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楠坐在后排,盯着对面海乐门的同时,余光也扫到了副驾驶位上正低头把玩火柴的温怀远。
他手上一划,火光瞬间便亮了起来。
想起温怀远之前抽烟的样子,周若楠忍不住嘲道:“你今天迟到了不少时间吧?倒是还有心思买烟呢?”
听到这话,温怀远回头看了看周若楠,有些无奈地道:“买烟的时候还没迟到呢,偏生就是那时候碰到个熟人,硬拉着我说了几句话,给耽误了。”
说话间,亮起的火光已经熄灭,温怀远随意地将燃剩的火柴梗也塞进盒子里,而后懒洋洋地将火柴盒放回了口袋。
“你怎么想起来买烟了?”
“情场失意嘛,得找些消遣玩意儿发泄发泄。”
闻言,周若楠挑了挑眉,冲着他的方向抬了抬手。
温怀远瞥了周若楠一眼,而后从兜里拿出了烟盒,扔了过去。
周若楠接住一看,四四方方的硬纸盒子正面印着一个烫了时髦卷发、身着修身旗袍的成熟女人,她坐在一张放了套精致茶具的木桌旁,手肘支在桌边,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一缕轻烟画得若有若无,衬得那美人更加妩媚,栩栩如生。
美人图下是三个大大的艺术字——仙女牌,旁边还又有两个小字:香烟。
仙女牌香烟,出自大不列颠烟草公司,是面向贵妇人、富家小姐等上流女性的高档香烟,在香烟界也算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这不是女士烟吗?”一看牌子,周若楠挑眉看向温怀远,将烟盒扔了回去。
“我不太会抽烟,偏生我那相好影响了我,所以我才抽这个,显得真实。”温怀远随意地一伸手,稳稳当当地接住。
“怕不是你那熟人推荐的吧?味道淡、不呛嗓子、适合新手的烟,可惜咯,不会抽还是不会抽。”周若楠耸耸肩,轻笑道。
温怀信闻言也一哂,温怀远哼了一声,倒是没有开口反驳。
三人在等待的过程中聊起天来,但海乐门前的情景没有一秒钟被错过。
他们见证了某位正房夫人带着家中姨娘来海乐门找人,却被礼貌地拦在了门外,无可奈何,不知所措;见证了同一辆黄包车来来回回拉着不同的人停在海乐门门口,车夫数着拿到手的钱,心花怒放,喜笑颜开;见证了第……数不清第几个舞女送完客后,转头就变了脸色,笑容瞬逝,嫌恶万分……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色蒙蒙亮,海乐门前也终于彻底冷清了下来,与之前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年少时倒是听说过不少故事,诸如那《卖油郎独占花魁》,亦或是什么《救风尘》②……话本里总能看见真心,可是这海乐门里头,又能有多少真心在呢……”眼见着原本人来人往的街上如今变得空空如也,温怀信突然开口。
不过是一句感慨,也不是真的为了要一个答案。
“哪有什么真心?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来这里找真心的,莫不是傻了。”温怀远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闻言,温怀信也轻声笑了笑。
“话本里头自然需要傻子。”周若楠也感叹道,“可现实哪是什么话本子?在这世道面前,傻子可不是谁都能当得起的。比如木棉和岳秋桂,便一定不是傻子,海乐门背后肯定有什么勾当与她们的利益牵连,马老板是个黑白通吃的主,这可不是什么秘密——”
周若楠还想说点什么,话音却戛然而止,她的目光此刻死死地集中在了海乐门门口出现的一个身影之上。
“木棉来了。”周若楠道。
***
“几位是有什么事儿吗?”木棉打量着眼前突然拦住她去路的三个人,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问道。
“美女……借个火?”温怀远上前一步,从兜里掏出了烟盒,他将那烟盒打开,在木棉的眼前晃了晃,一边又指了指身后的周若楠和温怀信,带着些嫌弃的意味继续道,“他们俩都不抽烟,没什么意思。”
木棉上下打量了一番温怀远,而后看着他的眼睛轻笑了一声:“你要火?”
笑声娇俏,媚眼如丝。可周若楠却总觉得,那笑声和眼神中有一股子嘲讽的意味。
温怀远面不改色,依旧笑着,点了点头。
“不会抽烟……那确实是挺没意思的。”木棉见状,看了一眼周若楠和温怀信,而后姿态袅袅地从手包里拿出了一盒火柴。
温怀远伸手去接,谁知木棉却没有递过去,只是自顾自地打开,慢悠悠地拿出一根火柴,素手一转,“唰——”地一下,火柴头就燃了起来,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红亮曲线。
她一手捏着火柴棍,一手护着摇曳的火苗,将那点燃的火柴直接送到了温怀远的面前,微弱的火光中,她笑看着温怀远,等着温怀远的下一步动作。
和她对视了片刻后,温怀远笑了笑,将香烟往嘴里一放,微微凑头过去,把烟放在了火苗之上,轻轻一吸,香烟便燃了起来,缕缕白烟随之升起。
见状,木棉满意地笑了笑,随手甩了甩,将火柴熄灭,扔在了地上。
但她的目光却一直在温怀远身上。
她看着他深深吸了一口,微微眯着眼,摆出了一副享受的表情。
而温怀远没能撑到白烟缓缓被他吐出的那一刻——下一秒,他就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将要飘出的烟雾也随着他的咳嗽而破碎。
温怀远竭力地缓和着自己因那香烟而生的生理反应,然而这并不容易,他憋着咳嗽声,脸被呛得泛红。
木棉突然笑了起来,出人意料地伸手,轻轻一动,抽走了温怀远手上那刚从口中取下的香烟。
她将烟扔在地上,熟稔地用高跟小皮鞋的脚前掌碾灭,旗袍的裙摆随着动作轻摇,白皙的大腿在开叉中若隐若现。
“怀远少爷,不会抽烟就算了吧,对身体不好。”木棉笑着看向温怀远,还伸手拍了拍温怀远的背。
等温怀远胸腔里的不适缓和下来、咳嗽渐停时,她的葱手轻点了点温怀远的肩膀,又指了指他手中的烟盒:
“麻烦怀远少爷给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