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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〇章 平叛逆定国立身 佯昏乱一鸣惊人(1 / 1)


芈侣以新王名义诏告全国———谥先王商臣为“穆王”,全国服丧百日。期间,太师令尹主国事。立樊氏为正妃,居太子宫服丧。又使随行亲兵密告唐狡,命“江舟军” 换若敖族军服色,操练不懈,未得王命,不得擅动。

几天后,在朝臣们的跪拜中,身材伟岸的芈侣走上了象征王权的殿堂,坐上了楚国王位,史称“楚庄王”。

即位大典过后,芈侣旋即一身丧服蹩进后宫,给人以失了主心骨痛不欲生的感觉。可子越总怀疑———这毛孩子远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失魂落魄,心下极想查探一番,却从子孔处得不到任何消息,于是只得亲自出马。

新王没料到若敖族族长会登门求见。很认真地想了一阵,吩咐道:“请。”

这是他第一次正视这位没有官职却声名赫赫的悍将。他很强壮,目光锐利,嗓音粗哑,满脸胡须,让人生畏。可他很懂礼仪,很恭顺,对潘崇也恭敬,问:“太师近日可好?” 看得出,老师也没怎么跟他照过面儿。他来干什么?他想知道什么?

新王一边琢磨一边应承,说: “寡人服丧,甚感憋闷。斗公有暇,还望常来。”子越便回:“一定一定。王上有何需要,有何嗜好,尽可告知臣下。子越不才,于军国大事甚是不堪,却小有养生心得。愿尽绵力,为王上分忧、解闷……”

子越走后,新王问潘崇: “老师以为此人如何?” 潘崇沉思良久道:“说不好,但老臣以为,王上不可近之。” 新王又问: “先王死因可有眉目?”潘崇答:“若果如大王所疑,先王系被人毒害,则老臣疑与若敖有关。只是细细筛查下来未见端倪。子越今日前来,老臣更加怀疑了。大王须知,若敖世代为国之重臣,羽翼纷繁,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新王遂命潘崇动用一切力量秘查穆王死因,务必查清。

然而,动荡不安的中原政局不能容年轻的楚王细细打理家事。

闻楚国易君,归附楚的偃舒各部又生骚动。更严重的是,晋国又在新城(今河南商丘西南,又一说今密县东南) 会盟宋、鲁、陈、卫、郑、许等国国君。这些国家没料到不可一世的楚穆王这么快就死了,心下对当初与楚结盟后悔不迭,赵盾再一招呼,不约而同产生了“趁早,省得挨揍”的念头,于是争先恐后地又纷纷倒向了晋。穆王打通的东部通道和“厥貉之会”构筑的联盟化为泡影。晋的中原联盟达到了重耳践土之盟以来最完整最强大的状态。楚的千里北界面临全线威胁。

局面艰险,潘崇、艹

为 贾一干臣子主张避重就轻,先安内后攘外。

被迫中止服丧,提前主政的芈侣采纳了他们的意见,命潘崇、子孔全力攻打偃舒各部,务求彻底绝患。又密令“江舟军”随时准备联络安插到王师中的特训力量北上抗晋。

就在芈侣密切关注军情的时候,按潘崇临出征前安排继续秘密调查穆王死因的艹

为贾忽然来报,说据查,先王去世前一日,公子燮曾来谒见。当时先王令左右退下,与公子燮密谈了很久。后来,先王就没再见过任何宫外之人……芈侣听了,不禁一怔。他不敢相信,那个满腹学问的堂叔父公子燮会跟弑君扯上关系。于是问艹为 贾是否还有其他

根据。

艹为

贾说,那日先王所用器皿已被宫人清洗,无从查证。但公子燮确有投毒弑君的动机———早在先祖成王时,他就求过令尹之职。成王为平衡若敖氏未允。先王时,他又求任令尹,出于同样原因,先王亦未允……

话还没说完,宫人来报:公子燮求见。艹为 贾连忙告退。芈侣却说:

“艹

为公此刻离开,不正好跟来人打了照面吗。请在后堂稍候,勿使其察觉。”

公子燮进殿一头磕在地上,道出一个惊人的消息:出征偃舒各部的军队发生哗变,令尹、太师均遇害,叛军与偃舒勾结,正筹备粮草,准备杀回郢都。为证实所言,更对楚王出示的战报做了分析,头头是道,不由得人不信。新王乱了方寸,说眼下郢都无兵可御,如何是好。

公子燮说愿护送庄王潜出郢都,北上调兵。

“如此甚好!”芈侣站起来,似乎马上就要动身。“事不宜迟,叔父稍候,寡人打理行装,即刻便去府上,今日便动身吧。”言罢,不由分说,撂下公子燮转身奔了后宫。经过后堂时,冲藏着的艹为 贾打了个

