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楠就静静坐着,低着头,她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仿佛她真的就要永远在这个地方,陪同这座老宅一起沉寂消逝。
让周若楠回过神的,是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它的主人稳稳踏进了这间厢房,而后一步一步向着周若楠走来。
听声音是个男人。
尽管周若楠一动未动,但已经养成的职业习惯还是让她下意识地思考。
知道这件事的人本就不多,张越和赖恒旭已经落网,何况能猜到她在这的,一定是非常了解她的人。
这也就意味着,来人大概率是温家人。
那人走路的方式确实熟悉,但周若楠可以肯定,不是温怀远。
男人走到屋中来的时候,周若楠也已经得出了结论——是温怀信。
对方在周若楠面前站定,而后他缓缓蹲了下来,让低着头的周若楠也能看清他的脸。他的头发看上去是半湿的,衣服也略有些潮。想来外面的雨还没有停下。
温怀信看向周若楠的眼神里充满了心疼,他有些无措地从兜里掏出了帕子,轻轻地伸手,想为周若楠拭去面上的眼泪:“我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看到你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警署,我唤了你几声,你却没有听见,我只好一路跟着你来到了这里。本不想打扰你的,但天太凉了,若楠,再这样下去,是会染风寒的。”
她没有躲开他的动作,却在帕子触碰到她面庞的一瞬间,有些沙哑地开口:“温大哥,你没必要来这的,也没必要这样做。”
温怀信听完愣了愣,苦笑了一下:“做事情为什么要谈论有没有必要呢?我来这,只是因为我想来而已。”
“这里是温夫人和怀兮离去的地方,温大哥,我配不上你这样对待,你也不该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还做出这种事。”
“你应该已经知道,我从很早开始,就已经知道,你不是怀兮,而是云兮了,对吗?”
“是。”
“所以我一直以来都很清楚,我应该怎么对你。或许你现在觉得,对自己的身份难以接受,但在我看来,这一直以来都是事实。”
听到这话,周若楠愣了愣。
然而她很快就摇了摇头。她本想继续说,自己无法理解温怀信,他年少之时不懂事,此时此刻难道还拎不清吗?杀母之仇,本该不共戴天,她和他,本应该是世仇,当年所有人都要瞒着他,也将这件事隐于水面,可在她面前他们如今已经不需要隐瞒了,他也好,温煜明也罢,又为什么还要对她这样好?
这种好,对于周若楠来说,甚至都快成为了一种负担。
但周若楠说不出这种话。她的负担,本质上其实还是来自于她的身份罢了。
见她不说话,温怀信深深叹了口气:“你一直以为自己是怀兮,或许从来没有意识到、注意到过别的什么,但我现在,想将这一切告诉你。”
周若楠有些疑惑,她抬眼望了望温怀信,这一次,她实在是无法推断,温怀信想要说的是什么。
“我对你,从来都没有过亲兄妹之间普通的亲情,我对你的感情,也从不单纯。不管你是周若楠,还是霍云兮,这一点都不会改变。”温怀信仍然没有等周若楠开口问她,而是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不疾不徐地说道。
他说这句话时认真而有力,在黑夜之中,双眼仿佛闪出了光来。
周若楠头一次觉得,他在温怀信脸上,看到了比麦伦·乔伊斯的眼睛还要耀眼的双眸。
但随着这份耀眼而来的,还有震惊。
因为五年来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是温怀兮,更是下意识地知道,温家父子三人都知道这件事,因而她从没想过,温怀信或是温怀远能对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
而在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之后,她也一直没有想过要去思考这方面的问题。
如今听到温怀信这样说,周若楠才意识到,这件事确实并非无迹可寻,原来这段时间温怀信的行为全都出于这个缘由。
“我第一见你的时候,就一直都觉得你很特别。”温怀信继续道,“你只有十三岁,却敢一个人跑到凶宅去,要知道,许多成年人都不一定敢这样做。我原本以为,你只是耍性子,只是一时冲动,到时候容易破坏现场不说,还十分危险。然而你不仅看到了凶手,还记下了证物的细节和模样,更能凭此做出许多推断,真的令我非常惊讶而佩服。
“十三岁的少女啊,是要多有天赋,又要经历过什么,才能在那样的场面还能那般冷静,那是我当时的想法。而之后,我看着你跟着父亲,一点点找到证据,最后竟然真的将案件推到了水落石出。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只不过是去买两套煎饼果子的功夫,你就失去了踪影。当时我只是非常担心,而且也非常自责,找到你之后,我一时很高兴,再后来却又觉得惋惜,因为那时候我知道,你回到小周村之后,我大概就很难再遇到你了。
“第二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原本是欣喜的,可是没想到,却碰上了你父亲被捕、你母亲亡故,但这也叫我看出来,哪怕没有我父亲的帮助,你一个人,确实也能查清案子。我借由这件事汇报了父亲,我说,你的才能应该被看到,又经历了这样大的变故,或许父亲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到警署来。
“父亲当时说,由我们主动邀请,或许并不合适,如果有一天你主动找上来,他会考虑这件事情。只可惜我等了许久也没能等到你来,之后却在肖兰案中,再次遇上了救了知晓的你。
“那时候我是第一次觉得,我与你真是有缘,也头一次为再次相遇感到那样欣喜,而当你在办公室中质问我的时候,我头一次感到自己是那样的……无地自容。我意识到了我与你的差距和不同,可这种感觉在让我羞愤的时候,还让我觉得窘迫,那时候我觉得,叫谁听到我那些自大的话都可以,为什么却偏偏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