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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章 狡商臣伐谋纵横 勇芈侣历雨经风(1 / 1)


翌日,商臣正式继位,谥其父为“成王”。随即安排了大葬。公子职及其母江芈也以王室之礼同葬。之后,诏告全国,立芈侣为太子,任潘崇为太师,责教授太子成人,接受令尹艹为 吕臣的请辞,任其子艹

贾为工部。潘崇推却了令尹的任命,并就王室与若敖氏的利害关系做了深入分析,说服商臣任若敖氏后生贤达,故令尹子玉之子成大心为令尹,保留了若敖氏所有在任族人的原职。楚国一时间恢复了平静。

但是,在那个变幻莫测的年代,平静总是短暂的。只不过,这一次平静的有点儿让人啼笑皆非。

商臣即位的第三年,一直在楚、晋间摇摆徘徊的郑国出了件奇事。

郑伯姬兰(穆公)有个没起名字的庶生女儿,小时候谁也没把她当回事儿,宠物般养着,谁知不到二七年纪,竟出落得美不胜收、倾国倾城。然而,最早发现这个美丽奇迹的不是郑伯,而是他的长子公子蛮。

这小子自从发现了小妹那如神似仙的美貌后,就再想不起别的事了,成天想方设法往小妹院子里钻,终于钻出事情。更不想那女孩儿竟也是个淫娃,跟哥哥玩得昏天黑地,到底声响太大惊动了仆人,报了国君。这还得了!兄妹乱伦,有失国体啊!可也不能为这个就把儿子杀了呀,女儿又小,能有多大错。于是给了儿子一顿皮鞭,把女儿关起来反省。岂料竟连负责看管的兵士都让女儿迷到床上去了。他杀了兵士,提着剑想吓唬吓唬女儿。女儿笑眯眯地伸过脖子让他砍。做父亲的只多看了几眼身子竟也酥了。好在醒得快。天呐,这是什么妖孽托生的!本就不怎么聪明的郑伯彻底晕了———他相信,除了瞎子和白痴,谁都杀不了那个女儿。琢磨好久,终于下决心把这妖孽嫁出去。嫁出去,就干净了。

最后,郑伯打临近的陈国寻了门亲———她女儿的事都传遍了,门当户对是不可能了。陈国君还算给面子,许了个壮年鳏夫,地位不低,是陈国的大夫,叫夏御叔。郑伯连人都没见就应了,只盼早点儿把这人不人妖不妖的女儿请走。那艳绝人寰的女孩儿就这么草草嫁了,连名字都没有,随夫姓夏。从那时起,直到几千年后,人们都叫她“夏姬”;从那时起,直到几千年后,人们也没弄清,夏姬到底是人还是妖。

因为这桩不那么风光但却十分传奇的婚姻,郑和陈成了好朋友。

弱小者间的联合总显得更真诚,彼此的个性也更容易屈从于联合本身。

于是,两个中原小国手拉手投靠了晋,背弃了弑父弑君的楚王,并马上投入了晋国组织,宋、鲁、卫等国加盟攻打楚的盟国沈(今安徽沈丘东南)的战争。那沈国小得不能再小,弱得不能再弱了,一触即溃,国体尽失。楚王商臣得了消息动都没动。他知道,这只是示威,不是真正的战争。为个一年打不了几斗粮,自己都养不活的沈国犯不着动干戈。跟一干臣下说别紧张,也别嫌丢人,都给我好好种地去,收了庄稼再说。

还没等收庄稼,秦就对晋发了难。晋坚守不战,秦僵持了个把月退了。楚国人看着热闹把庄稼收了。等下一季出了苗,中原也快秋收了。商臣一甩袖说:“走,收庄稼去。” 群臣问去哪儿,他很不理解地瞪过去:“还能去哪儿———当然是江国!太师,你领兵去,把江国的粮食都给寡人收回来。割不到粮食,寡人割你的头!”群臣中有见识的立刻觉得,新王虽比老王更喜怒无常,但仗却打得也更巧,这江国(位于今河南息县西南)虽是晋的盟国,但离楚更近。晋若救,就得大规模调军,强线势必变弱,楚就可另派兵正面攻晋,让其进退两难。何况江国姓嬴,跟秦同宗,秦又正找晋的晦气。楚攻,秦未必敢救,可晋若去了,秦只怕就不会袖手旁观了,届时必倾向楚,打依靠楚的力量把江国变成自己盟国的算盘。而楚呢,只要稍稍退让就能赢得一个坚实的盟友———秦。真是谜一样的局啊……然而,晋对楚王布下的迷局竟采取了完全出乎众人意料的对策:直接由最近路线全面进攻楚国。商臣急忙调动兵马应对。晋军来势凶猛,大有决战之势,才几天就打得尸横遍野。楚成王和晋文公的和平约定彻底被撕毁了。