手势。

艹为

贾会意,悄无声息紧紧跟上。

不多时,新王穿戴整齐,让由“江舟军” 精选的亲兵扮成宫人,累累赘赘端着起居用品,又带了五十名宫廷武士,拥着公子燮挤出宫廷侧门。是夜,一行人悄无声息离开了郢都。行不远,他请公子燮同乘,没聊几句就怏怏睡去。公子燮不禁暗笑子越太高看了这毛小子。

早知如此不济,就该在宫里一剑了结,何必如此大费工夫。

翌日夜,一行人踏上了通往商密(今河南淅川西) 的驿道。芈侣仍请公子燮同乘,又是没聊几句就犯了盹儿。忽然,车队停住,不远处山丘上亮起火把,伴着隆隆车马声明晃晃逼来。新王猛醒: “怎么了?有盗贼吗?叔父……”

话到半截,冰冷的剑尖已抵住胸口。公子燮满脸狰狞,手中剑被外边的火映得寒光熠熠。只听车外已经交上了手,兵器的撞击声铮铮在耳。公子燮狞笑:“谁是你叔父!小子,受死吧!”

“叔父且慢!侄儿有何过错?!”

“过错?过错就是你是商臣那贼子的儿子!过错就是你坐了王位。

老实告诉你,外边全是兵马,漫山遍野,不计其数。你那五十个武士须臾便成戟下之鬼。”

“你!……”新王双手颤抖,指向公子燮, “莫非,莫非,真是你害死我父王……”

“是又如何?!商臣早就该死!你也该死,看剑!” 说着抽剑扭身,嗖地刺来。芈侣灵猿般弯腰一滚,来剑刺空,收力不及,插入车厢背板。公子燮正欲拔剑,手腕却被死死钳住,紧接着一股大力当胸袭来,身不由己向后仰倒,重重撞上车厢侧板。新王愤怒的脸近在咫尺,年轻有力的臂膀牢牢按在他胸口上。

“该收场了,燮叔父!”芈侣咬牙切齿道,“你真以为寡人可欺吗,真以为寡人听信了你的谎言吗?!太师每三日便有亲笔书信报告战况,早已详陈进军攻伐事宜,岂是你所能知!你以为骗得寡人出来就能得手吗?你的诱骗之辞艹

为贾大夫在后堂听得一清二楚,早已调重兵前来迎驾。你的同伙此时已被包围。不信看看车外———” 话音未落,车厢大振,无数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咄咄击中轿厢,箭头透入,森森闪亮。芈侣掀开窗帘正要观望,又一丛箭飞来,连忙躲过,耳畔传来一声惨叫,公子燮中箭,正蹒跚着要爬出车厢。

“不可!”芈侣大喝一声,伸手去抓。堪堪在手的瞬间,忽然感到公子燮探出一半的身子一抖,紧接着,一丛劲矢钉入车厢。芈侣拽回公子燮,缩到轿厢一角。再看公子燮,面门中箭,脸已经没了形,人早没了气息。

他恨恨地甩开尸体,绰起剑,趁攒射的间隙撞出车厢,蹿上亲兵的战车,奋力抵挡。随行宫廷武士已尽数折损,江舟军也死伤过半。

堪堪不敌之际,远远望见驻扎庐地(今湖北南漳东)、接艹为 贾命令摸

索而至的戢梨、叔麇二将率王师正汹涌地从背后合围叛军,叛军调转应战,对这边的攻势大减。他指挥余下的二十来人,五乘宫车,一路冲向敌阵,剑锋指处,人仰马翻。叛军受到内外夹击,顿时阵脚大乱。

另一端不远处观望着的子越没料到新王会有援军,更没料到有如此之多。正不知所措时,就见芈侣亲自领人与子仪的兵马厮杀在了一处,不禁大吃一惊。身旁的子扬也发现了楚王,连说“错了”。子越不觉气恼———本想来助力,可偏带兵出门时撞上子扬,问起来,随口说去助子仪劫杀叛军,不想子扬非要凑这个热闹,无奈只得带上。如今,蒙在鼓里的子扬看见新王,认定阵前的子仪围杀的并非叛军,眼看就要冲过去制止。临阵不慌的子越当机立断,伸手把子扬拦在身后,说了句“我亲去查看,你领兵在此守护”,便独自驱车往阵中去了。

眼见芈侣和子仪只隔两乘,马上就要照面了,余光瞥见援军浩浩杀来,子仪军开始溃败。子越下了决心,悄然摸出一支重箭,轻轻拉开那楚国上下人见人怕的硬弓,瞄准了杀红了眼不肯后退的子仪的头颅。轻叹一声,松开了弓弦。

子仪做梦都没有想到竟死在一直给自己出谋划策的子越手里。栽下车的一瞬,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可已经太晚了。高速旋转的箭矢洞穿了他的头颅,由左颊入,自右后脑出,箭头缓缓滴着浓稠的鲜血。

