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走了,东魏的日子,还得继续过;大当家的位置自然落在他儿子高澄手里。
只是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高澄这个扛把子会如此短命;公元547年6月,高澄接过他爹手里的枪,成了东魏事实上的NO.1,可是仅过了两年,也就是到了公元549年8月,高澄便被自己的厨子兰京砍成重伤,最终伤重而亡。
在短短的两年时间里,高澄主要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儿,打跑侯景。第二件事儿,打败了曾经调戏过他爹的西魏大将王思政;此战,史称长社之战。
先说第一件事儿。
其实早在高欢因谣言一事在晋阳大宴文武的时候,远在河南的侯景府上,一场私人聚会几乎同时展开。不过跟渤海王府高朋满座相比,侯景府上的趴体规模要小的多,准确的说,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侯景,另个一也是熟脸儿,高欢的老朋友、司马子如。
这二位做肾?
其实也简单,讨论后高欢时代自己应该怎么办。
司马子如不用说,曾被高澄以反贪的名义整的灰头土脸;这还是高欢还在的时候;可以想见,等高欢一咽气儿,高澄接班儿,司马子如的政治前途会是什么个鸟样子。
而侯景,向来跟高澄尿不到一个壶里。
在拙文南北朝部分中,侯景这个名字,应该算是个老戏骨了;可以说,高欢后期的大多数军事行动,都少不了这伙计鞍前马后、冲锋陷阵(当然,这伙计也出过馊主意,比如沙苑之战。);而且,就在不久之后,穷途末路的侯景还会来个回光返照,在江南掀起一场轩然大波,直接的后果是把南梁的萧大法师萧衍的老命给要了,而间接的后果,则是导致立国55年的大梁改朝换代。
既然这伙计这么重要,简单说几句。
侯景,字万景,朔方人,羯族;看过拙文《闲话两晋》的大胸弟可能会有印象,羯族人在两晋时期曾纵横北方,其杰出的首领石勒还建立了十六国中的后赵;当然,羯族人里也有混蛋,比如石勒的侄子、杀人魔王石虎。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石虎当年杀人如麻,人人谈虎色变。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他身后,他的养孙石闵,也就是后来冉魏的皇帝冉闵,一纸《杀胡令》,号召原后赵境内的汉人屠杀羯人;羯族做为一个种族在这场大屠杀中几乎被斩尽杀绝。
当然,说几乎,是因为多少还有些运气不错的人家儿成了漏网之鱼,躲过了这场灭顶之灾;再往后,经过南北朝这一百多年的繁衍生息,虽然没成啥气候,但多少还算有点儿星星之火。
侯景是公元503年生人,好(gui)玩(yi)儿的是,萧衍的三儿子、后来的南梁简文帝萧纲;南朝最后一个王朝,陈朝的第一任皇帝、陈霸先也是在这一年出生的。
这里边儿还有件好玩儿的事儿,萧纲刚出生的时候,萧衍的老盆友,高僧保誌(据说就是济公活佛的原型)曾经神秘兮兮的告诉正美的冒鼻涕泡儿的萧衍,你这儿子,啥都好;可有一样儿,他将来会碰上一个冤家,这个冤家也在此年出生。我勒个擦,还有这事儿;萧衍一听就急了;您赶紧着,说,我儿子的冤家在哪儿,老夫这就去把他拿下,省的将来坏我儿子的好事儿。可是,任凭萧衍怎么问,“济公活佛”只是摇头,却不再言语。其实这里边儿有个岔头儿,“济公活佛”口中所称,萧纲的冤家,指的应该就是侯景;不过“济公佛爷”没说另一个,就是上文说的,也是在这一年出生的陈霸先。
侯景投了高欢之后,老实说,别看仗打了不少;但他始终没能混进高欢的小圈子里。侯景跟像尉景、窦泰、段荣、段韶这些人不一样;用现在的话说,后面这些人属于高欢的嫡系,直营公司的员工;而侯景,则是加盟商。出于政治,或者说出于团结的需要,高欢也给了侯景一定的权力;比如,在东魏帝国的率土之滨以内,高欢默许了侯景在河南“另搞一套”(当然,这也仅限于侯景)。高欢心里清楚的很,他和侯景关系,几乎就是当年尔朱荣和他的关系的翻版;当年尔朱荣活着,高欢只能老老实实的当个打工仔;侯景同样如此,高欢一天不死,借侯景八个胆子,他也不敢造反。而这一点,其实侯景心里也明白。
侯景本来的打算,其实就是复制高欢的成功之路——
先在高欢这个平台眯着,机会不成熟时,积攒实力,机会成熟之后扮猪吃虎。
这里边儿很能说明侯景心思的,就是沙苑之战。
沙苑之战以前,东魏对西魏可以说是压倒性的优势;高欢20万大军突入西魏,而宇文泰只能以不到万人迎战。
可是,众所周知,这一仗高欢打败了;这里边儿,难说不是侯景故意使坏。看过前文您应该可能会有印象,高欢准备放火的时候,侯景坚决反对用火攻。
侯景为什么反对?
其实说穿了原因很简单,他不想让宇文泰这么早就被高欢灭了!
如果宇文泰在沙苑被烧死,则高欢乘胜进军,扫平西魏易如反掌;到那时,北方再次归于统一。然后呢?高欢心大点儿,发兵攻梁,统一天下;高欢心不大,见好就收,在北方当个大地主,也挺好。
可是,这两种结果,对侯景这种“加盟商”来说可未必就是好事儿了;因为不论哪种可能,在统一北方后,高欢极有可能出于稳定老高家统治的考虑,同时也是里程碑事件,清理军中的老人儿,然后再提拔新人。
所以侯景的小算盘是,只要宇文泰不死,他必然是高欢最大的劲敌。宇文泰活一天,高欢就用的着自己,不会那么快的兔死狗烹。
而且侯景的野心在此战也显露无疑;侯景很有可能希望有朝一日能取代宇文泰,称霸一方——
东魏军在沙苑惨败后,高欢灰头土脸很是窝囊;侯景见天儿在高欢耳边吹风儿,大王,宇文泰大胜,势必松懈;您给我两万人马,我过河打他个反击,必能生擒那厮。
高欢听听,蛮有道理;便打算同意侯景的建议。
可是也不知道怎么着,这一天,高欢把侯景的主意当成聊闲篇儿一样儿就跟自己老婆娄昭君说了。
结果您猜怎么着;娄昭君跟自己老公说:侯景,他说他能拿下宇文泰;OK;然后呢?你觉着他还会回来吗?
别看娄昭君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看人还是很有一套的;这几句话,虽不多,但直指人心。
是啊,如果侯景打不过宇文泰,派他去干嘛?如果侯景打赢了宇文泰,侯景还会回来吗?宇文泰是我们的敌人,谁敢保证侯景击败宇文泰之后,不会变成我们的敌人?
听媳妇儿这么一说,高欢当即哑口无言;也就再没同意侯景的这个想法儿。
高欢在世,侯景老老实实的卖命;但在一件事儿上,侯景一直对高欢是一肚子腹诽;这就是高欢选了自己的娃高澄当接班人。
要说能力,高澄的能力还是非常不错的;但是,高澄越表现出众,侯景越不爽。一来,在侯景眼中,高澄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吃屎娃娃,老子当年刀山火海打拼的时候,你娃还在娘胎里呢。二来,高澄表现的越优秀,侯景的危机感越强,这特么将来不好控制啊。而且更进一步说,高澄这么强势,连之前对他有恩的司马子如都敢收拾;这要是哪天侯景一个不留神惹毛了高大少;那还有他好果子吃吗?
所以对侯景来说,他必须想办法自保。而随着高欢病情的不断恶化,侯景开始有了进一步实质性动作,他在部下王伟的建议下,开始暗中招兵买马,积草屯粮。
于是这就有了高欢那头儿请客吃饭,侯景府中,他和老朋友司马子如的密谈——
侯景:“高王在,吾不敢有异;王没,吾不能与鲜卑小儿共事!”
而司马子如急忙用手捂住侯景的嘴,小声喝道,兄弟,你特么喝大了吧;这话岂能随便乱说!
司马子如跟侯景这顿私人聚会之后没多久;高欢驾鹤西游,从此,高澄全面接班。
而高澄掌权之后,连过渡不都不过渡,直接便打算拿侯景开刀了;不过,此时高澄有点儿小纠结,那就怎么能把这事儿的成本降下来。
侯景控制的河南,处在东魏、西魏、南梁三国的交界处,无论是西魏军还是梁军,只要通过侯景的防区,就能顺利抵达黄河南岸,北岸不远处,就是东魏的心脏邺城。
要说怕,高澄不怕侯景;后者的实力跟那儿摆着,摆平他无非就是多花点儿精力;可是让高澄担心的是,万一侯景狗急跳墙,投靠了宇文泰或萧衍,那可就有点儿麻烦了。
用什么办法才能把成本最小化呢;高澄倒是试过,那就是用高欢的名义给侯景写信,把侯景诓回来来,然后或杀或囚,一劳永逸。
不过这事儿,高澄办砸了;高欢和侯景之间还有一个秘密的联络暗号,就是高欢写给侯景的书信中都用笔加一个点,无此点,即非高欢所作;而高澄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结果他的伪造书信被侯景识破,不上当(“澄诈为欢书以召景。先是,景与欢约曰:“今握兵在远,人易为诈,所赐书皆请加微点。”欢从之。景得书无点,辞不至。”)。
没忽悠动侯景,高澄自然很恼火;可是不久便有消息传来,刺激的高澄直接就暴怒了;人侯景,起兵造反了!并且派人四处活动,试图拉拢各地实权人物,跟他一起反水。
说这话,是公元547年正月十三。
话分两头,侯景扯旗造反;东魏官场侧目,但也仅此而已;东魏各级官吏对高家的忠诚度显然出乎侯景的预料;侯景忽悠了一圈儿,连个倒彩也没混到;没有一个人愿意上侯景的贼船。其实这很好理解,还是那句话,侯景的实力跟那儿摆着,跟他混,有前途吗?
内援没找来;侯景只好放眼四周,去找外援了;他同时向西魏和南梁都派出了使者——
西魏这头儿争议很多,主要是大多数曾跟着宇文泰和东魏干过仗的老将们觉得侯景这厮人性不好;救他,等于要替他挡子弹,划不来。有这些人叽叽喳喳,宇文泰也挺犹豫。不过,已经调任荆州刺史的大将王思政却独树一帜,坚决主张一定要就侯景,理由也很简单,我们不是去救侯景,而是借着这个由头儿去抢河南之地。
王思政所在的荆州(今河南邓县)距侯景挺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王思政一旦下定决心,行动很快;一面上书朝廷,一面亲自率兵急驰,赶往侯景的驻地颍川。
宇文泰本来还有些犹豫,一看王思政已经下手了,再翻翻呈上来的折子;他也觉得有道理,于是便回心转意,封了侯景一个大将军的虚衔儿;派出大将李弼和赵贵率兵前去增援。
而当侯景派去的使者来到建康,见到正在敲木鱼儿的萧大法师,把来意一表;还别说,已经是快80的萧衍居然兴奋的大笑不止;老和尚当即决定,这忙一定要帮;萧衍封侯景为河南王;并且立即下令司州刺史羊鸦仁督师3万,急驰北上,增援侯景。
梁军北上,路途遥远,还得走一阵子;王思政虽说离得近,但赶到侯景的颍川,也需要时间。在援兵到达之前,侯景只能靠自己;因为自从他造反的消息一传出,高澄便做出了反应,他留段韶守晋阳,自己连夜赶回邺城,调动大军,由大将韩轨统帅,前往颍川平叛。
说来挺有意思,侯景向来瞧不起韩轨,可是对韩轨的到来却也心存忌惮[dàn];韩轨大军一到,便围了颍川;侯景免战高悬,退守城内不出。
没多久,相对较近的西魏军赶到颍川,赵贵等人也是老江湖;部队到了,也不急于交战,往韩轨外围一扎,坐等韩轨和侯景厮杀。韩轨一看,如果强攻颍川,没的最后让西魏军捡便宜,便暂时收兵而去。
而李弼和赵贵,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侯景就对他们起了杀心,打算吞掉这支西魏军。侯景给二位下了封帖子,说要摆宴感谢,准备在宴上拿下他们。赵贵本来就对侯景有看法,一看侯景这是要玩儿鸿门宴的节奏,找了个借口推了;于是双方便有了芥蒂。
现在形势好玩儿了,侯景蹲在颍川,韩轨退而未走,待在远处看着;而李弼、赵贵知道侯景没憋着好屁,而且东魏大军就在附近,也不敢放手抢夺河南其他地方;三方就在颍川城下胶着着,但谁也不敢抢先动手。
可是对于侯景来说,惨了;东魏视他为叛将,西魏视他为小人;都恨不得把他食肉寝皮;眼下,他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不明就里的萧衍了。
梁军说来还就来了;公元547年8月,为了显示出兵名正言顺,萧衍下诏,以南豫州刺史贞阳侯萧渊明、南兖州刺史南康王萧会理为主帅,督各部兵马,大举北伐东魏;扬言要北伐中原。
东魏和南梁,十余年的和平就此打破。
消息传到邺城,可把高澄恶心坏了。高大少心说,我特么还没跟你算收容我叛臣这笔账,你个老棺材瓤子居然倒先打上门来了;还特么讲不讲江湖道义了?不给你点儿颜色瞧瞧,你真当少爷我是摆设了。
高澄怕过谁,他爹的女人他都敢睡;这天底下还有他不敢干的吗。
高澄命军司杜弼草一道檄文,把萧衍大骂一顿;杜弼文笔很好,洋洋洒洒写了上千言,专挑硬词儿写,反正啥难听,杜弼就写啥,把萧衍写的很是不堪。
骂完,出兵。
当然,骂归骂;高澄还是很拎得清;他当务之急,还真不是跟远在天边儿的萧衍置气,而是要赶紧摆平近在咫尺的侯景;只要打掉侯景,不论西魏还是南梁,失了内应,便都作不起多大的风浪了。
由于上次韩轨无功而返,这次高澄没用他;挑的主帅换成了慕容绍宗,部队也增加到了十万。
此时侯景也从颍川出来了,前出到了涡[guō]阳。
慕容绍宗率领精锐风驰电掣般杀到了涡[guō]阳;慕容绍宗对侯景非常了解,侯景偷袭成瘾,肯定不会和他正面打。
慕容绍宗猜对了侯景的路子,但还是吃了亏;没等他做好准备,侯景已经带着亡命之徒,穿着短甲,横着短刀,狂呼乱叫着杀进了东魏军的大营。东魏军毫不防备,就被侯景的人马冲的四零五落,阵形大乱。
东魏军万没想到侯景会这么狠毒,死伤惨重,慕容绍宗的坐骑也被这伙狂徒砍断了马腿,栽在地上。虽然慕容绍宗侥幸逃脱,但右卫将军刘丰生被砍成重伤,显州刺史张遵业被侯军生俘。
慕容绍宗挺狼狈,只好暂时后撤,来到谯[qiáo]城找卫将军斛[hú]律光避难,请后者出手相救。斛[hú]律光大摇大摆的出阵,隔着涡[guō]河和侯景见了面。斛[hú]律光箭术极好,张弓搭箭,雕弓如满月,一箭射向侯景。
可能是距离太远,这支箭并没有射中侯景,侯景开始挖苦斛[hú]律光“我和你的老爸(斛[hú]律金)是多年至交,按辈份你应该叫我声侯大叔,为什么要射我?这是慕容绍宗教你的吧。”说完侯景大笑。
侯景这边和斛[hú]律光扯淡,吸引了斛[hú]律光的注意力。侯景偷偷给身边的神箭手田光打手势,让田光施展自己的能耐,一箭送斛[hú]律光上西天。田光心领神会,趁斛[hú]律光不备,一个冷箭射过去,可惜却射死了斛[hú]律光的坐骑,斛[hú]律光一屁股摔在地上。
斛[hú]律光从地上爬起来,又换了匹马。为了防备田光下黑手,搞笑的斛[hú]律光骑马藏在了一棵大树后面,继续和侯景骂大街。没想到田光的箭术太变态,一箭又射死了斛[hú]律光的马,斛[hú]律光大惊,光着脚丫逃了回去。
斛[hú]律光没想到侯景这么难对付,打不掉侯景,回去没法向高澄交差。代理并州刺史段韶出了一个主意,现在天寒气燥,可以借着风势放把火烧死侯景。
段韶想出风头,带着一伙人来到风口,准备顺风放火。侯景可不是傻子,为了避免被烧,带着弟兄们骑马下水,弄的浑身湿透了。水火相克,段韶放的火根本烧不过去。
无论东魏方面如何下香饵钓鱼,侯景就是不上钩。在不知不觉中,几个月过去了,东魏军依然找不到好的进攻办法。不过在漫长的对峙过程中,慕容绍宗发现侯景有些急了,经过多方了解,慕容绍宗终于确定了一个好消息:侯景的粮食已经全部吃光了。
对一支军队来说,最怕的就是断粮,没粮食吃,不被敌人打死,也会饿死。侯景现在要想活命,只能紧急向萧衍求粮,只要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等待救命粮,侯景就不怕什么慕容绍宗。
慕容绍宗绝不会给侯景翻身的机会,亲率五千铁甲骑兵,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捣侯景的本部。侯景的军队已经没什么战斗力了,再加上慕容绍宗大打亲情牌,保证侯军弟兄们的家眷完好如初,侯军不顾侯景的拼命阻拦,一哄而散。
还有一部分不想投降的,由侯景带着,仓皇向涡[guō]河南岸逃窜。可惜北方人多不会水,结果溺死大半,“水为之不流”。侯景在乱世中安身立命的本钱就这样被慕容绍宗给砸光了,现在侯景在河南已经没法呆了,他唯一的出路就是渡淮降梁。
侯景带八百多个旧部也侥幸过河,去江东找萧衍避难去了。
只是没有人会想到,跟叫花子一样逃得性命的侯景会在不久的将来,在江东,制造出一场惨绝人寰的灾难;江东的地面儿,将会变成血流成河,人头滚滚,尸积如山的人间地狱。
本来,慕容绍宗是有机会活捉侯景的,但侯景派人给慕容绍宗传了一句话,我死了,高澄还用得着你(“景若就擒,公复何用!”)?慕容绍宗无语,放侯景远去。
是挺无语啊;侯景对慕容绍宗说的,像不像当年宇文泰忽悠彭乐的那句话?
高澄应该不知道慕容绍宗私下放跑侯景;否则以他那狗脾气,慕容绍宗应该讨不了好。
不过,这会儿侯景跑也就跑了,东魏军乘胜进军,将以前跟自治区一样的侯景的地盘儿悉数收回。只是侯景做人不太地道,他跑的时候,南梁的救兵已经在路上了;侯景也没跟人家通报,自己就跑了;梁军不明就里,稀里糊涂的撞进了慕容绍宗设好的伏击圈儿,被打了个灰头土脸,史称寒山之战;这下梁军也不敢去触东魏的霉头,连滚带爬的撤回本土,之前趁乱到手的悬瓠[hù]、项城等地,也都送给慕容绍宗了;气的后方的萧衍隔空大骂前线统军将领饭桶,丧师辱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侯景到江南之后怎么折腾,咱后面会说到;先交代一下高澄和西魏这笔账,毕竟高大少没多少时间好活了。
慕容绍宗不负众望,打跑了侯景;可是没等高澄咧开嘴丫子合拢,东魏国骂三字经便喷薄而出了。
怎么呢?
敢情西魏大将王思政趁乱已经占据了以前侯景的老窝——颍川(今河南长葛)。
王思政这儿一手儿,弄的高澄极其恶心;那感觉,就像一大碗鱼翅燕窝吃到最后突然发现碗底有一根头发一样。
扎心了,老铁!
辣块儿妈妈,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颍川夺回来!高澄恶狠狠的给自己的高级将领们下了死命令。
公元548年4月,东魏太尉、河南总管、大都督高岳,带着两名副手——南道大行台慕容绍宗、大都督刘丰生,带着高澄给配属的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杀向颍川。而此时,守在颍川城里的王思政,手头儿只有8千人。
可能高岳出门儿的时候,已经得到东魏情报机关的敌情通报,知道王思政手头儿的实力有限;因此,一到颍川,高岳也没让手下的大兵休整,把部队拢了拢就准备攻城。
可是等高岳带着大队人马来到颍川城下一看,愣了,我去,几个意思?
高岳看到颍川城上空无一人,西魏的旗帜也不见了(“若无人者。”)。
高岳大喜;看来我们的CIA还是很给力嘛;敌人已经被我的十万大军吓跑了;喏,连个人影都没有了;高岳下令,部队准备接收颍川。而东魏军也巴不得主帅有这么道命令,想想也是,大军从邺城南下,走了数百里;到了地方高岳也不让休息就准备攻城,大家心里其实都不乐意;现在一看,得,挺好,不用打了,东魏军可就有点儿懈怠了。
就在此时,颍川城的城门,突然打开了!
城中冲出来一哨人马,这支部队既没有张旗帜,也不像之前冲锋时要发出呐喊;就低着头儿疯跑;等接近东魏军,这支西魏军抡起大刀片子,见人砍人,逢马剁马。
咱前面说过,高岳下令准备接收颍川,东魏军紧绷的那根儿弦儿已经松下来了;冷不丁被人一冲,登时找不到北了;再加上东魏军人多,前面被砍往后躲,后面的不明就里还抻着脖子往前挤着看出了啥事儿,这么一退一挤,东魏军瞬间就倒了一片。等东魏军明白过来,好多人的脑袋已经搬家了。
等高岳明白过来,赶紧传令部队后撤,重整队形迎敌时;这支西魏军已经脚底抹油回城了。
此时王思政也在城头儿露面儿了;正冲着城下咧着大嘴嘲笑高岳。
高岳大怒,站在城下,跳脚大骂王思政;骂完,高岳下令,全军各部在城外挖土,把土担到城下,堆成土山,然后居高临下攻城。
十万人每人挑一担土,就能堆起一座坚硬的土山,人多力量大,这是真理。很快,土山在颍川城外高高矗立,高岳站在土山上,冲着王思政耀武扬威,告诉王思政,要是识趣的,早点投降,不失封侯之位。不然,等大军进城,破巢之下岂有完卵!
王思政根本不鸟他;有本事你就打进来,爷是吓大的吗?
高岳下令攻城,十万东魏军换着班儿如潮般向颍川城扑来,一部分在城下用云梯爬墙,一部分站在土山上往城下放箭;昼夜不停。
按高岳的想法儿,我10万大军,一人一口吐沫就给你颍川城淹了;可是,现实告诉高岳,想靠吐吐沫吐下颍川,门儿都没有啊;他的对手可是当年戏耍过东魏头号强人高欢的王思政。
面对东魏军的强势进攻,王思政“随方拒守”;针对东魏军的进攻,王思政谈笑间,一次次的领着弟兄们打退对方的攻势。
最让高岳恼火的是,东魏军猛攻了十几天,不但没啥进展,反而连土山也被王思政瞅冷子给夺去了。东魏军辛辛苦苦堆出来的土山,转眼之间,就成了西魏军的防御工事,西魏军在土山上依托原先的工事继续加固;将此处打造成了坚不可摧的堡垒。
高岳站在土山下那个泄气;气完一跺脚,继续给我攻!
东魏军再次涨潮般的攻击,然后扔下一片尸体后,再落潮般的后退;到后来,不论是高岳,还是王思政,都记不清交了多少次手了……
颍川城的攻防战陷入了胶着;而这一胶着,硬是胶着了一年多。
而就在这一年多的时间中,遥远的江南发生了一件大事儿——
公元548年8月,东魏的叛将,之前颍川城的主人侯景,带着他劫后余生的800旧部,在寿阳起兵,正式拉开了反抗萧大法师的武装叛乱。
侯景吃拧了?
可能是吧。
自从被慕容绍宗击败之后,侯景带着自己这八百残兵风驰电掣的向南狂奔,一猛子扎过了淮河,进入了大梁境内,侯景这才放慢了脚步。
此时的侯景虽然被慕容绍宗放了一条生路,但却失去河南所有的据点,真可谓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天下之大,竟无立锥之地。
渡过淮河后,他们已进入梁国国境,这里对于侯景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区区八百步骑究竟能有什么作为?
不过,奇迹还真就发生了!
此时南梁雍州刺史、鄱阳王萧范刚被朝廷转调为南豫州(治所安徽省寿县,就是寿阳)刺史,接替之前被俘的萧渊明,不过这伙计还没到任;寿阳州务暂时由监州事韦黯(南梁名将韦睿之子)代理。马头(安徽省怀远县东南)戍shù主刘神茂素来受到韦黯的歧视,听说侯景前来,他特意前去迎接。
侯景问他,寿阳城池险固,距离这里不远,我打算投奔那里,韦黯会接纳我吗?
刘神茂说,韦黯您甭拿他当回事儿,他虽在寿阳,不过只是一个监州而已。大王如果抵达城外,他肯定会出城迎接,趁机将他逮捕,可以成就大事。占领寿阳之后,再向朝廷禀报,朝廷肯定会庆幸大王能够南归,决不会怪罪大王的。
刘神茂这番话对于穷途末路的侯景而言,简直是雪中送炭。
侯景激动了,握住刘神茂的手就不撒开了,这是上天派你来的啊!
而刘神茂则决心把带路党当到底;自请率领一百名步骑作为先导,带侯景去寿阳。
一番跋涉,侯景来到寿阳城下。
暂时负责的韦黯还以为有盗贼攻城,赶忙集合部队登上城墙戒备。侯景派人对韦黯说,河南王兵败来到此地,赶紧开门迎接。
韦黯说,什么特么河南王、河北王;我没有接到皇帝的命令,不敢从命。
侯景扭头对刘神茂说,看来忽悠是不行了。
刘神茂说,那是您没忽悠到位;韦黯懦弱,头脑又简单,您再派个人试试。
侯景部下里有个叫徐思玉的,就是寿阳本地人;侯景把他打发进城了;徐思玉一见韦黯便说,河南王是朝廷的贵宾,这您都知道。如今他失利来此,您怎么不开门啊?
韦黯说,开个屁,我受命守卫此城,河南王自己战败,跟我有几毛钱关系?
徐思玉哈哈一笑,您这话左了不是;朝廷把边疆交给您;如今,您却不开门,假如魏军追来,河南王被魏军所杀,大人岂能单独活着?纵使不死,还有什么脸面再见皇上?
韦黯听完一琢磨,徐思玉说的,貌似有道理啊;于是韦黯打开城门,将侯景迎入城内。
有个屁的道理啊,韦黯比他爹,差老远了!
结果侯景一进城就翻脸了;立刻派遣部将把守住了寿阳四门,并且把韦黯抓住,将其臭骂一顿,作势还要杀掉他。
不过侯景没杀成,也不知道想起啥了,在戏弄韦黯一番后,侯景又突然拍着巴掌,哈哈大笑,又把韦黯放了,并下令大摆筵席,饮酒作乐。
吃饱喝足之后,侯景派人快马入京,向梁武帝萧大法师报告了自己的下落,并请求处分。
可能萧衍这会儿真的是念经把脑袋念坏了;不仅没说别的,反而下诏安抚了侯景一番,并且正式任命侯景为豫州牧。
走投无路的侯景就此就在寿阳安顿下来了。
侯景这就算有了个落脚之处;此时,颍川战役还在胶着;高澄心急如焚。
老实说这会儿高澄的战略环境是最差的;南方是刚打完仗的南梁,外加一个包藏祸心的侯景;中原战区颍川拴着10几万东魏野战军主力;而西边儿,宇文泰磨刀霍霍。
这会儿就看出来了,高欢最后选定高澄当接班人,眼光确实毒辣;一看颍川城高岳打成那德性,高澄既没有临阵换将,也没有下诏斥责;而是不停的向颍川调援兵,归高岳节制,助其早日功成。同时,在庙堂之上,高澄决定,矮下身子向江南派出使者,跟萧大法师讲和。
高澄能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要知道,这次东魏之所以跟南梁干起来,完全是萧大法师没事儿找事,想在侯景的叛乱中分一杯羹所致。一般人面对这个问题的反应,八成儿是会拎着刀砍回去,可是高澄忍了。高澄的顾虑很现实,再跟萧衍的老东西纠缠,西线的宇文泰乘虚而入怎么办?
没想到,高澄的热脸却贴在了萧衍的冷屁股上,萧衍态度坚决的拒绝了和高澄的提议。
萧衍这么做,一来寒山之战,梁军战败了,老萧同志觉得面子上下不来;二来,萧衍也看穿了高澄的心思;你个小崽子,无非就是想跟我缓和了好去跟宇文泰掰扯嘛;你特么有什么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老实说这会儿高澄的压力要远大于萧衍,不稳住南边儿,他就要两线作战了;萧衍虽说老迈,可你能拿他手下几十万梁军当空气吗;左思右想,高澄一咬牙,继续忍;NND,少爷我就当一回忍者神龟。
当然,高澄之所以选择忍,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手里有牌;否则山穷水尽恼羞成怒的后果只有开干了。
高澄手里这张牌说起来还是萧衍“送”给他的;这就是之前寒山之战时,慕容绍宗俘虏的梁军统帅、萧衍的大侄子萧渊明。
背地里大骂完萧衍,一抹脸儿,高澄换上笑容,让人把萧渊明提来;高少爷跟萧少爷坐在一处,开喝!
