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虽然要扩大自己的抗日力量,提出要重视知识和人才,联络黄埔系,招收了黄埔生。但对这些被蒋介石刻意训教过的青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因此,把这60名学员集中在西安城郊外的王曲镇军官训练团受训,进行消毒、甄别、洗脑筋。
王凤起一直在苦苦思索,他察觉到东北军与中央军有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敌对形势,又发现东北军与红军有些过分密切的不正常关系。听说最近回来一个以前在洛川、榆林桥战役被红军俘虏的一〇七师六一九团的高团长,又见王以哲军长,又见张副司令,他肯定是红军派来的说客。这样下去,东北军的利益要受到严重危害,自己身为东北军军人不能坐视不管。
郑重和刘清发现自从进了这训练团的窑洞,王凤起常躲着他们,显得有些异样。
刘清忍不住了:“大哥!你莫非又有什么瞒着哥儿几个的事情,成天偷偷摸摸地写啥呀?如果看不起我们,趁早拉倒!”
王凤起正在那搂着蜷起的双腿望窗外黄土山发呆,冷丁听了刘清一阵排炮似的抱怨,苦笑一下说:“就你想的隔路,我有啥事瞒过你们,只不过我是先理理头绪,咱好再核计。”
“什么事情,这么神秘?”刘清急着问起来。
郑重见窑洞里还有两个人正在洗脚,便向刘清使了个眼色说:“有什么可神秘的,还不是大哥为咱那天吵吵的事。大哥,你也是,事都过去了,还想那个干什么。走,到外边散散心去,反正今天下午没事干。”
窑门“咕咚”一下,林春风风火火地进来。
“这老蔫,每回都慢慢腾腾的,今天是咋的了,怪吓人的。”
“嘿嘿,说是下午来了个什么演出队,要演大戏,我怕你们不知道就跑来告诉一声。”
“早知道了,今天休息,明天全团集体看,看你急的!”
“咋的了?冲我发这么大的火。”
郑重说:“刘清总没正经的,跟老三说话总是阴阳怪调的,林春,我们上山,你去不?”
“你们上哪儿,我上哪儿呗。”
四个人来到了窑洞后面的一个荒山上。
郑重选了个好地方让大家坐下后,便对王凤起说:
“你有什么话就全抖落出来吧,别在心里闷着。”
王凤起看了看大家,说:“我还是那个意思,既然咱们是国破家亡的东北人,就要审度东北军的处境,就要为东北军的前途着想。”说着,王凤起从怀里掏出一打纸。
“这是我这几天写的一份万言书。”
“什么万言书?”刘清奇怪地问。
“就是上书张副司令的万言书。”
“唉呀妈呀,这要弄不好可要脑袋瓜子搬家啊!”林春瞪着大眼睛惊恐地喊起来。
“喊啥呀,你要怕这怕那就别跟我们转!”刘清总是这个样子,又抢白林春了。
“我怕个啥,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我是为咱大哥着想,这上书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听老人说古代忠臣什么伍子胥、海瑞,还有前清的康有为都没得到好下场,那伍子胥……”
“得了,得了,还有没有个完,你不听,我们还听呢?”
林春是个憨厚的人,他对刘清的话从不介意,眼下他是为王凤起着急,多说了几句。
“那好,我也听不大明白,弄不好还要乱插嘴,你们在这谈着,我在山坡上照应着点,有什么动静我给你们打招呼。”林春边说边向山巅走去。
郑重望着林春的背影赞许道:“真是咱老实巴交的东北人典型,这样也好。刘清,你别总欺负人家。”
“谁呀,我和他闹着玩呢。好了,来正经的吧,看大哥有何高见。”
王凤起说:“我就不念了,先把内容概要说一下,然后大家传阅。从整个局势来看,我断言世界大战结束不出三五年,如果日本胜利独霸远东,英、美、苏都得退出亚洲。如果日本败,则不仅东北4省归回中国。所有被日本奴役的国家都将独立。力主东北军以保全实力为主,不参加中央军剿共战争。在这段时间内,积极开展与各杂牌军的联系工作。并作好与伪满旧部的联系,为日本战败以后,把东四省控制起来作好准备,使之成为东北的大后方,然后倾全力问鼎中原和蒋介石一决雌雄。”
王凤起顿了顿说:“这篇东西的宗旨是从东北军自身利益出发,反对张学良联共抗日,客观作用有利于蒋介石。”
郑重每每研究重大事件的时候,都是充当军师的角色,此刻他沉吟良久道:“宗旨是不错的,也很大胆,但眼下张对我们这些人正处于怀疑中,呈上去不是引火烧身吗?”