叛军见主帅身亡,顿时丧失了斗志,纷纷弃械投降。子越回来告诉子扬,说自己被骗了,差点儿做出反叛的事。子扬没了主意,任凭子越带着去跟新王请罪。

回宫不几日,潘崇和子孔拖着成筐的人头得胜而归。为显示楚的大国威严,新王下令将偃舒各部头人及其家小的人头和上黏土,在郢都城东门外砌成方形土台,名曰“京观”,以警示趁火打劫者和忤逆楚国的边陲小族。

虽说当时新王并未深究,可子越心里老是打鼓,思来想去也没个结论,于是再度进宫试探。新王十分热情,直说莫要再提,寡人吓都吓死了。又说丧期已过,很想寻些有趣之事解闷压惊。子越便问游猎如何,王上昔时可是十分喜欢的哟。新王说那是小孩家玩意儿,如今寡人长大了,要玩大人玩的东西。子越便露出淫笑,说也好,待微臣去采办……于是,派人四处物色美女,再连美女、春药和春宫图一并送进宫。新王见了十分高兴,忙不迭打发他走,迫不及待钻向后宫去了。子越不禁暗笑:还道是如何神武之人,却原来只是个好色的武夫。

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新王沉迷酒色,全然不理政务,艹为 贾、子孔等重臣十分着急。几

番进宫劝谏都没见着。到底是潘崇知底些,认定王如此表现必有深意。

于是寻了一对珍奇的白山鸡,亲自拎着送进宫。芈侣正跟一干美女嬉闹,后宫香艳逼人,樊姬笑眯眯地远远看着热闹。见到珍稀的白山鸡,新王撂下一干半裸的美女,极兴奋地扑过来逗耍。山鸡飞起,几扑不得,新王就恼了。一甩袖,把美女和伺候的宫人尽数轰了下去。

待到四门紧闭,人声散去。芈侣才转过身,目光炯炯地对潘崇道:“老师见谅,寡人不得不如此。”潘崇连忙跪倒:“难为王上了!” 心里溢满了激动和酸楚。

议罢政事,潘崇又报:毒害先王之事已基本查清,是若敖氏子仪伙同公子燮和一个宫人所为,那宫人现还在宫中……芈侣沉思良久,叫过樊姬,指派其跟潘崇传递消息,未再提追查穆王死因的事,就打发潘崇走了。

潘崇走后,芈侣吩咐樊姬暗地里调查涉嫌杀害穆王的宫人。樊姬颇为不解地问:“子仪、公子燮已死,王上只需拿那人来严问就是,何苦绕圈子?”芈侣沉吟半晌,长叹道: “在楚国,凡事只要沾‘若敖’二字,就断不可掉以轻心。那若敖氏泱泱数千口,延延百余年,世代把持国之大权,手握重兵,凶悍险恶。先王欲弱之,才开个头就遭杀身。寡人新继,尚无作为就险些被害。然历任若敖令尹又都是那般忠厚贤德,子越、子扬等又屡屡在关键时刻相助。庞杂如此,强大如此,当何处之……”

继位一年多的时候,太师潘崇病逝,临终嘱咐芈侣:艹为 贾是栋梁

之材,请将其贬到边陲小县保护起来。又留遗言:欲图外,必先安内;欲图强,必先求稳;欲谋霸,必先得仁。潘崇死后不久,晋赵盾攻蔡,楚国失去了最后一个中原与国。令尹子孔不顾宫禁,闯到后宫请战,芈侣玩得正高兴,全然不理,只说艹为贾之前救驾不力,让自己的亲随送了命,责令降职,到北部边境的江县(潘崇当年打下来的江国) 做主政。气得子孔直跺脚,暗地里直骂“昏君”。

不几日,芈侣又传令说要去游猎,所有美女全部居留后宫,不得擅动。

临行前,他把樊姬带到父亲穆王生前用过的密室,取出一匹白绢,说:“自即日起,当寡人提到某人时,请爱姬用心细听,将寡人对那人言论录于此绢。日后寡人有用。”

樊姬很庄重地跪下接了白绢,说:“王上放心,妾定不负重托。”

子孔几番进谏劝王理政都碰了钉子。无奈之下,联络了三十几个重臣跪到宫门口求见。跪了大半天,出来个内官,宣了一道他们谁也没想到的诏:“王曰:臣者,食君封邑,当为君分忧。今日行事,盖责寡人不贤矣。兹令即返,各司职守。但有再敢谏者,死无赦……” 群臣听罢,不禁心灰意冷,唏嘘着各自散去,剩下子孔一人,独自跪着大哭了一场,最后也悻悻而去。

自那以后,再没人劝谏。芈侣更加恣意行乐。外出游猎旬月不归不说,还把粗莽军汉带回宫里打斗取乐,还不断跟宫人、侍女们半真半假地说起外边的事:谁谁谁一人打死一头豹子,很勇敢。某某某打来猎物给大家平分了,很公正。某人耍小聪明,喜欢说别人坏话。某人遇到危险就缩在后面,见了好事就往前挤……一直冷眼旁观的樊姬把那些话都用心记下,然后熬夜写在那幅绢上。那绢原是白的,如今已被烛烟熏得有些发黄。那绢原是空的,如今已密密麻麻写了数万言。

