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娘视线一直在周若楠的脸上，眼神复杂，有温柔、有痛苦、有歉疚，还有几分怀念……周若楠觉得她好像在看自己，又好像看的不是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她写字的那只手突然停了下来，试图抬得更高，努力地想要触碰周若楠的脸，可是她好像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手指颤抖着使劲，却怎么也碰不到。
周若楠赶紧将脸靠上去，泪水从秦婉娘的眼眶滑落下来，与之一起的，还有她触碰周若楠的手，就在这一瞬间，周若楠感觉到原本抓着自己的那只手突然失了力气。
与泪水一起流逝的，还有别的东西……
周若楠一把抓住秦婉娘下滑的手，努力地维持它触摸自己的姿势，可是没有用，秦婉娘的眼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光点……
王志勇找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周若楠抱着秦婉娘跪坐在一地的血里，周若楠背对着他，他看不清周若楠的表情，整个柴房非常安静，连啜泣的声音都没有，可是他能看见周若楠颓然而颤栗的脊背，感受到夹杂在血腥味中弥漫了整个房间的悲恸……
跟在他身后的周云华见状，深深地叹了口气，看着周若楠的背影摇了摇头。
两人本不想打扰周若楠的，可是却也不能这样任由她下去。王志勇和周云华看了彼此一眼，走上前去，王志勇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开口的时候，周若楠回过了头来。
她抬头看向周云华，满脸泪痕，上下嘴唇都有明显的牙印，红通通的眼眶此刻依然蕴满了泪水，但再也没有泪水滴落，她出乎意料地冷静，看着两人诚挚地开了口，声音沙哑：
“华叔、志勇哥，求你们帮帮我，帮我好好地送我娘离开。”
就算村里有白事，因着周老代的关系，别人家也很少会找他家帮忙，周若楠顶多就是跟着秦婉娘去吃个席。周老代家没有长辈，秦婉娘也不会刻意告诉周若楠丧葬方面的习俗，对此，周若楠知之甚少。尽管她没钱、尽管秦婉娘临终前还透露了她们的真实关系，但周若楠还是想尽量让秦婉娘体面地离开。
天色已晚，再加上事发突然，尽管答应了帮忙，但王志勇和周云华此刻还做不了什么，只能等第二天好好准备。他们帮着周若楠收拾了一番，又简单地布置了正屋，而后便离开、留下了周若楠一个人，。
王志勇本想陪着周若楠的，但被周若楠婉拒了，她想再好好和她娘说说话。
一时找不到棺木，秦婉娘只能暂时用一块布遮住，摆放在正屋中央。周若楠此刻已经换上了一身白色素衣，胸前挂了一个黑纱结，跪在秦婉娘的尸体正前方，面前是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盆。
周若楠往火盆里一张一张地放黄纸，暖橙色的火光照亮了她整张脸，她心里早已经明白，她娘死前受了多少苦，经历了多少折磨。
柴房里里外外的各种痕迹，她都看得很清楚，那些拖拽的痕迹、那些骇人的血渍、那些散落在地上的麻绳纤维……再加上王晓的伤和她所说的话，周老代动手的整个过程清晰地在她的脑海中被推演出来。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周老代将王晓绑回家以后惊动了卧床休养的秦婉娘——或许是动静太大引起了秦婉娘的注意，又或许是秦婉娘凑巧经过了柴房——总之，秦婉娘发现了被捆绑着扔在柴房的王晓，并趁着周老代不在的一点点空档去到了柴房。
面对这个同村的年轻女孩，秦婉娘想要救她离开，她帮王晓解开了捆绑手脚的两根绳子，取下了塞在嘴里的烂布团。
可是当王晓跑出柴房、跑到厨房门口的时候，周老代出现了。
周若楠了解周老代，发现绑来的猎物就要被秦婉娘放走，他一定极其愤怒，而暴怒的周老代瞬间便对着妄图逃跑的王晓动了手。
周老代将王晓打倒在地，下手极狠，王晓摔在地上，还出了血，而后周老代就拖着王晓往柴房里走，在拖拽的过程中，王晓一直在挣扎，也正是因此，一路留下了厨房门口延伸向柴房那带血的痕迹和四溅的血渍。
刚进柴房，秦婉娘看到了被捉回来的王晓，上前阻止，却被周老代一把甩开，虚弱的秦婉娘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没站稳倒在了地上，可倒地的秦婉娘一定没有放弃，她就算是爬着，也依然会抓住周老代的裤脚，要他放王晓离开。
而在这样的场面下，周老代的怒火只会烧得更旺，他将王晓先摔到一边，对着身怀自己骨肉的秦婉娘下了狠手。
殴打之下，秦婉娘双手捂在肚子上，想要保护肚里的孩子，哪怕她并不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她也依然下意识地做出了这个动作，一直到周若楠回来，她都保持着护住肚子的姿势。
可是她到底没能护住……
越来越多的血从她的身下流出，她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时候的王晓可能想要去帮帮秦婉娘，留下了地上一道带血的爬行痕迹，可是周老代完全没将她放在眼里，对着她的后脑又是一击，王晓再次昏了过去。
之后周老代便把布团塞回王晓嘴里，将她重新捆绑，放进了大箩筐里。
面前的火焰发出“啪啪”的声音，周若楠停下烧纸的动作，抬头看向秦婉娘的尸体，火焰将她的眼睛照得很亮……
***
第二天一大清早来的不仅有王志勇和周云华，还有得知消息来帮忙的周大山和一些村民，以及陌生的警察。
“……事情就是这样的，这个案子已经移交到了我们远海区警署。根据规定，我们要将秦婉娘的尸体带回警署检验，而且，现在下葬还需要去警署开具抬埋证书，你带着尸体和我们走一趟吧。”开口的那个警察把周若楠叫到院里，简单说了来意，看了看瘦弱的周若楠，又看了看简陋得连灵堂都称不上的屋子，皱了皱眉，“动作快点儿，我们在门口等着。”
周若楠沉默着，点了点头。见状，两个警察便转身离开了。
两人没走几步就嘟囔了几句，声音不大，但却也没有刻意遮掩，所说的话周若楠听得清清楚楚——
“这么个破地方，近海区那边还和署长打了招呼，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正转过身去准备回屋收拾的周若楠，眸子暗了暗，但她什么也没说，只不着痕迹地继续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