刘清也动了脑筋:“你这里提出要和蒋在未来一决雌雄,这一点张副司令是很难接受的。自从1930年他发表了维护‘中央’、维护‘统一’、在东北挂起青天白日旗以来,对蒋是无比效忠的。我听我姑父说,‘九·一八’事变后,热河失陷,全国舆论哗然。蒋介石找张说现在形势咱俩是同乘一条小船,本应同舟共济,因风浪太大,必须先下去一人,以避风浪,结果张副司令下了野,承担被人唾骂的罪名,如今又对他加官进爵。你让他反蒋,难哪。再说,郑重说的最紧要,这万言书怎么个递法,弄不好走了风声,可不是闹着玩的。”
“刘老弟说的是有道理的,正是处于这种形势,我才斗胆进言加以扭转,不然,顺乎自然也就没有写这万言书的必要了。至于递交方式,只有征询六十七军军长,咱们训练团的顶头上司王以哲。”
“我看也只有他是值得我们信任的人。”郑重同意王凤起的意见。
几个年轻人就这样决定了,是凶是吉,他们也难卜定。
万言书,递上不几天,王以哲将军便把王凤起叫到他的窑洞办公室。虽然师生之谊可谓匪浅,但近年来的风云变化,世态炎凉,人心难测。王凤起进了窑洞忐忑之心还是有的。只见王军长自顾自地在一份文件上批阅着,等了大约一刻钟,才歇下笔来,然后打开抽屉拿出一个卷宗袋回身递给一直站立着的王凤起,并极为客气地说:“坐下来。你先看,你先打开看看。”
王凤起连忙打开卷宗,却是自己写的那份“万言书”,低头细看——唉呀,满是圈圈点点,上面还加了眉批,看得真仔细啊!王凤起心底里的疑虑顿时犹如一阵春风吹散了,又回复往日在学生队的面容,诚恳地向王军长请教:“王军长,我太冒昧了,望你理解我的苦衷……”
王以哲没等王凤起把话说完,便感慨地对他说:“我已40多岁了,阅历不可谓短浅,洞悉世事不可谓鄙陋,但是像你写的这样的东西,我还从来没见过,简直太好了!”王军长以缓慢的语调,使用许多色彩强烈的形容词,高度评价这篇论文分析局势之恰当,眼光之深邃,与东北军命运的重大关系。
王军长说:“当然,你刚到不久,有些情况还不甚了解,你所提的两个不解,一个是隐忧东北军内部思想不统一,二是要隐蔽与中央军火并的企图。这里有些内情你还不知道,你说副座周围的红人与副座意向不合拍,是这样,但这没有关系。他们的官阶不大,地位不高,不至于像你说的那样为害之烈吧。蒋介石了解的东北军比东北军自己还清楚,他深知副座是忠于他的,他曾对副座说过:‘你的部下和共匪勾勾搭搭,你如管不了,可将部队交出来,由我代你管管。’副座回来对蒋的话也曾产生过疑虑,深恐蒋介石夺走他的兵权。后来通过事实,蒋介石并未让他交出部队,才渐渐打消了疑虑。蒋深知东北军是一个思想杂乱的军队,说啥的都有,干啥都行。可是他也深知张副司令在东北军里的威信是特别高的。因此,只要掌握张学良将军,别的也就用不着深究了。按照目前东北军的言行,若不是蒋介石对副座有所了解,也是不会容忍的,然而这样的局面必不能维持长久。因此我认为你的这篇论文是有见解的,而且也正是时候。不过,千万不要做任何声张,我一定代为转呈给副座,这一点你放心。”
王凤起通过王军长的谈话,进一步看到王以哲将军是忠实副座的人,不过今后的处境也将是很困难的。因为他记得在黄埔军校学习时,王军长曾召见过他和刘清,谈到蒋介石在庐山军事会议上,对王以哲将军大加赞赏后,赠给他5万元。暗示:只要王以哲将军能直接听他调遣参加“剿共”,要官有官,要钱有钱,可把东北军组成某一路军,由王以哲将军担任总指挥,取代张学良的地位。王看出蒋的分化瓦解的伎俩,当即直接说:“我是张副司令一手提拔起来的,他出国时一再叮嘱:‘我的军队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调动。你们谁要是听从他人调动,就是对我的背叛。’还说‘有关重大问题务必和他商量后再做决定’,请委座直接和副座商量,只要他同意把东北军调出来‘剿共’,我是绝对服从命令的。”蒋介石愕然不知所对,只好虚假称赞道:
“王将军所言极是,你做得对!”
蒋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王以哲把蒋所赠的5万元全用来装备自己的军队。正因蒋的狡诈和居心叵测,忠心耿耿和富有政治远见的王以哲便成了首当其冲、处境困难的要人了。
王凤起因此为王担着一份心,更加希望副座能体谅他的苦衷,采纳他的建议,加紧改造东北军。
在王曲军官训练团的时日,王凤起等颇受王以哲关怀。一次晚会上,王将军命令60名军校毕业生临时退席回宿舍练习唱歌。然后向其他东北军军官说:“我希望诸位同仁对军校的60名毕业生勿存派性,应当好好地提携使用,他们都是学有专长,热爱家乡才报名来到东北军,勿令他们的热情受到挫伤,希望变成失望而去。别以为他们都是20多岁的孩子而轻视,须知古往今来的英雄人物多出自少年。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
这一席话,是明显地对王凤起这些年轻人的赞许。
越是如此,王凤起越自觉身负重任,使他更加极其认真地审度自己所做的结论,迫切期待着自己一向崇拜的张副司令的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