见芈侣喜好格斗,子越就弄来各式稀奇武器给他玩。芈侣欣喜,直让再办。子越诺诺连声,俨然一副弄臣模样。子孔看不过,劝子越不可这么纵着王上玩乐,也该劝他关心一下国事。子越说我怕死,你不怕死你去劝。把子孔气得没了词儿。

游玩打闹中,芈侣结识了众多军旅人物。他们不懂政事,看中的是武功和为人。这个王上没架子,武艺高强,为人豪爽,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是好样的!是个好王!!他们就这么认同着自己的王,想念着亲如兄弟的王。他们为能被王邀请到宫里游玩而兴奋,而骄傲,而激发由衷的忠诚和感恩。他们中的很多人都跟王有着别人不知道的联络。

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乐意给王介绍他们心中的英雄好汉。农忙时回到乡里,他们还会跟乡人炫耀自己跟王的交情。他们打心眼儿里盼望,有朝一日跟着王东征西讨,称霸中原,扬名四海……渐渐地,朝臣们习惯了没有王命的日子,各自按自己的理解和好恶履行职责。横征暴敛、草菅人命的事多了起来,百姓的生活越来越艰难。朝中的有德大臣们不禁萌生了触动那道“但有再敢谏者,死无赦”的禁令的念头。可他们不知道,发生在辽阔国土上的那些事早就通过崇拜、喜爱王的朴实军人传进王的视听,比他们所知的更详细,更真实。那些贪官污吏、奸人恶霸的名字也早就上了樊姬的长卷。

即位第四年(公元前611年) 的一天,一个叫伍举的文官以献宝为名被允进宫见王。王问什么宝,他说没什么宝,是有件奇事想告诉王上。见王来了兴致,便清清嗓子,绘声绘色讲起来: “臣家乡临山,山美而高。今年回乡听到传闻,最高的山峰上三年前飞来一只大鸟,身披华彩,金光四射。乡人以为神,纷纷膜拜,未敢惊扰。可此鸟立在山巅三年,竟一声不叫,也不飞,连翅膀都不动一下。乡人迷惑,问微臣何故。微臣鲁钝,没答上来。闻王上睿智无比,就贸然来讨教了。王上可知,那神鸟何以不飞不鸣?”

芈侣听罢,眯着眼睛想了很久,又盯住伍举看了很久。缓缓道:“依寡人看,此鸟不飞则已,飞则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冲天者,破穹宇而傲万物;惊人者,震乾坤而济苍生。不知伍大夫以为如何?”

伍举抬起头,久久凝望着自己的王,眼里慢慢闪出两汪晶亮。深俯一首,用发颤的声音大声道:“王上圣明,臣———谢王上教诲!”

是夜,密室中,庄王跟樊姬讲了伍举给自己讲的故事,命樊姬记在绢上,并特别批注说:“伍举者,智且忠,善便宜,可堪大用。” 樊姬记罢告诉他,这匹绢已经快用光了。他说那就再拿一匹。说着,情不自禁拥住妻子瘦弱的身躯,凝望着那亮晶晶的眼睛,深情道:“爱姬辛苦了。总有一天,寡人让你享尽荣华富贵。” 樊姬甜甜一笑: “妾不望荣华富贵,只盼王上安康,楚国安康……”

伍举心里有了数,可谁也没敢告诉。子越当然不知道什么“飞则冲天,一鸣惊人”,仍一门心思进献美女和珍奇武器,助长着芈侣的骄奢淫逸。芈侣玩得更疯了,花样百出,异想连篇,甚至让美女头顶宫花戏射,弄得宫里箭矢纷飞,惊叫不绝。他则乐不可支。

一日,芈侣带回个衣着朴素,身背弓箭的白净少年,进门就说访得了神箭手,赶紧摆宫花。那少年见状忙施礼道:“禀王上,草民从不以人戏射。”芈侣不听,一味撺掇,那少年就是不动,楚王有些恼了:“养由基,寡人命你射那宫花,莫非你想违抗王命不成?” 叫做养由基的少年无奈,勉强射出一箭,堪堪触到宫花,箭就落了地。芈侣拊掌称妙。恰巧被正进来请求批颁新修律法的大夫苏从看见,也连称“神射”。养由基见到如此君臣,不由轻轻皱了皱眉。

芈侣兴致来了,也张弓搭箭,说: “养由基收发自如,寡人也试试。来来来,站好站好,戴上宫花———快些!”