喝了半晌,高澄大着舌头,搂着萧渊明说,兄弟,咱们两家儿其实没矛盾,我爹跟你叔儿,多少年的老朋友了;都是侯景那厮,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这么着吧,兄弟,你给你叔写封信,把哥的意思带到;咱们有话好说(“先王与梁主和好,十有馀年。闻彼礼佛文云:“奉为魏主,并及先王。”此乃梁主厚意;不谓一朝失信,致此纷扰,知非梁主本心,当是侯景扇动耳,宜遣使咨论。若梁主不忘旧好,吾亦不敢违先王之意,诸人并即遣还,侯景家属亦当同遣。”)。
这会儿萧渊明小命儿就捏在高澄手里,他哪儿敢不听高澄的话;况且萧渊明也巴不得早点儿回家,听高澄这么说,萧渊明忙不迭的点头儿,不就是写信吗,这有何难,赶紧,拿纸笔来。
萧渊明提起笔刷刷点点给萧衍写了一封信,写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在信中,萧渊明告诉萧衍,高澄人不错,跟他交朋友没毛病;而且只有魏梁两国外交关系正常化,您大侄子我才能回您身边儿尽孝,否则您大侄子,九成九只能把牢底坐穿了。写完,萧渊明喊来跟自己一道被俘的亲信夏侯僧辩,让其腿儿一趟,回建康送信儿。
萧渊明是萧家大爷儿萧懿的儿子,萧衍特别疼爱这个侄子,视如己出;寒山一战,大侄子被俘,萧大法师背地里没少内牛满面;现在一看跟异国吃牢饭的侄子有了信儿,萧衍挺激动,多少动了心思,不管咋说,先把侄子弄回来再说。
两国议和这种事儿是大事儿,别看萧衍是皇帝,他也不敢自专;必要的流程还是得走一下的;可是把议和的事儿拿到御前会议一讨论,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司农卿傅岐当头就浇了萧衍一盆冰水,“高澄何事须和?必是设间,故命贞阳遣使,欲令侯景自疑。景意不安,必图祸乱。若许通好,正堕其计中。”
不得不说这位傅司农眼睛毒啊,一眼就透过现象看到本质了;两国议和固然是好事儿,可是别忘了,这中间还夹着个反复无常的侯景呢!你把他整急眼了,万一这家伙起兵造反,岂不正中高澄奸计?
不过傅岐的意见属于少数派,萧衍救侄子心切,再加上朝中重臣朱异等人附议,议和的提议就这么通过了。
主意已定,萧衍把夏侯僧辩唤来,让后者带话儿给高澄,就按你说的办吧。
本来这事儿到这儿一切顺利,萧衍不想打仗,高澄也不想跟南梁打仗;两家儿罢兵言和顺理成章。
可是,偏偏还就出事儿了——
那位信使夏侯僧辩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本来萧渊明派他从邺城到建康,并不路过侯景的防区;可是等这伙计从建康返回邺城时,他却选择从寿阳过淮河北上。
就在夏侯僧辩路过寿阳的时候,被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的侯景发现了,侯景立刻拘捕夏侯僧辩,一番老虎凳辣椒水之后,夏侯僧辩撂了,把高澄和萧衍之间的交易全部交代出来。
侯景气的,鼻子都要歪了。
侯景心里清楚,做为东魏曾经的品牌(之一),如果南梁和东魏为敌,萧衍一定会给他开个好价儿,这样他以后可以找机会东山再起;可是,如果南梁和东魏握手言和,他还有啥价值?如果说有,那就是牺牲品,萧衍和高澄握手言和的牺牲品。侯景知道高澄恨透了自己,一旦自己被萧衍打包送给高澄,下场会是什么。
这种对死亡的强烈恐惧让侯景坐卧不安,为了保住这条老命,侯景立刻给萧衍写信,表明自己的立场。
在信中,侯景极力阻止魏梁议和,认为东魏的实力远不如曾经的北魏。当年钟离一战,梁军全歼北魏鲜卑四十万,现在更没必要和高澄小逼崽子议和,自降国格。侯景害怕萧衍把自己卖了,没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吹捧自己是伍子胥、陈平再生,老头子你一定要爱惜人才,人才难得啊。
侯景不知道这么写能不能打动萧衍,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侯景特意给朝中权臣朱异写了一封信。侯景请朱大人在皇帝面前多多美言,同时奉送三百两黄金的代言费,请朱大人笑纳。
朱异这时是坚定的议和派,侯景找他帮忙纯属与虎谋皮,朱异怎么肯给侯景说好话?侯景的死活和他有什么关系。不过朱异太不讲江湖道义,他不但不给侯景美言,甚至还扣下了侯景的那封奏疏。最搞笑的是,朱异趁人不备,私吞了那三百两黄金……
可怜的侯景在寿阳苦苦等待,就是等不到萧衍的回复,侯景同时听说萧衍最近和高澄的接触越来越频繁,很快就要穿一条裤子了。侯景这回真急了,又给萧衍写了封信,公开质问萧衍,梁朝和东魏议和,置我侯景于何地?
萧衍收到了侯景的来信,萧衍虽然准备和高澄议和,但并没有牺牲侯景的打算。侯景是牵制高澄的一张王牌,今天他和高澄勾肩搭背,明天就可能大打出手,留着侯景大有用处。
萧衍给侯景回信,安慰侯景不要多心,朝廷和东魏议和,并没有牵扯到侯将军,你安心在寿阳呆着,朕不会动你的。侯景不太相信萧衍的承诺,又回信建康,唠唠叨叨没完,萧衍有些烦了。萧衍回了最后一封信,告诉侯景不要再给他写信了,他心里有数。
在这个唯利是图的世界里,承诺是最靠不住的,俗话说的好:“计划赶不上变化”,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变天。侯景为了套出萧衍对自己的真实态度,他想出一个绝招。
侯景模仿高澄的笔迹,给萧衍写了一封信,信中诈称愿意用萧渊明来交换侯景。这封信被送到了萧衍的案子上,萧衍果然动了心。侯景不过是他的一个棋子,丢了也就丢了,哪有萧渊明重要?萧衍决定答应“高澄”的条件。
萧衍朝三暮四的外交政策遭到司农卿傅岐的强烈反对:“侯景当初走投无路,南下归顺,如果陛下抛弃侯景,将失义于天下!而且侯景是当代猛将,万一我们捕拿侯景失手,那场面就不好收拾了。”
傅岐说的在理,可又是朱异跳出来捣乱,朱异和谢举支持这笔交易,认为侯景现在势单力薄,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萧衍不再理会傅岐,立刻回书“高澄”:萧渊明早上回到建康,下午就将侯景五花大绑送回邺城。
这封信按原路寄到了寿阳,侯景看完信后,气的眼都绿了。侯景咬牙切齿的告诉心腹人:“果然不出我所料!萧衍这个老东西薄情寡义,真他娘的不讲江湖规矩!”萧衍这么做,确实伤到了侯景,难怪侯景的反应如此强烈。
侯景身边有个军师名叫王伟,这位爷是侯景的头号心腹,王伟给侯景指出了两个人生的选择:要么听任萧衍把大王送回邺城,在高澄的狂笑声中痛苦的死去;要么起兵造反,干掉萧衍,自为江东王。
虽然王伟的建议非常冒险,侯景知道万一失败后的结局,但棋走险招往往能一招致胜,侯景抵抗不过做江东皇帝的诱惑。即使反抗萧衍失败,侯景还可以拉拢高澄南下捞外快,再不行的话,侯景还可以席卷西奔,宇文泰那边还等着他做客呢。
和萧衍相比,侯景最大的劣势是兵力太弱,为了增强自己的武装力量,侯景下令将寿阳城的壮年男子都征募入伍,日夜操练,时间准备谋反。为了稳定民心,侯景还停收各项租税,最狠的是,侯景将民间未婚女子都配给了军中的光棍,让他们死心塌地为自己卖命。
因为暂时还没做好准备,侯景还不好和萧衍立刻翻脸,不过侯景可以利用这段缓冲时间向萧衍索要钱物,战争是要烧钱的,侯景懂这个理。侯景打着筹备军需的旗号,向朝廷要万匹锦帛和铁器,昏聩的萧衍并没有察觉出侯景的阴谋,照给不误。
萧衍对侯景的纵容并没有让侯景感恩戴德,反而助长了侯景的嚣张气焰,侯景越来越不把萧衍当根葱看,说话语气也开始没大没小。侯景的手伸得越来越长,他居然想和南朝顶级士族王家和谢家通婚。侯景光棍般的从东魏叛逃南下,身边没个亲热的女人,所以侯景想娶房老婆。
以侯景的地位,随便娶几房姨太太根本不是问题,可侯景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让萧衍非常的为难。王谢等士族豪门血统高贵,岂是你这个羯奴配得上的?萧衍回绝的很直接:“不好意思,你的身份配不上王谢,还是找次一级的家族碰碰运气吧。”
侯景是北方逃过来的胡人,他哪知道南方社会等级森严。不要说侯景,就是刘、萧等家族如果不是当上皇帝,他们根本没有资格娶士族们的女儿。侯景不管这些,被萧衍拒绝后,侯景狞笑着:“有朝一日杀进建康,将这些所谓高贵的女人尽配与下等家奴,以消吾恨!”
萧衍没有察觉出侯景的阴谋,他依然沉浸在与东魏议和的轻松喜悦之中。东魏和梁朝议和之后,高澄把刀尖对准了西线的宇文泰,十万东魏精锐大举西进,和西魏军大打出手。没有了来自东魏的压力,萧衍感觉非常的轻松。
当然萧衍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以后再和高澄翻脸怎么办?没关系,有侯景这条看门狗在,高澄是打不过淮河的。可萧衍万万没有料到,他自诩的这条看门好狗已经把锋利的牙齿对准了自己,随时扑上来,将萧衍撕咬的粉碎。
萧衍跟高澄狗扯羊皮的时候,侯景干嘛呢?
答:招兵买马。
老话说,枪杆子里出政权;没小弟,连保护费都收不到,更别说造反了。
侯景忽悠一圈儿,也确实吸引到一批小弟,比如前豫州刺史、南梁名将夏侯夔[kuí]的儿子夏侯譒[bò];这厮简直给他爹丢脸,想当年夏侯夔[kuí]多牛叉,寿阳就是在他手上从北魏手里抢回来的;而今,老爷子的儿子却跟了反贼;更过分的是,夏侯譒为了巴结侯景,居然连祖宗也不认了,给自己改姓为“侯”,对外宣称自己是侯景的族子;夏侯夔[kuí]老爷子如果泉下有知,估计会气活过来(“景以安北将军夏侯夔[kuí]之子譒为长史,徐思玉为司马,譒遂去“夏”称“侯”,托为族子。”)。
慢慢儿的,侯景拢在身边的小弟越来越多了,这个时候,有个选择题摆在侯景面前——
咱是在寿阳当黑社会;还是玩儿一票大的,干脆抢了萧衍的天下,自己翻身做主?
二选一,侯景不到一秒就做出选择后者的决定。
那么,对于侯景而言,就又有一个问题:出身!
侯景什么人?胡人,而且还是胡人中的下九流——羯人!1百多年前,羯人干的就是今天大骡子大马们干的活儿,一句话,没人拿他们当人看;别看后来羯人建立了后赵,但石虎滥杀无辜又把羯人的名声又搞得像屎一样臭。
您想,羯人那名声儿,侯景这出身,南方那帮清流士大夫们会拿哪只眼睛看他;A眼、B眼?还是身体中后靠下部位的C眼?
侯景还算有自知之明,他知道,如果自己公然称帝的话,恐怕没人鸟他;最好的办法就是扶一个姓萧的宗室出头,自己躲在后面操纵,这样是最安全的。
至于人选,侯景贼上了临贺王萧正德。
很久很久以前,萧正德在本文中露过面儿;这厮是萧衍六弟萧宏的儿子,在萧衍还没生出儿子的时候,萧正德给萧衍当过一段时间儿子,后来人老萧有了自己的鹅子,萧衍便让他归了本宗;萧正德也因此丢掉“储君”的位子。就因为这个事儿,萧正德恨透了他三大爷。而且后来还为此搞出来很多事情。
要说萧衍对他这个侄子还真不错;别看萧正德搞出一大堆烂屁眼子的事儿,萧衍并没有把萧正德怎么样,后者歌照唱,舞照跳,女人照玩儿。
在下一向认为,扶贫是要看对象的!别看萧衍宽宏大量,放了萧正德一马,但萧正德并没有心怀一颗感恩的心,而是越想越气,凭什么啊?而且,为了将来他三大爷死后,皇位能“失而复得”,萧正德开始私下招兵买马,等待机会。
萧正德心怀鬼胎,侯景看在眼里,喜在心头;论血缘关系,萧正德是萧衍的亲侄子;论“法理”,萧正德曾是萧衍指定的“继承人”,而最关键的是,萧正德现在对他大爷不满。
侯景给萧正德写了一封信,大概意思,大胸弟,你大爷屁股底下的椅子本来是你的,好么央儿的被废了;尴尬不?憋屈不?现在皇帝老子没几年活头了,老东西一旦驾崩,天下必乱;大胸弟,你有意思不?有意思的话,哥愿助你一臂之力!写完,侯景派萧正德的好基友,也是侯景军中的军师徐思玉送去。
苍蝇不叮无缝蛋,何况萧正德这只巨蛋上面到处是缝儿;看完侯景的来信,萧正德嘴都笑歪了;萧正德立刻给侯景回信,猴哥,敞亮人!一言为定。
侯景跟萧正德私底下眉来眼去,自以为很机密;但是还是被有心人发现了;鄱阳王萧范也不知道从哪个渠道,居然获知了侯景正在拉帮结派;萧范很有责任心,把收集到的情报上了封秘折,警告萧衍,侯景有谋反的迹象。
可惜,萧衍不大相信萧范的判断,侯景现在全仗着老衲罩着,谁会跟他混?而且,算算这厮手下的实力,造反?开玩笑呢吧!他连搞个游行人都不够。
一看萧衍犯糊涂,萧范不甘心,又上了一份折子,建议萧衍,即使皇上判断的对,最好也把侯景调回京师,软禁起来;不然等这家伙真的有所动作,那损失可就大了。
萧衍依旧置之不理。
萧范还不死心,他又上书皇上;既然您不愿意当恶人,那这恶人我来当;只要您点头儿,我率一支精锐人马偷袭寿阳,拿下侯景,回头是杀是关,您自己看着办;怎么样?
怎么样?
呵呵,不怎么样!
萧衍大怒,你还有完没完了!都说了不让你动,你个小逼崽子叨逼叨、叨逼叨,烦不烦?
萧衍刚骂完萧范,余怒未消;没想到,大将羊鸦仁又给他来爆猛料了——
敢情侯景派人秘密联络羊鸦仁,希望后者跟他一起造反;羊鸦仁跟侯景素无交往,没交往,就没交情;这种砍头的买卖,羊鸦仁怎么可能跟侯景搅和;因此侯景的人刚到羊鸦仁处,话没说完,羊鸦仁就让人将其绑起来押到建康去了。
这总算是铁证如山了吧?
嘿,人萧衍依旧没有对侯景下手的意思;不仅下令放了侯景的使者,而且修书一封,告诉侯景,小猴啊,甭吃心;没事儿啊没事儿!
唉,这心态,活该萧衍回头被饿死啊!
那位说了,萧衍怎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萧范、羊鸦仁这摆明是要替他剪除大患;萧衍咋分不清好赖呢?
其实个种原因,说白了很简单;还是那句话,萧衍看侯景,就是一条狗,一条替他看着高澄的狗。
萧衍的如意算盘是如果有一天,东魏军南下,或者说他南梁准备北伐,前者侯景干的是盾牌的活儿,后者侯景就是萧衍放出去的猎狗。
承担着这么重的戏份,萧衍岂能让人把自己的计划打乱?
可是,萧衍虽然脚着自己是导演;但,人侯景可也觉得自己是大腕儿,加戏减戏,凭啥听你导演的?
自从知道羊鸦仁告发自己后,侯景很是担心了几天;侯景虽然知道萧衍信不过他,可是眼下等于自己的丁丁被萧衍抓在手里了;这萧衍要是一翻脸,到时候大军云集寿阳,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可是眼下立即揭竿而起,侯景又有点儿胆儿突;想来想去,侯景想了个办法,他给萧衍写了封信,首先倒打一耙,把谋反的罪名推到了羊鸦仁的头上;然后侯景装可怜,说皇上您跟高澄议和了,我夹在南梁和东魏中间,日子过的很悲催,每天睡觉都睡不踏实;长期这样,臣的健康会受影响的;要不这么办吧皇上,您在闽、越一带给我划块儿地儿,我离高澄远点儿;您要是不答应,那就是不给我面子,说不得我只好自己动手找宅基地了(“高澄狡猾,宁可全信!陛下纳其诡语,求与连和,臣亦窃所笑也。臣宁堪粉骨,投命仇门,乞江西一境,受臣控督。如其不许,即帅甲骑,临江上,向闽、越。”)
这特么是赤裸裸的威胁,你算老几啊,想到哪儿到哪儿;换成任何一个正常皇帝,一准儿会怒不可遏,拍案而起;哦,老子管你吃、管你喝,还张罗给你找媳妇儿,你特么就这么对我?
但是,念经把自己脑袋念傻了的萧衍却对侯景的挑衅无动于衷,甚至还堆起笑脸去安慰了侯景一番,不光口头安慰,而且还厚赏了侯景(“譬如贫家,畜十客、五客,尚能得意;朕唯有一客,致有忿言,亦朕之失也。”益加赏赐锦彩钱布,信使相望。”)。
萧衍的底线终于被侯景摸清了,这个老家伙压根儿就是一只纸老虎嘛!
这事就好办了。
对方既然这么面,侯景准备搏一搏;胜,则一步登天;败,也要拉一堆垫背的……
不过,出兵不像打架;后者一般是——
“你瞅啥?”
“瞅你咋地!?”
咔、一刀拿下!
造反不好这么简单粗暴,总得讲究个名正言顺,师出有名。当然,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所谓的名儿是扯淡,就是条丁字裤儿;但那也必须得有。
侯景要干萧衍也是如此,他给自己套的“丁字裤”不新鲜,以前很多人都用过——“清君侧”。
侯景把目标“锁定”在了萧衍身边4个比较操蛋的大臣头上:中领军朱异、少府卿徐驎[lín]、太子右卫率陆验和制局监周石珍。
要说一句的是,这四头货屁股也确实不干净,仗着萧衍宠信,在朝廷上欺压同僚,在民间强取豪夺,反正名声极臭(“驎[lín]、验迭为少府丞,以苛刻为务,百贾怨之”)。这么好的借口,侯景当然不会放过。
公元548年8月,在投奔南梁半年后,侯景在寿阳起兵造反!
侯景第一棒子抡在了寿阳城附近的梁军头上,侯景兵分两路,一路他亲自率领直奔军事要塞马头,一战而下;另一路由叛将宋子仙率领,把寿阳周围的梁军扫了一遍,确保了侯景奔袭建康时寿阳的安全。
外围扫完,侯景反倒冷静下来了;接下来怎么办?比比体量,如果把侯景比作邹市明的话,那萧衍就是泰森了。
如果比刚,侯景肯定不是萧衍的对手;侯景想要取胜,唯一的办法,就是跟萧衍拼速度,在梁军主力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避实击虚,直扑建康;到时候联络建康城里的内奸萧正德,一举拿下萧衍。
主意一定,侯景把仅有的骑兵集中起来,准备偷袭建康。
在当时,从寿阳到建康,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走大路,过合肥,奔建康;另一条算是小路,从寿阳出发,走谯[qiáo]州(今安徽滁州),然后奔建康。当然,这二者还是有区别的,区别在于,小路要比大路近,但是地形要比大路复杂。
兵贵神速,侯景久经战阵,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下定决心之后,侯景留表弟王显贵守城,自己则带着主力悄悄儿的出了寿阳。
为了干扰萧衍的判断,侯景还耍了个花活;一出城,侯景让部下逢人便说,自己这趟是要打合肥,抓萧范那兔崽子去;而实际上,侯景马不停蹄,箭一般的射向谯[qiáo]州。
守谯[qiáo]州的是萧范之弟丰城侯萧泰;跟精明强干的萧范相比,萧泰就是个废物点心,文不能提笔,武不能挽弓;这样儿的废柴,岂是侯景的对手;侯景叛军一到,萧泰束手就擒。
拿下谯[qiáo]州,侯景未作停留,直扑历阳(今安徽和县);南梁历阳太守唤作庄铁,这是个妈宝男,庄铁的老妈一看叛军到城下,非常识时务,侯景还没攻城,老太太就让儿子投降了。
等侯景进城,庄铁不打自招,不仅将朝廷的虚实竹筒倒豆子——交代了个清爽;而且还建议侯景,此时朝廷还不清楚情况,您要打,走水路,这让更节省时间。
侯景一看庄铁这么配合,大喜,兄弟,你也别闲着了;跟着走吧,给咱当个向导;功成之日,少不了你的好处!
等侯景带着叛军准备走水路的消息,姗姗来迟的传进建康皇宫时;南梁朝廷举朝震惊,不过这里不包括萧衍;后者听说侯景造反的消息后,不怒反笑;侯景?造反了?就凭他手下那八百人造我大梁的反?丫吃错药了吧?笑完,萧衍告诉大臣们,侯景这熊孩子不听话了,该打屁股了(“是何能为!吾折棰笞之。”)。
当然,想打侯景的屁股,首先你得把他抓来;萧衍问群臣,接下来咱怎么办?
都官尚书羊侃带过兵,打过仗;他知道侯景的命门在哪儿;见萧衍问,羊侃说,这事儿其实好办,皇上,臣愿领兵据守采石要塞,正面顶住侯景;然后,您现在就下诏,让邵陵王萧纶出兵直捣寿阳,断了狗日的的后路;最后臣与萧纶两面夹击,干掉侯景易如反掌(“侃请“以二千人急据采石,令邵陵王袭取寿阳;使景进不得前,退失巢穴,乌合之众,自然瓦解。”)。
老实说,羊侃这招儿相当老辣;如果萧衍听了羊侃的,无后方作战的侯景基本上就算game over了。
可是,没想到这会儿搅局的出现了;权臣朱异不知道怎么想的;站出来强烈反对羊侃的计划;朱异说,费那劲干嘛?皇上,您信吗?侯景就靠屁崩点儿的人就敢造反?羊侃分明是别有用心,这厮夸大危险,是想拥兵自重(“景必无渡江之志。”)。
还是那句话,萧衍活该被饿死啊;羊侃明明忠心为主,可是老迈昏庸的萧衍却听了朱异的意见,白白浪费了消灭侯景的最佳机会;羊侃无奈,长叹而出(“(萧衍)遂寝其议。侃曰:“今兹败矣!”)。
建康皇宫中发生的争议,侯景不可能知道;但是有一点侯景非常清楚,他是在和时间赛跑。
不过,他也有要克服的困难;而且这困难还不小。
别看庄铁的主意不错,建议他走水路,顺江而下直扑建康;可是现实是,侯景手里没船!
现造肯定来不及了,怎么办?
正当侯景抓耳挠腮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个好消息,他的“好基友”临贺王萧正德被萧衍任命为都督京师各地军事;驻军丹杨。萧正德知道侯景现在缺船,立刻秘调数十条大船过江,来接应侯景(“(萧衍)以临贺王正德为平北将军、都督京师诸军事,屯丹杨郡。正德遣大船数十艘,诈称载荻,密以济景。”)。
船的问题就这么就解决了;可是没等侯景高兴,侦察兵又给他带来一条情报,又让侯景郁闷起来;原来萧衍虽然没同意羊侃带兵防守采石矶,但另派了宁远将军王质,由其率三千水军在长江边儿上的军事要塞采石矶布防。
这可要了亲命了;只要王质能扛住侯景,不用多,几天就行;只要拖到梁军主力集结完毕,侯景一样只有死路一条。
此情此景,侯景一筹莫展;他部下骑兵为主,背水攻坚不是强项;拖得久了,自己必败无疑;因此侯景在长江北岸急的满嘴燎泡。
只能说侯景的运气太好了,或者反过来说,别看萧衍念了许多经,人佛祖火眼金睛,一眼就看穿了萧衍的心肝脾肺肾,知道这老家伙是假招子,所以根本没打算保佑他。
本来派王质防守采石矶,这是一个绝逼正确的决策;可是此时临川太守陈昕[xīn]上书萧衍,曰:“采石急需重镇,王质水军轻弱,恐不能济。”;并且陈昕[xīn]毛遂自荐,自请前往镇守。
萧衍,同意了(“上以昕[xīn]为云旗将军,代质戍shù采石。”)!
这儿要多说一句,萧衍之所以会临阵换将,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这位陈太守的出身;陈昕[xīn],南梁军神陈庆之的鹅子!
其实萧衍想要让陈昕[xīn]露脸也不是不可以;此时王质还没到采石要塞,而陈昕[xīn]离的更远;萧衍撤了王质,陈昕[xīn]一时半会儿又赶不到;换句话说,采石矶此时正面临一个空窗期。
萧老爷子,您想照顾熟人儿,您到是挑挑时候啊!唉~
翻回头,再说江北的侯景;别看侯景急的火上房,但他一刻也没放松战场侦察;大批叛军的细作趁夜潜往江南,收集情报。
这天,叛军的侦察兵给侯景送回了一条最新的情报:采石矶目前空无一人!
不是说朝廷已经派兵了吗?
侯景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怕小兵儿糊弄他;下令,你去,到采石给我折一根树枝带回来。
侦察兵如言,再次过江,给侯景扯回来一根树枝儿。
看着侦察兵带回来的“信物”,侯景仰天狂笑,这特么就是天意!
公元548年10月,侯景率部下八千人,搭着萧正德送来的几十条大船,以最快的速度渡过长江,占领了采石矶(“景使折江东树枝为验,谍如言而返,景大喜曰:“吾事办矣!”己酉,自横江济于采石。”)。
翻翻地图,采石离建康,也就是现在的南京,也就50多公里;不堵车,1个小时妥妥儿的;当年,即便堵马,1天时间也差不离儿了。换句话说,此时侯景已经手握主动,只要他愿意,分分钟就能打到建康城下。
不过侯景没敢大意,在采石南还有重镇姑孰(今安徽当涂),不打掉驻守姑孰的文成侯萧宁,侯景去建康,自己的菊花随时会被爆。
侯景很谨慎,过江之后,兵锋一掉头,直奔姑孰;萧宁水平不灵,没招呼几下就被叛军俘虏了(“景分兵袭姑孰,执淮南太守文成侯宁。”)。
侯景节节胜利,严重动摇了萧衍手下一些将领的抗战意志,本来南津校尉江子一还想率部跟侯景比划比划,没想到他的副将董桃生害怕,提前带着兵跑没影儿了;江子一不得不收集残部退出战场(“南津校尉江子一帅舟师千馀人,欲于下流邀景;其副董桃生,家在江北,与其徒先溃走。”)。
姑孰失守,极大的震撼了南梁朝廷,侯景以区区八百骑兵起家,居然能一路平趟,杀到建康附近;这是萧衍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
萧衍着急上火,建康城里跟着满嘴燎泡的可不仅只有萧衍,大梁帝国的太子萧纲也直冒冷汗,如果让侯景杀进城来,我去,画风太劲爆……萧纲不敢往下想;本来不识武备的他也不得不套上盔甲,准备跟叛军决一死战。
萧纲身穿迷彩服,跟头把式的来到宫里见老爹,慷慨激昂,催人尿下的要求上前线保家卫国(“太子见事急,戎服入见上,禀受方略。”)。
萧纲是公元503年生人,到这会儿(公元548年)已经45了;不过别看他已经过了不惑的年纪,老实说,心智还是有点儿嫩;当然,这不怪他,谁让他摊上了一个长寿的爹呢;在萧衍的羽翼下,萧纲基本上不用操啥心;现在萧纲没法儿淡定了。
看着儿子,萧衍的心情有点儿复杂;他当然知道,萧纲不可能是侯景的对手;可是眼下,唉,事已至此,听天由命吧。萧衍告诉儿子,兵权给你,你看着办吧(“此自汝事,何更问为!内外军悉以付汝。”)。
萧纲倒也不含糊,袖子一撸就开干;他在中书省设立了总指挥部,下令全城戒严,同时招募部队,准备作战。
你去这儿,他去那儿一番之后,萧纲布置完任务;临贺王萧正德也被纳入了他的防御体系中,而且分到的任务是至关重要的朱雀门。
萧正德啥成色,咱前面说了;眼看“外援”将至,萧正德窃笑着去了朱雀门;这厮打的算盘,只要侯景大军一到;呵呵,就该变天了!
萧正德望眼欲穿盼着侯景;侯景到哪儿了?
答:慈湖;也就是现在马鞍山一带。说话儿,就能杀到建康。
眼看梦想就要成为现实,侯景当然很鸡动;不过滚过刀山火海的侯景还是保持了冷静;他从来没有去过建康,所以并不清楚城内都是啥情况;小心使得万年船,侯景此时没有急着进军,约束部队缓慢前行,同时派出心腹徐思玉,打马扬鞭,先期进入建康面见萧衍,一来摸摸萧衍的底儿;二来顺道看看城内的防御。
徐思玉见着萧衍后,假称说侯景有机密事情要奏明陛下,陛下屏去闲杂人等,萧衍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萧衍做事不经大脑考虑,他身边的大臣都对徐思玉的反常举动大为怀疑,谁知道徐思玉安的什么心!
