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楠没有想到远海区警察说的“走流程”真的就是很简单地走了个流程，她本以为对秦婉娘尸体的检验需要花上些时间，可没想到她的抬埋证书还没办好，就有警察很不耐烦地来通知她领走尸体。
这点时间，周若楠觉得这些警察恐怕连秦婉娘的伤痕都没有查看完全。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两个来通知她的警察说过的悄悄话，想来温煜明应该是做好了交接工作，甚至还特意关照了一番自己的，何况这案子牵扯了这么多起失踪案，想来也不算是小案子了，可周若楠作为案件的重要证人之一，远海区警署竟然没有一点问询的意思。
看着面前一脸冷漠，填着抬埋证书的警察，周若楠觉得，或许在他们眼里，这个案件已经非常明了了，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徒增麻烦。
突然之间，周若楠又想起了她已经忘了好长一段时间的一句话——警署里都是一群吃干饭的。
她微微摇了摇头，拿过刚刚办理好的抬埋证书，不再去想。
等她雇了板车带着秦婉娘回到家中的时候，简易的灵堂已经被布置妥当，屋内也多了一副非常简单的棺木，木材不是什么好木材，也没有任何花纹和装饰，但打得很牢固结实。
“若楠妹子，你回来啦。”这时，王志勇提着几提串联在一起的纸元宝走进来，见周若楠盯着棺木看，他解释道，“这是大山伯准备的。你放心！虽然仓促，但大家想办法把东西都备全了，一定不会耽误了你娘明天下葬的！”
周若楠心里清楚，秦婉娘的丧事若是没有村里人的帮忙，一定会搞得完全不像样子，恐怕连这样一副最基本的棺木都拿不出来。她心里对大家很是感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她就像突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大部分时候她都是沉默的。
或许是看出了周若楠眼中的犹豫，王志勇看了沉默的周若楠一会儿，试探着小心开口问道：“我帮你把你娘放到棺木里吧？”
***
秦婉娘下葬的清晨，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雨不大，便是不撑伞淋上一会儿，衣服也只是微湿，然而细雨随风扑面，却也凉得能叫人打个激灵。
没有唢呐、没有锣，没有哀乐的伴奏，就这么寥寥几个人，跟着走在最前面的周若楠上了山，在细雨中，将秦婉娘的棺木入了土。
秦婉娘的丧仪虽然简单，但还是张罗了几桌白事席面，都是王志勇他娘帮忙操持的，没什么荤腥，简单的几道素菜和一簸箕的玉米馍馍。来的人不多不少，有不少是周大山招呼来的，算是给足了秦婉娘体面。
按照习俗，周若楠要给秦婉娘过“七”，单七亲友皆至，孝子哭灵，焚香祭奠；双七亲友不来，孝子不哭，明烛烧纸；末七虔诚礼佛，诵经拜忏，超度亡魂。
家门口的白纸灯笼挂了第一个七天，周若楠将准备好的灵牌放到了主屋正中的桌上，焚香明烛，本来还应该请高僧或是道士来做法事的，王志勇也提过由他想办法来请人，可是周若楠不想再给王志勇他们添麻烦，领情婉拒了。
将前来祭奠的王志勇和周云华几人送走后，周若楠跪在桌前的蒲团上，拿出了一本佛经，念诵起来。
夜至凌晨，周若楠才停下，她坐到了主桌旁的椅子上，看着桌上的灵牌，将灵牌的正面转向了自己。
灵牌上的字是她自己写的，周若楠以前怎么也没想到，她第一次正式写秦婉娘的名字竟然会是在灵牌上，她曾经幻想的是她赚钱给秦婉娘买下一个宅子，在地契和房契上写下这三个字……
“娘，我以前一直奇怪，为什么很多事情明明别人家的孩子都会做，您却不让我做，比如喂鸡喂鸭，洗衣做饭；可为什么有很多事情明明别人家的孩子不用做，您又要逼着我做，还那么严格，比如认字写字，念诗读书。我现在才明白，原来您身上背了这么大的秘密，原来我并不是您的亲生女儿。”
周若楠伸手摸了摸那块牌位，沉思了片刻，继续说道：
“虽然我完全没有作为别人的记忆，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我不得不抛弃原本的身份，更不知道您为什么不得不让我成为‘周若楠’，但不管怎样，是您将我养大的，从我有记忆开始，您就已经是我娘了，您给我洗衣做饭，还教我识字做人，这么多年，含辛茹苦……
“我这些天想了很久，我明白您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如果您希望我去寻找我的身世，那我会去找的，哪怕再难，我也会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但不论我是谁，都无法抹灭您和我的那些过往，您是我娘，这一点永远改变不了……”
说完，周若楠沉默了许久，最终将灵牌重新转正，又跪回到桌前的蒲团上，对着灵牌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刚起身，外头却突然传来了院门被敲响的声音。周若楠有些奇怪，这么晚了，还会有谁过来拜访？
她推门出去，从院里随手抄了把扫帚，来到院门口，开口问道：“这么晚了，谁啊？”
“若楠妹子，是我。”门外传来了王志勇的轻声回答。
周若楠松了口气，打开门，有些疑惑地看着王志勇：“志勇哥，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吗？”
王志勇抬头看了看繁星满布的夜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睡不着，起来发现你家还亮着光，想着你还没睡，就给你拿了点东西，这些天你都没好好吃饭呢。”
周若楠看着王志勇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块布巾，里面装了两块猪油点心，她道了谢，小心接过，却见王志勇一拍脑袋，又拿出一样东西来。
“还有这个，之前来的时候我给忘了，这是前天的报纸，我还没看，今早进城听人聊起，说上面有你爹……周老代那案子的消息，我就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