正瞄着,宫人报:“子越先生觐见。”

“请!”嘴上说“请”,身体却依旧做着瞄准的姿势。视线中,子越捧着一柄黑糊糊的器物笑盈盈走来。芈侣忽然灵机一动,箭头轻轻一偏,手上加力,嗖地射出。箭矢偏离了靶子,直奔子越而去。子越骤见一箭飞来,心中咯噔一下,凝神提气,在箭头扑面而至的瞬间一挥手中器物,当的一声,箭被格开,横飞殿外。

“哎呀———”芈侣连忙上前,“斗公,寡人不慎,失手了,让斗公受惊了。”子越笑笑,深施一礼回道: “王上勿惊,无妨无妨。” 背心却渗出一层冷汗。

“噢———”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又堆出满脸的笑,把手中的东西捧给楚王,“微臣今日特向王上献上一宝———此物名如意,系以一种叫做‘黑铁’ 的石头熔炼打造而成,其坚胜石,其韧胜铜,既可把玩,又可搔痒,还可做防身兵器,臣以为十分有趣,请王上笑纳。”

芈侣把玩着铁如意,爱不释手,全然没有注意那“收发自如” 的养由基已不辞而别,也没发现等着签发新律的苏从也急匆匆跟了出去。

苏从追上了信步离去的养由基,一番苦劝将其留在了自己府邸,转身又捧着新修律法进入了脂粉漫天的宫殿。批罢,见左右无人,忽而跪道:“臣请大王理政。”

芈侣看怪物似地盯着这位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律法能人,轻描淡写地问道:“苏大夫可知寡人禁令?”

“臣知。”

“莫不畏死乎?”

“苏从畏死,然更畏国之衰、王之颓。”

“噢———”芈侣俯身过来,铁如意轻轻拍打在苏从肩头, “你是在指责寡人吗?”

“臣不敢。王上可令臣死,为君为国而死,本就是臣子本分,若微臣一死可警王上,则死而含笑!”说着,响头磕地, “请王上杀臣、理政!请王上杀臣、理政!!请王上杀臣、理政!!!……”

发自肺腑的呼号久久回荡在偌大殿堂,也深深震动着年轻楚王的心。他怔怔凝视俯拜的身影,终于缓缓伸出双手搀扶苏从起来。“苏大夫肝胆,寡人敬服!我楚有此大德不屈之士,富强通和之期不远矣。”

说罢健步奔向君位。再转过身来的时候,苏从眼中看到的已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一个之前从没见过的身姿威武、神情坚毅的青年,一个眉宇间闪耀灼灼霸气的王;苏从耳中听到的是之前从没听过的威严之声———

“苏从录诏———令:即日,宫中无职姬女尽遣回乡,舞乐封存,鸟兽放逐,闲杂器物尽数弃毁。郢都所有臣工三日后上朝奏本。不朝者,死;无奏者,逐!”

饬令一出,宫里闹翻了天;荒疏了政务的臣子们搜肠刮肚编排奏本;忧国忧民的贤达们欢欣鼓舞;躲在若敖家族最深处的子越不知出了多少身冷汗。

可刚整饬了没几日,楚国就遭遇了百年不遇的饥荒———上游干旱,入秋不凉,谷物干涸,几乎绝收;下游雨水泛滥,田地淹没,颗粒无归。整个国家陷入了可怕的饥饿之中。更不幸的是,周边的穷困弱小民族也蒙受了同样的灾难。可他们没有积蓄,也得不到周济。看着临近的楚人分抢迟来的救济粮,再看看自己刚刚饿断了气的父母儿女,他们红了眼,骨子里的蛮野被饥饿煽动得灼灼燃烧。于是拿起竹矛石刀,成群结伙跑到对面抢食。被打回来,就又叫更多的人去抢,抢不着就打,打不过就杀老弱妇孺,很快形成激烈的边境冲突。先是戎族(又称“山夷”)在西南边境发难。楚派军镇压,就又转到东南方的阳丘(今地名不详)进犯楚国訾枝(一说为今湖北钟祥,又有说在今湖北枝江)。楚国西北的庸国、麋国也趁乱反叛。

被灾难搅得十分涣散的楚军没有任何准备,被“宁可战死,不愿饿死”的蛮兵打了个措手不及。很快,几支队伍就在楚国境内会合,吃着一路抢来的楚国百姓的救命粮,换上楚军丢弃的藤甲,绰起缴获的铜兵器,集结成了一支凶悍无畏的力量,推举着实力比较强的庸军,气势汹汹地向楚国纵深挺进。所到之处,血流成河,火光冲天,军民四逃,不几天就攻到了郢都城百里之外的对方。全国上下一片恐慌。