中书舍人高善宝认为徐思玉是反贼侯景派来的,在理论上是我们的敌人,岂能让他一个人单独接近皇帝?旁边的朱异也大声附和,侯景把朱异列为奸臣,朱异恨乌及屋,指斥徐思玉是侯景派来的刺客,陛下决不能相信这个小人(“思玉诈称叛景请间陈事,上将屏左右,舍人高善宝曰:“思玉从贼中来,情伪难测,安可使独在殿上!”)。
徐思玉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掏出了侯景的奏疏,当萧衍的面大骂朱异,“异等弄权,乞带甲入朝,除君侧之恶。”
朱异当着皇帝的面被人抽了耳光,恨的咬牙切齿,但也不好发作,否则越描越黑,还是说眼前的好;因此朱异一口咬定,侯景造反,应该诛灭九族!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其实萧衍心里也明白了,侯景表面上打着诛杀奸臣朱异的旗号,实际上是冲着自己来的。至于朱异是不是奸臣,已经不重要的,而且萧衍也不能承认朱异是奸臣,否则自己就成了昏君,这种没面子的事,萧衍是不会做的。
现在徐思玉和朱异几乎就是在破口大骂;萧衍在旁边气的说不出话来;最后,萧衍眼瞧着这么下去不是事儿,而且侯景就在不远处;萧衍觉得有必要去摸摸侯景的底线,以便更好的做好对策。
萧衍决定派中书舍人贺季和主书郭宝亮跟着徐思玉出城,打着劳军的旗号去见侯景,当面问侯景话。
贺季在板桥(今南京板桥渡口附近)见到了趾高气扬的侯景;贺季以钦差的身份质问侯景:“今者之举何名?”;侯景,你身为臣子,这特么想干什么?
真不知道是侯景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啊,还是吃错药了;听贺季这么问,侯景脱口而出:你个白痴,老子当然是要当皇帝了!(“景曰:“欲为帝也!”)
这话,把贺季雷了个外焦里嫩;同是也把站在旁边儿的、侯景的军师王伟给雷倒了;王伟心里大骂侯景,猪啊你,瞎说啥实话!
眼看贺季脸上被雷的蜡黄,王伟赶紧打圆场,河南王在和您开玩笑呢,我们此次进兵,就是为了诛杀奸臣朱异等人,以清君侧。没别的意思,您甭往心里去。
但这会儿,侯景自己把底线捅了出去,都是混江湖的,谁傻啊;王伟再说什么已经晚了,贺季哆哆嗦嗦就要回建康。
如果把贺季放回去,这伙计把侯景的真实意图说给萧衍,萧衍再发个微博啥的,侯景立刻就成了乱臣贼子(尽管他本来就是);丁点儿政治号召力也没有了。
侯景倒没觉得啥,王伟可知道如果那样儿的话,后续的局面可就很难收拾了;王伟赶紧给侯景使了个眼色,那意思,不能让贺季回城。
侯景虽说没明白王伟啥意图,但他很信任后者,知道后者眼神儿肯定有深意;侯景一挥手,侍卫们上去就把贺季拿下了,捆成粽子一样让后面一扔,就算关了起来;只放没有参与问话的郭宝亮回城。
等郭宝亮走后,王伟扯着脖子把侯景臭骂一顿,这么实话能说吗?
挨了顿骂,侯景也知道自己刚才失言了;此时虽说扣下了知道自己秘密的贺季,但萧衍也不是傻子,城里人一定会从贺季被扣这件事儿上看出问题。
关键时刻,王伟说话了,啥也别想了,这会儿想啥都晚了;赶紧进兵,等萧衍想明白了,咱也打进城了!
侯景深然其言,一拍大腿,弟兄们,抄家伙!
公元548年10月24日,侯景带着手下叛军杀到了建康城外的朱雀桥,过了桥,就是萧正德负责的朱雀门。
而随着侯景叛军逼近建康;建康城里可就彻底乱了套了。做为一个大国的首都,建康城承平日久,好几十年没见过刀兵了;现在一听要打仗,城里不论王公贵族还是平头百姓乱成一团(“百姓闻景至,竞入城,公私混乱,无复次第。”)。
而此时,在建康的皇宫里,萧衍也乱了方寸;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兵力弱到近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侯景居然能一夜之间从千里之外的寿阳杀到天子脚下的建康。
梁军不是没有兵,但这些兵还都在外地;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
萧衍不愿意坐以待毙,他下诏,大赦建康城中的囚犯,但条件是这些囚犯必须听从朝廷的指挥,拿起武器和叛军决战(“赦东、西冶、尚方钱署及建康系囚。”)。
这招儿管用吗?
难说!
打仗不是打架;士兵也不是小流氓,前者需要理性和训练,后者只需要热血上涌即可。这些囚犯没有经过正规的军事训练,怎么可能是侯景手下那帮百战精兵的对手?
萧衍,真的老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位叱咤战场的统帅了!
不提萧衍怎么犯糊涂,接着说战场上;随着叛军进抵建康城下,城内简直乱成一团。老百姓哭声连天,当兵的争相闯进兵器库抢武器,羊侃杀了几个乱兵,才稳住局面(“军人争入武库,自取器甲,所司不能禁,侃命斩数人,方止。”)。
城内已经是一锅粥了,此时城墙内外,不论是城外的侯景,还是城内的萧正德都在心急如焚的等着合适的机会。
朱雀门和朱雀桥,是进出建康的交通要道,如果让侯景和萧正德勾起手来,这仗不用打也知道结果了。不过,这里边儿萧正德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太紧张,露了马脚;让萧纲从萧正德身上闻出了异味儿,萧纲把萧正德从朱雀门调到了另一个方向、宣阳门;而朱雀门的防务,萧纲派上了自己的亲信、东宫学士庾信。
简单说吧,庾信是个二货;当侯景的人马就冲到了朱雀桥边时,恁猜,这个二货在干嘛?人这位爷根本不象是来打仗的,倒像是度假一样;正坐在城头抱着根甘蔗猛啃(“信方食甘蔗”)。
老实说,就双方兵力对比看,梁军明显占优;可是,再多的部队交到这样人手上;基本上等于白瞎了。当庾信看到侯景的人马戴着铁制面具,恶狠狠的朝朱雀桥冲过来的时候;庾信吓的脸色铁青,顾头不顾腚的躲在城头不敢露面儿,闷头啃他的甘蔗。
庾信装鸵鸟,以为自己把脑袋扎起来别人就看不到他;哪知他这幅怪相侯景在城下看的一清二楚;侯景看庾信这副鬼样子,哈哈大笑;一点手,叫过来手下一个弟兄,一指城头的庾信,你,射死他!
没想到这位弟兄箭法太臭,没射到庾信,却射在了庾信倚靠着的大木柱子上。庾信正在啃甘蔗,突然感觉脖子上一股冷风直冒,回头一看,天啊!侯景要射死他。庾信惨叫一声,丢下啃了一半的甘蔗,撒开脚丫子就逃了。至于手下部队,我去,自求多福吧(“有飞箭中门柱,信手甘蔗,应弦而落,遂弃军走。”)。而梁军一看领头的跑了,接着便一哄而散;朱雀门空了。
庾信就这么被侯景给吓跑了;注意,真是吓跑的!
侯景目睹了这一幕,他不太敢信,这厮跑了?
侯景摇摇头,萧衍养的这都是特么什么物件儿啊!
朱雀门没人了,但侯景还要面对一个问题,朱雀桥还没落下来呢。
朱雀桥是一座架在秦淮河上的吊桥;用的时候,由朱雀门的守军放下,不用的时候收起来;现在桥已经被吊起来了。侯景有点儿挠头了。
不过,他没等多久,在庾信跑了之来,萧正德派出心腹沈子睦等人,把吊桥给侯景放下来了。
侯景就这么兵不血刃的打进了建康城(“南塘游军沈子睦,临贺王正德之党也,复闭桁渡景。”)。
侯景进了城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萧纲的耳朵里,萧纲吓的差点儿没拉了;好歹冷静之后,萧纲勉强凑了三千人马,交给宁远将军王质,命其准备迎击侯景。王质不是个傻子,都这样了,你让他去给萧纲卖命;你是皇太子,这是你们家的天下,你不去,凭什么让我去?王质带着人没走几步迎头撞上了凶神恶煞般的侯景,王质大吼一声,弟兄们撤,然后便落荒而逃了(“太子使王质将精兵三千援信,至领军府,遇贼,未陈而走。”)。
王质的溃逃给萧纲的打击可想而知,萧纲两眼发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而同样姓萧的萧正德,此时却兴奋的近乎抓狂;自己的“皇帝梦”实现,就在眼前。
鸡动之余,萧正德点起自己的心腹人马,在张侯桥迎上了侯景。
翻翻史料,这二位应该以前不认识;见面之后,两人在马上互相作了个揖;然后并辔而行,一起进城。
到这会儿,萧正德也不用掖着藏着了;但是,当他远远儿的看见内城的时候,还是内牛满面了一下;当街跪倒,向着宫城磕了几个头。老实说,萧衍对萧正德跟亲儿子没什么区别。但从萧正德的角度看,像亲儿子,毕竟不是亲儿子,皇位面前,唉~就这么着吧(“正德帅众于张侯桥迎景,马上交揖,既入宣阳门,望阙而拜,歔欷[xūxī]流涕。”)。
萧正德突然的叛变极大的震惊了建康城里的人,我艹,临贺王居然是内奸;他可是皇帝的亲侄子,连他都反了;看来大梁帝国的气数真的要尽了!
宫城里的萧衍听说这个消息,也被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看看身边的萧纲,萧衍摇摇头;领导抗战,他是没戏了。
再看看朝中,能拿的出手的,也就只有羊侃了;成不成,就他吧;萧衍下诏,全权交给羊侃,命其指挥巷战。
羊侃本是北魏降将,但萧衍待他不薄,羊侃为了报答萧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大厦将倾,羊侃只是尽了做人的本分。
羊侃为了稳定人心,不得不向部下撒谎:“弟兄们不要乱,侯景和萧正德乌合之众,成不了大事!邵陵王和西昌侯的正规军很快就能赶过来,弟兄们再坚持一会。”听说有“援军”过来,梁军勉强稳定下来,准备应战(“羊侃诈称得射书云:“邵陵王、西昌侯援兵已至近路。”众乃少安。”)。
羊侃决定和梁朝共存亡,但不代表所有人都会像他这样忠诚,国难当头之际,他们想到的只是逃跑,甚至还包括萧梁宗室。侯景大队人马杀过来的时候,西丰公萧大春丢掉石头城,抱头鼠窜,直接将老爹萧纲暴露在侯景恐怖的刀锋之下(“西丰公大春弃石头,奔京口。”)。而石头城弃守之后,站在高处,侯景已经能看到宫城里的建筑了。
公元548年10月25日,侯景率叛军进抵宫城城下。
侯景现在其实相当于已经把刀架在了萧衍的脖子上,不过他在攻城之前还需要再秀一下自己行为的正当性;因此侯景写了封信,和萧衍谈起了条件;您杀了奸臣朱异,我立刻撤军(“硃异等蔑弄朝权,轻作威福,臣为所陷,欲加屠戮。陛下若诛硃异等,臣则敛辔北归。”)。
萧衍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侯景居然这么快的就杀到了他的眼前,对生存的渴望让萧衍把侯景的这封来信当成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萧衍决定用朱异的人头来交换侯景的承诺。不过,萧衍糊涂,站在一旁的皇太子萧纲却没糊涂。
萧纲虽然对朱异印象不好;但他很清楚,这只是侯景使的缓兵之计,侯景骗鬼呢;这么大老远的跑来,杀了朱异就撤军?他傻吧!
萧纲劝萧衍,即使我们杀了朱异,侯景也不会放过我们,不如等平定侯景后,再杀朱异不晚。”;萧衍无奈,只能点头答应(“太子曰:“贼以异等为名耳;今日杀之,无救于急,适足贻笑将来,俟[qí]贼平,诛之未晚。”;上乃止。”)。
其实侯景写信,也就是意思意思的意思;他巴不得萧衍拒绝他开出的条件,这样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进攻皇宫了。
此时,叛军已经将内城围了水泄不通;侯景一看萧衍拒绝了自己,立即传令,攻城!
叛军得令,立即向宫城发起了潮水般的进攻。
不过,城里的人也知道,一旦让叛军打进来,谁也没有好下场;因此在羊侃的指挥下,皇宫里的人拼死抵抗;叛军的几次攻击都失利了。
攻击受挫,侯景下令放火;叛军开始在外城堆柴放火,只是一瞬间的工夫,充满死亡气息的火焰腾空而起,古老的宫城,顿时陷入大火之中。
负责宫城守卫的羊侃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兵来将挡,水来土堰;羊侃冷静的指挥弟兄们,立刻将城墙凿出许多小洞,然后将城里的水源通过这些小洞浇到外面;有了一层水幕保护,城外的大火虽说烧的很旺,但始终没能烧进皇宫。
火攻没奏效,侯景再次下令,组织敢死队;他从军中挑出几百个亡命徒,手持长柄斧头疯狂冲击东掖门;估计冲锋之前,侯景给了安家费;这帮亡命徒一上来就不要命的冲,很快,东掖门被砍开了一个大口子。
眼看城门不保,关键时刻,羊侃想出一好办法,他让弟兄们在大门上凿了几个小洞,然后用长槊顺着门洞捅出来;这一家伙,正疯狂砍门的叛军立刻便被扎了个透心儿凉,心飞扬。叛军没想到羊侃会使出这样的绝招儿,不敢再上前送死,于是纷纷退去(“贼又以长柯斧斫东掖门,门将开,羊侃凿扇为孔,以槊刺杀二人,斫者乃退。”)。
侯景在羊侃这里吃了瘪,但他不会因为这点小挫折就收手;皇宫暂时拿不下来,侯景紧接着调转方向,进攻太子东宫,这次没费多大劲儿便拿下了。
为了让手下喽啰们卖命,侯景将东宫中几百个漂亮的歌舞伎都赏给了有功将士。
赏完,侯景一指皇宫,大吼道,弟兄们,拿下皇宫,金银财宝、歌儿舞女,要啥有啥!
公元548年10月27日,侯景的叛军向宫城发起了总攻。
为了这次进攻,侯景很是下了一番功夫,他让人打造了几百只新式作战工具——木驴,让手下叛军“骑”着攻城(“景作木驴数百攻城”)。这木驴啥样子,史书上没留下图样儿,所以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不过看后来,估计是攻城车+云梯的结合体。
侯景处心积虑,城里的羊侃也没闲着;叛军推着木驴攻城,刚靠近城垣[yuán],就被城上扔下来的巨石砸成相片儿,木驴毁了不少,叛军也跟着报销了不少人。
侯景一看这招儿不管用,倒也没太在乎;这主要是他有预案。侯景一挥手,叛军拥着加强版木驴粉墨登场(“景更作尖项木驴”);这次,城头上的巨石不管用了;“石不能破”。
没想到羊侃早就准备好了,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石头不是砸不动吗?不要紧,羊侃让城中守军点起火把,用蜡膏油浸上,扔到了木驴上。没多久,木驴被点着了;水火无情,大火烧起来哪儿还管你是叛军还是守军,反正宫城的城墙上有小洞,随时可以出水,火势再大也烧不到城头的守军,而拥着木驴的叛军可就惨了,离的近,立时便被烧死烧伤了一大片。
高科技居然不敌土法炼钢;侯景被激怒了;我去,我还就不信搞不定你了!
侯景下令造登城楼,这种攻城战具高十余丈,1长等于3米,按现在楼房层高算,相当于10层楼那么高;侯景的意图很明显,让叛军爬上登城楼,居高临下压制城头梁军。
要说侯景这办法,好是好;但是有两个毛病,一来造这种大家伙太费时间,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二来,这种大家伙忒重了;在北方土质紧实的地方用还好说,放到江南这种松软的地面上,都不用梁军想办法破坏,庞大的自重就能把地面压塌(想想二战时候德军的“鼠”式坦克和“虎”式坦克)。
这一点,侯景初来乍到不清楚状况,可久居江南的羊侃却明白;羊侃一看侯景要玩儿重装,哈哈一笑,告诉守军,大家歇歇,等着看热闹。
登城搂在叛军的高声吆喝中慢慢立了起来,侯景也抻着脖子仰望着他的杰作,微笑着等着看故事。
结果真让羊侃说着了,侯景没等来故事,却等来了事故;登城楼根本站不住,叛军还在底下吆五喝六的吼着再加把劲儿的时候,登城楼就在侯景的微笑中轰然倒塌(“景又作登城楼,高十馀丈,欲临射城中。侃曰:“车高堑虚,彼来必倒,可卧而观之。”及车动,果倒。”)。
这洋相可出大了。
侯景这下不敢再装淡定了,既然强攻难以奏效,侯景下令,在宫城城外挖长沟,彻底断绝萧衍和外界的联系,打不下来,饿也要饿死城里这帮丫挺的!
侯景这招儿,老实说,不新鲜,而且短时间也难体现效果;毕竟那叫宫城,多少还是有些储备的。但是,城里的,那叫人,不是变形金刚;是人,最怕的,是没了希望和盼头儿。侯景的长沟一挖,就等于断了城里跟外界的联系;这下子,宫城里的人开始乱了。这里边儿,日子尤其不好过的,是被侯景点名要人头的朱异。
尽管侯景自己都说,这趟造反的目的,是“欲为帝也!”;可是这么干的后果忒严重。因此直到现在,侯景还是扛着诛杀奸臣朱异的旗号;这就给朱异非常大的心理压力。
朱异既担心侯景打进来,自己小命儿铁定不保;也担心萧衍心一翻个儿,再把他卖了。这不是没先例,汉初七国之乱,给景帝出主意削藩的晁错是啥下场,稍懂点儿历史的人都清楚。
出于对生的渴望;朱异应该算是城中最最坚定的主战派;他每天见萧衍,车轱辘话就一句,皇上,出兵,削他(“硃异、张绾议出兵击之。”)!
萧衍这会儿80好几了,早就没了当年决胜疆场,杀伐决断的睿智和果断,他无法判断朱异的建议是否合理,只好问身边唯一可以称为主心骨的羊侃,要不咱出兵试试?
羊侃坚决反对出城决战,他的理由非常充足;现在这种状态,部队士气低落,如果出兵,打赢了还好,一旦战败,后果不堪设想;不如再等等看(“侃曰:“不可。今出人若少,不足破贼,徒挫锐气;若多,则一旦失利,门隘桥小,必大致失亡。”)。
羊侃说的没错儿,此时宫城内其实已经没有多少有生力量了,贸然出击,获胜的几率往好了说五五开,与其这样,还不如坚守不出,等待援军到来。
可是朱异却忍不了了;巨大的心理压力搞的他丧失了理智;这伙计坚决要求派兵出城决战。最后萧衍也被他磨的没脾气了,下令派出一千多梁军出城,跟叛军火拼一家伙。
其实自打得知萧正德都叛变的消息后,梁军内部已经分裂了;而且城外叛军势大,己方的援军却迟迟不见踪影;依托工事打阵地战,这些梁军还能扛一阵子;出城野战,想多了吧您!果然,这一千多士兵刚出城,还没有和叛军交上火,便一哄而散。城内的实力,又弱了一分。
这场小“胜”,侯景倒没太在意;他身经百战,几番较量下来,侯景已经知道,城里的羊侃是劲敌,有他在,自己是很难占到什么便宜。还是那句话,时间并不在侯景这一边,如果事情拖的太久,夜长梦多,一旦各地梁军聚集建康城下,那侯景和他手下的叛军立刻就成了绞肉机里的饺子馅儿了。
怎么想个办法除了羊侃这个祸害呢;侯景跟大帐里转着圈儿;想来想去,侯景一拍脑门儿,嗨,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呢!
Who?
羊侃的儿子、羊鷟[zhuó]。
羊鷟[zhuó]前几天被叛军给抓了,一直押在侯景的大营里;这些日子侯景光顾着攻城了,没顾得上管这个俘虏的事儿;几轮儿下来,侯景被打的不轻,这才想起来,我手里还有这么张大牌嘞!
侯景让部下把羊鷟[zhuó]一绳子牵到城下,点名儿叫羊侃出来答话。
等羊侃一露面儿,侯景指着哆嗦成一个儿的羊鷟[zhuó],扯着嗓子大喊,羊大人,今儿侯某人高兴,把儿子给您送来了;想羊大人也是老江湖,不会那么不上道;怎么样,Deal一下?
羊侃什么人;岂不知这是侯景玩儿的鬼把戏;可是父子连心,城下面那是如假包换的亲儿子;羊侃知道,只要自己露出哪怕一丝怜惜儿子的意思,不仅救不了儿子,反倒连自己带儿子一起害了。
想清楚这一层儿,羊侃一咬牙,狠着心冲城下高喊,我,爱我的鹅子,但主上待我优厚,我岂能做负国之举!你要杀便杀吧;看老子会不会眨一下眼睛(“我倾宗报主,犹恨不足,岂计一子,幸早杀之!”)!
我擦,不上当;侯景心知再说就是费唾沫了,只好悻悻的让人把羊鷟[zhuó]押回营。不过,侯景还是不相信羊侃真会舍得自己的亲生儿子;过了几天,侯景又把羊鷟[zhuó]牵到城下,点名儿要羊侃出来见他。
做为粑粑,羊侃看着自己的儿子象狗一样被人呼来喝去,那心情,就不描述了。
可是,做为守城的主将,羊侃知道,这会儿绝不能感情用事;为了绝了侯景再打这张牌的念头,同时也是保全儿子;羊侃一露面对着羊鷟[zhuó]就开始破口大骂:小兔崽子,你怎么还不死?不敢死?今天老爹就帮你死!说完,羊侃抄起一张弓,弯弓搭箭对准了羊鷟[zhuó](“侃谓鷟[zhuó]曰:“久以汝为死矣,犹在邪!”引弓射之。”)。
这一幕,把侯景镇住了;还真有不信邪的啊!侯景意识到,再打羊鷟[zhuó]这张牌已经毫无意义了。
正面进攻,被羊侃压制;打感情牌,又被羊侃的“王炸”破了;侯景真有点儿一筹莫展了。小小的宫城,难不成就真的进不去了?
侯景也是老江湖了;他很快压住了内心的焦虑,重新梳理了一下战局,拿出了应对方案——
城里有个皇帝,唤作萧衍;这面破旗只要在一天,大家就会习惯性的效忠。
那我为毛不在城外也立个皇帝,萧衍给出的价码儿,我翻倍!还怕瓦解不了城里的人心吗?
时不我待,侯景说干就干;公元548年11月,久攻不下的叛军拥立了临贺王萧正德做了南梁的第二任皇帝。
即帝位后,萧正德“下诏”称:“普通已来,奸邪乱政,上久不豫,社稷[jì]将危。河南王景,释位来朝,猥用朕躬,绍兹宝位,可大赦,改元正平。”;立长子萧见理为皇太子;侯景为丞相。
萧正德称帝,表面上看,这厮风光无限;可实际上,这厮也知道,真正的男一号,是人家侯景;因此萧正德挺识相,不仅给了侯景丞相的位置;而且为了拴住侯景,萧正德还把正值豆蔻年华的女儿嫁给了侯景,二人的关系发生了质的飞跃,从战友变成了翁婿。
其实,别看萧正德能和侯景穿上一条裤子,但是这二位,拿脚趾头也能想清楚,完全是赤裸裸的利益关系;侯景要打着萧正德的旗号让自己的行为有正当性;而萧正德借侯景的力量实现个人野心。当然,这里有个前提,那就是萧衍还活着;一旦萧衍“圆寂”了;这俩货指定会为了各自利益翻脸。
扯完蛋,侯景知道该干些正事了;既然暂时打不下宫城;那就先把建康城里扫一遍;侯景盯上了宫城南面的东府城,守这里的是南浦侯萧推。
咱现在知道,有个歌手名叫萧敬腾,据说这伙计在哪儿开演唱会,哪儿一准儿下雨;因此得名“雨神”;同样姓萧,萧推也有个很有意思的段子。萧推是萧衍七弟萧秀的儿子,说起来是宗室,按萧衍照顾自己兄弟的做法儿,萧推早早儿的就当了官儿;有意思的是,每当萧推出任某地地方官后,该地肯定会发生大旱;江东人幽默的送给萧推一个外号——“旱母”。
不过,不过!
要说明的是,萧推人品不错!
侯景攻城,萧推率部顽强抵抗;叛军猛攻了三天,东府城屹立不倒。
本来侯景以为萧家子弟都象萧正德一样没骨头,没想到居然碰到了一颗硬头钉子;攻击不利,侯景瞪着血红的眼睛,操刀在后面督战;萧推也不是个善茬儿,指挥部下沉着应战。
咱前面说过,侯景最大的短板就是留给他的时间非常紧,如果照萧推这样的玩法,侯景根本耗不起。
攻击失利,侯景眼睛都要瞪出血了。
可是,这次他没失望太久;萧推的部下、驻守东府城东北角的楼主许郁华是个软骨头;眼看叛军攻势凌厉,这货害怕了,把他负责防守的城门打开,将叛军放进了城。
公元548年11月4日傍晚;叛军如潮般冲进了东府城。
萧推是个有血性的爷们儿,叛军入城,萧推手执节授,身先士卒率领弟兄们死战;结果寡不敌众,萧推和部下全部战死。
叛军虽然勉强攻克了东府城,但却付出了非常沉痛的代价,死伤惨重。侯景面无表情的看着倒下的萧推等人的尸体,突然阴冷的笑了,萧推虽然死了,不过萧推等人的尸体对侯景来说还有重大的利用价值。
侯景下令将梁军的尸体全部运到离宫城不远的杜姥宅,侯景拎着马鞭,指着梁军的尸体,大声向城中梁人喊话,看到没有,如果你们敢顽抗到底,萧推就是你们的下场!
侯景的攻心术并没有起到多大的效果,城中的守卫部队都是萧衍的嫡系人马,他们对萧衍的忠诚是不用怀疑的。侯景很会揣摩人的心理,他知道梁军宁死不降,是因为萧衍还活着,萧衍就是他们的主心骨,这就好办了。
侯景派人在城下继续喊话:“将士们忠心可鉴日月,奈何主上已经晏[yàn]驾归西,你们尚为谁守节!”不知道侯景在造谣的时候,是否让自己的军队披麻戴孝,制造出更真实的假象,这样会更有说服力。
梁军将士虽然和萧衍同处一城,但萧衍并没有在城墙上,弟兄们也不知道老主子的生死。听说叛军说皇帝已经死了,半信半疑的接受了这个假消息,战斗力自然打了折扣。既然皇帝死了,他们还在为谁卖命?
侯景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过侯景脸上的笑容还没有褪去,就发现皇太子萧纲扶着老迈苍苍的萧衍站着了城墙上,皇帝陛下万岁的欢呼声响彻长空,将士们执戟半跪,泪流满面。
萧纲从有关渠道得知侯景散布了这个无耻的谣言,萧纲知道侯景想干什么,为了安抚已经有些混乱的军心,是有必要让老头子出山镇镇邪了。萧衍称雄江东五十年,恩泽还是有的,什么是软实力?能得人心就是最大的软实力。
堡垒容易从内部攻破,那是因为堡垒内部出现了裂缝,如果堡垒坚如铜墙铁壁,那是永远不会被攻破的。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忠诚是什么?忠诚就是在最危急的时刻,用鲜血来证明自己曾经庄严的承诺。男子汉大丈夫,七尺身躯顶天立地,活的要堂堂正正,死的要轰轰烈烈,才算没有白来人世一遭。
这次侯景之乱,就如同一面照妖镜,将江东社会的各阶层人物都拉到照妖镜面前亮相。是英雄,还是懦夫?历史将给出一个正确的答案。事物是相对而论的,有懦夫的地方一定有英雄,只有懦夫的存在,才能映衬出英雄的伟大。
在侵略者的屠刀面前,萧正德屈膝跪下了,还有许多小人物也跟着跪了下去,因为他们要活下去。但还有许多人,他们依然站立着,虽然他们知道站着就意味着死,比如南津校尉江子一和他的两个弟弟江子四、江子五。
江家兄弟虽然出身南朝一等高门济阳江氏,但这只是纸面上的风光,这一支江氏在官场上门第不显。他们的父亲江法成只做到了奉朝请的小官,没能给儿子们在官场上搏出富贵,江子一兄弟从小就生活在社会底层,没享受过什么荣华富贵。
不过在社会底层的生活经历让江家兄弟少了其他贵族子弟常见的骄娇二气,他们性格刚烈、为人慷慨不拘小节,深有燕赵侠士之风。其实他们生活清贫很大程度上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如果他们想得到富贵,是非常容易的。
江子一有个嫡亲姑母,嫁给了江东第一权臣朱异,只要江子一兄弟愿意,在姑父面前说几句好话,立刻就能发达。朱异是朝廷头号红人,想拍朱异马屁走后门的人如过江之鲫,但江子一兄弟从来不走姑夫的门路,不是不能,而是不屑。
江子一兄弟不屑走权贵门路,自然就得不到好差使,江子一只得到了几个低级别的职务。江子一能力出众,即使是在做县令期间,他的政绩依然是非常出色的。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萧衍对江子一并不是特别的感冒,前不久江子一因部下董桃生的叛变,被迫撤回内城。按理说这不应该是江子一的责任,可萧衍却对江子一破口大骂,无非是说他不忠不孝,愧对皇恩浩荡云云。
江子一是个有血性的男人,他无法容忍皇帝对他的指责,江子一情绪有些激动的跪在地上向萧衍表白:“前次兵退,实小人惧死,非臣之过!但臣身受国朝大恩,恨不能以死报陛下厚遇于万一。如羯奴胆敢冒犯陛下,臣誓与羯奴决一死战,不死在殿前,必死在殿后。”
萧衍有些怀疑的目光让江子一感觉受到了莫大的耻辱,江子一决定用实际行动来向萧衍证明自己的忠诚。
公元548年11月18日,江子一和两个弟弟江子四、江子五带着一百多个弟兄,悄悄的打开承明门,站在了侯景的面前。
江子一横着大槊,指着侯景大骂:羯贼!主上待尔何厚,尔不思报恩,反欲噬主,人神共所不容!今日江子一来与尔决战,放马过来吧。如果你想杀进皇宫,先从江子一的尸体上踏过去!
