;这厮只听我的,你很难驾驭得了他;现在四方未定,我死之后,你别急着发丧;先把准备工作做好。还有,我死之后,侯景必反;不过,你不用太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庫she狄干、斛[hú]律金,这些人性情忠直;可朱浑道元、刘丰生,感我容留,必不有异。潘乐、韩轨皆可用之。等侯景反时,你可重用慕容绍宗,他是侯景的师父,对侯景知根知底;我在的时候故意没把他提拔到高位,就是留给你用的;你要对他礼遇有加,委以重任。

高欢知人善用是出了名的,他看人非常的准,不管在谁,在高欢眼前走过,高欢就能看透这个人的心骨。谁忠诚,谁有反相,高欢心里有一本账,这是东魏的最高政治机密之一,轻易不能示人。现在高欢还有一口气,赶紧把这个账本交给儿子。

该交待的,高欢都交待了。

高欢示意让高澄退下,他要休息。

高澄知道此次离别意味着什么,高澄跪在榻前,含着眼泪,给老爹磕完头,然后,转身离去。

公元547年正月初八,在玉璧大战结束的两个月后,一代枭雄高欢撒手人寰,享年52岁;过早的离开了我们。

在七天前,也就是正月初一,晋阳城突然发生了日全食现象,城中一片惊恐。由于古代的科学认知水平较低,所以古人在没有得到合理的科学解释下,曾经把这些自然现象与政治联系起来,许多谣言就是通过特殊的自然现象引发的。高欢也不例外。他听说出现日全食,高欢掩被长叹:“日蚀之兆,其意在我,我命将终乎!即是上天示意,我复有何恨!”高欢看透了人生,倦了,该走了(“五年正月朔,日蚀,神武曰:“日蚀其为我耶,死亦何恨。”)。

根据特殊的政治需要,高欢在临死之前曾密嘱高澄:我死后,秘不发丧,可由行台左丞陈元康秘密处理我的丧事。

高澄一切照办。

晋阳城中,依然太平如昔,所有人都不知道,高欢已经不在人间。直到六个月后,也就是当年6月,高澄才从邺都回到晋阳,公开为父亲发丧。

高欢的逝世,在东魏官场引发了强烈震动,东魏皇帝元善见怀着复杂的心情,在邺城举行了大规模的哀悼活动,纪念这位大魏帝国的丞相。为了给足高欢面子,元善见穿上了孝服,像孝子一样,给他的“相父”举哀。

高欢的时代,就这样悄么声儿的结束了。

瞎扯一句别的,高欢早年有点儿像谁呢,像之前打败邹市明的木村屎,错了,是翔;木村翔。从一个买不起马的快递小哥,混迹江湖30多年,从尸山血海中一路杀来。只是如果没有宇文泰,高欢很有可能就修成正果了。

既生瑜,奈何生亮!

估计高欢临终的时候,会念叨这句话吧;早知道宇文泰会是强力对手,就该趁着那次后者孤身一人到晋阳的时候,一刀砍死丫的。

当然,这都是瞎扯了;历史不承认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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