面对险恶,芈侣不慌不乱,一面严令增兵北疆,加强防御,防止中原诸侯趁火打劫;一面驳回了子孔、子越等人暂时迁都阪高(今湖北当阳长阪,一说今湖北襄阳西)的建议,任子越为副帅,自任主帅,指挥精锐部队直扑叛军中为首的庸国地界。同时命养由基赴“江舟军”向唐狡传递亲笔密令。大军绕过叛军兵锋,直奔庸国的中心方城(今湖北竹山一带)。庸随即率本部人马回防,在临品(今湖北均县)与楚军遭遇。芈侣做了分兵的部署,命子越带一部向石溪(今湖北均县境内)方向穿插埋伏,命若敖氏子贝领另一支开往自仞(今湖北均县境内)驻扎。自己带兵藏进山坳,频繁以小股部队挑逗庸军,每战每败,四散纷逃。几天下来,终于把缺乏谋略的庸军拖疲了。庸军阵脚刚一松动,楚国大军就从三个方向飞也似的包抄过来,如狼似虎,锐不可当。庸军瞬间被击溃。还在做着攻占郢都美梦的其他各部叛军也莫名其妙遭到不知从哪儿来的一支劲旅的袭击,为首的年轻将官所向披靡,那盘腿坐在车顶仙人童子似的少年手中的弓神物般飞出成片箭雨,箭箭索命,甚至一箭射穿两三个人!己方兵士割稻子似地成排成排倒下。愚钝的蛮民认定是遭了天谴,上天派神来灭他们了。加上又听说庸部溃散,顷刻间彻底崩溃,慌不迭地往回跑。眼看快到家门口了,却又撞见了来为楚国助阵的秦国、巴国的军队……为着吃饱肚子揭竿而起的他们这才明白:自己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于是,他们心甘情愿扔下了从楚人手里抢来的矛戈,心甘情愿把胜利者扔过来的锁链套在自己身上。

他们见到了英武年少的楚王。楚王给他们吃了饱饭,让自己的兵士吃野菜。楚王解开了他们身上的铁索,告诉他们: “以前都是我不好,以后若是饿了,就来找我,偌大楚国莫非还周济不了几个穷邻居吗,用不着动武打架,惹人笑话……”他们跪在楚王面前,给他磕头,亲吻他的袍襟,发愿永不犯楚……嚼着野菜的楚国士兵也被感动了,举着手里的兵器高喊:“王上万岁!王上万岁!!”楚王送走了眼泪汪汪的群蛮首领,回头命令被震天动地的“王上万岁” 弄得红一阵白一阵的子越: “直攻向前,务破方城,尽屠庸部,老少不留。”说罢飞身上车,带着自己的王师浩浩荡荡回家去了。

望着滚滚尘烟中飘扬的王旗,子越吞了钉子似地浑身不得劲———这王变得真快!昨天还花天酒地美女盈怀,今天就能跟兵士一块儿吃野菜;昨天还是个只识酒色的蠢徒,聋子瞎子般的昏君,一转眼就成了所向无敌的将领,杀伐从容的王者……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让他瞬间发生了如此之大的变化?一个人,可能吗?……不可能的话,那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他一直在装?装作不问国事,装作沉迷酒色,装作胆小怕事,装作信任自己、喜欢自己?

一大堆的问号,搅得一向自觉深谋远虑的子越似乎迷失了方向,搅得他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最后,他终于不得不认定:自己看错了这个年轻的王。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可能是错的。而且,错得很厉害,很致命。

回郢都的路上,王师受到了百姓的夹道欢迎。随行的臣子纷纷向楚王祝贺。芈侣说: “诸公勿忘,这些欢迎我们的百姓还饿着肚子呢。”

再次坐到王位上的芈侣意气风发,让宫人宣读伍举、苏从、巫臣、唐狡、养由基等百余人的贤德忠勇事迹及委官、升职的诏告。随即又宣一诏,尽述兼并土地者、贪污索贿者、欺男霸女者、草菅人命者的劣行。旬月工夫,罪恶昭昭者被处死数百人,大到王室败类,小到市井奸徒,更有上千名罪恶较轻者被充军或流放,百余名玩忽职守的官员被降级或罢免。

一时间,楚国千里疆域乌云尽散,清平欢腾。上至军政重臣,下至贩夫走卒,谁都未曾经历过如此雷霆万钧、大刀阔斧的整肃,举国上下无不钦服年轻国王的非凡魄力和勇气,城市乡村到处洋溢着欢欣和喜悦。

这种气氛自然也飘到了正在围困庸国的子越军中。子越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做梦都想不到,这个王不仅能征善战,满腹谋略,更有着他祖父和父亲都没有的强悍意志,全然不管什么远近亲疏,一夜之间就赢得了国人的心,构筑了自己的权力堡垒,把整个楚国掀了个个儿,把不可一世的若敖氏狠狠甩在了身后!

苦思一夜,理清了头绪———为今之计,只有暂且俯首,以待来时。

不仅要俯首,而且要表忠心,要建功。你不是任人唯贤吗,我就创一番功勋给你看!