侯景有些吃惊的看着愤怒的江子一和他的两个兄弟,侯景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浅薄,他以为江东人性情柔弱,多是贪生怕死之辈,实际上完全不是这样。江东男人有血性,有骨头,受伤的狮子是最可怕的,侯景有些颤抖了。
沉默了好久,侯景还是下达了攻击的命令,他尊重这些血性男人的选择,但他却不会放弃自己的选择。叛军骑兵根据侯景的指令,两路狂奔出营,朝着江子一的方向杀了过来。
江子一终于等到了证明自己的机会,也许是他最后的一次机会,江子一怒吼着,挥舞着大槊冲进了叛军阵中。本来江子一是希望手下人跟他一起赴汤蹈火的,没想到这些平时慷慨激昂的弟兄们临场下了软蛋,嚅嚅的不敢向前一步。
江子一悲壮的和命运决战,他知道自己此战可能有去无回了,但这又如何,他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一头狮子虽然很勇敢,但依然敌不过成百上千头恶狼,等待狮子的只有悲壮的死去,这也是狮子最完美的结局。
无数叛军将江子一团团包围,疯狂的叫嚣要抓活的,江子一挺着大槊东进西突,可根本闯不出去。江子一不是铁打铜造的,他也是个血肉凡胎,一个不留意,被叛军一刀砍下了肩膀。叛军狂叫着冲上前,乱刀齐下,江子一英勇殉国。
哥哥的战死极大的刺激了在旁观战的江子四和江子五,江子四痛哭流涕的问江子五,我们和大哥一起出来的,现在大哥战死了,我们还有脸回去吗?江子五泪流满面,今日与兄俱死,方是男儿死所!
兄弟二人颤抖着解下盔甲,只穿着布衣,这时天近严寒,可江家兄弟的血却是热的,他们决定用生命来证明自己的忠诚。江子四和江子五互相对望一眼,没有说话,挺起大槊,和叛军战在了一处。他们身后的那一百多个部下,只是沉默的观战,因为他们的血已经冷了。
一头狮子打不过群狼,两头狮子依然打不过群狼,江家二兄弟的结局早已注定。叛军才不管你有没有热血,他们只知道谁敢反抗,他们就消灭谁!江子四信手杀了几个叛军,但因长时间作战,体力不支,被叛军一个大槊刺进了江子四的胸膛……
江子四大叫一声,慢慢的倒在了地上,江子四战死了,可他的眼睛依然睁着。江子五虽然没有被叛军杀死,但他的脖子也被叛军狠狠的砍上一刀,鲜血直流。江子五拖着大槊,撤回本阵。
江子五亲眼目睹了两个哥哥骄傲的死去,他并不伤心,为国战死是一个男人最完美的结局。但是毕竟骨肉亲情,还是让江子五没能控制住情绪,他抱着大槊仰天长哭,没多久,江子五气绝身亡。
江家三兄弟死了,尽管死的很悲壮,但还是死了。
而做为他们的敌人,侯景更加坚定了攻城的决心;江氏三兄弟作战的时候,侯景就在现场,他看的清清楚楚,那1百多梁军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战友战死而无动于衷;侯景就此得出结论,城内梁军人心离散,如同一盘散沙;他再加把劲儿,肯定能攻破皇城。
还有一点也迫使侯景必须加紧动作了,没别的,叛军的粮食已经吃光了。
自打出兵,侯景的主意就是要速战速决,所以后勤也没带多少;而且一进建康,为了向建康百姓展示自己是替天行道,他麾下的部队是威武之师、正义之师,侯景对军纪要求极严(“号令严整”);虽说比不上岳家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抢掳,但也是军纪严明。
可是时间一长,粮食一断;叛军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这帮老兵油子,不怕死,但都怕饿。眼瞧着建康百姓有的是粮食,而自己只有两膀子力气和手里的刀。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一个字:抢!
趁着攻城间隙,叛军开始挨家挨户搜粮食;一开始,侯景好歹还约束部队,只要粮食;可是这股风儿一开,往后可就由不得他了;这帮老兵油子不仅抢粮,几乎是见啥抢啥;金银财宝、漂亮娘们儿,没他们不抢的;碰到敢抵抗的,一刀砍翻。
建康的老百姓算是倒了大霉了。
这会儿已经是冬天了;百姓家里被洗劫一空,粮食自不必说,都被弄走了;钱也被划拉干净了(即使有钱,你敢揣着去买粮吗?);接下来,就是大面积的饿死;史书记载,这一趟下来,建康城一半儿的人,饿没了(“饿死者什五六”)。
建康城宛如人间地狱一般。
这还没完,公元548年12月8日,侯景再次下达了向宫城攻击的命令。这次叛军换了个花样儿,就像高欢在玉璧城干的那样儿,侯景让部下堆土积山,准备居高临下发动攻势。
扛土搬砖,那可是体力活儿,这种事儿侯景自然不会让手下的叛军去干;侯景下令将建康城中没饿死的百姓全都抓来,强迫他们扛土搬砖;凡是抗拒不从的,或者粗工不出力的,一旦发现,乱刀砍死。可怜建康百姓,之前没有被饿死,这次也被活活儿累死了。
你觉得累死就解脱了?呵呵,侯景岂是那么好说话的,累死的,或者眼看着不行了但还有一口气儿的,叛军一律一刀砍死,然后埋在土里,用来增加土山的高度(“疲羸者因杀以填山”)。
叛军这种拿人命往上垫的干法儿,很快土山堆的就跟宫城城墙持平了;而城中的人看着蹭蹭拔高的土山,心都一点点儿的沉了下去。
好在羊侃也不笨,你能堆山,我特么也能;而且我们的起点更高,只要堆起来,叛军永远达不到我们的高度。想到这儿,羊侃立刻去找了太子萧纲,萧纲也正为城外的土山发愁;听羊侃这么一说,萧纲立即下令,城中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去背土;而且为了给城里的人,尤其是那些宗室贵族做榜样,萧纲也豁出去了,亲自背土上城(“太子、宣城王已下,皆亲负土。”)。
有太子做榜样,再加上瞧着城外百姓悲惨的下场;城里的人谁也不敢怠慢;手刨脚蹬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的挖土堆山。
很快,叛军堆山的任务完成了,可当侯景站在土山上准备鸟瞰城中的时候,这货立刻泄了气。
侯景沮丧的发现城中也已经筑起了一座四丈多高的土楼,上面站满了手持兵刃严阵以待的梁军士兵(“于山上起芙蓉层楼,高四丈,饰以锦罽[jì],募敢死士二千人,厚衣袍铠。”)。
侯景破口大骂;踏马得,白忙了!
盛怒之下,侯景下令进攻;双方再次厮杀在一处;梁军居高临下,叛军几次攻击,都被打退了。
如果这样打下去,老实说,叛军很难讨到便宜;可没想到,就在这个关键时刻,老天爷跟着裹乱,半空中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城中的土楼是仓促之间堆起来的,本就是个豆腐渣工程;根本经不起大雨的冲刷,很快就坍塌了,化为一地泥水。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侯景异常兴奋,这特么就是天意,侯景下令擂鼓,全军压上;一时间,城里的守军左支右绌[chù],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要说还是人家羊侃,反应奇快;战场,羊侃发现,城头儿上虽然爬上来个把叛军,但叛军的主力离着城墙还有点儿距离。
羊侃立刻下令守军点燃火把,一二三、把火把全扔到这个空档中,然后,兹要是能着的物件儿,一律往里扔。
很快,叛军主力面前竖起来一道火墙;冲天的火光让叛军望而却步,谁也不想被烧成烤猪;于是叛军纷纷止步。
就着这个肎节儿,羊侃迅速指挥守军砍死了那几个爬上城头的叛军,同时重新筑起了一道防御工事;等大火熄灭之后,侯景一看,人城头儿的工事已然修好了,叛军又被堵城外(“会大雨,城内土山崩;贼乘之,垂入,苦战不能禁。羊侃令多掷火,为火城以断其路,徐于内筑城,贼不能进。”)。
侯景先是气的够呛,继而沮丧的看着城上的守军;日特祖宗的,难不成,这城就算是攻不下来了?
而就在侯景对着内城咬牙切齿摇头叹气的时候,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又报到了侯景面前;侯景听完,毛骨悚然。
什么消息呢?
可能有大胸弟看到侯景之乱时会有一个疑问,侯景进了建康围攻宫城这么长时间;怎么没见梁军回师勤王啊?
欸,这就要说到了。
原因其实说穿了很简单,梁朝领兵在外的大将,之前看到萧衍那么厚待侯景,这些将领们很不平衡;现在侯景翻脸不认人,摁着萧衍暴打,这些将领乐得看热闹;而宗室们则都盼着萧衍和萧纲死!绝大多数姓萧的宗室,他们的期望,最好是萧衍、萧纲跟侯景拼个两败俱伤,一个死掉,另一个躺在手术台上把血流干。这样,太极殿上那把椅子就轮到他们坐了!
因此,从侯景进了建康围攻宫城,不论姓不姓萧,只要手中有兵权的;无一不是隔岸观火,等着看好戏。
侯景进城,是10月25日,到这会儿,也就是12月8号,时间上已经整整过去1个多月了;外地的宗室们判断,老爷子跟侯景应该已经打的没劲儿了;这会儿正是捡便宜的好机会。
因此,以驻守荆州的湘东王萧绎[yì]为首,宗室里河东王萧誉自湘州、岳阳王萧詧(chá,通察)自雍州、南平王萧恪自郢州,各自率兵东下,前往首都“勤王救驾”。
当然,不能把人都想的很坏;宗室里也有真心实意、心急如焚,希望尽快进京的;比如当阳公萧大心;这哥们儿也从江州(治所浔阳)出兵了;要说一句的是,萧大心可绝对是真心的,因为他爹,唤作萧纲;萧纲如果倒台了,他萧大心算个毛儿啊。
而此时,这些宗室们的部队,或远或近的,已经接近了建康城。
侯景听到的消息,就是如此。
侯景心里开始发毛了,如果不能在外围梁军赶到之前拿下宫城,准确的说拿下萧衍;自己百分之一万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而此时侯景还不知道,其实不用等梁军的援兵来,他的脑袋差一点儿就摆上了萧衍的案头了——
还记得咱们前文提到过的一个人不?陈庆之的鹅子,临川太守陈昕[xīn]。此人这会儿已经被侯景给抓了,正关在叛军营中。
陈昕[xīn]被俘,显然是在战场上没干过叛军;不过,尽管当了俘虏,陈昕[xīn]可没闲着。
侯景把陈昕[xīn]交给部将范桃棒看管;也不知道陈昕[xīn]是怎么聊的,硬是把这位范看守给说动了;范桃棒表示要效忠萧衍,跟叛匪侯景一刀两断。这还不算,趁着侯景不注意,范桃棒偷偷儿的把陈昕[xīn]给放了,并且助其悄悄儿的进了宫城。
陈昕[xīn]跟头把式跑进了宫城,见着萧衍,把范桃棒准备投降的事儿一说,萧衍激动的差点儿犯了心梗。萧衍当即表态,只要范桃棒能做了侯景,侯景的爵位和财富都是范桃棒的。
这就是圣旨啊,陈昕[xīn]说,得,我现在就出城,跟老范说一声儿。
可是,没等他走;太子萧纲把他拦住了,打住;一扭脸儿,萧纲对萧衍说,粑粑,您先别高兴的太早,咱先让子弹飞一会儿,这事儿难保不是侯景授意范桃棒诈降(“太子恐其诈”)。
萧衍正兴奋呢,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心里腻歪劲儿大了去了;你懂个屁,朕看范桃棒是真心的!
萧纲的轴劲儿也上来了,对,我是屁都不懂;这样儿,咱开会讨论,听听大家的意见。
得,爷俩儿杠上了。
御前会议一开,泾渭分明,大多数人都倾向于萧衍的选择,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反败为胜的机会了,岂能轻易放弃。
不过萧纲的理由也有道理,头一个,你们就那么相信范桃棒?万一他是诈降怎么办?二一个,咱们的援军就快到了,只要援兵一到,侯景前有坚城,后有大军,内外夹击,这厮必败;我们再忍一忍,就能捱到胜利;眼下何必要冒这个风险?
别看自己这边儿支持者寥寥,但萧纲寸步不让,就一句话,不接受范桃棒的投诚。
这么一争,消息也不知道怎么,传到了范桃棒的耳朵里,同时也飘进了侯景耳朵里。
别看侯景是个大叛徒,他对部下那还是要求很严的;一听怎么着,自己内部出叛徒了,这还了得,当即派人将范桃棒干掉;而且还把往来通信儿的陈昕[xīn]给逮住了。
不过要说一句的是,侯景虽然杀了范桃棒,一开始,他还想利用陈昕[xīn]赚开城门;因此对后者好言安抚。
可是,别看陈昕[xīn]没他老子能打,但也绝不是软骨头;断然拒绝了侯景的威逼利诱;侯景见陈昕[xīn]威武不能屈,恼羞成怒之后,将陈昕[xīn]杀掉。
此时,对于侯景来说,虽说成功的干掉了内奸范桃棒,但侯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么一折腾,又浪费了好几天时间。
而就在侯景清洗内部的这段时间里,大队梁军正兼程向建康赶来。
在从各地赶来的各路援军中,有一路人马挺有意思,这就是由邵陵王萧纶率领的部队。看过前文的大胸弟可能会有印象;本来萧纶执行的任务,是出兵寿阳,抄侯景的老窝儿;没曾想,人侯景动作很快,萧纶才走到钟离(今安徽蚌埠),侯景已经打进了建康城。萧纶气的大骂侯景狡猾,但萧纶已经别无选择,只好折返跑,掉头向建康猛跑。
不过萧纶运气不太好,在大军坐船渡江的时候,突然江上刮起大风,掀翻了部分梁军军舰,梁军损失了不少兵力(“济江,中流风起,人马溺者什一二。”)。
等萧纶好不容易爬上岸,来不及骂老天爷给他添乱;赶紧收拾队伍继续前进,这次还不错,在路上,萧纶碰上了一帮萧氏宗亲,像西丰公萧大春、新淦gàngàn公萧大成、永安侯萧确、安南侯萧骏等人。
萧纶拧干衣服,兄弟伙,一道呗;众人合兵一处,向建康扑来。
大队人马行至江乘,侦察兵回报,对面已经有叛军的布防了;萧纶就打算下令,就跟这儿,开干!
不过,梁军中有人劝他,且慢!
部将赵伯超就给萧纶出了一个好主意,叛军都是外乡人,不熟悉建康附近地形,咱们没必要跟他们在这儿死磕,咱抄小道走钟山,直接冲到宫城下,趁侯瘸子注意力都在外围,一举干翻丫的(“若从黄城大路,必与贼遇,不如径指钟山,突据广莫门。出贼不意,城围必解矣。”)!
萧纶想想,也对;擒贼擒王,这就么干;他立即率军抄钟山西下;不过当时天色已晚,萧纶童鞋居然迷路了,多绕了20多里路;折腾了大半夜,才钻出钟山。
萧纶的突然出现,对叛军的士气造成了极为沉重的打击,而士气低落的外在表现,就是叛军战斗力直线下滑;史载,侯景仓促接战,“纶与战,破之。”;侯景吃了大亏。
不过,像侯景这种老油条,只要手里还有实力,是不肯轻易服输的;道理明摆着,认输的下场那就是灭九族;虽说侯景的九族这会儿已经被高澄杀的差不多了。
因此,侯景被萧纶打的鼻青脸肿,但还是收拾残部退住覆舟山,继续和萧纶对峙。
而有了这碗酒垫底儿,萧纶意气风发,率兵直抵玄武湖,准备一战灭此朝食。萧纶兴奋那也是有理由的,这伙计之所以马不停蹄回京救驾,打心眼儿里,萧纶还有一层儿隐秘的算计,如果他能干掉侯景,于公那是再造社稷[jì]的功劳,于私,兵权在手,不论是萧衍还是萧纲,恐怕都得“让贤”了。
不过萧纶用兵还算谨慎,尽管首战告捷,但他没有贸然出击,而是下令部队免战高悬,尽快休整,恢复体能。
老实说,如果萧纶再等等,瞅准机会给侯景致命一击;这场仗他还真就赢定了——
有他在背后,侯景不敢放手攻城,而且咱前面说过,叛军粮食已尽,全靠抢劫度日,这样儿一来粮食来源不稳定,二来尽失民心,建康百姓对叛军恨之入骨。
一句话,只要拖一拖,侯景必败。
这种局势,萧纶清楚;其实侯景也明白;因此萧纶想拖,侯景无论如何是不肯让他拖的;第二天,侯景便派人连番挑战,而且让人给萧纶送去了挑战书,估计在信中“怂货、孬种,没卵子”这样儿的词儿,侯景没少用;结果最后成功的激起了萧纶的怒火;萧纶脑子一热,同意决战。
来日天明,萧纶和侯景各自带队出营;梁军阵型严整,侯景观察了半天也没找到梁军的破绽;看看再耗下去也没啥意思了;侯景便传令,部队暂时撤回,明天再想办法。
侯景率兵回营,没想到萧纶这边儿有人不干了——
看到侯景回撤,梁军阵上的安南侯萧骏起了贪心,如果他能活捉侯景,那就是天大的功劳。萧骏也没请示萧纶,就带着身边儿的警卫排突然对侯景发动了攻击,准备打侯景一个冷不防。叛军实力再不济,也不至于怕你这几十号儿人马啊;侯景立即下令,不走了;回头干丫的;一顿暴揍,萧骏哭爹喊娘的狼狈败走(“安南侯骏见景军退,以为走,即与壮士逐之;景旋军击之,骏败走,趣纶军。”)。
这事儿到这会儿其实还算正常,萧骏败也就败了,无伤大局;可也不知道怎么着,看萧骏败了,叛军跟着掩杀,之前给萧纶出主意的那位赵伯超居然尿了,也不等萧纶下令,这伙计带着部下掉头就跑。
这特么才叫坑爹呢,赵伯超一跑,立即在萧纶军中形成了雪崩效应;后面的梁军不明就里,也跟着跑了起来;萧纶全军溃散(“赵伯超望见,亦引兵走,景乘胜追击之,诸军皆溃。”)。
正在追杀萧骏的侯景一开始没明白咋回事儿;梁军咋自己乱了;不过他反应很快,这机会要不抓住,那自己可真就是蠢蛋了;侯景大声下令,全军停止撤退,转入进攻;随后,这货亲自率军发起冲锋,一轮冲锋,就将梁军打的大败。
这场意外,萧纶事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差点气疯了的萧纶一边大骂萧骏饭桶,一边收集残兵狼狈逃退入天保寺,准备休整后再做打算。
侯景岂能放过他,根本不容萧纶喘气,叛军狂叫着追杀过来,到了地方也不废话;侯景让人抱来柴火,一把大火便点着了这座美轮美奂[huàn]的天保寺。
萧纶也不是变形金刚,不怕火烧;烈焰之下根本守不住了;萧纶只好集中力量,在侯景的包围圈上拼死打开一个口子,狼狈不堪的朝来时的京口方向逃命去了。
此战,除了萧纶勉强保住了小命儿,梁军大多数将领被擒,像“西丰公大春、安前司马庄丘慧、主帅霍俊”这些人,统统被侯景活捉。
萧纶所部几乎可以说是城里守军的精神寄托了;侯景觉得还是有必要攻一下心;他让人把这些俘虏带来,听着:我可以不杀你们,但条件是你们要对城上大喊邵陵王所部已经全军覆没了,说完,你们走你们的;干不干?
按侯景的想头儿,能当俘虏的,都是一帮软骨头,否则干嘛不战死?所以只要把刀往他们的脖子上一架,让他们说啥,他们还不得乖乖就范。
侯景想错了,江东还是有爷们的,比如霍俊。
霍俊是个小人物;小到《梁书》中连他的传都没有;但是,这并不妨碍生的渺小的霍俊,死的光荣。
霍俊“答应”了侯景的条件,跟着叛军来到了宫城的城墙下。
霍俊整整衣冠,仰起头,冲着城上的梁军大喊;弟兄们,好好儿守城,千万不要相信侯景那狗日的胡说八道,邵陵王还活着,他去京口搬救兵去了,很快就会杀回来的!你们一定要坚持下去(“王小失利,已全军还京口。城中但坚守,援军寻至。”)。
叛军本指望着霍俊的喊话能摧毁梁军的斗志,没想到霍俊居然当场把他们给卖了,恼羞成怒的侯景一使眼色,叛军恶狠狠的用刀背猛击了霍俊的腿部,大骂:王八蛋,说好的话不算数(“贼以刀殴其背”)!
霍俊虽然被打倒在地,但嘴上可没闲着,依然高声喝骂;侯景开始还是狞笑着看手下群殴霍俊;看着看着,侯景沉默了;扬手制止了手下施暴。
要不说既为男人,就要做个硬汉!这样即便是敌人,也会尊敬你。侯景制止了手下,随后,他让叛军闪开一条路,“(景)义而释之。”
霍俊没想到侯景会做出如此的举动,尽管意外但霍俊没说什么,顿了一下,踉踉跄跄的朝城里走去。
不过,侯景已经算是人渣儿了,但好歹他黑心上还留着点儿红尖儿;没想到还有比他更下作的;旁边站着的伪梁皇帝萧正德,不仅没节操,而且没下限;霍俊忠义,一下子在气节上把他比的简直屎都不如;在霍俊走出没多远,萧正德就派心腹人将霍俊一刀砍死。
眼看着霍峻被萧正德干掉;老实说,侯景有点儿小抑郁;一来,通过霍峻事件,侯景认识到,江东可不都是萧正德这样的软骨头,也有纯爷们儿。二来,如果纯爷们儿这么多,侯景不知道自己还能扛多久。
不过,侯景应该是多虑了;乱世之中,像霍峻这样的纯爷们儿是有,但更多的可能还真是像萧正德那样的趴货,比如萧正德的亲弟弟,封山侯萧正表。这会儿,萧正表的职务,是南梁北徐州刺史,坐镇淮南重镇钟离。
真的只能替萧衍悲哀了;看萧衍执政,尤其是他年迈之后,可以说昏招儿迭出;把个好好儿的大梁搞的是乌烟瘴气。可是,萧衍再怎么昏聩,对萧姓宗室那可真叫一个好;大错儿小罚,小错儿不罚。可是到头来怎么样,这些宗室一个个儿(绝大多数)不是心怀鬼胎,就是卖身投敌,除了个把有点儿良知的,关键时候卖卖力气,剩下的一个赛着一个混蛋。
比如萧正表,早在侯景南下快接近建康时,萧衍就曾经下诏让萧正表南下勤王;结果怎么样,萧正表虚与委蛇,声势造的挺大,可一个兵都没派。
萧正表的门槛不要太精;我去救我三大爷,救出来了,我能有啥好处?老东西会把皇位传给我吗?显然是不可能的事儿!那么好了,我凭什么要救他?
萧正表没有萧正德那种经历(准太子),因此,他对皇位的渴望老实说一般般;他最大的梦想,是能当个大地主;比如“朝廷”如果能让他到扬州、南兖州这些地方当个“诸侯”,萧正表就很开心了。
在萧衍手里,萧正表的这个愿望基本上也不可能实现;因为像上面说的那两块儿地方,一来,临近京畿,地理位置要命;二来,物产丰腴,是朝廷的赋税重地,因此从刘宋时期沿袭下来的规矩,此处非直系皇亲不封。
对萧正表来说,太平年月,他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无此可能;可是乱世呢?那可就说不准了,尤其,此时,他哥萧正德已经当“皇帝”了;他也是直系皇亲了,这点子事儿还叫事儿吗?
因此,萧正表听说萧正德“登基”,二话不说,包袱一捆,就带人南下找他哥来了。
萧正表想的挺好,我这不管咋说,“皇上”的亲弟弟;见着我哥,那还不好处大大滴!可惜,理想挺丰满,现实很骨干;等萧正表见了他哥才知道,他哥比傀儡也好不到哪儿去,真正当家的是人家侯景。
事已至此,萧正表进退两难;想了想,来都来了,看看再说吧。
萧正表首鼠两端,但侯景很高兴;又有一个萧姓宗室过来给自己捧场,看来自己的前途柳暗花明啊!侯景当即以“皇帝”萧正德的名义赏了萧正表一个南郡王的头衔;稳住这家伙先。
从侯到王,萧正表不知道该高兴该是该郁闷;不过,这货眼睛一转,想起一事儿;干脆,借这个机会,咱南兖州走一遭;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
萧正表一脸真诚的跟侯景说,既然来都来了;这么着,我也不能干看着不是,我这就带兵去守欧阳(今江苏仪征东),帮着咱看住东线的梁军,给您和我哥献上一份投名状。
这好事儿,侯景巴不得呢;当下就同意了。萧正表带着本部兵马晓行夜宿来到欧阳。
这儿要说一句,这会儿萧正表叛变,可谁都不知道呢,所以萧正表对外谎称他从北徐州南下救驾到欧阳休整。
那位说了,这厮为啥挑中了欧阳(现在的江苏仪征)?
翻翻地图,欧阳在建康以东,而南兖州又在欧阳以东;萧正表戳在这儿,表面上是防南兖州方面的梁军西进,其实如前所述,萧正表早就盯上南兖州这块肥肉,他想利用这个机会吞掉南兖州刺史萧会理。
可能是为了要减少损失,萧正表没有强攻;而是选择了找内应的办法;他派人秘密联系了萧会理的部下、广陵令刘询,想买通刘询做内鬼,找机会帮他做掉萧会理。
不过这次,萧正表有够白痴,干这种事情,怎么着事先也得摸摸底,看看人刘询啥态度。萧正表没有,直接派人拎着一袋子现金就去了;张嘴就是,说吧,卖了萧会理,How much?
How你奶奶个攥儿,刘询是萧会理的铁杆儿,怎么可能吃你这一套?现金一揣,刘询掉头就找萧会理去了;前因后果一说,萧会理大怒。
萧会理本来就已经接到了朝廷的勤王诏,正准备率军西进建康救驾;没想到他这位叔儿不仅叛变投敌,甚至还想吃掉他;那就别怪少爷我不讲情分了。萧会理派刘询带上一千多人佯装同意,打着内应的旗号连夜奔袭欧阳,揪住毫无准备的萧正表一顿暴打。
萧正表这顿打挨得可是忒结实了,部队损失不说,带来的辎重全部归了萧会理。萧正表一边大骂刘询,你这个骗子,一边儿抱头鼠窜,逃回了钟离。
而打跑了萧正表,萧会理略一准备,带着部队向西开进,去救他的皇爷爷。
在萧会理西进的同时,湘东王萧绎[yì]也没闲着,因为荆州是西线重镇,萧绎[yì]没敢离开,而是派世子萧方等率一万荆州兵顺江东下去救驾。
史籍记载,萧方等小伙子人不错,能文能武;而且也没有官三代的架子;每次上战场,萧方等都会带头儿冲锋,以身作则,因此深得荆州军上下的爱戴(“方等有俊才,善骑射,每战,亲犯矢石,以死节自任。”)。
可怜天下父母心,萧绎[yì]也是如此,儿子虽说能打,但毕竟要面对的是战场上骨灰级的对手侯景;萧绎[yì]有些不放心。随后萧绎[yì]又加派了心腹、竟陵太守王僧辩率水军一万从水路东下,既为萧方等的预备队,同时也为后者押运粮草。
梁朝各路援军纷纷向建康城集结,这对身处绝境的萧衍来说本来是件好事情,但这会儿萧衍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怎么呢?
敢情就在援军还在跑路时,建康宫城中的擎天博玉柱、架海紫金梁,都官尚书羊侃因连日血战,积劳成疾,最后医治无效,以身殉国,享年54岁,过早的离开了我们。
这个节骨眼儿上,羊侃突然去世;消息传开,宫城内外简直冰火两重天;城里人觉得,这特么天要塌了,因此一个个儿如丧考妣;而城外侯景得知羊侃去世后,兴奋的差点没疯掉,咬了咬舌头,嗯,疼!看来这事儿是真的。哈哈,老萧头儿,羊侃没了,看你还能撑多久!