面对日进百里的晋军主力,商臣表现出惊人的镇定和决绝。一面严令潘崇坚持攻江,不克不还,一面任用若敖氏中最善战的子越率领若敖族军和所余王师全线抵抗。自己也披挂起来,登上战车,准备开往最吃紧的前线。

刚待发令,却见一小小身影猿猴般蹿上车,商臣定睛一看,目瞪口呆———八岁的儿子芈侣竟穿着一身小甲,擎短剑站在“车右” 位。

惊视一阵,父亲笑问: “哪来这身武装?” 芈侣答: “是儿请太师帮助特别定做的,儿要跟父王一同杀敌!”

楚王看着硬铮铮挺着的小胸脯,忽而仰天高啸:“天佑我楚,有此忠勇儿郎,何惧强敌汹汹,何愁霸业不成!” 又转向芈侣, “来,站在父王身边,我们一起杀敌!保家卫国!!” 他向麾下的浩浩雄师挥舞宝剑,千万士卒挥动手中兵器,齐声呐喊: “保家卫国!保家卫国!!保家卫国!!!”声动河山。

气宇轩昂的楚王父子并没能与晋的虎狼之师当面较量———晋军本不打算跟楚决战,大举进兵无非是想逼楚撤兵自保,既救了江国,又绕开江、秦、晋三家的微妙关系。来势虽汹,自家其实也没折损多少兵力。见楚丝毫不减攻江之兵,反倒倾全国之力正面迎来,大有决战之势,就犹豫了———晋国还没有一举鲸吞楚国的能力,一味打下去,无非两败俱伤。于是不等跟楚国大军照面,就兵锋一转,奔江国而来。

是时,潘崇已取得部分战果,背靠交邻己国的险山,吃着刚抢来的江国老百姓的口粮,隔着拼命抢收藏匿粮食的江国跟晋军周旋,忠诚执行着他的王“不克不还”的命令。

消息传到郢都,商臣问太师有何要求,传信的说没有,太师只请王上坚守自持。商臣跟身边的芈侣说: “听见了吗,这就是你的老师,这就是我们的楚国!我们在任何困苦的时候都能生存,都怀着必胜的决心!”芈侣对曰:“父王,芈侣为有这样的老师而骄傲,为自己是一个楚国人而骄傲!”

潘崇的坚持最终迎来了胜利———艰苦对峙大半年后,又一个春天来了。秦终于看不惯自己的亲戚江让两个大国这么折腾,取最近路线再次进攻晋国。晋为保西部安宁,立刻放弃了与楚的对峙,转而应战。

潘崇遂领余部一举灭了江国,坛坛罐罐一律打碎,江国从此成了楚国的一个县(那时只有楚国设了“县”制,由王室派员治理,对王室负责,不分封给任何贵族或大臣,在当时是先进的管理措施)。

这下秦不干了———抢点儿粮食不打紧,怎么把我们家亲戚都杀了呢!你楚国也太霸道了吧!于是跟晋罢兵,转过身来举兵攻打楚的属国鄀(今河南淅川西南),商臣没轻易打破秦楚不交兵的历史记录,让鄀君举国南迁,让地给秦,另封别地,称作上鄀(今湖北宣城东南),把秦国弄了个大红脸。就这样,楚拔除了晋插在西部边境的钉子,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晋的强势,又稳住了秦,赢得了西部边境的安宁。

同年秋,商臣又派令尹成大心领若敖氏仲归(子家) 以“叛楚即东夷”的理由踏平了六国(偃氏,位于今安徽六安北);冬,又派宗室公子燮灭了姬姓小国蓼(位于今河南固始东北),尽数编成了直接由王室控制的县,彻底安定了后方。

