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金宝屯胜利农场浙江知青 周可淼
一、支边第一夜
四十五年前,我们第一次踏上胜利农场的土地,已经是晚上了。经过金宝屯到农场将近五十里的土路颠簸,我们乘坐的拖拉机终于到达了三营。那里用最好的饭菜招待了我们——半斤一只的白面大馒头、木须肉和黄瓜鸡蛋汤。大家既新鲜又忐忑,吃完饭我们被领到了三营小学的一个大教室里,那里已经用课桌拼成了临时的床铺,营领导说先对付一个晚上,明天再给我们分配宿舍。乘了三天两夜的火车真有点累了,于是大家纷纷解开行李,准备睡觉。尽管睡前大家又海阔天空地聊了一会,随着一阵阵的睡意袭来,大家很快进入了梦乡。
教室里渐渐地安静下来,只有轻微的鼾声此起彼伏。可是,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也许我生来就具备夜猫子的本性吧,100支光的电灯贼亮地照着,看着睡得忘乎所以的知青战友们,很羡慕他们竟能如此坦然。
越是睡不着心里就越是想事:难道我真的要在这里长期生活下去了吗?我将信将疑,天真地认为好像是小时候走亲戚似的,感觉是来玩玩而已,玩厌了玩累了想家了,就可以回去……
我爬下课桌拼成的床,在空地上来回走了几圈。教室里除了课桌,还有几把椅子,其他什么都没有。喔,对了,黑板下面还有半盒粉笔头,窗台上放着一瓶墨汁和几枝毛笔,再没有什么了。
睡不着觉,在百无聊赖中,我想到给大家开一个玩笑……
第二天清晨,我被一阵吵闹声惊醒了。我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发觉有好几个人拥着被子,坐在“床”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正在那儿发愣呢。只见他们满脸墨黑,花里胡哨的一片,只露出两只小眼睛;有人一夜间就长满了“大胡子”……
咋的了?有人在嘟囔:“东北这地方太可怕了,晚上竟然还有‘居’摸头?”(慈溪方言,“居”即鬼)也有人说:“天亮了告诉领导去,给换个地方吧,要不然,脑袋没了也不知怎么一回事呢。”还有的索性整理起行李来,准备等天一亮就坐火车回浙江去。
“肯定有人恶作剧把墨汁描在了人家的脸上!”有人怀疑起了我。
“老天爷在上,这可真不是我干的呀!我怎么会干这种缺德的事呢?”我一边竭力推卸责任,一边暗自在想:我只是在他们的脸上轻轻地拿毛笔画了几下,咋会满脸都是呢?肯定是他们自己拿手抹的,这可不能全怪我呀!
再看他们的手,哈哈,果然全都是黑的!
当作什么也不知道,我在一旁瞎起哄:“找领导换地方!换地方!”
也有一些人的脸上什么也没有,干干净净的。我不可给每个人都画呀,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我自己了。
“小伙子们,晚上睡得都好吧?”早晨营部领导来看望大家,话还没说完,看到几个小“包公”,“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呵呵,你们可真会闹!这是干啥呢?”
……
过了好几年,这件事还是人们常常提起的趣事。只是到如今,大家还是不知道是谁搞的鬼,如果我不说的话。
二、如此“旅游”
三营集体食堂的伙食不咋的,上顿玉米碴子白菜汤,下顿高粱米饭炖土豆,让我们这些刚从江南鱼米之乡来的知青怎么能够习惯呢?再加上又是玉米铲第三遍地的时候,干活太累了,大家都有点扛不住了。受无政府主义思潮影响,知青中有不少人偷偷地溜出去玩了,到哪儿去呢?并无固定目标,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我和小王的初步目标是哈尔滨。
没有钱买火车票,两个人商量好了,到火车站再说吧。于是我俩搭了老乡的马车,到了金宝屯火车站,正好有一列货车停在那儿,从车头的位置看是朝北的方向开的。我们顺着列车前后溜了一趟,没见到有开着门的车厢或空车皮,怎么办呢?于是,我俩溜溜达达走到了火车头,机车“呼哧呼哧”地喷着蒸汽,车上有两位司机师傅。试试吧,我们拉住了铁把手就爬了上去。
司机瞪眼看着我们,大声问道:“你们上来干哈(啥)?”我笑笑,用刚学的东北话说:“不干哈,瞅瞅。”
真是的,我们又不是铁道游击队,你们有啥好怕的呀。小王的头脑也很活,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拳头大的毛主席像章,递给他们,坐在驾驶位上的司机接过像章,珍惜地看了又是看,脸上露出了很喜欢的神色,郑重地放在了驾驶台上。
我乘机搭讪着问他:“师傅,你们这车往哪儿去呀?”
他可连头也没回,只是说:“北边!”
“能捎我们去吗?”
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应该是默许了。
我们仔细打量着火车驾驶室,那是一个蒸汽机车头,前面是一个横卧的大锅炉,两旁是驾驶座,空间并不大,有不少仪器仪表,后面便是装煤的燃料斗和水箱了。
我和司机唠起嗑来,我说:“师傅啊,你们的工作真带劲,多威风呀!”
他开口了:“哼!还带劲呢?带劲个屁!天天贼累,晚上上炕睡觉都要拽猫尾巴呢。”
我想,工人阶级还说这样的话,我们当农民的就更没话可说的了。
“你们是知识青年吧?南方来的?”他问我们。
“是的,来了没多久。”我回答道。
“那你们上哪儿去呀?”他又问。
“哪儿都行,没准地,”我说,“走到哪儿算哪儿。”
小王掏出一包“迎春”烟,抽出两支递给他们,他们接过后,就夹在耳朵上了。
前面有人在挥动小绿旗了,司机说:“走吧!”