子越严令所部军兵猛攻方城,不惜代价。自己亲自披挂上阵,凭着精湛的箭法和一副铁骨钢筋,一路前突,挡者披靡,不到三天就冲进方城。入城后杀了三天三夜,直到整个庸国没了一个活物。他拿庸国的钱粮器皿和军民的头颅耳朵填满所有战车,浩浩荡荡开回国都,受到本家兄弟、令尹子孔的出城欢迎。又被令尹带上朝堂,见到了不久前还在一起声色犬马的国王。

芈侣笑着说: “原来斗公也不单单只是会玩啊,实乃国之栋梁也。”随即授“安国大夫”衔,责整编若敖以外其他各族私军为王师。

同时下令调回艹

为贾,任为工部,责水利城塞修建之务。

之后接连三年风调雨顺。在新智囊团的积极推动下,楚国出现了立国以来少有的政通人和、百业兴旺的繁荣状态。子越改编军队的工作也进行得像模像样,王师进一步壮大,已基本可以抗衡若敖族军了。

楚国军队总数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直逼探报得到的晋国军队的数量,并在新制定的定期换防制度下有条不紊地逐步成长。

子越看出芈侣是在做进取中原的准备,便想私下里趁着这股劲儿,把一盘散沙的族军全部归拢到了自己麾下,拿着王命压制住了族内的不满之声。本来一切顺利,可不久就出了新问题———曾跟他一起参与平定公子燮谋反的子扬这几年成长迅速,成了族内举足轻重的人物,连楚王都很看重,一路提升,竟做到了司马,正管自己!一上来就让他把族军全部交出来,只管训练王师。子越左右权衡,没敢应,只说“这样恐怕令王上生疑啊”。不想子扬却说: “子仪、公子燮反叛那么大的事王上都未生疑,只要大哥守口如瓶,王上又怎会生什么疑。小弟想,守口如瓶,大哥总还是会的吧……”说得子越心里一阵阵发毛。

这等于是在告诉他:自己有致命的把柄在人家手里,若不听从摆布,就……他真没想到如今的子扬竟如此老辣。

可多年的经验又告诉他,不能交。若交出族军,今日之子扬,一定会在族内架空自己。自己就成了手中无兵、掌中无权的空壳,只能听其摆布。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只得拖一天是一天。恰在此时,子孔害了重病,他眼前倏地一亮,似乎看到一线转机,忙备了补品去探望。进得门去,抱住就哭,说:“子孔老弟,你可是我的靠山啊,可得保重啊……子越空有一身本领和一颗报国之心,怎奈不得其途而入啊。子越早年荒唐,不思进取,实在辜负了祖宗,辜负了令尹。如今子越想好好为国效力,还等着令尹指点呢,你可不能弃我而去啊……”

忠厚的子孔被这一番哭诉感动了,临终前向来看望他的楚王推荐子越任司马,并得到了王“万一令尹不测,寡人即委子扬令尹,委子越司马之职”的承诺。

子孔病逝。子扬做了令尹,子越任司马。子越虽对这个结果仍不甚满意,可还是看到了积极的一面———令尹虽主一切军国大事,压自己一头,可毕竟不能专注军事;况且离王那么近,再一味把族军拉在麾下,难避拥兵自重之嫌。子扬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也没再敦促分离族军。可仍在他头上悬了一把剑,给他以“顺我者生,逆我者死”

的压力。面对这番情势,子越不害怕,甚至也不愤怒,反而笑了———子扬,还是嫩了一点儿。子扬太想拥兵自重了,太想坐王位了,也太小看他子越了……

这一笑,彻底把子越推到了子扬的对立面。这一笑,也注定了老谋深算的子越在这场潜在的权力斗争中的最终胜利。

眼见楚国飞速膨胀,中原小国们又开始活动心眼儿了。他们有他们的活法———地不广,但大都肥沃;国不大,却也风调雨顺;人不多,能人美女照样层出不穷。只是地处中部,受大国包围夹击,没有扩张余地,于是只好一直小着。他们是大国争夺的对象,是大国手中的筹码。他们没有胜利,也谈不到失败,虽不能完全主宰自身命运,却拥有大国所没有的选择余地。他们可以选择楚,也可以选择晋。他们得充分地、小心翼翼地运用这个选择权。所以,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关注大国的动向。

最先动作的是郑国。十几年来没少受赵盾欺负,有气不敢撒。如今瞅准了机会,没怎么迟疑就主动遣使去郢都请盟,把赵盾晾开了。

以晋为主导的中原格局松动了。对此,楚王给予了充分回应:以十分隆重的典礼迎接了郑国使臣,定了很宽松的盟约,还回赠了厚礼,以显示楚的富足和对中原诸侯的尊重。

果然如楚王芈侣所料,其他中原小国闻讯心动了。可芈侣心里有数———他不会对谁都那么好。他不仅要施恩,更要发威。

恰在此时,陈国国君共公死了,儿子(灵公) 一继位就给周边诸侯发帖子,名义是给他老父吊唁,实则是盼着人家来祝贺一下自己,顺便带点儿过冬的东西。芈侣一看就知道这是个蠢材,就把陈国锁定成了扬威中原的靶子。他派人抬着一口棺材去吊唁,说怕你们国家穷,没好棺材,楚国有的是珍材奇木,这口楠木棺材就给你们老王用吧。