商臣在位的第六年上(公元前621年),以老成睿智闻名天下的老秦伯(穆公)和继承了其父重耳杀伐谋略的晋侯(襄公) 相继谢世。秦国势力减弱,晋则干脆陷入了争权夺势的内乱,老重耳“百年安宁”的美梦彻底破灭。几番争斗下来,最有实力的大臣赵盾最终夺得权柄,转年立了个只会喝酒玩女人的废物国君(灵公),一手遮天地牢牢把持了晋国的政脉。旋即,以晋侯名义在扈地(今河南原阳西,当时属郑国地界) 会盟齐、宋、卫、陈、郑、许、曹等国,大举调整晋及其盟国的战略。

这一系列动向都深深吸引着楚国君臣的注意。许多人主张重新考虑谋霸中原。楚王兼听众议,却始终一言不发,暗地里命潘崇加紧扩大和训练王师。等大家议得累了,声音小了,王师也练出了新模样,他就从容不迫地行动起来了———先是对中原诸侯中较大的也是区位更重要的郑和陈采取“伐交”

策略,通过小规模战争引导新的外交,既树了威,又没伤筋骨,把郑和陈这两个周王室的近亲整得颇有几分敬服,还在周天子跟前说了些楚的好话———楚的东部通道顺利打通。

紧接着,又通过这个通道拜问礼仪之邦鲁国,以示亲善。鲁国国君是周公之后,对强大的楚给予的尊重很满意。这种满意也在某种意义上影响了周天子对楚的看法。

就这样,才三年左右工夫,楚国通过外交和政治手段,恢复了大半成王时期的联盟,还有所扩展,也在周和诸侯面前一改成王时代的强蛮印象,基本完成了由单纯的军事强国向具有融和力的政治大国的过渡。

志得意满的楚王商臣此时当真是身心松快。除了关于火烧云和侣娥的冥想、噩梦之外,一时间似乎没什么别的事能再让他紧张起来。

每当陷入那些冥想和噩梦的时候,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芈侣,就会发现自己又好像有好一阵儿没见到这孩子了。

自从那次没能实战的出征后,他就让芈侣经常跟着自己上朝议政、游猎戏耍,发现这孩子身手利索,就纵容他习武。随着一天天长大,芈侣的武艺日益精进,经常与士兵啸聚游猎,渐渐离开了父亲的视线。

对此,潘崇时常表现出担心。可提起来时,商臣却只笑笑,并不回应。

再见到芈侣时,他不禁吃了一惊———才多少日子,这孩子已经完全长成了大人,虽还单薄,可却比一般大人还要高。手中的弓箭、身上的甲胄,已经跟大人没有了区别。再看那一身荆棘,肯定又去游猎了。

“芈侣啊,你现在是个大人了,不可再贪玩了。寡人问你,可知近日国事?”芈侣对答如流,甚至还把近半年来所有诏告从头到尾都背了一遍,战事外交、农事水利、铸器修乐、官员任免、卜天颁历、地名更改等,竟一字不差!父亲惊得目瞪口呆,挥挥手打发了,心里却乐开了花。

自那以后,商臣对儿子是一百二十个放心。对朝臣和姬妾们的微词也完全不当回事。甚至连关于芈侣跟婢女苟男女之事的密告也不甚在意。直到太师说了话,才稍微动了动心思,但也没按太师说的那样“对太子稍加管教,至少,也把那婢女另遣他用”,而是伙同着潘崇偷偷看了看那个叫“融儿” 的女孩子。完了还跟潘崇说: “寡人看那女子还很清秀呢。”潘崇没搞懂他的意思,一路跟着急急往回走,觉得怎么倒像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心下啼笑皆非。事后好久,商臣才说:“太子大了,该娶亲了。” 然后看着潘崇,很认真地问: “请太师为太子择亲,如何?”