公元548年12月11日,也就是羊侃去世仅过了3天;侯景便再次指挥叛军,对宫城发起了猛攻。
这次,侯景豁出去了,反正老羊死了;没人再给我添乱了!
为了这次攻城,侯景可是下足了本钱;他让人打造了许多攻城工具,比如高大的攻城车,每辆战车有二十个轮子,由几百个叛军推着撞门(“侯景大造攻具,陈于阙前,大车高数丈,一车二十轮。”)。
宫城的城门可不比一般的城门,坚硬度非常高,叛军推着车子撞了好几回,宫城纹丝没动。
侯景气急败坏,撞不开你是吧;好!儿郎们,停止进攻,都去找柴火,我特么还就不信了;烧也给你烧开;这把大火应该很大,史载,城门楼子都被烧毁了(“侯景以火车焚台城东南楼。”)!
可是,当大火熄灭之后,叛军全傻眼了;眼前的城门楼子是烧没了,可在他们眼前却又屹立一座新的城楼;叛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材官吴景有巧思,于城内构地为楼,火才灭,新楼即立,贼以为神。”)。敢情人家吴景,你骚你的,我干我的;趁着火焰冲天,浓烟滚滚,遮蔽了叛军视线;吴景带着守军在被烧着的城门楼儿后面以最快的速度重新建造了一座新楼。
侯景有些气急败坏了,他让手下叛军继续放火,当然这次不是烧楼,而是吸引梁军的注意力。借着浓烟四散的时候,让叛军在城下挖地道,试图通过这条渠道杀进城去。
别说,人吴景真不白给;侯景这点儿小伎俩被他猜了出来;你以为就你会挖地道;呵呵了我就;来,一起挖。吴景派人把宫城地下挖了个乱七八糟,谁进去谁晕菜;等叛军挖通到城下时,三绕两绕,直接进入懵逼状态;随后吴景一声令下,城内守军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火把,一通儿招呼;这会儿可是大冬天,叛军身着棉衣,那玩意儿粘火儿就着;叛军被烧的焦头烂额,大败而归;不仅如此,梁军趁势反击,还把侯景费挺大力气打造的攻城战具烧了不少(“吴景于城内更筑迂城,状如却月以拟之,兼掷火,焚其攻具,贼乃退走。”)。
侯景生生被气笑了;城里是真硬啊;死了羊侃,来个吴景!
侯景不是个轻易服输的人,反正这货这会儿也没退路了,索性丢他妈、顶硬上、几大就几大!
侯景下令,在城外再堆一座土山,准备再次强攻。
这次侯景又错了,城里可不止一位吴景,且有那比吴景心“黑”的主儿;比如太子詹事柳津。
柳津对付侯景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利用之前叛军挖进来的地道,咱加工一下,反向挖出去,目标——叛军刚堆起来的土山。
一番手刨脚蹬之后,效果显现出来了——
侯景拎着鞭子监督叛军堆山;土山刚刚堆到与城头持平的高度,山上的叛军就觉得脚下地动山摇,没等山上和山脚下的叛军明白过来,土山就轰然倒塌,砸死了许多叛军(“景土山稍逼城楼,柳津命作地道以取其土,外山崩,压贼且尽。”)。
侯景欲哭无泪啊;到这会儿,叛军主力围住建康攻城36计使了个遍,两个多月了,死活就是进不去。
这日子,还得多久才特么到头儿啊!
记得以前看《百家讲坛》,蒙曼老师讲唐玄宗李隆基;有一句话她说的特别到位,李隆基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活的时间太长了!其实,这话放在萧衍身上也特别合适!
历朝历代,亡国之君,除了年纪小小的;基本上都是祖宗造孽,报应在子孙身上;典型儿的就是崇[g]祯皇帝;列祖列宗不务正业,把好端端的天下弄的妖魔遍地,到了他手里,他倒是想励精图治,可惜大明已经是癌症晚期,无可救药了。
可是,像李隆基、萧衍这样儿的主儿,应该说,这就叫现世报;人还活着,可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造的孽,报应在自己身上。
眼下,萧衍要面对的就是这个局面。
本来,侯景几次强攻,均无功而返;可以说不出意外,侯景耗不下去了;可是,或许是上天真的厌弃了萧衍,就在侯景再次攻击失利,行将放弃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城中又出叛徒了!
太子洗马元孟恭奉命率军出城反击侯景,可元孟恭刚一出城,就带着亲信左右狂逃至叛军阵营,跪在了侯景的脚下(“太子遣洗马元孟恭将千人自大司马门出荡,孟恭与左右奔降于景。”)。
梁军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全凭一口气在,而元孟恭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叛变,对梁军的打击可想而知。而且,元孟恭叛变还带来了一个连锁反应,这就是城里出现了一波儿叛变的小高潮!这里边儿尤其坏的是材官将军宋嶷[yí]。他投降侯景后,不仅把城中的虚实跟侯景交代了个底儿掉,而且还给侯景出了一记毒招儿:掘开玄武湖,水淹建康宫城;侯景一听之下登时转忧为喜,TNND,这主意不赖!我怎么早没想到。侯景立刻下令掘开了玄武湖,放水淹城。不过因为玄武湖毕竟水量有限,加上宫城城墙敦实,湖水灌不进城里,但也把城内外弄的跟雨季的帝都似的,到处是水(“材官将军宋嶷[yí]降于景,教之引玄武湖水以灌台城,阙前皆为洪流。”)。
宋嶷[yí]这招儿水淹宫城没能奏效;侯景算是空欢喜了一场;该进不去城,依旧还是进不去。
侯景急的抓耳挠腮,拖的越久,等各路援军杀到的时候,自己的下场百分之一亿是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而此时,外围侦察兵来报,又有一支梁军赶到了建康附近的横江(今安徽和县),领军将军,是衡州刺史韦粲[]。
不过韦粲[]并不是从衡州驻地赶来的,而是韦粲[]很早就被萧衍调离了衡州,回朝任散骑常侍。韦粲[]在路上听说侯景造反了,那还了得,立刻率本部人马火速东下救驾(“粲[]简阅部下,得精兵五千,倍道赴援。”)。
韦粲[]是梁军名将韦叡[ruì]的孙子,算得上将门虎子;不过他火急火燎的救驾,旁人可未必都像他那样赤胆忠心;比如他的内史刘孝仪。
韦粲[]率军前行,一边走一边和刘孝仪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可是后者却不想陪着韦粲[]送死;为了打消韦粲[]救驾的念头,刘孝仪专门摆了顿酒请韦粲[]聊聊。
一边儿喝,刘孝仪话里话外的意思出来了,他劝韦粲[],您去干嘛?那么多姓萧的不去,您一个两姓旁人着什么急啊?
韦粲[]一听就火儿了,国难当头,你说的这叫什么屁话!老子懒得跟你废话,韦粲[]杯子一摔,拔腿就走。
韦粲[]这头儿一肚皮火气,气咻咻的准备带兵去建康救驾。说来也巧了,刚出发,韦粲[]迎头碰上了江州刺史萧大心的使者,后者口称当阳公(萧大心的爵位)有请韦将军,有军务相商。
这面子不能不给,韦粲[]骑快马来见萧大心;一见面儿不等萧大心说话,韦粲[]先给他灌了一番82年的好话,“上游籓镇,江州去京最近,殿下情计诚宜在前。但中流任重,当须应接,不可阙镇。今宜且张声势,移镇湓[pén]城,遣偏将赐随,于事便足。”;把萧大心捧成国之栋梁;说的萧大心心花怒放。说完,韦粲[]一伸手,借点儿兵呗。
估计韦粲[]这番话后劲儿挺大,萧大心听完二话不说,立刻拨给韦粲[]二千精兵,让后者带着去救自己的爷爷和粑粑。
有了萧大心的助力,韦粲[]更来劲了;为了赶时间,韦粲[]避开陆路,走水路顺江东下。
韦粲[]出发的时候,自己张罗了5千人,加上萧大心给的,这会儿他手里已经有7千人了;想当年,陈庆之千里跃进,打进洛阳,也就是7千兵。
而让韦粲[]高兴的是,走到横江,他的表弟、司州刺史柳仲礼带了1万人,正在等他。此时两军一会师,已经是小两万的规模。柳仲礼,梁军名将柳庆远的孙子。
跟这儿插一句,这个孙子其实挺不简单,有一个事儿很能说明问题——
侯景刚刚逃到寿阳时,柳仲礼就看出了这厮脑袋上长着犄角,于是上表朝廷,请萧衍允许自己带兵干掉侯景,以绝后患。不过萧衍却认为柳仲礼危言耸听,没事儿找事儿,没听柳仲礼的,白白丧失了一个消弭大患的机会。
当然这些都是以前的事儿了,现在扯这些都晚了。
而随着韦粲[]和柳仲礼昼夜兼程,沿途又碰上了好几拨儿友军,像西豫州刺史裴之高、宣猛将军李迁仕、羊鸦仁、南陵太守陈文彻等人,也陆陆续续的朝建康进军;等到了建康城外的新林时,一清点人马,好家伙,10余万(“援军大集,众十馀万”)。
人看似多了,可是,出状况儿了。
这帮带兵的将领见面儿第一句话,互道辛苦;第二句话,开吵!
原因,其实也简单,这么多人,听谁指挥;毕竟人无头不走,各自为战,最后谁都讨不了好去。
韦粲[]率先发言,他倒是内举不避亲;张嘴就说,我推举柳仲礼为前敌总指挥。
对于韦粲[]的建议,裴之高头一个表示反对,裴之高是名将裴邃[suì]的侄子,平时自视甚高,他哪儿瞧的起柳仲礼,所以当场拍案而起;最后吵了一天也没吵出个结果。
这几路梁军本来是为了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的,可眼下看似人多力量,可是却因为指挥权的问题闹的不可开交;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韦粲[]挺来气。
估计是吵烦了,这会儿裴之高离开大帐了;韦粲[]不依不饶,继续当众大骂裴之高,这老家伙以为我是出于私心才推荐柳司州;没错儿,我们是兄弟;那又怎么样,柳仲礼兵强马壮,本人久居边疆,侯景最怕的就是他,不听他的听谁的?
韦粲[]骂了一阵,见没人搭茬儿;这一肚子的火儿没找着正主儿放的不彻底,一转身儿他找裴之高去了;见了面儿继续骂,皇帝和皇太子被围,国家危亡之际,我等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你倒好,居然为这等小事斤斤计较。咱们都是老交情,你别怪我今天话说的难听,你扪心自问,皇帝待你如何?你就是这样报恩的?我都替你叔叔害臊(“今二宫危逼,猾寇滔天,臣子当勠力同心,岂可自相矛盾!豫州必欲立异,锋镝便有所归。”)!
老实说裴之高不是坏人,他不投柳仲礼的票其实是个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意思;都是带兵的,官阶都差不多,你是上校我也是上校,凭什么我听你指挥。现在韦粲[]把话说的这么重,而且还把自己引以为傲的叔叔抬出来了,裴之高有点儿吃不住劲儿了。
随后,裴之高泪流满面的起身向韦粲[]道歉;并且跟着后者来到中军大帐,向柳仲礼赔了不是,柳仲礼被大家推举为前线大都督(“之高垂泣致谢。遂推仲礼为大都督。”)。
统一了指挥权,接下来该办正事儿了。
在柳仲礼的统一号令下,十几万梁军迅速向建康城内开进。
十几万梁军出现在侯景背后,侯景差点没吓蹿了;这货800骑兵起家,一路打进建康,部队扩编到小1万人,再加上七七八八投降过来的有那么几千人,再刨去战损,此时侯景手里也就万把来人儿。
这些兵力,压着宫城里的萧衍打没问题;可是跟城外的梁军一比,立时便要多寒碜有多寒碜。
侯景不想死磕,死磕的结果不出意外他会被磕死;这可怎么办。事到临头,装乌龟肯定不成,侯景先派人出去扫听,看对方是谁领兵,再作计较。
没一会儿侦察兵回来报告,对方统军将领都是谁谁谁;当听说这堆儿人里有裴之高,侯景眼前一亮。
这倒不是说侯景跟裴之高有交情;之前侯景打进建康,满城抓人,这里边儿,就有裴之高的家属。
听说裴之高也在秦淮河对面儿,侯景有主意了。他让人把裴之高的满门老少全部押到两军阵前,同时地上架起大锅,烧上开水;锅旁边还扔着几把刀锯。侯景隔着秦淮河对裴之高喊话,对面的老裴看过来、看过来!这些人儿,眼熟不?今天我给你个跟一家老小团聚的机会,你投降,咱们哪儿说哪儿了;不投降,哈哈,我就把他们剁碎了煮汤(“景囚之高弟、侄、子、孙、临水陈兵,连锁列于陈前,以鼎镬、刀锯随其后,谓曰:“裴公不降,今即烹之。”)!
这一幕眼熟不?当年项羽就这么干过,只是对面的刘邦比他还流氓,嬉皮笑脸的跟项羽说,我爹就是你爹,你烹了咱爹后记得分我一杯高蛋白尝尝。
裴之高没有刘邦那股子痞子劲儿,但这位爷跟羊侃一样,也是个狠茬子,一看侯景拿自己家人说事儿,裴爷一招手叫过来一名士兵,一扬马鞭,指向自己的儿子;扭脸儿对这名士兵说,看见没,那就是目标,给我射!
这名士兵直咧嘴,这太难为人了;反正最后射是射了,射了两箭,都射偏了(“之高召善射者使射其子,再发,皆不中。”)。
裴之高这个举动,不管真的假的吧,反正是给了侯景一个强烈的信号,你甭想拿我家人说事儿;侯景一看这场面,也是意兴阑珊,知道自己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裴之高不好使,得了,一挥手,让炊事班撤了。
既然威胁讹诈没用,那就用刀剑说话吧。
侯景也知道,擒贼先擒王;他把手下1万多精兵集结起来;瞄上了梁军统帅柳仲礼。侯景的算盘是,我先打掉你的统帅部,然后再挨个儿收拾其他人。
见侯景挑战,柳仲礼气血上涌,就准备拉开架势出营决战;不过,旁边儿的韦粲[]一把薅住了准备出去玩儿命的柳仲礼,兄弟,淡定;现在天色已晚,谁知道那死瘸子是不是在玩儿阴谋诡计,看看再说。
柳仲礼琢磨琢磨,也觉得表哥说的有道理,于是便下令加强戒备,但兵,一个也不许出营。
大冬天儿,晚上;多冷啊!侯景在柳仲礼营门口儿蹦跶了半天,连个倒彩也没混到,只好悻悻回去了(“景帅步骑万人于后渚挑战,仲礼欲出击之。韦粲[]曰:“日晚我劳,未可战也。”仲礼乃坚壁不出,景亦引退。”)。
休整了两天,柳仲礼觉得差不多缓过劲儿了;不能再拖了。
公元548年12月30日,柳仲礼击鼓升帐,给各部将领下达了作战任务。
这里边儿,柳仲礼把最苦逼的活儿,交给了表哥韦粲[];他给韦粲[]的任务是,扼守青塘,既掩护主力侧翼,同时寻机切断侯景突出建康的退路。众将无话,分头回营准备。
第二天,也就是公元549年正月初一,梁军按计划开始行动。
冥冥之中,或许真有天意;史载,梁军出发的时候,建康附近天降大雾,能见度极差;路程最远的韦粲[]军一出发就找不着北了(“会大雾,韦粲[]军迷失道。”)。等韦粲[]好容易搞清了方向,赶到青塘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
这一夜可把梁军折腾的不善,好不容易赶到青塘;一到地方,韦粲[]下令,部队人不卸甲,马不离鞍赶紧抢修工事。
这一修可坏了,恁想,梁军绕了一夜的路,人困马乏,还得挖战壕;一个个儿不仅牢骚满腹,而且动静儿肯定倍儿响;结果,这乱哄哄的施工现场,被就在不远处的侯景发现了。
侯景非常担心,这要是让韦粲[]站稳脚跟,那他极有可能就会变成瓮中之鳖了。
这不成!
侯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战场。
看来看去,侯景发现,附近敢情只有韦粲[]一支梁军!
这就好办了;侯景决定,趁其他梁军没到位,先打到韦粲[],解除了自己侧翼的威胁再说。
时不我待,侯景立即把部队集结起来,趁着天还蒙蒙亮,视线不好;突然杀出,悄么声儿的奔着韦粲[]就去了,到了地方,刀一亮,开始冲锋。
韦粲[]这会儿正撅着屁股修理地球呢,冷不丁脑袋上挨了一闷棍;被敲的眼冒金星。
等明白过来,韦粲[]赶紧收拢部队迎战;他把部队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交给部将郑逸,命其不惜一切代价正面挡住叛军的攻势;同时,让直阁将军刘叔胤[yìn]率部登船,绕一段儿长江,迂回到叛军侧翼发起进攻,跟正面的郑逸形成夹击。
不曾想刘叔胤[yìn]却是个胆小鬼,这货倒是迂回到位了;可是事到临头,一看叛军人多,这货尿了,哆哆嗦嗦根本不敢抢滩登陆,就站在船上看热闹。
这下可把郑逸乃至韦粲[]坑了;本来韦粲[]带来的部队,跟侯景手下的叛军在数量上就差不多;韦粲[]又分出去一部分交给刘叔胤[yìn];换句话说,他手里的部队此时已经没有叛军多了;再加上刘叔胤[yìn]见死不救,梁军士气受到了严重打击,更是无心恋战。而侯景这会儿的心态,不打掉韦粲[],死的就是他;因此连侯景在内的整个叛军个个儿跟打了鸡血一样呼啸着杀过来;气势上又压了梁军一头。梁军因此被打的步步后退,根本站不住脚。
郑逸战败,韦粲[]的中军立刻便暴露在侯景的刀锋之下,侯景抓住战机趁热打铁,指挥叛军潮水般冲的冲击韦粲[]的中军;在叛军强大的攻势面前,梁军乱作一团。
眼看部队就要放羊,韦粲[]真急了,他跟侯景一样,这会儿都没有了退路,要么干掉对方,要么被对方干掉。而且如果不在这儿挡住侯景,让叛军一鼓作气冲过去,那旁边儿梁军主力就会被拦腰斩断,后果不堪设想。
韦粲[]拔出宝剑,亲率自己的子侄、兄弟,以及警卫部队迎着叛军发起了反击。
可惜,韦粲[]的拼死一搏还是没能挡住叛军的脚步;最终韦粲[]和他身边的韦家人悉数战死,他带到清塘的这支梁军被叛军全歼。
本来,韦粲[]是有机会逃出生天的;叛军猛攻的时候,韦粲[]的侍卫高冯拽着韦粲[]且战且走;结果韦粲[]挣开了高冯的拖曳,亲自督率韦氏子弟血战,直至最后战死(“景乘胜入粲[]营,左右牵粲[]避贼,粲[]不动,叱子弟力战,遂与子尼及三弟助、警、构、从弟昂皆战死,亲戚死者数百人。”)!
韦粲[],不愧韦虎的孙子!
青塘被突破的消息传到了柳仲礼的大营,柳仲礼正在吃饭,听说韦粲[]有难,立刻推开饭桌儿,亲率几百名警卫赶到青塘去救他表哥。
柳仲礼也是关心则乱,他也不等大部队,就带了他的警卫营就去找侯景玩儿命去了。
侯景这会儿正沉浸在全歼韦粲[]所部的喜悦中,哪想到柳仲礼这位10几万大军的统帅会亲自操刀。因此一点儿防备也没有,柳仲礼一上来,不管不顾的一通儿猛冲,登时就干掉了好几百叛军;连带着还把一千多叛军挤进了秦淮河淹死了。
死了点儿手下,对侯景来说还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史书记载,柳仲礼这次突击差一点儿就要了侯景本人的命(“仲礼槊将及景。”)!
如果侯景这会儿被柳仲礼捅死了,老实说,中国历史走向不会变,但南梁的历史肯定会改写;至少萧衍会逃过这场塌天的大祸。
可是,这只是如果!
柳仲礼光顾着瞄准侯景了,就没注意,侯景的部将支伯仁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转到了他身后;看侯景命在呼吸,支伯仁扬手一刀,剁在了柳仲礼的肩膀上。柳仲礼毫无防备,被这一刀砍于马下。叛军一见,蜂拥而上,就准备结果了柳仲礼。
好在,柳仲礼身边不光有敌人,也有自己人;梁军骑将郭山石正在奋力厮杀;见主帅落马,郭山石眼疾手快,趁叛军乱哄哄的往前挤的时候,一把薅住柳仲礼的甲胄[zhòu];将其拖离战场(“贼将支伯仁自后斫仲礼中肩,马陷于淖[nào],贼聚槊刺之,骑将郭山石救之,得免。”)。
这一仗,算下来双方各有损失,但总体看算是打了个平手;侯景虽说做掉韦粲[],重创了柳仲礼(本人);可是,自己的损失也不小。
等柳仲礼撤走,侯景越想越来气,本来自己手里的牌就不多,现在又被柳仲礼搞了一家伙;这损失怎么入账?
想着想着,侯景想到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让人找来竹竿,一刀将韦粲[]的人头砍下去,挑在竹竿上到宫城城下示众,让城头的梁军看看,这就是跟他作对的下场。
看着韦粲[]的人头被叛军当幡儿一样摇来晃去,围城中的梁军个个儿心如刀割。
自打侯景围城,城里边的守军天天盼援军,盼的眼睛都绿了;老实说这会儿城里的人凭的就是一点儿渺茫的希望活着,或者说战斗着;可是他们得到的消息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人要是没了希望,要么疯了;要么,挂了!
比如,朱异。
老实说,这会儿的朱异,可以说是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建康城里,除了萧衍以外,无人不对他恨之入骨;大家一致认为如果不是这货引狼入室,天上人间一般的建康城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样地狱一般的场景。
朱异自己心理压力也巨重,他很清楚;即便有一天宫城被攻破,萧衍和萧纲不会死,因为侯景到这会儿打的还是“清君侧”的旗号;后者需要萧衍爷俩儿做自己的政治遮羞布。
可他呢?一旦城破,朱异想不出任何理由,侯景会放他一条生路,尽管之前是他力主之下,侯景才得到寿阳的暂住证的。不杀他,侯景这次搞这么大,就是彻彻底底的乱臣贼子;而杀了他,侯景才能冒充再造社稷[jì]的“功臣”;换句话说,拿下朱异的脑袋,侯景出兵才有“正当性”。
而这还只是朱异心里恐慌的一方面;“伴君如伴虎”别看萧衍每天吃斋念佛,对自己信任有加;可是一旦到了生死关头,谁敢保证萧衍不会拿他的脑袋换自己的出路?
让朱异肝儿颤的,还不止这两条儿理由;还有太子萧纲每天看他的眼神儿。
跟所有人一样,萧纲对朱异恨的也是咬牙切齿;宫城就那么大,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可每次见面儿,朱异都能从萧纲脸上读出这样的话:要不是你个混蛋妄言,国家何至于糜烂成这副德行,这特么可是我家的产业!
最后一点,尤其让朱异胆寒;老皇上风烛残年,谁知道哪天就崴了泥儿了;今天的太子,那就是日后的皇上;现在有萧衍罩着,太子萧纲不敢造次,可以后呢?恐怕萧纲继位第一件事就是拿自己开刀!
思来想去,朱异怎么盘算怎么觉得自己是死路一条;这货也焗气,既然没路可走,得,那我死吧;公元549年正月初四,朱异病死(“朝野以侯景之祸共尤硃异,异惭愤发疾,庚申,卒。”)。
说起来朱异算运气好的,这会儿死了,他的骨灰还能进八宝山;大梁中央电视台播音员还会用催人尿下的语调说,大梁优秀的干部、老一辈有产阶级革命家朱异同志如何如何;你看着如果他活着落在侯景或者萧纲(登基后)手里,追悼会是甭想了,能不能落个全尸还得看那二位的心情。
不过,朱异死了,算是解脱了;包围圈儿里且有那熬心的呢;比如,咱刚才说到的那位太子爷,萧纲。
自古历朝历代,太子最难当;跟皇上那儿论,他是臣;跟大臣那儿论,他又是君;可是储君和君,毕竟差着气候儿。他不能表现的太能干,那样儿,皇上不放心,怎么着,急着抢班夺权吗?可是他又不能表现的太窝囊,那样皇上也不放心,就你这熊样儿,朕百年之后祖宗的江山社稷[jì]你能管的好吗?
这还不算,太子还得时刻提防着来自兄弟们的明枪暗箭;皇帝屁股下面的椅子只有一把,谁不想坐?咱都是打小儿一块儿撒尿和泥长大的,谁不了解谁?你屁股上有几个痦子我们都一清二楚,凭什么有朝一日,你南面称君,我们就得俯首称臣?给个理由先!这还是和平年代,上面有皇上镇着,皇子和宗室们想夺嫡,只能暗搓搓的下功夫。可是,眼下萧纲要面对的,绝逼是个乱世!
萧纲非常清楚,其实自己的处境跟朱异比,用句高大上的老话儿说,哥俩儿比J8——一个屌样儿!
朱异必死无疑,萧纲也差球不多;别忘了,侯景或许会放萧纲一条生路,可是他旁边儿还站着个伪皇帝萧正德呢。看萧正德放侯景进城时候的表现,他对他三大爷多少还有点儿香火情分,可是对萧纲,那就没准儿了。城破之日,萧衍可以当太上皇,萧纲能当什么?
这还只是近在眼前的危险,还有远在天边儿的威胁呢;比如京口的萧纶,再比如江陵的萧绎[yì]。论出身这二位都是龙种;论业绩,萧纲你不管咋说,你是太子,是二当家的;国家现在被你当成这幅鬼样子,追究责任,你是不是该说道说道;给大家个说法儿?
这些都是明摆着的,只要一追责,没人敢问萧衍的责,但百分之一亿会拿萧纲说事儿。既然你有责任,犯了错误,你还好意思当太子吗?而这事儿对于萧衍来说,则无所谓,反正都是自己的娃,换个人也不是不能接受;反正肥水没流了外人田。
这就是萧纲要面对的局面;除了他爹以外,越是平时亲近的人,越都是敌人!
当然,对于萧纲来说,还没到万般无奈的囚徒困境;他还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依靠忠于皇室、但不是宗室的援军抢先击败侯景;就像已经去世了的羊侃,韦粲[],或者还活着的柳仲礼、裴之高这些人;这些人说到底,因为不姓萧,即便立下天大的功也不会对萧纲的地位构成威胁。
还好,正在萧纲绝望的时候,建康城外又到了几支梁军,领军将领基本上是各地的大臣,像樊文皎[jiǎo]、羊鸦仁、柳敬礼、李迁仕等。
可是,这对于萧纲来说,还有个技术问题需要解决;由于叛军已经把宫城围死了,别看双方近在咫尺,但信息严重不对等。
萧纲非常着急,这么拖下去,不论是侯景打进来,还是萧纶等人把侯景打出去,哪种结果队萧纲来说都是不能接受的。
就在萧纲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他的属下羊车儿给出了一个主意。羊车儿跟萧纲说,创新是第一生产力,殿下,咱放风筝吧,您写封信绑在风筝上,借着风势放到城外。如果有援军发现风筝,就能知道城中的情况了(“有羊车儿献策,作纸鸱,系以长绳,写敕于内,放以从风,冀达众军。”)。
萧纲想了想,行不行也就是它了;萧纲立刻命人糊了一只大号儿的风筝,然后萧纲亲自站在太极殿外,借着西北风,放飞了这只风筝,也放飞了自己逃出生天的希望。
什么,你问结果?
俩字儿:没戏!
风筝飞是飞起来,可是刚出城,就被没见过世面的叛军当做妖怪给射下来了(“贼怪之,以为厌胜,射而下之。”)。
萧纲傻眼了,完了,地面出不去,空中也没有制空权;这么可怎么办?
萧纲不知道,其实就在他想尽办法跟城外援军取得联系的同时,城外援军也在想方设法的跟宫城内的人联系;援军最想知道的是,皇帝萧衍是不是还活着,否则卖完命,找谁领赏钱去啊。
一帮将领抓耳挠腮之后,有人提了个法子,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咱把钱给的高高儿的,不愁找不来人。
别说,最后还真有应征者,此人名叫李朗;海选入围之后,李朗想了个主意,耍了个苦肉计;他先假装犯错,挨了顿打;然后秘密潜逃,梁军那边儿发出A级通缉令,这都是做好的扣儿,大家都懂的,不用细说。
李朗跑出梁军大营,一瘸一拐的投奔叛军;见了叛军,上来就哭,自己如何如何委屈,现在可算见着亲人了;哭到伤心处,把屁股一亮,喏,你们看!叛军围着李朗的菊花一看,那伤都是真的,因此也就信了李朗的哭诉,把他留在军中养伤。
几天之后,趁叛军不注意,李朗找了个空子居然真的混进了城里。
好几个月了,宫城里的人没见过自己人了;听完李朗带来的,城外大军云集,解围只在翻手之间的消息时,城内的所有人都鸡动的吼叫起来(“举城鼓噪”)。
当萧衍听完李朗的汇报后,也激动的不行,当场下旨,封李朗为东宫直阁将军,赐重金!