不知拉了一下什么杆子,火车抖了一下,“扑哧、扑哧”的动了,我们也长出了一口气,心想:这下安耽了。
可我们也不能白坐车呀,为了献殷勤,我拿起了立在旁边的一把煤铲,想给火车加点煤,可是铲起煤以后,却不知如何放到炉膛里去。这时,那位年纪轻一点的副司机站了起来,走到我跟前,一脚踩在中间一块踏板上,只见炉门前有两块铁板就像螳螂的嘴颚,“哗”的一声向两边张了开来,我就把一铲煤使劲扔进去。那个司机告诉我,煤不要一团一团扔,要散着洒进去,炉火才能烧得旺。
于是,我和小王两人,便轮流着你扔一回、我扔一回地干了起来,火车欢快地向前跑着,我们是越干越起劲。可正像刚才那位司机说的,贼累呀!只一会儿的功夫,我俩已是满头大汗了。汗水流下来,用手抹一抹,脸上白一道,黑一道的,像个鬼狐脸。
司机坐在座位上,“滋溜滋溜”地喝着沏得特浓的红茶,看着我们在使劲干活,好不适意。
煤不用常添,有时候,我们也可以休息休息,便好奇地打量车里的一切,当然手也不闲着,东摸摸,西摸摸,我看到前面挂着一根铁丝,便顺手拉了一下,“哞”的一声,火车大叫起来,倒把我们吓了一跳。司机生气了:“干哈呀,谁叫你们乱动的!下去,下去,到站了就下去!”
“不动,不动,我们不动了。”赶紧陪笑脸,讲好话。
我们赖着就是不肯下去。
终于,几个小时以后,火车到了哈尔滨,实际上是三棵树,这次司机就是不赶我们,我们也打算下车了。
两位师傅下了车,我俩紧跟了过去。小王一看毛主席像章还在驾驶台上,就一把拿了过来,请进了自己的挎包。然后俩人赶紧下车,拔腿就跑,从车站围墙的缺口跑了出去。
出站以后,我俩你看我,我看你,浑身是煤屑,多不像样啊,还是赶紧到松花江大桥下面去洗个澡吧。一脱衣服,才想起我曾把一张伍元的大钞藏在鞋垫下面,赶紧脱下鞋寻找,可是钱已不翼而飞,没有了。
在哈尔滨,我们游玩了太阳岛和防洪纪念塔,晚上是在兆麟公园长凳上过的夜。公园的保卫人员又是批评又是关心我们,做了晚饭给我们吃,还让我们在屋里里好好睡了一宵。
三、送水的插曲
记得有一年中耕生产进入铲第三遍地,由于我身体不适,连长照顾我,安排我为连队送开水。
我领来了两只水桶和一根小扁担,水桶不大,打满水可能有七八十斤重吧。小扁担是用柳木做的,两头是6号铁丝做的链条和钩子,虽不像我们南方的竹扁担那样柔软富有弹性,不过挑起来也有点忽闪的感觉。我来到开水房,把开水装到水桶的五分之四,觉得够大家喝了,并在两边的钩子上挂了几只搪瓷茶缸。临行又到食堂买了两个玉米饼子,这是一个绰号叫“老黄牛”的知青叫我捎带的,“老黄牛”人高马大能干活也能吃,老喊饿。
一切准备妥当,我挑起水桶晃晃悠悠地出发了。
那天,我们连在24号地干活,离营区约有六七里地的路程。我没走大路,而从地块中间抄近路穿行。当我一头钻入密密麻麻的青纱帐时,分不出东南西北的方向,只是凭着往常下地干活时的印象朝24号地方向摸索前行。青纱帐里阴森森的有些吓人,一片死寂,只有我的脚步声和开水桶与庄稼的碰撞声,偶尔有一两只蚂蚱从眼前跳过。由于水桶没有盖,水面上已经落下一些野草叶子和灰尘。
挑着六十多斤重的担子要走六七里地,我累得满头大汗。去24号地需要穿过五个地块,肩上的担子我从左肩换到右肩,又从右肩换到左肩,真是远路无轻担,累得够呛!往常下地去24号地好像很快就能到的,可那天走起来似乎格外遥远,老也走不到……
终于到达目的地,我把水挑进林带里。透过林带中的白杨树,我看到了很多房子。顿时傻了眼,不对啊!24号地怎么会有房子呢?再仔细一瞅,我的妈呀!那不是我们连队的宿舍吗?我真是鬼迷心窍了,明明是去24号地的可怎么又转回来了呢?我顿时泄了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生起了自己的闷气。
思来想去,我找到了原因:一定是我在挑水途中某一次换肩的时候,肩换过来了,走的方向也无意识地跟着转了过来。因为我走在青纱帐里,看不到什么标记和参照物,就稀里糊涂地顺着原路回到了营区。
眼看着喝水的时间早已过去,再送水过去肯定也不赶趟了。心想算了吧,今天上午就拉倒吧,反正我又不是故意的。不过仔细一想不妥,第一天接受送水的任务就出了偏差,同志们埋怨可以不予理会,可连长是肯定要批评的。该怎么应付呢?要是说出实情,一定会让大家笑掉大牙。我打定主意不能如实相告,后来编了一个理由在连长面前总算搪塞了过去。
此后,我对送水工作格外上心,特别负责。不仅按时准点送到,还捎带着帮连里的知青们办一些小事情,领导和群众都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