为太子选亲可不是件容易事,好在没限定日期,老潘崇还有的是时间。他也试探过芈侣,说: “王上命老臣给太子选亲,不知太子何求?”芈侣答:“芈侣亲事乃国之大事,己之所求并非首要,请太师行事。”潘崇听了,心里踏实了很多。

之后不久,芈侣奏请父王赐融儿民籍(解除奴隶身份)。楚王未问缘由,准了。再之后,芈侣便让融儿近随,出游时的卫士不见了,车上多了个清秀的女子。

初夏,又是出游好时节。俩人兴致很高,不觉就走远了些,出了郢都地界,到了一片遍地鲜花的草甸。玩兴正浓时,却不料被五六辆战车围住,车上满是全副武装的若敖族军,说此乃若敖氏禁地,非持族长通行简不得擅入。他们不认识太子剑,只认“通行简”。芈侣争执起来,若不是融儿劝着,差点儿就动了手。

败兴而归的路上,芈侣忽然感觉不对———若敖族军应该认得太子车乘和太子剑,若非装做不认识,就是那些兵士并不常驻郢都附近。

无论哪种情况,都不正常。再举目远望,竟发现若敖族军似乎正在大规模调动。深谙国事的芈侣顿生疑窦:并没听说近期有任何用兵计划,也就是说,很可能是若敖族军在私自往郢都方向调动啊。

芈侣顿时警觉,决定暗自详察,命融儿火速驾车回宫通禀。才分开没片刻,就见十辆战车从两个方向包抄了自己刚刚离开的车子。更万没想到,步步逼近的同时,他们竟向自己的车发射出如雨般的箭矢!

转眼间,轿厢成了刺猬,马倒车翻,周身插满箭羽的融儿栽进鲜花丛中。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傻了似地怔在高高的花草丛中,心房被痛楚和愤怒撞击着。正要抽出佩剑,大吼一声冲过去,忽又凝住,一个比融儿的惨死更可怕的事实冲到面前———他们,那些凶手,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们根本就认识太子剑!他们要射杀太子!!

想到这儿,反而镇定了———不用再探察了,他们,若敖家,调集这么多兵马,根本就是要发难。得赶快回去报信!

杀死融儿的凶手们肢解了他的车,十几杆戈矛把融儿高高挑起,再重重摔出去。一定是因为没找到太子而发泄怨气。他们开始一字横排地往回找,找得很仔细。芈侣隐在花草丛中,轻轻抽出佩剑迎过去,脑子里全是融儿飘荡在半空血淋淋的身影。他来不及多看一眼惨死的爱侣,拼命跑回王宫,报告了情况。

楚王连夜召潘崇应对。正忙着,令尹成大心匆匆来报说本族子西(斗宜)、子家(仲归) 私调族军,欲对王不利,请应对,并自请责罚。楚王说:“子西自被夺了司马之职那天起就包藏祸心了,早年,他就曾图谋刺杀先王……令尹忠诚,寡人十分欣慰,只是你若敖家是否太乱了一点……”随即命其与太子并肩迎敌。

若敖家没料到太子会突然出现在调兵沿途,更没料到一次将计就计的刺杀竟然落空。躲在后面的子越令人告诉领头的子西,说太子没刺成,肯定回宫报信。子西一听就明白了———行动得提前了!于是不等兵马完全到位,就带着二百多乘精锐急奔郢都。他们轻而易举地破了城门,与潘崇调遣的王师遭遇在宫门外。芈侣领宫兵奋勇迎敌,接连砍倒十几个叛军。子家看到太子,暗放冷箭。还没有多少作战经验的芈侣浑然不知。幸而紧跟在后的成大心看到,一把推开,自己却被射中。正在难分胜负之时,若敖族族长子越和故令尹子玉的弟弟子孔(成嘉)带兵从背后杀来,直取本族叛军。子西、子家还当是援军到了,露了空当,刹那间被杀散。还没反应过来,战车就被斩了马腿,人跌将下来,再抬头时,太子的剑锋正冷森森指着他头顶。

看看跪在下面的子西和子家,想想成大心临死前那近乎乞求的目光,楚王怎么也说不出那个“杀” 字。最后,命令把二人带去太子宫,自己也带上芈侣、潘崇跟了去,把跪在门外请罪的子越、子孔、子仪等若敖氏将领晾在当场。