不过现在李朗还来不及享受金钱和荣誉,他还有更艰巨的任务要完成——回去报信儿。
进城,任务只完成了一半儿,把城里的情况带回去,李朗才算不虚此行。
可是,怎么回去,也让李朗颇费脑筋;原路返回肯定不可能了;失踪这么长时间,叛军肯定会起疑;不过好在李朗地理学的非常好,七拐八拐的,居然从钟山后面一条不为人知的小路穿插出去;走了好几天,才回到援军大营(朗缘钟山之后,宵行昼伏,积日乃达。)。
李朗安全归队,让援军知道了宫城里都是啥情况;大家一听老皇帝还活着,长出了一口气。弟兄们刀头舔血的卖命,没有观众不太好;否则这份儿忠心谁买单。
公元549年1月27日,梁军部队集结起来,强渡秦淮河向侯景发起了进攻。
外围的梁军毕竟人多,而且来了也有一阵子了,基本上体能都恢复过来了;因此乍一出手,打的叛军是连连后退;叛军据守的东府城也被梁军一鼓而下。
对手势头太猛,侯景知道现在不能死扛,否则非扛死不可;因此这货指挥部队边打边撤,一路退到了青溪以东。
侯景闯荡江湖几十年,一辈子别的事儿没干,净打仗了;沙苑之战那种惨败他都经历过,眼前这点儿事儿,根本不算啥;侯景一边儿撤,一边儿可就埋下伏笔了,他让部下大将宋子仙率部藏在梁军追击的必经之路菰[gū]首桥下,然后,自己则佯装丢盔弃甲,一路败退下来。
担任梁军箭头的,是大将李迁仕和樊文皎[jiǎo];这二位带着本部五千人马从发起进攻就突在最前面,一路砍瓜切菜一样,打的叛军屁滚尿流,死伤惨重。
看侯景败退,这二位立功心切,也不留神侯景是真败还是假败,不管不顾的开始追击;这一追,坏了;冷不丁的,叛军从菰首桥下冲了出来,一家伙就把梁军包了饺子。
刚才梁军怎么打叛军,现在轮到叛军怎么打梁军了;一场混战下来,樊文皎[jiǎo]战死,李迁仕拼死突围,这才保住了小命。
按说这会儿梁军前锋只是小挫,10好几万人,压上来,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侯景淬死;可是,不幸的是,《三国演义》中十八路诸侯讨董卓那一幕上演了;各路“诸侯”一看叛军生猛,竟然都不约而同的约束住了部队。
大家都清楚一个道理,第一个冲上去的,肯定会死;第二个冲上去的,可能会死;但第三个冲上去的,就能砍死侯景;那么,凭什么我要做第一个和第二个?“道理”明摆着,动机决定行为;城外的梁军,从根儿上说,那才叫乌合之众呢!
梁军就此,裹足不前(“诸军互相猜阻,莫有战心。”)。
要说一句的是,一帮身强力壮的大头兵,突然从外地来到这天子脚下;主将们各怀心腹事,又没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管束,恁可以想想,这帮家伙会干出点儿什么事儿?
答案不用猜,直接揭晓:祸害老百姓!而且这帮政府军干的事儿,比叛军强不了多少。
本来叛军就够坏的了,建康城里的老百姓望眼欲穿的盼着官军赶来把这帮天杀的打跑;因此梁军刚到建康时,老百姓欣喜若狂,扶老携幼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可是没等老百姓热乎劲儿过去,官军们就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把劫后余生的建康老百姓又抄了一遍。
侯景一看梁军干上这不是人的事儿了,哈哈大笑,艹,什么特么官军,比我们还下三烂!
笑完,侯景手托腮帮子,开始犯愁了。
怎么呢?
这二货的部队里,因断粮,当兵的开始互相吃了!
侯景从寿阳出来,一直是无后方作战,基本上是跟蝗虫一样,走到哪儿,抢到哪儿;除了刚进建康的时候为了装B,严肃了一段时间军纪,剩下的基本上就是土匪的干活。眼下打了好几个月的仗,建康城里能吃的差不多也都被翻出来吃了。
没吃的怎么办?
简单,吃人。
叛军开始的时候,吃的是死人肉;后来吃死人吃的军中开始出现大面积的传染病;叛军开始吃活人,看哪个当兵的负伤快死了,一刀砍死,然后身边的战友,煎炒烹炸,将其吃进肚里。说来这其实不奇怪,侯景是羯人;200年前,羯族首领石勒第一次下江南未果,返回北方路上,军队断粮,羯军就是靠拿同伴的肉果腹,才勉强熬到河北的。所以羯族人有吃人的“优良传统”。
可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这么下去,都不用梁军动手,自己就把自己吃光了!
跟哪儿弄点儿吃的去呢?
侯景突然想到,离此不远的东城,储藏着大批粮食,侯景一拍大腿,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东城有米,可支一年。”)!
这粮食是萧衍的储备粮,还是侯景进建康之后抢来的,史书上没交代;反正这会儿侯景想起来了,就在不远处,有粮食。
不过,侯景兴奋了一下就又为难了;他的大营和东城之间的交通线已经被外围的梁军给切断了。换句话说,他现在根本没办法过去运粮食。
侯景一筹莫展。
这时候,有高人给侯景出主意了。
谁啊?
侯景的军师,王伟。
王伟说你也别急,这么办,你给萧衍写封信,就说咱要和平,不要战争。我估摸着,城里也断粮了,萧衍肯定愿意跟咱们议和;他只要愿意谈,咱就争取到喘息的时间了,抓住这空子,咱把东城的粮运过来,弟兄们吃饱了肚皮再一鼓作气拿下宫城。
王伟这招儿缓兵之计难说有多高明,但确实有点中了城里萧衍的死穴;因为,宫城之内的情况跟城外人吃人相比,已经没多大区别了。
本来在侯景刚围城的时候,宫城之内,作为战略储备,是有大批的存粮的(“公卿以食为念,男女贵贱并出负米,得四十万斛[hú],收诸府藏钱帛五十万亿,并聚德阳堂。”),足够坚持一段时间。
可是有一样儿,人活着不能只吃粮食,多多少少还得来点儿盐吧;否则时间一长,当兵的连刀都举不起来,更别说砍人了。
萧衍根本就没有想到,侯景围城会围这么长时间,因此开始的时候,粮食发放也没个节制;所以很快粮食就不大够吃了。守军士兵为了不至于饿死,只好煮皮革,挖老鼠,逮麻雀,勉强充饥(“军士无膎,或煮铠、熏鼠、捕雀而食之。”)。后来老鼠麻雀都吃光了,守军也只好跟对面儿的叛军学,吃尸体上的肉。梁军士兵基本上都是太平时节江南的兵,生理结构本来就跟侯景这种打不死的甄嬛不是一路货,所以只要吃死人肉,士兵必病(“军人屠马于殿省间,杂以人肉,食者必病。”)。
一句话,这会儿的宫城里边儿的梁军处境已然非常艰难了。
这些情况,王伟门儿清。
所以王伟很笃定,只要侯景表示要议和,城里面的萧衍一定会同意!
侯景听听,好像也是那么回事儿;这会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死马权当是活马医吧。
侯景刷刷点点写了封信,然后派心腹任约和于子悦拿着自己的亲笔信进城,去找萧衍谈判;信中,侯景开出了条件:朝廷如果愿意将寿阳割让给他,让他世守南豫州;他就撤兵(“王伟曰:“今台城不可猝拔,援兵日盛,吾军乏食,若伪且求和以缓其势,东城之米,足支一年,因求和之际,运米入石头,援军必不得动,然后休士息马,缮修器械,伺其懈怠击之,一举可取也。”景从之,遣其将任约、于子悦至城下,拜表求和,乞复先镇。”)。
跟这儿插一句,估计是在建康呆的时间太长了;侯景信中所提的条件,其实萧衍已经不可能满足他了。因为就在不久之前,替侯景守寿阳的王显贵已经带抢投敌,投降了东魏;此时,寿阳城头飘的已然是东魏的军旗了。
哦,对了;高澄的收获还不止于此。还记得不久之前露过一小脸儿的萧正表吗?这厮觉得跟着他哥混意思不大,也带抢投敌,拿着钟离当见面礼,降了高澄。
侯景不知道寿阳已经回不去了;城里的萧衍、萧纲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任约、于子悦一进城,把侯景的条件一转达;别人还没怎么着,萧衍和萧纲先干起来了——
萧纲表示,这个价码儿要得,没问题!咱啥时候签合同?
萧衍则大怒,“和不如死!”;萧衍对着萧纲猛喷,小兔崽子,你脑子进大便了是吗?看不出来这是缓兵之计吗?
如果搁在平时,萧衍发怒,萧纲肯定会吓的屁滚尿流;可这会儿,小命儿危在旦夕,萧纲也顾不得害怕了;梗着脖子顶了他老爹一回,万一侯景要真撤呢?粑粑!侯景苦,咱们也苦;对,没错儿;他是缓兵之计,可您别忘了,他需要休整,咱也需要啊!咱可以先答应谈判,趁机补充给养;做好两手准备。
这话,老实说,说的在理。
萧衍和侯景拼什么?其实就是在拼韧性;看谁先扛不住。可是你肚里没粮,你扛个六啊。
萧衍看着平时在自己面前温顺的像头绵羊一样的儿子,此时已经脸红脖子粗了;萧衍沉吟了一下,既然这样,那你看着办吧;不过老爹提醒你,这事儿可要仔细,可别整出个千古笑柄(“上迟回久之,乃曰:“汝自图之,勿令取笑千载。”遂报许之。”)。
看老头子点头答应,萧纲立刻开始着手准备谈判;他派人出城,跟侯景说,你提的条件我答应;说吧,你什么时候撤军?
撤军,呵呵了我就!侯景说,撤没问题,不过有几个技术细节咱得聊聊;第一个,之前派去的那俩货不懂业务,我要的不是南豫州,是包括南豫州在内的南豫州、合州、西豫州、光州等四州之地。第二个,现在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城里有你们,城外还有柳仲礼他们;我撤军,万一你们黑我怎么办?我很怕怕,这么着吧,太子,你把你儿子宣城王萧大器给我送来当人质,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撤兵(“景乞割江右四州之地,并求宣城王大器出送,然后济江。”)。
萧大器是萧纲的长子,如果不出意外,萧衍崴泥儿之后是萧纲;等萧纲追随先帝之后,就轮到这么大器童鞋了;这么重要的人物,岂能轻易打发出城。中领军傅岐坚决反对这么干,侯景那厮人面兽心,说话向来不算数;况且宣城王是国家储嗣,这个孙子一出城,我们事必处处受制于贼(“戎狄兽心,必不可信。且宣城嫡嗣之重,国命所系,岂可为质!”)。
听傅岐一说,萧衍也觉得,萧大器不能冒险;可总得有个人选啊;萧衍左右一萨摩,看见萧纲的三儿子石城县公萧大款了;萧衍做主,三孙子,大款,你去吧!
求这位三孙子大款的心理阴影面积!
侯景提的条件萧衍基本上都答应了;老实说,到这会儿,这事儿还在萧衍控制范围内;侯景休整,其实宫城内也没闲着;城里人进入了超市打折、大爷大妈们疯狂采购的模式,该运粮食运粮食,该运盐巴运盐巴。
但是,没过几天,萧衍开始犯糊涂了;老爷子居然下了一道诏书,命令城外的勤王之师不得擅自行动,原地待命(“又敕诸军不得复进”)
现在侯景最怕什么?侯景最怕的就是梁军卡住他通往东城仓库的路;或者在他背粮食的时候给他来一家伙;现在,有了萧衍的这道“敕书”;侯景可以放心大胆的扛粮食了。
让侯景放心的还不止于此,没一会儿,又有消息传来,萧衍下诏,加封侯景为大丞相,并都督四州军事,以前的头衔像豫州牧、河南王这些,外甥打灯笼——照旧(舅)。
侯景差点没乐出来,这老头儿,还当真了!
这还不算,萧衍决定给这场戏来个大团圆结局;他让人筹备,准备跟侯景盟个誓。
公元549年2月13日,宫城西华门外,隆重的盟誓仪式在春寒料峭中开始了,萧衍派出了尚书仆射王克、上甲侯萧韶、吏部郎萧瑳;侯景方面派出的是王伟领衔,以及之前进城议和的于子悦和任约。
盟誓仪式仪式感很强,为此萧衍还专门让人搭了个台子;双方代表冻的跟萧大款的辈分一样——三孙子似的;仪式开始后,按照流程,牵上来一头牛,一刀放翻,接了牛血涂抹在脸上,然后,礼成。其实这场面更像加入黑社会(“更杀牲歃血为盟。”)。
流程走完,朝廷的代表第一句话就问,你们什么时候撤军?
撤军?哈哈哈,你们想多了!
还是那句话,王伟给侯景出的主意的前提,是要争取时间搬吃的;撤军根本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吃饱了操刀接着干才是王道。
现在既然人家问起来了;侯景想想,回答说,我现在手头儿没船,也没法儿过江;这么着,容我点儿空儿,等我找够了船,立马闪人!不过侯景也知道,这借口撑不了太久,万一萧衍说,船的事儿你甭管了,我给你找怎么办;所以侯景很快又跟了一句,我撤可以,但还是老问题,我怕你们黑我,之前那个萧大款不够分量,你们还是把萧大器送我这儿当人质,我才能踏踏实实的撤(“(侯景)托云“无船,不得即发”,又云“恐南军见蹑”,遣石城公还台,求宣城王出送。”)。
这要求过分了;之前萧衍就明确表态这不可能;所以这次侯景又提出来;萧衍没搭理他。
看萧衍不搭理自己,侯景更乐得清净;这会儿他可有的忙了,一只眼睛要盯着宫城里的梁军,一只眼睛还要时刻注意粮食危机;对城外的梁军,他也不敢放松警惕,恨不得拿身体中后靠下部位的C眼看着。
而此时,城外又有3万梁军抵达,领军的是大梁南康王萧会理、湘潭侯萧退、西昌侯萧彧等人,这批部队陆陆续续到了建康城外。
这批部队抵达战区,让侯景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自己这边儿强弩之末,对方可是生力军;这万一这帮孙子玩儿个突然袭击,那可是要吃大亏的;必须想办法削除他们对自己的威胁。
来硬的,肯定不行;以叛军现在的实力,就算要打也未必能占到便宜。
侯景眼珠一转,想了个办法。
他派人进城找到太子萧纲抗议,朝廷不讲究啊;都说好议和了,还再调兵。现在这支部队挡了我们撤退的路了,要不你们下令把他们调到秦淮河南岸,给我们闪出道儿,我们好走。
萧纲现在最想听的,就是侯景啥时候走人;听来人这么说,萧纲激动坏了,也不多想,立刻下令让城外的援军从河北岸的白下移驻到河南岸的江潭苑,按侯景说的,给叛军闪开一条去路。
做完这一切,萧纲开始眼巴巴的盼着侯景什么时候能撤。
只能说萧纲在政治上太不成熟,以为杀头牛就真能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或者说这几个月的围城蹲的,萧纲在心理上已经产生“斯德哥尔摩效应”了;且不说侯景的话能不能信;但就目前处境,敌人不希望的,恰恰是我们要做的;反过来说,越是敌人希望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满足他啊!
萧纲可倒好,侯景让他干嘛,他就乖乖的干嘛!
想想就蛋疼啊。
这不,侯景又派人进城了;这回唠的嗑儿可大了——
双方议和这段时间,北方的消息分别传到了各自军中,这就是寿阳和钟离被划到了高澄的账面儿上了。
就这事儿,现在被侯景拿出来说事儿了。
侯景说,我是想回家;可是现在寿阳被高澄给弄去了;我无家可归了,您看这么办成不成,请朝廷另划南兖州给我借住,等以后我寻机收复寿阳,再归还南兖州。
这摆明就是耍无赖了;可是不知道萧纲是咋想的,这对侯景这么过分的要求,萧纲居然连价儿都没还就答应了。
侯景现在彻底知道萧纲是个什么货色了;我艹,这就是个废物点心啊;这种人有必要跟他客气吗?
过了几天,侯景又派人找萧纲来了;这次他要状告萧纶的儿子、永安侯萧确,这“熊孩子”带人见天儿堵着我门口儿骂街,还扬言要Neng死我;你们家大人管不管?你们要是不管,我可不走啊(“景又启曰:“永安侯确、直閤赵威方频隔栅见诟云:“天子自与汝盟,我终当破汝。”乞召侯及威方入,即当引路。”)!
萧纲很无语!这也来告?
或许按萧纲这会儿的想法儿,在侯景撤军这事儿上,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让侯景抓住把柄;因此侯景一来闹,萧纲便去找萧衍,让后者出面把萧确调进城来,别在外面节外生枝。
这次萧纲没费多少吐沫就把他爹说服了;随后萧衍下诏将萧确调入内城,准备迁往广州当刺史;而另一位给萧确助威的赵威方也被打发到盱眙xūyí当地方官。
没想到这里边儿还出了个差头儿;萧确坚不奉召;他让赵威方进城复命,而自己则依旧留在城外。
萧衍平时挺疼他这个孙子的;这会儿看这孙砸不给面子,大怒,管不了你了是吧,小兔崽子!
萧衍带话儿给萧纶,你,管管你那熊孩子!
老爹发话了,萧纶只好摆出老爹的架势来训萧确;不过,萧纶开骂之前还是先打了一手亲情牌,他把萧确叫来,几乎声泪俱下,你想和那死瘸子决一死战,老爹绝对赞你;可是你想过没有,你爷爷风烛残年,经不起折腾了;战端一开,老爷子担惊受怕,这岂是为人子孙该做的?咱现在只要让侯景滚蛋,其他的回头再说(“邵陵王纶泣谓确曰:“围城既久,圣上忧危,臣子之情,切于汤火,故欲且盟而遣之,更申后计。成命已决,何得拒违!”)。
看粑粑苦情戏演的好,萧确心说了,老爹,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儿啊!可是嘴里却不服,老爸,您怎么也信那死瘸子会撤兵?他要撤,早撤了;还用的着来这出儿?咱跟那死瘸子,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从根儿上说,就不可能并立。醒醒吧老爹!
有句话说的好,敢战者方可言和!
像萧衍、萧纲这种无底线的退让,是绝逼换不来和平的。只有像萧确这样,抱着说啥都不好使,我就是要Neng死你的心态,跟侯景拼了,最后才能拼回一个和平。
没想到听萧确说要拼到底,萧纶脸一沉;拼个毛啊拼,你这叫抗旨你知道吗?
萧确一急,流下泪来;粑粑,你是吃啥吃堵了?你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侯景一天不灭,一天就是咱们的心腹大患!
嘿,小兔崽子,说不服你是吧;萧纶恼了,一指站在身边的谯[qiáo]州刺史赵伯超大声下令,老赵,你给我把这个逆子干掉!赵伯超也是老戏骨,知道这就是吓唬吓唬萧确,一把拽出腰间佩刀,高声喝道,君侯再不从命,咱老赵认得你,可掌中刀却不识得君侯!萧确没想到父亲真要让人砍了自己,眼睛直了;发了一下愣,萧确放声痛哭,一时间万念俱灰;行,您也别杀我,我进城;至于以后,听天由命吧(“纶大怒,谓赵伯超曰:“谯[qiáo]州为我斩之!持其首去!”伯超挥刃眄确曰:“伯超识君侯,刀不识也!”确乃流涕入城。”)。
萧确抹着眼泪进城了。
当侯景听说这一消息,鄙视的神情跃然脸上;萧衍,比纸老虎都不如。
当然,要说一句,侯景可以鄙视萧衍,却不能拿城外越来越多的梁军当空气;而且有情报传来,萧衍的鹅子,湘东王萧绎[yì];孙子、河东王萧誉等各路藩王都已经出兵了,这些新增援军如果和柳仲礼、萧纶等人的先到援军会合;呵呵,那就不是侯景围着萧衍,而是几十万梁军反包围侯景了;因此,侯景也为此胆颤心惊。
不过,侯景身边的那位高人王伟又说话了,大王莫急!这事儿还有缓儿。
王伟跟侯景说了这样一番话,“王以人臣举兵,围守宫阙,逼辱妃主,残秽宗庙,擢王之发,不足数罪。今日持此,欲安所容身乎!背盟而捷,自古多矣,愿且观其变。”
这段话翻译过来大致的意思是,大王犯上作乱,欺负皇上,侮辱妃嫔,破坏宗庙;一句话,你丫罪过大了。您现在已经把全天下都得罪了,天下人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剧透一下,后来侯景的下场也差不多就这样儿。);你要是想活命,必须趁梁军目前懈怠之际,一举打进宫城,拿下萧衍,否则大势去矣。
王伟说的是实话,长远包含着变化,而变化是莫测的;再拖下去,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儿。
而让王伟做出这一判断的,是不久之前梁军内部发生的一件事儿——
其实早在侯景作乱之初,萧衍曾下诏让各地勤王;各地藩王有的早早儿的来了,有的磨磨蹭蹭一直拖着。
比如,湘东王萧绎[yì]。
这哥们儿不上道,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萧绎[yì]早就瞄上了萧纲的那个位子,而且从内心讲萧绎[yì]压根儿就不服萧纲;巴不得萧纲早点完蛋。
而且萧绎[yì]还有一个顾虑,萧绎[yì]驻节的地方是荆州,在他身边儿,萧衍安排了一圈儿萧姓宗室;论辈分,这些宗室都是萧绎[yì]的兄弟侄子;可是论交情,基本为零。萧绎[yì]怎么看萧纲,这些人就怎么看萧绎[yì];因此萧绎[yì]还得时刻提防着他们下黑手。
所以别看手握勤王的诏书,萧绎[yì]却迟迟没有出兵。
可是,你不出兵,这政治影响太坏了;你连你爹都不救,你还是人吗?
所以尽管萧绎[yì]对救建康毫无兴趣,却也不得不凑了点儿人马磨磨蹭蹭上路了;而且走的那叫一个慢,几乎是一步三回头。
萧绎[yì]惦记他荆州老窝儿,生怕他不在的时候,有人背后抡他;走着走着,有消息传来,朝廷和侯景议和了!听到了这个消息,正不想去的萧绎[yì]兴奋的差点没晕过去,立即传令,全军后队变前队,回家。
看到萧绎[yì]这副没心没肺的丑陋嘴脸,萧绎[yì]手下的中记室参军萧贲[bēn]非常生气,萧绎[yì]你好歹也是皇子,现在国家有难,你爹蒙尘,你就这么面儿都不露一下就回去了?合适吗?
萧贲[bēn]是个直筒子脾气,看不顺眼就要说;他跑来找萧绎[yì],给后者怼了一顿。萧绎[yì]大怒,当场没说什么,可过了两天便找了个借口一刀砍死了萧贲[bēn]。
杀掉萧贲[bēn]后,萧绎[yì]下令全军撤回荆州。至于老爹,您就自求多福吧!
说实话,从兵力对比角度说,萧绎[yì]来不来,真的无关紧要;建康周围的梁军如果要打,侯景绝对不是对手。但他这一撤,在心理和士气上,给了梁军重重一击:萧绎[yì]跟萧衍是亲爷俩儿,他都不管他爹的死活;我们这么拼命又为了个肾?
本来外围的梁军勉强推举柳仲礼当大都督,平时你看不上我,我看不上你的,现在被萧绎[yì]撤军这事儿一催化,更是心怀鬼胎,都希望别人做出头鸟,打头阵,自己好捡个便宜。
现在,梁军这种各怀鬼胎的状态,被王伟敏锐的发现了;所以他才来找侯景,劝后者早点儿动手。
不仅王伟劝,伪皇帝萧正德也劝侯景,管特么的什么狗屁盟约,一张纸嘛,说撕就撕了;老侯你现在吃饱了,赶紧着,别慎着了,干吧!
其实不用这俩劝,侯景也打算准备开干了;借着议和的这段时间,叛军已经把东城的粮全搬进了大营,暂时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这会儿侯景唯一要操心的,是找个什么借口翻脸。“清君侧”的大旗是不能扛了;“奸臣”朱异已经挂了。
想来想去,侯景一拍大腿,NND,奸臣死了,宠幸奸臣的昏君可还活着呢;咱就是要代天讨不义!
谁是不义?地球人都知道,除了萧衍没第二个!
侯景让人替自己起草了一份奏折,历数萧衍十大“罪状”(“景遂上启,陈上十失。”)。
奏折有点儿长,有兴趣的可以翻翻《资治通鉴》,上面有原文。
老实说,侯景说的,都是事实;像什么亲近小人、滥施官爵、纵容王公不法、佞佛舍身、欺压百姓;等等等等,都是萧衍干下的孽事儿。
可想而知,萧衍看完这篇东西,会是什么心情;pia、pia打脸啊,而且是打完左脸打右脸那种打。
萧衍终于明白了,侯景这篇“奏折”,其实就是拿他开涮;之前什么议和,都是骗他老头子的。
被人猛扇耳光的感觉太不好了,萧衍真的恼了;公元549年3月1日,萧衍不顾年迈体衰,亲自撰写祭天文书,主持了祭奠仪式,在仪式中,萧衍颤抖着大骂侯景毁约弃盟;是卑鄙无耻的小人;从今往后,大梁与逆景势不两立(“上览启,且惭且怒。三月,丙辰朔,立坛于太极殿前,告天地。以景违盟,举烽鼓噪。”)。
唉,早干嘛去了!
其实侯景当初起兵的时候,整体实力和梁朝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是萧衍自己不停的浪费机会,否则侯景早就完蛋了,何至于弄成现在这幅不可收拾的鬼样子?
大批人替萧衍犯二的行为买单,史载,仅一个建康城,“初,闭城之日,男女十馀万,擐甲者二万馀人;被围既久,人多身肿气急,死者什八九,乘城者不满四千人,率皆羸喘。横尸满路,不可瘗埋,烂汁满沟,而众心犹望外援。”
“乘城者不满四千人。”怎一个惨字啊!
而这四千人,每天翘首以盼的,就一件事儿,外援。
可这会儿,外援,干脆不来了!
此时建康城外,如果按派系分,援军可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以柳仲礼为首的大臣派;这部分人都是大梁各地的刺史或领军将领;另一部分是萧姓宗室,像萧纶、萧会理这些人;当然也包括之前脚底抹油跑回荆州的萧绎[yì]。
老实说,这两部分人,不论是大臣派,还是宗室派;能干到手握兵权出镇一方的位置,就足以证明萧衍对他们不错;否则不可能把兵权交给他们。
可是这些人这会儿都是什么表现呢?
史籍记载,柳仲礼每天喝酒玩儿女人,他不出战,也不许别人出战(“柳仲礼唯聚妓妾,置酒作乐,诸将日往请战,仲礼不许。”)。
萧纶也差不多,虽说没有明确记载这货每天在干嘛,但部下请战,萧纶也是坚决拒绝(“安南侯骏说邵陵王纶曰:“城危如此,而都督不救,若万一不虞,殿下何颜自立于世!今宜分军为三道,出贼不意攻之,可以得志。”纶不从。”)。
萧纶不去说他,这货的动机跟萧绎[yì]差不太多,一来,乱世之中,手里的兵是安身立命的本钱啊,损失了不合算;二来,做为龙种藩王,他们都巴望着萧纲倒霉。
想不通的是柳仲礼,之前这伙计多生猛啊;带个警卫营就敢单挑侯景,虽说身负重伤吧,但也干掉了好几千叛军;怎么挨了一刀之后,这伙计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而且,跟萧纶、萧绎[yì]一样,柳仲礼的爹,时任太子詹事的柳津,此时也被困在宫城里;就算你不说尽忠报国,把你爹从火坑里捞出来,算是为人子的本分吧。嘿!柳仲礼就这么焗气,说不管他爹就不管他爹。
柳津也没想到儿子居然这么操蛋,气的老头儿站在宫城的城墙上大骂:“瘪犊子玩意儿,你是援军主帅,你领导和你爹都被困在城中,你既不想着救驾,也不想着救爹,你就不怕背后有人戳你脊梁骨吗(“汝君父在难,不能竭力,百世之后,谓汝为何!”)?柳仲礼干脆装听不见,继续在大营里玩儿他的多P游戏。
本来萧衍还指望城外的援军,赶紧出兵解老头子于倒悬;可是看看这些所谓的孝子忠臣在他大难临头之际的表现,萧衍欲哭无泪!这特么都是一帮什么玩意儿啊。
形势是越来越糟糕,因为城外侯景准备进攻的迹象已经越来越明显了;萧衍万般无奈,问柳仲礼的老爹柳津,你还有辙吗?柳津也挺无奈,俩手一摊,嘴一咧;皇上,看看您生的萧纶,再看看我那小王八犊子;您觉得咱还有救吗(“上问策于津,对曰:“陛下有邵陵,臣有仲礼,不忠不孝,贼何由平!”)?
萧衍听完柳津的话,默默无语。
是啊,还能说啥;有句东北俗话儿形容萧衍太特么贴切了:屁眼儿拔罐儿——嘬屎(死)!
如果不是他老迈昏庸,国家何至于此?
当然,要说一句的是,萧家人也不都是像萧纶、萧绎[yì]这样的混账行子,也有像萧会理这样的热血男鹅。
公元549年3月3日夜,萧会理暗中联络了大将羊鸦仁和赵伯超,约定三方同时出兵偷袭侯景。
只能说萧会理有热血,但么脑子;江湖经验太浅了。
3月的建康,尽管已经是春天了,但半夜,小风儿还是很刺骨的;萧会理跟侯景的大营外吸遛了一夜的鼻涕,硬是没等来羊鸦仁。
天一亮,侯景发现,我艹,营帐外成群结队到处都是冻的跟孙子似的梁军;侯景一看,咱也甭慎着了,那个谁,宋子仙,你去,给我狠狠的打!