还说如果老王已经有的用了,这么重的东西我们也懒得抬回去了,干脆留着给现在的国君以后用……把陈国国君气得跳脚大骂,把楚国使者暴打一顿关进囚笼,给了楚国一个炫耀武力的机会。

楚王随即传信,说听闻吊唁使节惹君上生气了,寡人这就去贵国帮着教训他们。陈国国君还没品出味儿,楚国大军就到了边境,轻轻一扫,陈国几座主要城池就乱得鸡飞狗跳。陈国国君吓得直哆嗦,赶紧毕恭毕敬放回了送棺材的那几位。

楚军没过多地跟陈国较劲,一转弯奔了宋国,跟宋国打了一场硬仗。大胜。缴获人马物资五百多乘,高高兴兴打道回府了。

晋国赵盾闻听消息,一巴掌拍烂了几案,马上领军出境,沿途叫上了卫、曹军队和惊魂未定的陈、宋军队,一起扑向郑国。早就准备好的艹

为 贾乘着芈侣凯旋的尘烟奔向郑国战场,在北林(今河南新郑)袭杀晋军。一场激战下来,赵盾足足领教了楚军的厉害,还让人抓去了随军的大夫解扬。那解扬是晋的名臣,可不能出什么差错。无奈之下他只得咽下这口恶气,领兵回去了。

楚王见晋军退了,就也让艹

为 贾回来。一路上,艹

为 贾对晋国俘虏解

扬恭敬有加,无微不至,弄得解扬老头子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两仗下来,楚王高兴之至,大宴群臣。席间指点江山,霸气昭然。

群臣也着实为这久违的中原之胜欢欣鼓舞,纷纷敬酒,表达他们发自内心的对王的敬佩和爱戴。芈侣喝得有点醉了,命人重开歌舞助兴,直到日落,方才尽欢而散。

年轻的楚王被酒劲儿冲着,还想再找些什么乐事。晃晃悠悠踱到后宫。忽见樊姬与一老者对饮,上前一看,却是晋大夫解扬。樊姬正礼以待,道: “臣妾私请外国大臣于后宫,罪不可赦,请王上责罚。”

楚王就问既知有罪,为何犯。樊姬对曰:“解扬大夫乃当世名士,高德大智闻达于诸侯。今入楚为客,当敬之。王上欢宴未邀,恐其笑我楚不知礼贤,故在此代为示敬……”

芈侣听了,大笑。冲解扬道: “如此,是寡人失礼了,解公见谅。”解扬还礼道:“被俘之人,承贵国及君夫人款待,更有幸见君上钧驾,惶恐之至……”

芈侣虽并无不快,却也显然没什么谈兴,随便又叙了几句,解扬便告辞了。

解扬走后,樊姬又跪。芈侣说寡人并未怪你。樊姬却说今日臣妾注定要惹王上不快,把他说得摸不着头脑,就问:你有什么会惹寡人不快的?寡人今日怎会不快?樊姬说恰是今日,王上才该不快。楚王冷下脸: “楚国得胜,难道不该高兴,反该生气不成?” 樊姬却说:“臣妾宁愿王上无此胜。” 楚王这回真生气了,一甩袍袖,正待发作,却被那消瘦的身影一下触动了心底———这就是那个在烛光下孜孜书写长卷的妻子,这就是那个不计礼仪排场跟自己草草成婚的妻子,这就是那个不要荣华富贵只求自己和楚国安康的妻子……想着想着,心软下来,说:“近前说话。”

樊姬起身,坐到丈夫身边,幽幽道: “王上主政以来,任贤斥恶,鼎定内乱,举国清平。今北向中原,连战连胜,功绩斐然,尤胜先祖。

妾亦甚欣喜钦服。然,以浅见,王上之志远不止于此。如是,则当时时自省,招言纳谏。然今观朝堂,溢美不绝,却无半点劝谏,实堪忧矣,故妾愿冒失仪之罪,冒死陈王上三过———”

“噢?”楚王的酒被妻子一席话说醒了,认真地问,“哪三过?”

“一、尽屠庸人,暴也。二、以棺椁戏怒陈伯,轻也。三、以小胜而大宴,视解扬大夫为囚,无礼敬之意,骄也。妾尝闻,古之圣君,皆以仁为本,尊仪于外,谦谨于内。而今王上以暴、轻、骄而弗君之根本,则必贤明疏而奸佞近,于大志渐远矣。妾自知失仪,理当领责,然一番肺腑,恭祈王上深察。王若肯纳,则妾虽死含笑。王若不纳,则妾即请死,以免痛于王上之失志……”

楚王听罢,很久没有言语,也没有动,静静聆听着妻子的啜泣。

他想责骂,却找不出合适的说辞。他想为自己申辩,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一遍一遍回忆这个女人这些年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一遍一遍想着她的那些“失仪”之语。想着想着,不知为什么,眼角竟有了些潮热。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凑到妻子跟前,轻轻抬起她的脸,轻轻为她抹去泪水,终于说:“贤姬勿泣,寡人改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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