太子寝宫里,商臣命人除去子西、子家的捆绑,还给佩剑,让他们入内室跟芈侣搏杀,胜者可生,绝不食言。潘崇一听差点儿没晕过去,赶忙劝阻,却不料芈侣一口应了。楚王笑笑,拉住潘崇坐在身边,静静聆听内室里兵器的碰撞。潘崇冷汗横流,目不转睛盯着这位自己辅佐了近三十年的王,后来,竟不知不觉攥住了楚王的手……不知过了多久,芈侣终于筋疲力尽地独自走出内室,老潘崇的手慢慢从楚王手上松开。商臣命芈侣出外传命:子西、子家已死,允予收葬。余者不罪。成大心以国礼厚葬。若敖氏子孔任令尹。次日又诏告,升任艹

为 贾为主政大夫。

若敖家内部出现了裂痕。子孔一派主张极力效忠,将功折罪;而子仪(斗克)等则认为经此一变,再难取信于王室,应另做打算……两派各有道理,也实力相当,因替子玉说了些公道话,被成大心推举为新族长的子越站在中间,不偏不倚。

事变那夜,他本是要领兵来助战逼宫的,可到了一看还在宫外,心里直骂子西、子家“笨蛋”。为谨慎起见,他在最后一瞬改变了计划,没有说出倒戈的话,仍按之前跟子孔说好的行了事。可并没捞到当场格杀子西、子家的机会,所以对商臣到底知道了多少也完全没底。

他知道,商臣的目光当下肯定死死盯着若敖家,这么吵吵嚷嚷的根本不是办法。于是,他表面深居简出,不苟言笑,背地里则悄悄物色既能协助扳倒商臣,又能把商臣的目光从若敖家移开的同盟者。最后,他锁定了有战功的王亲公子燮。这位老哥有几分能耐,想当令尹,可总也轮不着。因声色上的爱好,跟自己走得挺近,以前就私下甩过闲话,说你若敖氏好风光啊……子西、子家事败后,子越特意送过礼去,带话说这回公子可求令尹了……那份厚礼让无权少财的公子燮对他很是增了些好感,心下对当令尹,甚至当令尹之后的事又燃起了希望。

几经说笑,还“试探”出了子越“无非一闲人,公子若谋大事,愿以全力相帮换余生富足”的态度,心里有了底,似乎整个若敖氏都已成了自己起家的本钱。

楚王下令以王室姬妾之礼安葬融儿,可芈侣却好像从没去拜祭过这个替自己送了性命的女人。他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太子宫的宫人找不见他们的太子,诚惶诚恐报上去,得到的答复竟是太子伤心过度,与王同住,以便抚恤……

那场风波后,楚王商臣下决心启动颠覆若敖氏的计划:一方面寻找把艹

为 贾升到司马,壮大艹

为 氏,制约若敖的机会;另一方面命潘崇拉拢子孔,维护、强化其忠诚;又密令儿子潜入王师,逐步建立一道坚强的秘密防线。在太子从人们视线中消失的同时,军中多了一位自称是来自江国的名叫江舟的年轻军官。

那年冬天,楚王会盟陈、郑、蔡、麋等国。除麋(位于今湖北西北部)中途背返,另三国的军队顺利与楚军会师于厥貉(今河南项城一带),兵锋指向宋国,史称“厥貉之会”。一向亲晋的宋国未敢贸然向晋求援,权衡再三,终于决定归服,宋国国君(昭公) 亲自陪楚王在自家属地孟诸(今河南商丘东北) 狩猎,以示亲善,史称“田孟诸”。自齐桓公称霸以来,诸侯同猎的事就很少了,其所代表的和睦共荣的古风也几乎不复存在。“田孟诸”不仅仅标志着楚国霸业的复兴,更使得在诸侯同猎时代被鄙为“苗蛮”的楚成了中原文化的复古先驱。

到了在位的第十一年(公元前616年) 时,商臣派令尹子孔带若敖族军攻打麋国,经数月苦战成功。若敖军损失惨重。楚王对这个损失只字未提,倒把子孔好生封赏了一番。对此,若敖各支都颇有微词,子仪还跟子孔吵了一架,族长子越就来劝,说若敖氏人才济济,王室人气凋零,不成器的太子躲得无影无踪,上下只王上一人操心,是该多出些力……子仪后来反复品味,猛然悟出话外之音:一切问题的焦点其实都只在商臣一个人身上,只要除掉商臣,就能扭转时下任人宰割的势头……