宋子仙,出场不多,但也对是侯景手下的得力悍将;稍一准备,便带着叛军出营了;插一句,这次夜袭,羊鸦仁没来,不过赵伯超跟来了;但是萧会理坏也坏在这厮跟来了。
也说不清这位赵先森是来帮忙的还是帮倒忙的;看叛军出营反击;赵伯超非常识相的往旁边儿一闪身儿;直接把萧会理的中军亮给了宋子仙。
宋子仙一见这情况,笑的满脸鼻涕泡儿,当先冲锋,直扑萧会理;叛军紧随其后摁着梁军就是一通儿暴打。结果,萧会理这可怜的娃,面对叛军的攻击,毫无还手之力。是役,萧会理带出来的梁军被砍死、挤进河里淹死加一块儿没了5千多,萧会理靠着部下掩护,拼死逃回大营(“南康王会理与羊鸦仁、赵伯超等进营于东府城北,约夜渡军。既而鸦仁等晓犹未至,景众觉之。营未立,景使宋子仙击之,赵伯超望风退走。会理等兵大败,战及溺死者五千人。”)。
这场大捷,侯景就在不远处观战;看着自己手下砍瓜切菜一样收拾对手;侯景心里那个爽就甭提了。
大战结束,侯景特意交代手下人,虽说咱现在不缺吃的了,但这些尸体不许浪费,脑袋,统统给我切下来,堆到宫城门口;让城里人看看,这就是反抗的下场(“景积其首于阙下,以示城中。”)!
搞完“行为艺术”,侯景决定,趁着手热,向宫城发起总攻。
不过,就像猫抓耗子一样;吃之前,总要玩儿弄一番;侯景决定,再戏耍一把萧衍——
侯景再次派之前进过城的于子悦扛着议和的旗号进城;大概意思是,我们河南王知错了,要不陛下,咱再坐下来谈谈?
萧衍此时啥心态,史书上没写;不过他还是派出了御史中丞沈浚作为代表出城去见侯景。
双方着实扯了半天蛋,不过,拿屁股想也知道,这种蛋扯的毫无意义。
但是,跟这儿,要替沈浚点个大大的赞;这位爷单枪匹马出城,在叛军的刀光剑影中;不仅没丢份!而且当着满营的叛军,大义凛然的把侯景臭骂一顿,骂的后者张口结舌(“浚发愤责之,景不对。”)。
当然,你让像侯景这样儿的杀人魔王没面子,后果还是很严重的;侯景一度把刀都拽出来,要砍了沈浚;但最后还是放了沈爷一马。还是那句话,既然当了男人,就该有硬骨头;如此,哪怕是你的敌人,也会佩服你!
放走了沈浚,侯景转身对手下的喽啰们下令,全军集结,对宫城发起总攻!而随着侯景的号令掷下,叛军主力潮水般的扑向了已经摇摇欲坠的宫城。
简单说吧,这一次,侯景得手了;因为宫内出叛徒了——
按照宫内防御部署,守在宫城西北太阳门的是萧纶的世子萧坚。
这厮,就是个少爷坯子。别看在战时,萧坚每天干的,就两件事儿,喝酒、赌博;或者调过来,赌钱、喝酒(“终日蒲饮,不恤吏士。”)!
什么,你问军务?
萧坚会回答你两句话,第一句话叫做:关我屁事!第二句话叫做,关你屁事!
萧坚这么拿所有事儿当屁(包括他爷爷萧衍)的“洒脱”态度,换来的自然不会是将士齐心,士卒用命;萧坚帐下的书佐董勋华和熊昙朗,看萧坚成天不是大呼小叫的耍钱,就是喝的二醉二醉的;想想跟着这号儿领导,不定哪天就把脑袋就被他耍丢了。
想想,忒冤了;董勋华和熊昙朗心一横;对不住您了;为了我们自己的脑袋,说不得,只好借您的脑袋用用了!
公元549年3月12日夜,董勋华和熊昙朗趁萧坚不备,悄悄儿越城而出,投降了侯景。
一见面儿,都不用侯景问,董、熊二人便把宫城中的情况详详细细的交代出来,并且建议侯景,梁军在宫城西北角的防御最为薄弱,集中力量打这儿,一准儿能成。
自古以来,叛徒,最可恨!
有了带路党,侯景重新调整了兵力部署;在其他攻击方向,叛军虚张声势;而在董、熊交代的西北角儿,侯景集结了叛军的主力。
3月13日凌晨,最后时刻到来了。战前,侯景已经把董、熊交代的情报传达到了参战各部,叛军知道城里的抵抗已经接近极限了;只要再努一把力,让他们吃了大半年苦的宫城就会彻底坍塌。
因此,随着侯景一声令下,叛军手提肩扛,带足了攻城战具,疯了一样对着宫墙发动了攻势。
城中梁军本就不多了,再加上疾病横行,战斗力可以说已经消耗殆尽了;但是就这,梁军还是打退了叛军第一波攻势。
但接下来,梁军彻底扛不住了;侯景略一调整部署,重新发起了攻势;这一次,眼看着攻上城头的叛军越来越多,可梁军却再也无力反击了。
就这样,宫城的城防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其书佐董勋、熊昙朗恨之。丁卯,夜向晓,勋、昙朗于城西北楼引景众登城。”)。
接下来的事儿,其实就没啥好说的了;梁军败局已定。
这里边儿值得一提的,倒是之前入城的萧确。
叛军的攻势越来越猛,萧确硬扛到了最后一刻;看部下全部战死,萧确翻身跑回太极殿,通知了还浑浑噩噩的萧衍。
萧确跪在萧衍面前,号啕痛哭,边哭边把战况通报给自己的爷爷,叛军已经破城!
也不知道萧衍怎么想的,居然气定神闲的来了句我军还有没有能力将叛军反击出去?
萧确摇头,办不到了!
萧衍长叹一声,缓步来到大殿的门口,看着殿外的乌云密布,低低的嘟囔了一句,结束了,都结束了;这花花世界,万里江山自我而得,也因我而失,何恨之有!
说完,转身看看两眼通红、浑身是血的萧确,去吧,趁着你还有力气,赶紧突围吧;转告你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用以我们为念(“永安侯确力战,不能却,乃排闼入启上云:“城已陷。”上安卧不动,曰:“犹可一战乎?”对曰:“不可。”上叹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因谓确曰:“汝速去,语汝父,勿以二宫为念。”因使慰劳在外诸军。”)!
萧确走了,大殿里就剩下萧衍。
也无事可做的了,萧衍静静的坐在御床上;等着那个人的到来。
不过,一阵纷繁的脚步声后,进来的却不是侯景;而是他手下的头号军师王伟。
宫里情况不明,贸然进入,万一跟尔朱荣一样倒在胜利的前夜那可就太亏了;所以侯景先让他给自己趟趟道儿。
别看萧衍此时已经是纸老虎落平阳,但王伟倒也没造次;恭恭敬敬的通了名,里边儿萧衍“传旨”,叫!王伟这才正了正衣冠,稳定了一下情绪,低头趋步进入大殿;当然,恁也可以理解王伟这是矫情、作秀。
行完礼,王伟手捧侯景找人捉刀写的谢罪折,口称,河南王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让陛下受惊了;死罪死罪(“为奸佞所蔽,领众入朝,惊动圣躬,今诣阙待罪。”)!
这都是场面上的套话,萧衍混了一辈子江湖,当然听的懂;他让人接过侯景的请罪折,随手翻了翻便撂在一旁,淡淡的问,侯景人呢?如果他真有心谢罪,就让他来太极东堂见朕,朕有话要对他说。
萧衍在江东当了几十年的老大,别看此时穷途末路,但一出场,自带背景音乐和灯光;气势不是一般的强;王伟嚅嗫了一下,便躬身告退。
回去,王伟便把萧衍的意思告诉了侯景,侯景沉默了一下,见就见吧,丑媳妇儿总要见公婆。当然,侯景进宫,必要的安保措施还是得有;为此,侯景自己朝服下配了甲胄[zhòu],暗藏兵刃;身边儿还带了一个营的警卫力量。
一切准备就绪,侯景安步当车晃到了太极东堂。
这会儿别看城外已经有个“大梁皇帝”,但侯景很清楚,江东地面儿上,真正有人气的,还是屋里坐的这主儿。侯景没敢造次,还是按君臣之礼先见过萧衍。
萧衍倒是很淡定,面色平和的对侯景说,这趟带部队进京,很辛苦吧(“上神色不变,问曰:“卿在军中日久,无乃为劳!”)!
这话其实就跟咱们平时哪个当口儿不爽了,冷不丁的冒句酸气儿,诶呦喂,当心把你累着!是一个意思。
侯景没啥文化,但好赖话还是听的懂的;这摆明就是挖苦自己;侯景抬头看着萧衍,想给老头子几句硬话,让他知道知道,现在自己是啥处境。
可是侯景一抬头,自己首先就气短了;只见萧衍皓首苍髯,不怒自威;一派帝王威仪。侯景一缩脖子,心虚了!
气场这种东西,真不是盖的;自带气场的人,身上即使背个驴牌儿的包,但在外人看来,怎么看怎么像真的。可是那些没气场的货,就算是满身正品,但别人一搭眼就能得出结论,这厮绝逼是山寨货。
现在侯景就碰到这种情况,按说整个宫城都在他控制下,可是在萧衍强大的气场之下,侯景丁点儿主场的感觉都找不到;不仅找不到主场的感觉,侯景倍儿虚,一个劲儿冒冷汗(“景不敢仰视,汗流被面。”)。
萧衍仿佛没看到侯景的窘态,继续拉家常,老侯,你家哪儿的人?家里还有什么人,老婆孩子都好吧(“卿何州人,而敢至此,妻子犹在北邪?”)?
萧衍最后一句话可怼到侯景肺管子上了;侯景没想到萧衍会突然问这个,脸上划过了一丝哀伤;不知道该说啥。
场面一时有点儿小尴尬。
眼看双方尬聊的没话了,跟侯景一起进宫的部下任约替侯景递了个肩膀头儿,陛下有所不知,河南王是山西人;家里已经没人了,河南王的家眷,被高澄给杀光了。
哦~搜得死内!
萧衍瞥了一眼任约,又把目光集中在侯景身上;萧衍以前没见过侯景,可能是好奇,也可能是真的闲的蛋疼;萧衍又问,老侯,你当初从寿阳造反的时候,手下有多少人马?
嘿,这问题问的侯景一愣;我擦,敏感话题,发到公众号上会被屏蔽的;不过侯景还是如实的回答了,不多,1千。
骚噶,萧衍点点头,继续问,现在呢?
侯景不明白萧衍什么意思;随口答了句,现在,呵呵,10万!
萧衍也点儿不服气,不能够吧!
侯景说,还别说我吓唬你,就我进来这光景儿,整个江东,都已经向我俯首称臣了(“上又问:“初渡江有几人?”景曰:“千人。”“围台城几人?”曰:“十万。”“今有几人?”曰:“率土之内,莫非己有。”)。
侯景这话显然是在吹牛了,可是偏偏就这句牛皮,让萧衍动容了;萧衍低下头半天不吭气儿(“上俯首不言”)。
看萧衍没话说,侯景自己也觉得差不多到点儿了;便辞了出来。
按流程,见完皇帝,接下来就该见太子了。
咱前面说过,萧纲和侯景同岁,是一年生人;但一见面,侯景的自尊心却被严重伤害了。
他发现萧纲根本不怕他(“太子亦无惧容。”)!
叛军打进宫,萧纲身边的人跑的只剩下中庶子徐摛chi和东宫通事舍人殷不害这两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就是这三个手无寸铁的文人,面对好几百凶神恶煞的叛军,淡定的让人发蒙。
按礼节,侯景是“外藩”,见到皇太子,肯定得执臣礼;可是侯景刚在萧衍那儿被压抑了一台,实在不想再冲萧纲行礼。
两个人一个站,一个坐,谁也不说话;就那么僵着。
看侯景梗着脖子没有行礼的意思,徐摛冷冷的扔过来一句话,“侯王当以礼见,何得如此!”
礼这个“东西”真的挺奇妙;只要你侯景不打算撕破脸自己当皇帝,你就得遵从君君臣臣这套封建糟粕;这会儿侯景还不想当“乱臣贼子”;所以听徐摛这么说,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给萧纲行礼。
看侯景行完礼,萧纲依旧一言不发;侯景也不知道该说点儿啥;两人尴尬的大眼儿瞪小眼儿的瞪了半天,硬是一句话也没憋出来。
侯景明显能感觉到萧纲的鄙视和蔑视;如果换了旁人,侯景早就上去大嘴巴抽丫的了;可是眼前这位爷,你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至少眼前是这样);这种气氛,比见萧衍还尴尬;侯景不愿意多呆,找了个借口辞了出来。
被人鄙视的感觉非常不爽,尤其还是自己是胜利者,却被失败的一方狠狠的鄙视。
侯景出来就让手下人将太极殿和永福省警戒起来,萧家父子不得他的命令,不许出宫一步;想想侯景还有些不放心,他又下令,将被俘的文武大臣全部押来,跟萧纲关在一处,严密看管。
好了,一个阶段这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可以暂时轻松一下了;侯景一声令下,弟兄们,当初承诺你们的,打下宫城,里边儿的东西你们随便拿;现在老爷我兑现承诺,只要你们拿得动,宫城里的物件儿就是你的;GO!
叛军拼死拼活,等的就是侯景这句话;现在老大既然发话了,咱还客气什么;一个字,抢(“悉撤两宫侍卫,纵兵掠乘舆、服御、宫人皆尽。”)!
史籍没有记载,这次劫掠持续了多长时间;不过估计时间也不会很长;毕竟城外还有10余万梁军,而且整个江东,侯景也只控制了建康城,周边各地还都不是他的地盘,部队放羊的时间不宜过长。
不过,其他人都忙着金子、银子、妹子的狂搂,侯景却没跟着去;他考虑的更长远;首先一条儿,侯景以萧衍的名义,下了一道诏书,大赦天下,并加封自己为大都督,节制各路军事,并加录尚书事(“矫诏大赦,自加大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这算是在政治上先占一步儿。
其次,侯景打着萧衍的旗号,给城外的梁军下旨,你们就地解散,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而且这道“圣旨”,侯景让之前差点儿就到他营里当人质的那位三孙子大款亲自去传达。
这差事萧大款本不愿意干;可是建康城已经是侯景的天下了,再加上爷爷和老爹都被人家攥在手心儿里,他不敢不去。
萧大款的到来在梁军大营中引起了巨大的轰动,绝大多数高级将领主张奉诏;出来大半年了,也差不多了,该回家歇歇了。
要说一句的是,这些将领可不分宗室派还是大臣派;大家意见出奇的统一。
比如萧纶,他就想早点儿回他的地头儿去;至于他爹和他哥的死活,嗨,吉人自有天相,他们都吉的很,用不着我跟这儿咸吃萝卜淡操心。
不过萧纶毕竟是龙种,他要是直眉楞眼的说,不管老爹和老哥,自己家走这样的话;多少说不出口。
萧纶很鸡贼,眼珠一转就找到背锅侠了;萧纶对柳仲礼说,将军您是大家推荐的大都督,军中的事儿,您说了算;您看撤军这事儿怎么办?你拿个章程吧,我们照办(“今日之命,委之将军。”)。
都是一座山上的狐狸,你跟我讲的什么聊斋啊!柳仲礼一听就明白萧纶什么意思;心里大骂,萧纶你真特么无耻,城里头那可是你亲爹!
其实柳仲礼也想散伙儿,看他那表现,这货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战场上;他巴不得早点儿解散了,他好享几天清福呢。
可这话他也不好说,只好沉默不语。
柳仲礼不说话,主战派的将领站出来了,不多,就两人;分别是裴之高和王僧辩;这二位义愤填膺,大都督手握重兵,眼看着都城沦于敌手;这会儿管特么的什么“圣命”呢,我辈拼死一战,事情还有可为(“将军拥众百万,致宫阙沦没,正当悉力决战,何所多言!”)!
柳仲礼听完,心里这个腻歪;柳仲礼心说了,要你们俩跟这儿充大半儿蒜啊!
不过让柳仲礼稍感安慰的是,裴之高、王僧辩的慷慨激昂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共鸣,大多数将领还是装聋作哑,眼观鼻、鼻观心、心观脚面。
沉默就是态度;因此虽然裴、王二人极力主战,但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柳仲礼一锤定音,全军解散,走留自便。
援军中的宗室派大多有自己的地盘儿,柳仲礼的话音刚落,这群王八犊子便一哄而散了。而大臣派,有地盘儿的,也各回各家;像柳仲礼,他的家就在建康;送走了那帮人之后,柳仲礼拾掇拾掇,进了建康城。
跟着柳仲礼一道的,还有他弟弟柳敬礼,以及羊鸦仁、赵伯超等人;不过,按史料记载,刚才开会时极力主战的王僧辩也赫然在这一行之中;倒是挺让人费解(“仲礼及弟敬礼、羊鸦仁、王僧辩、赵伯超并开营降。”)。
进了城,一行人先去见了新的话事人侯景;不过侯景跟他们不熟,见了面儿意思意思便端茶送客了。出了侯景的办公室,这几位互相对视一眼,眼神儿中那意思都懂,咱是不是该去看看老头子啊?
老头子还活着,不见见不好;还是柳仲礼打头,一行人又来到了文德殿,假模假模的给萧衍请安;白发苍苍的萧衍看着跪在地上的这些人,一句话也没说。
是啊,有什么好说的呢?萧衍在心里已然和他们恩断义绝了(“先拜景而后见上;上不与言。”)。
这些都是该走的过场,走完,羊鸦仁等人自己找地方嗨皮去了,柳仲礼不能乱跑,带着弟弟回家了。
可是没想到,一进家门儿,柳仲礼发现,等着他的不是老爹热情的拥抱,而是劈头盖脸的一顿乱棍;柳津号啕痛哭,指着柳仲礼的鼻子就是一顿臭骂,骂完就一个字,滚!有多远滚多远,老子就当没有你这么个儿子(“仲礼见父津,津恸哭曰:“汝非我子,何劳相见!”)!
当然,这些都是小事儿;顺带提一句而已。
再说侯景;在攻陷宫城后,侯景已经控制了萧衍和萧纲,真真儿算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了。萧衍可是大梁合法的皇帝,他在江东的影响力远不是萧正德这个山寨货可以比的,有了萧衍,萧正德老实说可以扔了。
也正因为侯景攥住了萧衍,侯景接下来开始了一系列的人事调整。
比如让柳仲礼回到司州,继续当他的刺史;再比如,让王僧辩回到了竟陵(今湖北钟祥)。
侯景的意图非常明显,他让柳仲礼就近监视荆州的湘东王萧绎[yì]、益州的武陵王萧纪、襄阳的岳阳王萧詧(chá,通察)近亲宗室,防止这些人联手东进;打发王僧辩回去的目的也差不多,让他去监视湘东王萧绎[yì]。
把这些曾经的对手该分化分化,该收买收买,总之安顿完毕之后;侯景接下来要面对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就是如何处理他那位政治姘头——伪梁帝萧正德。
想想也是,有了正品,谁还会用A货。
侯景当初和萧正德搞基的时候,侯景曾对萧正德说过,一旦抓住萧衍和萧纲,统统交给萧正德处理。这句话,侯景说的认真,萧正德听的仔细。
但,那特么是以前;现在时过境迁,萧衍那么大的价值,侯景自然不能让萧正德胡来。
可是,萧正德当然不会这么想,不杀了萧衍和萧纲,他的“帝位”就永远是个盗版。打进城后,萧正德亲自带着马仔,拎着刀就要冲进内宫,送他大爷和堂哥上西天。可到了萧衍居住的文德殿门外,萧正德发现,门口警卫森严;一看军装,全是侯景的人。
侯景的警卫部队清晰的告诉这位“正平皇帝”,你们,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没有河南王的手喻,任何人都不得擅自接近宫门(“正德帅众挥刀欲入,景先使其徒守门,故正德不果入。”)!
一瞬间,萧正德明白了;这特么是上了侯景的当了;萧正德也是聪明人,立刻就知道侯景打的什么主意。
可是以萧正德现在的实力,根本磕不过侯景;而且后者基本上控制了局面;萧正德只好跳着脚大骂解解恨。
既然萧正德对侯景失去了利用价值,扣在萧正德脑袋的那顶“正平皇帝”的帽子自然就不能再戴了,该摘下来了。河南王一道令下,强行废除萧正德“大梁皇帝”的名分,降封为侍中、大司马。当然这些职务对萧正德来说都是虚的,没有枪杆子,他什么都不是。
被人欺骗的滋味是非常难受的,萧正德被侯景当猴耍了大半年,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萧正德气的差点背过气去。
萧正德非常的懊悔,早知有今天的下场,何必当初做事那么决绝?现在全天下人都在看他的笑话,让他的老脸往哪搁?萧正德想起他三大爷的好儿来了,平时萧衍对他可不薄,视如己出;而且他犯了叛国的重罪,萧衍也包容了;这要换成其他任何一个皇帝,早把他一刀剁了。
心怀愧疚的萧正德想见见三大爷,他来到文德殿请罪,希望三大爷能饶恕他的罪过。萧正德跪在萧衍面前号啕痛哭,可这世界上最没价值的事情就是后悔,有钱你也淘换不来后悔药,一切都晚了。
萧衍坐着椅子上,静静的看着这个自己曾经溺爱的侄子,幽幽的念了两句诗“啜[chuò]其泣矣,何嗟[jiē]及矣!”(“上曰:“啜其泣矣,何嗟及矣!”)这是《诗经·王风·中谷有蓷》中的一句,讲的是一个有夫之妇被丈夫抛弃后自怨自艾,后悔莫及。
多说一句,这也是成语遇人不淑的来历。
萧衍背这句诗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大侄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你把宝押在侯景这头凶残的狼身上,拿脚趾头想也不会有你的好下场啊!
不用萧衍说,其实萧正德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后悔到最后,这货决定,他要报复侯景!
侯景什么人,哪会给萧正德下手的机会?
两个月后,萧正德暗中联系鄱阳王萧嗣,密谋干掉侯景,可惜事机不密,被侯景知觉。侯景二话不说立即以萧衍的名义下诏,拿下萧正德,之后,一刀砍死。
萧正德的死,对侯景来说不过是碾死了一只蚂蚁;这会儿他可是忙坏了。
老实说这会儿侯景控制了建康;但各地还都在观望;侯景不得不两手都要抓;他一面打着萧衍的旗号,号令四方;一面不断派兵扫除建康周围表示不服的势力。
在叛军的军事压力下,建康周边的几个郡如西秦、阳平和盱眙xūyí的梁军守将都非常的识时务,叛军一到便开城投降了;这年头儿,萧衍都“服了”侯景;我们跟这儿拼死拼活,有这必要吗?
连续抢到几块儿地盘,侯景很开心;不过,翻翻账面儿,侯景砸吧砸吧嘴,意犹未尽;那些具有战略意义的重镇,比如京口(今江苏镇江),还在萧姓宗室手里。
坐镇京口的是萧衍的侄子萧渊藻,后者出道很早了;到这会儿(公元549年),萧渊藻已经67了。
多说一句,萧渊藻应该算的上萧衍宗室里少有的耿直之士,人品杠杠的;萧衍也特别喜欢这个侄子。侯景发动叛乱时,萧渊藻正好病了,而且病的很厉害,实在爬不起来;因此得到侯景攻陷内城,俘虏了萧衍和萧纲的消息后,萧渊藻痛哭流涕,内疚的不行。
等萧渊藻病差不多好了,侯景那头儿该干的事儿也干完了。萧渊藻也是奔70的人了,一辈子大风大浪见的不要太多;他知道,侯景肯定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可是起兵,大病初愈萧渊藻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没过几天,萧渊藻接到萧衍的“诏书”,免去萧渊藻南徐州刺史一职,由萧邕[yōng]取而代之。
不过在萧邕[yōng]来京口之前,萧渊藻的属下给他出了个主意,要不咱投奔东魏吧,不管咋说,先保住命,以后看情况再说。
老实说这主意其实挺靠谱儿,因为东魏趁着侯景在江南折腾,已经划拉走萧衍账面儿上老大一块儿地盘儿了。萧渊藻想走,出京口向北,用不了多久,就能得到东魏军接应。
不过这主意被萧渊藻一口回绝了;老夫一大把年纪,这辈子福享够了,何必去仰人鼻息,寄人篱下。而且国家成了这幅鬼样子,我身为宗室,深受主上厚恩,于情于理都应该与国休戚与共,岂能一走了之。
萧渊藻决定自杀殉国;史载,萧衍“诏书”下达几天后,萧渊藻“不食而薨”。
当然,乱世之中,既有萧渊藻这样肛裂的汉子,最后选择殉国;也有大把软骨头,墙头草,见风倒。比如晋陵太守陆经、吴郡太守袁君正。
当时的晋陵就是今天的常州,侯景派手下徐相前来接收;徐相没带几个人,结果陆经大开城门,拜倒在徐相面前。翻翻今天的地图,从建康,也就是南京出来,向东过常州就是苏州,也就是袁君正守的吴郡。袁君正是个没啥主意的货,而且太平时节的文官,他哪儿有胆子跟侯景叫板啊;因此侯景派的人一到,袁君正不仅开城投降,而且非常体贴的送上粮食补给。
不过袁君正算是拍马屁拍到了蹄子上,侯景派到吴郡的人唤作于子悦,这是个人渣;袁君正投降,这厮礼物收完,第一道命令就是把袁君正拿下;然后,一扭脸儿对着叛军下达了第二道命令,开抢!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自从东晋永嘉南渡以来,经过几百年的经营,已经非常富庶了;而且既往这地方也没遭过兵灾,因此富甲一方。
有于子悦的这道命令,叛军可就撒开欢儿了,黄的金子,白的银子,丝绢绸缎俊男靓女,可劲儿造吧;一时间,天堂变成了地狱。
袁君正还算有点儿良心,看到吴郡百姓因为自己引狼入室而遭生灵涂炭,悔恨交加,没几天就窝囊死了。
晋陵和吴郡入手,对侯景来说顶多算搂草打兔子,捎带脚儿的;真正让侯景如鲠在喉的,是一江之隔的广陵。而驻守广陵的,是之前屡次出场的南康王萧会理。
看过前文的估计会有印象,这位萧大少是个有血性的男鹅;他叔叔萧纶都打算脚底抹油溜之乎也,这位少爷还在坚持要抗战到底。
按正常逻辑,萧会理主场作战,而且跟侯景还有灭国之仇,毁家之恨;后者想得到广陵,怎么着也得费一番力气;血战一番才是。
可是,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包括侯景也没想到);这次“接收”广陵的过程,清晰的阐[]述了啥叫唾手可得!
老实说这会儿侯景对付靠近建康的各处藩镇的策略,有点儿应了那句老话儿,有枣没枣打三杆子;我派人拿着萧衍的“诏书”去,听话的,直接拿下;不听话的,嗨,不听话的回头再说!说白了,其实就是讹诈;能成功,固然最好,成不了我再换一家儿。
之前不论是晋陵,还是吴郡,侯景都用的是这个套路;一个鲜明的特征是,侯景没给派去接收的部下多少兵。这样,即使被打掉,也不会伤筋动骨。
到了广陵萧会理这儿,侯景更是坚决贯彻了他的这个策略;萧会理是坚决的主战派,派的人多了,建康这头儿万一出点儿啥事儿,或者荆州、江州方向萧姓宗室异动,临时撤军会措手不及。可是派的少了,万一萧会理死扛,一时半会儿打不下来,再伤亡上一大堆;那就不划算了。
因此,侯景打发到广陵接收的部队,只有两个连。
负责替侯景走这一趟差事的是他的部将,唤作董绍先;后者听说只让他带两个连去接收南梁第一军事重镇,骂着娘上路了。董绍先非常清楚,萧会理万一来硬的,他就是打狗的那肉包子,妥妥儿的有去无回。
可是,当董绍先风尘仆仆来到广陵后,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是,萧会理吹吹打打的将董绍先和那两个连的叛军接入城中,然后倍儿痛快的办理了交接手续;再然后,萧会理简单收拾一下便启程进京找侯景报到去了。
眼珠子摔稀碎吧!
怎么会这个样子,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热血男鹅到哪儿去了?
其实,这个不奇怪,因为就在董绍先即将到达广陵的时候,萧会理跟他的手下们开了个会;在会上,萧会理的手下们一致认为,董绍先这次是来找死,干丫的!
可是,萧会理的想法却和大多数人不一样,萧会理显然对通过军事手段解决侯景没有什么信心,他告诉诸位幕僚:“你们忠君爱国之心,会理非常赞赏。但你们想过没有,现在皇帝受制于逆景之手,就算这道手敕是假的,但毕竟是以皇帝名义下发的。我若拒而不从,就得背上抗旨的罪名,这在政治上是非常不利的。还有一点你们可能没有想到,虽然我们的军事实力并不弱,但并没有一定能战胜侯景的把握。不如这样,我以退为进,主动进京,在京中联络各方志士,寻找机会,一举干掉侯景,岂不是更好?”(“会理曰:“诸君心事,与我不同,天子年尊,受制贼虏,今有手敕召我入朝,臣子之心,岂得违背。且远处江北,功业难成,不若身赴京都,图之肘腋。吾计决矣。”遂席卷而行,以城输绍先。”)。
于是,曾经的热血男鹅,简单收拾收拾,怀揣着对侯景的刻骨仇恨,以及兴复大梁的宏伟大志,“以退为进”去了。
老实说,这主意,很不咋地;因为最后侯景不是被萧会理干掉的,反倒是萧会理,最后被叛军给干掉了。
侯景怎么死的,还得一阵子,咱们后面会说到;眼前,这厮活的还是很滋润的。
连下晋陵、吴郡、广陵,对于侯景和叛军来说,建康东部的威胁暂时解除了。当然,侯景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在建康以外,还有大把的萧姓宗室手握重兵,对其虎视眈眈。
比如,躲在会稽的皇六子邵陵王萧纶、鼠踞荆州的皇七子湘东王萧绎[yì]、坐镇西川的皇八子武陵王萧纪。
按说大敌当前,这些人应该同仇敌忾。
可惜,按说毕竟只是按说而已;没等侯景怎么着,姓萧的自己先掐起来了——
这次事儿,出在荆州。
看过前面儿(含拙文《闲话两晋》)的大胸弟估计会有印象,自打永嘉南渡以来,荆州兵就酷爱造反,从王敦开始,历代大规模武装叛乱多是从荆州发起的;而此时,鼠踞荆襄的又是觊[jì]觎大位的萧绎[yì];换句话说,想不出事儿都难。
咱前面说过,萧绎[yì]带兵勤王意思意思之后,便借着朝廷和侯景议和的由头儿又回到了江陵。
之所以会这样,说白了就一句话;萧绎[yì]担心被人抄了老窝;比如他家老八萧纪,以及他那俩不省心的侄子,萧詧(chá,通察)和萧誉。萧绎[yì]跟这两个侄子的关系非常糟糕,势同水火。
这里边儿源自一个人,一个挺不着调的人。
此人唤作张缵[zuǎn],说来也不是外人,应该算是外戚;萧詧(chá,通察)和萧誉见面儿,还得管此人叫一声儿表叔祖。
张缵[zuǎn]时任雍州刺史,坐镇襄阳;跟萧詧(chá,通察)、萧誉在一个城里办公;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按说张缵[zuǎn]是行政官员,二萧是宗室,应该是井水不犯河水,没什么根本利益的冲突;可张缵[zuǎn]这人儿有个毛病,不大瞧的起二萧。一提起二萧,张缵[zuǎn]通常是大嘴一撇,这俩瘪犊子如何如何……
二萧年轻气盛,哪能容忍张缵[zuǎn]这么糟践自己;尤其是萧詧(chá,通察)就动了做掉张缵[zuǎn]的心思;不过时机不成熟,暂时还没有动手。
张缵[zuǎn]老油条了,这眉高眼低的岂能看不出来啊;因此为了不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张缵[zuǎn]脚底抹油,溜到了江陵来找萧绎[yì]避难。
来了之后,张缵[zuǎn]见天儿在萧绎[yì]耳边吹风儿,王爷您可留神啊,据我所知,那俩瘪犊子可没憋着好心眼子,时时刻刻贼着您的江陵;要不您先下手为强,做了他们得了,一劳永逸。
萧绎[yì]对杀掉两个侄子多少还有点儿心理负担,毕竟那俩是大哥萧统留下来的血脉,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可是这会儿,二萧可没那么多顾虑;一见萧绎[yì]收留了张缵[zuǎn],萧詧(chá,通察)破口大骂,姓萧的你是不是吃拧了,谁是外人,谁是内人你分不清吗?
而就在萧詧(chá,通察)扯着脖子骂街的时候,萧绎[yì]手下的一位名叫朱荣的军官,突然给萧绎[yì]送来了一份绝密情报,说萧詧(chá,通察)兄弟已经买通了住在江陵的桂阳王萧慥[zào],双方准备里应外合进攻江陵。
这种杀头的买卖,这种敏感时刻,朱荣敢往里搅合;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上面有人。不说您也知道,朱荣上面的人,就是张缵[zuǎn]。为了置二萧于死地,张缵[zuǎn]又把萧慥[zào]拖下了水。
这会儿萧绎[yì]没在江陵,听说萧慥[zào]要端他老窝,当时就急了;二话不说立刻轻装回了江陵。不过萧绎[yì]这会儿没动手,一来顾念着香火情分,二来朱荣也只是一面之词,他还想再看看。
哪曾想,萧慥[zào]是个心理素质极其不好的家伙;萧绎[yì]突然回到江陵,而且有风声说是要抓自己,萧慥[zào]瞬间就毛了,一盘算,在他七叔的地盘上,跑肯定是跑不了了;萧慥[zào]心一横,对着萧绎[yì]就开始破口大骂,骂的非常难听。
萧绎[yì]哪儿受得了这个,一见萧慥[zào]如此不上道,顿时大怒,让人将萧慥[zào]绳捆索绑押进监狱,没多久一刀给宰了。
杀了萧慥[zào],萧绎[yì]心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搬不倒葫芦洒不了油;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不多费点儿啥。
萧绎[yì]牙一咬,派出世子萧方等和大将王僧辩南下,准备先敲掉驻守湘州的萧誉,然后调转枪口在拾掇近在咫尺的萧詧(chá,通察)。
这次南征,萧绎[yì]也算是下了大成本;调了两万部队交给萧方等指挥。不过,结果很挫气;萧誉一听萧方等来了,也不客气;带着能张罗来的部队迎敌。
双方一番混战之后,萧誉大胜,不仅斩杀了很多荆州军,而且逼的萧方等在混乱之中掉进河里,溺水身亡。
这场惨败对萧绎[yì]来说,死了儿子,损失了兵力,这些都还是其次;最致命的,是在肘腋之间,无端给自己培养了两个不共戴天的敌人。
嗨,这事儿闹的!
不过,萧绎[yì]不知道,就在他刚死了儿子没多久;他的粑粑,也挂了——
自打被侯景“保护”起来之后,萧衍那日子过的,简直苦不堪言。
记得有一年赵本山带着小沈阳上春晚演《不差钱》,有一个梗是这么说的:
小:人最痛苦的事情你知道是什么吗?人死了,钱没花了。
赵:人这一生最最痛苦的事你知道是什么吗?是人活着呢,钱没了!
其实这个梗如果稍加延伸,放在萧衍身上也挺合适:人这一生最最最痛苦的事你知道是什么吗?是人活着呢,不仅钱儿没了,连特么自由、尊严都跟着没了!
曾几何时,萧衍那也叫一代雄主啊,别的不说,钟离一战,全歼40万来犯北魏军;掰开手指头算算,南朝的皇帝有几个有这份儿尿性,就算是神惧鬼怕的刘裕也没打出这骄人的战绩啊。可如今呢?萧衍落的跟刘裕手里那位大傻子司马德宗一个待遇。
这巨大的落差让萧衍情何以堪!
可是这会儿萧衍算什么呢?充其量是侯景手里的橡皮图章,侯景用的着的时候,把他拉出来使使(还不是人,是名儿。);用不着了,一脚踢回宫里。
萧衍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凉拌!萧衍能做的,只有一条儿,非暴力不合作;以此表明,或者说勉强维持自己作为“皇帝”的尊严。
侯景准备提拔手下的大将宋子仙做司空,他把这份申请报告送到了萧衍的案上;结果,上曰:“调和阴阳,安用此物!”。呵呵,看见没,“此物”,在萧衍眼中,侯景及其手下都是物件儿,不算人。侯景吃了闭门羹,当然不爽,很快便又向萧衍提出,要提拔两名心腹,结果还是被萧衍拒绝了(“景又请以其党二人为便殿主帅,上不许。”)。
看到老爹三番两次的拒绝侯景,皇太子萧纲有些坐不住了。萧纲哭着求老爹,咱能不能别在刺激侯景了,咱们爷俩的老命都攥在侯景手里,万一把这杂碎惹急了,咱爷俩可手拉手儿奔法场!
萧衍挺看不上儿子这副窝囊样儿,气的大骂;谁让你跑到我这儿来的?如果列祖列宗在天有灵,咱爷们儿自然逢凶化吉,你哭管个蛋用?(“谁令汝来!若社稷[jì]有灵,犹当克复;如其不然,何事流涕!”)
其实萧纲说的对,真把侯景刺激着了;确实不会有萧衍的好果子吃;这不,侯景第二次被拒绝之后,立刻就给了萧衍点儿colour see see。
侯景下令,在台城中负责警卫工作的弟兄们可以进入内宫休息,甚至可以将驴马牛羊牵进来,驴嚎马嘶的全不成体统,最可气的是,大殿上都是动物的粪便,臭气熏天。
叛军能是什么有素质的人;很快萧衍就不得安生了;有时候他想眯一会儿,刚合上眼,就被驴嚎马嘶的给惊醒。
萧衍看到一队队带刀的叛军在他身边来回经过,他也是老糊涂了,没反应过来。萧衍就问在身边侍奉的直阁将军周石珍,这是怎么回事?没看到朕在睡觉吗?
周石珍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他哪儿敢去斥责侯景的人,只好大着舌头嘟囔,这些人是侯丞相派来保护陛下的。
别看萧衍正在昏睡,一听这话,来精神了;大怒,什么丞相,狗屁!这儿只有反贼侯景!(“景使其军士入直省中,或驱驴马,带弓刀,出入宫庭,上怪而问之,直閤将军周石珍对曰:“侯丞相甲士。”上大怒,叱石珍曰:“是侯景,何谓丞相!”)
这话,传到侯景耳朵里,您想那货会是什么反应;你特么都混成这德性了,还敢叫我反贼?你还当你是大梁帝国的大Boss啊;真真儿是给你face了吧!
侯景的报复来的很快,也很简单;他让人把宫里的一切供应全部掐断了。
换句话说,萧衍的嚼谷儿,没了。萧衍派人去找侯景要,侯景理都不理。
老话儿说的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萧衍此时已经年近九十,本来就是年老体衰;现在又被侯景给断了顿儿,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没几天就病倒了,并且一病不起。
捱了几天,公元549年五月初二,八十六岁的萧衍悄然无息的死在了净居殿冰冷的榻上。
史载,死之前,出于生理本能的需要,萧衍感觉嘴里特别的干苦,他想喝蜂蜜。可由于侯景的制裁,别说蜂蜜了,就是米粥都送不进来。萧衍躺在榻上,伸出枯干的老手向殿外摇摆,嘴里发出枯哑的呵呵声(“五月,丙辰,上卧净居殿,口苦,索蜜不得,再曰:“荷!荷!”遂殂。年八十六。”)。
侯景跟萧衍没什么交情,所以对于萧衍的死,侯景除了有报复的快感外;想的更多的是怎么应对由于老爷子离世而带来的朝局变化。
表面文章还是要做一做的,毕竟这会儿侯景还没做好自立的准备;因此侯景暂时没有对外公开萧衍的死讯;而是秘不发丧,让人把萧衍的遗体抬到了昭阳殿安置。
由于侯景的保密工作做的很好,知道萧衍死讯的只是极少数人,其中也包括了皇太子萧纲。
萧纲在侯景心腹的监视下,在昭阳殿见到了父皇的遗体;不管他和老爹之间有什么样的政见不合,当看到父亲的遗体时,萧纲痛哭流涕;既是哭老爹,也是哭自己。
公元549年5月27日,萧纲在侯景的安排下,对外宣布了先帝驾崩的消息;同时将萧衍的遗体从昭阳殿又抬到了太极殿,在这儿,阖朝为老领导举办了遗体告别仪式。
念完悼词,鞠完躬;满朝文武以侯景为首,脸儿一抹,开始新皇登基的流程;萧纲即皇帝位,这就是南梁的第二任皇帝,简文帝。
萧纲登基,表面上成了南梁的男一号;其实你懂的,真正的戏霸是侯景;朝廷上大事小情都是侯景说了算。
不过,这会儿侯景表面上控制着中央,但其实他的势力所及,不过北起长江沿岸,南至吴郡这一小块儿狭长的区域而已。在这巴掌大的地盘儿之外,不爽侯景的人大有人在。
老实说这会儿,萧纲虽说控制在侯景的手里,但是南梁还是有翻盘的机会;因为离建康稍远点儿的各军政势力都不怎么拿侯景当回事,虽然明知道侯景有“挟天子令诸侯”的政治优势。此时,只要在建康之外,另立一个政治中心,跟建康分庭抗礼,事情还是大有可为的。当然,如果这样,萧纲的日子会更难过。
话分两头,把萧纲“送”上皇帝位之后;侯景要忙的事情很多。
简单的说说,首先一个,这货要巩固后院,别看建康周围在他的掌控之中;但是,还是存在很多不稳定因素;今儿这点把火,明儿那儿冒个烟儿的;搞的侯景很不安生。
为此侯景寝食难安,这里边儿对侯景威胁最大的,论个儿头儿,应该是会稽的萧纶。
为了拔掉这根刺,侯景派出部下大将宋子仙,命其率部从吴郡出发,向钱塘、会稽一线扫荡。
真的只能说萧衍养了一帮白眼儿狼;叛军一到钱塘,守将戴僧逷[tì]就投降了。随后,宋子仙逼近会稽。
正跟这儿避风头的邵陵王萧纶听说钱塘失守,吓的连打的念头都没敢有,铺盖卷儿一卷就跑路了,向西一口气儿逃到了鄱阳(江西省鄱阳县)才站住脚;稍后萧纶继续西逃,一直跑到江州,这才勒住缰绳。
而镇守会稽的大梁南郡王萧大连,简直是个废物点心;本来在当时,会稽的条件非常好,不仅物资充足,而且还有数万梁军;更重要的是,由于叛军在吴郡等地烧杀抢掠,会稽百姓看在眼里,都害怕这帮屠夫哪一天再过来祸害自己,因此都同仇敌忾,愿意跟官家一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可是,咱这位萧王爷却嗜酒如命,每天喝的烂醉,屁事儿都不管。
等叛军一到,萧大连便弃城而逃;不过这货跑路都不忘喝酒,结果因为醉酒,没跑多远就被宋子仙抓回来了;后送回建康。
至此,三吴地区彻底落入侯景手中。
这是外部;在建康城里也是暗流涌动。
还记得之前准备一个人干了侯景的萧会理吗?
萧纲称帝,大赦天下,萧会理也被侯景放出来了;这位爷倒也没忘初心,一出牢笼就开始秘密串联;先后跟太子左卫将军柳敬礼、西乡侯萧劝、东乡侯萧缅搭上了线;并且准备在合适的时候一举将侯景摆平。
可惜,萧姓子弟中出了叛徒,建安侯萧贲[bēn](萧正德的侄子)、中宿侯世子萧子邕[yōng](萧衍第十一弟萧憺[dàn]的孙子)也不知道怎么着,打听到这个信儿,向侯景的头号儿军师王伟告密;后者出其不意,将萧会理、柳敬礼、萧劝、萧缅以及萧会理的弟弟萧通理全部逮捕;最后,这些人都被杀掉。
这样的事儿侯景遇到的不止一次;前文那位很有刚性的、萧纶的娃萧确;宫城被攻破时也被俘了。萧确骁勇,别看之前兵戎相见;侯景却很是喜欢他,因此破城之后非但为为难萧确;反而经常将其带在身边,加意笼络。
但是,萧少爷确实带种,时刻没忘记跟眼前这个王八蛋的灭国之仇;有一次侯景带着萧确一起到钟山玩儿,走着走着,侯景身边儿只剩下萧确一人;萧确弯弓搭箭就准备射死侯景;谁知萧大少太紧张,一发力,箭没有射出,反倒把弓弦给拽断了;这时侯景的侍卫们也跟上来了,侯景逃过一劫,暗叫侥幸之余,下令当场处死萧确。
说话儿,时间可就到了公元550年;这年一开年儿,对于多灾多难的南梁来说,没有最乱,只有更乱。这是因为南梁这场大劫,不仅搅动的南梁宗室之间你撕我咬,而且把西魏、东魏也给卷了进来。如果要用一句话概括,这会儿的局势那才叫一个一塌糊涂!
西魏、东魏的事儿,后面会说到;简单说说这会儿他们怎么搅合进来了。
南梁发生这么大的浩劫,如果不趁火打劫,那才叫犯二;因此,不论是宇文泰还是高澄,不管明里暗里吧,都没少往自家场院儿里搂东西,都刨走南梁不少土地。
而此时,由于萧氏内讧,萧绎[yì]、萧誉、萧察、萧范等人希望借助外力搞定内鬼侯景,因此纷纷向东魏和西魏派去了使者。
要说一句的是,这些姓萧的可都没憋着好屁;高举消灭侯景的大旗背后,都有自己的小算盘;说白了,那就是要在这乱世中过一把当家的瘾。
在公元550年这一年中,萧氏宗族们经过一番整合之后,先是萧绎[yì]干掉了萧誉,继而又击败了逃难至此的萧纶,以及雍州的萧詧(chá,通察);萧察由于有西魏做背书,暂时留了下来。
击败那几家儿兄弟、侄子;长江中游基本上在萧绎[yì]的控制之内;此时,地方上一些不服侯景的梁朝军阀多以萧绎[yì]为马首是瞻,西江督护陈霸先就投在了萧绎[yì]的门下。侯景看到萧绎[yì]的势力日益坐大,沉不气了,公元551年年初,侯景决定出兵西进,给萧绎[yì]一点儿颜色看看;否则上游被人钳制,睡觉都不踏实。
侯景拉了皇太子萧大器当人质,免得萧纲趁他不在有啥想法儿;然后尽起麾下精锐之兵,逆江而上,浩浩荡荡来砸萧绎[yì]的场子。
萧绎[yì]现在不比从前,家大业大的,侯景不找他麻烦;他也会找侯景的麻烦。现在一看侯景主动送上门来了,二话不说,带人就出门儿了。
两军在巴陵(今湖南岳阳)迎头相撞;一番血战下来,荆州军几乎全歼了侯景带出来的部队;最后,侯景仅带着几千残兵狼狈东窜,才保住了一条小命儿。
巴陵惨败后,侯景已经没有余力对外扩张了,只好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作妖,没事儿杀杀人找找乐子。
跟这儿插一句,侯景蜗居寿阳的时候,曾经想请萧衍做个媒婆儿,让他和江东的大士族王氏和谢氏联姻,结果被萧衍鄙视了,说人家那门第怎么可能看得上你,这事儿甭提了。被驳了面子的侯景异常的愤怒,曾经发下毒誓,以后一朝权在手,势必屠尽王谢二族。
果然,侯景在控制了建康局势之后,便举起屠刀,对以王、谢为首的大士族开始了血腥的屠杀;几乎一夜之间,这些历经东晋、宋、齐、梁四朝的高门大户,被侯景斩杀殆尽。
除了杀人,侯景找乐子找到了萧纲脑袋上;萧纲年仅14的幼女溧阳公主被侯景看上了,然后生生把人家一个黄花儿小闺女给祸害了。完事儿之后,侯景恬不知耻的找到萧纲,表示要给萧纲当女婿,娶溧[lì]阳公主为妻。
萧纲一个笼中鸟,还能说啥,只能背着人大骂侯景无耻;然后准备好嫁妆把年幼的爱女送入虎口;眼瞧着侯景老牛吃嫩草。
虽然这会儿从名份上说,萧纲是侯景的老丈杆子;但是侯景眼中,他这个丈人老头儿有点儿活的多余了。
因为这会儿,侯景生出了取而代之的念头。
侯景本来想的挺好,仗着自己能打,叛军善战,萧姓宗室又是一锅粥;自己完全有机会统一江东;到那时,再来个黄袍加身,岂不快哉。但是自从巴陵惨败后,叛军的筋骨被打断了,对外作战屡战屡败;这让侯景等不及了,再不做皇帝,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儿了。
因此公元551年8月,侯景废掉了傀儡皇帝萧纲,改立萧衍的曾孙萧栋为帝,改元天正。几个月后,侯景先是秘密下令,将萧纲的十几个儿子全部处死,之后让人用大口袋装满土,压在萧纲身上;一夜之后,萧纲气绝身亡。
公元551年11月侯景又废掉了窜戏的萧栋,自己面南称君,宣布,打今儿起,梁,没有了;新的品牌曰,汉!
远在千里之外的萧绎[yì]听说侯景篡[]位,心里很爽;继而拍案而起。
有萧纲在,这是先帝萧衍亲点的皇位继承人;法统正。萧绎[yì]再有想法儿,那也多少有点儿名不正言不顺;现在好了,侯景把这道障碍帮他消除了。
公元552年春,萧绎[yì]尽起部下大军,以王僧辩为东征军主帅,江州刺史陈霸先自浔阳先行,大军浩浩荡荡的开进长江,直奔建康而来。
萧绎[yì]的军队顺水东下,直抵建康的门户姑孰(今安徽当涂),只要能拿下姑孰,侯景的末日也就到了。
替侯景守姑孰的是部下侯子鉴,侯景也知道姑孰的战略价值,将他所能够调动的军队都交给了侯子鉴。只要能守住姑孰,建康即可暂时无忧。
可惜天不遂侯景的意愿,虽然侯子鉴手下叛军数万,但已经没啥士气了,侯子鉴虽说拼命驱赶士兵与梁军厮杀,但叛军兵无斗志,很快便兵败如山倒了;梁军一鼓作气,连续发起攻击,最后叛军惨败,仅走投无路跳江而死的叛军就有好几千人。
当侯景听说侯子鉴惨败,心疼的号啕大哭,这可是他在乱世中安身立命最后的本钱,这下全赔进去了;气的他躺在床上来回打滚儿,口中大骂,侯子鉴,你个王八蛋,你可坑死你老子了。
王僧辩、陈霸先可不管侯景是哭是笑,姑孰大胜,王、陈二将趁势而发,数万装备精良、士气高昂的梁军和侯景所部仅剩的1万多人进行决定双方命运的大决战。
侯景初入建康时,叛军破釜沉舟,再无退路;可几年下来,现在的叛军一如当初的梁军;双方莆一接战,叛军士气低落,根本无法和梁军抗衡,一触即溃。
侯景知道他在建康城的统治结束了,退回台城后,带着百余残余骑兵仓皇向东逃窜,准备下海逃亡。后来侯景听说心腹喽罗郭元建在盘踞在广陵,又改道北上,去投奔郭元建。
不过还没等侯景的兴奋劲过去,他的人头就被他的小舅子羊鹍[kūn](羊侃之子)一刀给割了下来,随后连夜送到江陵报功。
再往后,梁军用盐放入侯景尸体的肚子里,送到了建康。
侯景的尸体陈列在闹市中。百姓们争先恐后地割下侯景的肉吃掉,不久,侯景的尸体就被人抢光了,甚至骨头都被人焚烧,一些与侯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家没吃上侯景的肉,就搜集点骨灰和着酒一起喝下,就连侯景的妻子溧阳公主也吃了些侯景的肉。
当初侯景背叛东魏之后,他的五个儿子都留在北方,高澄曾下令将其长子的脸皮活生生剥下后,又把他用开水煮死,其余四个儿子都处以宫刑。再后来,高洋曾梦见猕猴坐到御床之上,遂又将侯景剩余的四个儿子全部用开水煮死。
至此,侯景一家被灭门。
侯景死了,南梁也快完犊子了——
消灭侯景后,萧绎[yì]意气风发;多年的媳妇儿终于熬成了婆;萧绎[yì]挺起腰杆,撇着大嘴昭告天下,什么萧纲,爷才是大梁帝国最有资格的继承人。
公元552年11月12日,萧绎[yì]在江陵即皇帝位,改太清六年(大宝三年)为承圣元年。
萧绎[yì]名义上是大梁皇帝,实际上他控制的地方并不大,雍州的萧詧(chá,通察)、益州的萧纪都是他的死敌;而且在北方,还盘踞着两个超级强敌——宇文泰统治下的西魏,以及高洋统治下的北齐。两年前,高澄被厨子兰京刺死,高洋接替大哥,做了东魏的大当家;不久,高洋废掉东魏傀儡皇帝元善见,建立了北齐帝国。
咱前面说过,不论是西魏,还是之前的东魏以后后来的北齐,都趁侯景之乱时从南梁捞了不少外快;东魏把淮河一线收入囊中;而西魏宇文泰下手也不慢,把秦岭以南、长江以北的土地尽数占领。
而此时,雍州的萧詧(chá,通察)为了对抗他七叔萧绎[yì],拜了宇文泰的门子,西魏的触角已经伸进了南梁腹地。这可就启了宇文泰得陇望蜀之心了,雍州到手,益州差哪儿了?宇文泰可就盯上了南梁的西川。
在下曾在《闲话两晋》中写过,很久很久以前,北方还是苻坚称王的时候;北方政权想要统一全国,从大势上,西线要占领四川,中线要拿下荆襄,也就是现在湖北;在东线打过淮河,兵临长江。这样儿,江东唾手可得;当年西晋的立国之君武帝炎哥就是这么干的。
可是宇文泰想图蜀,一来蜀道难,他怕有闪失;二来,萧纪跟他井水不犯河水,历来对西魏恭敬,不太好意思无缘无故对蜀用兵。
这机会,说来还就来了;就在宇文泰冲着四川流着哈喇子犯愁的时候,突然接到了萧绎[yì]的一封密信,萧绎[yì]说,萧纪趁荆州军东下之际,派大军从益州出三峡奔江陵而来;您赶紧拉兄弟一把,出兵攻蜀,以解江陵之围。
这可才叫想啥来啥,想吃奶,孩子他舅舅来了;宇文泰面对天上掉下来的这块儿大馅饼,哈哈大笑。笑完,宇文泰叫来大将尉迟迥,命其率两万精锐南下取蜀。
此时萧纪还在做着取萧绎[yì]而代之的黄粱美梦;得知西魏军蟑螂捕蝉,黄雀在后,偷袭成都时,萧纪大惊失色,匆忙回师救援。
可惜一切都晚了,公元553年7月,西魏军攻克成都,富庶的天府之国至此划入了西魏的版图。而西魏也由此,从新三国中最弱的一方,一跃变成了头号强国。又过了30多年后,取代北周建立大隋的杨坚之所以能轻易的灭陈成功,其实也源自于此,宇文泰给他已经做好了铺垫;杨坚只需要按当年西晋炎哥的戏路来一遍就好了。
这是后话,咱后面再说。
而失去蜀地的萧纪可就惨了,前后皆是强敌,部队失去补给;最终被自己的七哥杀掉;跟他一起被杀的,还有他的子孙。
不过,萧绎[yì]也没蹦跶几天;公元554年10月,宇文泰派常山公于谨、中山公宇文护、大将军杨忠等人率五万精锐急驰南下,正式向萧绎[yì]宣战!西魏军的行军速度非常快,在各地的梁军还没有起到江陵救驾时,鲜卑人就杀到了江陵城下,对江陵发起了排山倒海的攻击。
好在江陵城中还有名将胡僧祐率领将士们拼命抵挡,西魏军连抓带咬,依然没有破城。如果胡僧祐能坚持哪怕是半个月,大队梁朝援军都可以起到江陵救驾。可惜天不佑梁,在一次城防战中,胡僧祐不幸中箭身亡。
梁军能坚持到现在,全凭一口气在,胡僧祐的死彻底击跨了他们的心理防线。梁军中有一些吃里扒外的软骨头为了活命,偷偷的打开江陵城西门,数不清的鲜卑兵一拥而入,攻陷了梁朝国都江陵。
萧绎[yì]知道自己现在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只有死路一条。在临死之前,萧绎[yì]狂笑着下令,将纻藏在东阁殿的十四万卷古今图书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冲天的大火映红了萧绎[yì]扭曲的脸庞……
本来萧绎[yì]是想跳进大火中壮烈自焚的,可惜被他身边的侍从强行拦下来,这些人需要把活的萧绎[yì]交给鲜卑人,这样他们才能发洋财。萧绎[yì]被鲜卑人象狗一样的牵着,送到了侄子萧詧(chá,通察)的营中,于谨知道萧詧(chá,通察)和萧绎[yì]有杀弟之仇,就让萧詧(chá,通察)来给萧绎[yì]做个了断吧。
萧绎[yì]落在了萧詧(chá,通察)手上,那还能有好下场吗;萧詧(chá,通察)让人将萧绎[yì]摁住了,照着当年侯景杀萧纲的样子,用装满土的布袋子压在萧绎[yì]身上。萧纲扛了一夜,萧绎[yì]看来平时不咋锻炼,没多久就咽气了。
出于制衡一时拿不下来的江东的考虑,宇文泰决定把江陵划给萧詧(chá,通察),让萧詧(chá,通察)做个儿皇帝,替西魏盯住长江下游的建康;萧詧(chá,通察)自然也乐得当这个汉奸,欣然允诺。
不过宇文泰也担心,万一西魏军撤走,山高皇帝远的,萧詧(chá,通察)不听招呼怎么办,宇文泰下令,西魏军撤军之前,将江陵洗劫一番;史载,(西魏军)尽俘王公以下及选百姓男女数万口为奴婢,分赏三军,驱归长安,小弱者皆杀之。得免者三百馀家,而人马所践及冻死者什二三。
这样,一个没有物质基础的萧詧(chá,通察)自然翻不起什么大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