他被这种暗示吓蒙了,也迟疑了。最后终于放不下,决定找子越问个明白。于是,他独车简从半夜去了子越府邸,进得厅堂,却见还另有一位客人,正是公子燮。子越笑盈盈迎过来,说:“老弟,你总算来了……”

那个叫江舟的年轻军官在“上峰” 特许下拉了三百余乘军士在深山里日夜操练。后来增到五百多乘。再后来,竟一夜之间消失了。主将连忙报告。不料却得到“江舟部奉诏勤王,允补齐兵源” 的回复。

不久,别的王师队伍里也发生了同样的事。

“江舟”刚带着他的第二个五百乘抵达郢都百里之外的秘密驻地,就被郢都来的一队宫人匆匆接走了。当晚, “江舟” 跪拜在楚王面前。

楚王久久看着他,最后说:“你的老师为你择了门亲,见见吧。”

翌日清晨,一个素衣不饰的年轻女子被带到了后宫,向卸去盔甲的“江舟”跪拜道:“臣妾秭地樊氏叩见太子。”

应该说,芈侣并没一眼看中这个貌相清俊的白瘦女子。在他心里,融儿的影子还始终萦绕着。可平心而论,这樊氏却也无可挑剔,甚至表示可即日成婚,不在乎礼仪排场,倒令他增添了几分好感,他逗她说:“即日成婚,那你可就是嫁了个叫江舟的军官,不是太子了。” 樊氏回道: “妾嫁的是如意郎君,不管他叫什么名字,也不论是何官爵。”又说,“妾既嫁,就当全力辅君成就所图。但凭差遣……”

大概是被这个态度感动了吧,又或是出自对父亲、老师的信任,芈侣欣然接受了这桩婚姻,并且即日就在潘崇的府邸秘密成了婚。对此,楚王还真有些没料到。惊疑之余,倒也十分喜爱这女子的不计名分,心下不由得对潘崇的眼力大加赞许。

婚后,芈侣回军,选拔一干得力年轻将领职掌训练统率事宜,训罢再把绝大多数重新安插回王师。然后再以“江舟” 名义从各军选调兵源,再训,再选,再安插……四五个月一轮,几番下来,历练两千余乘,占楚国王师近三成。他从中精选留下来的那支队伍后来有了自己的名号———江舟军,只接受他和副手唐狡的命令。

与此同时,楚王又派子孔领若敖族军镇压舒鸠、舒蓼、舒庸、舒鲍各部(史称“偃舒各部”)。又是一次惨胜,若敖家有点儿受不住了。子仪满腹牢骚,刚要开骂,就被子越请到府上。进门看见公子燮,顷刻间忘了骂街,急切地问道: “是时候了?” 子越把食指竖在嘴边,一把搂住对方脖子,老鹰捉小鸡般拥进内室。

楚王商臣在位的第十三年(公元前614年) 的深秋,正潜心研究如何把“江舟军”打入若敖族军的芈侣忽然接到潘崇密信,说王上急病,命在旦夕,请火速回宫。他着实吃了一惊,带了十乘亲兵急匆匆奔郢都而去。路上想,父王一向身体很好,怎么忽然就病了呢,是否有什么蹊跷?是的话,老师信中为何连一点点暗示都没有呢?

进了宫,芈侣回头对随行的亲兵道: “我乃太子芈侣,今逢大事,诸君须警醒以待,若闻城中有军马动静,或至天明未得我号令,即速回营报唐狡,命倾全军前来勤王。” 说罢,把惊愕未醒的亲兵留在当场,转身独自奔入内宫。

商臣倒卧榻上,脸色淤青,气息短促,双手冰凉。宫医束手无策地跪在一旁。潘崇满脸焦急地不停呼唤。芈侣握住父王的手,说:“父王,儿在此,父王可知何病?” 这话在旁人听来简直就是急糊涂了,“何病”该问宫医才是,病人自己怎么知道。可楚王却明显有了反应。

他吃力地睁开眼,喘了好一阵,才从紧闭的牙关里挤出四个字———“寡、人、无、病……” 所有人听了都大吃一惊,不明白王的意思。

楚王似乎还要说什么,嘴动了几下,却出不来声。最终,还是没能再说出半个字。

他就那么盯着儿子,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手一直跟儿子的手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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