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剑心跨入大理寺,迎面而来的是几个神鹰卫在争抢一包东西。
“抢什么呢?”
叶剑心敏捷地从打闹的神鹰卫手里,抢过一个油纸包,凑近鼻子闻了闻:“是茶叶呀。这有什么好抢的。”
年纪尚小的几个神鹰卫靠上来说道:“叶姑娘不知道,这个是常安之前去会稽带回来的日铸雪芽茶,和神都的茶不一样。”
“是嘛,给我吃吃看。”叶剑心转头看向一旁的常安,俏皮地笑道:“常安,行吗?”
常安挠挠头,憨憨地回道:“叶姑娘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我也要喝。”程逸舟跑了上去,撒娇道。
“我抢到的,凭什么给你。”叶剑心转身逃开了,“想喝的话,看你能不能拿到啊。”
程逸舟嘴角一斜:“有本事你别跑。”
“剑心,你别欺负他了,他哪里追得上你啊。”温承蕴朝叶剑心喊道。
“胡说,我在神都城也是有名有号的飞毛腿好嘛。”程逸舟一边喊着,一边追了过去。
温承蕴转身看向常安:“我那里有一些姑苏的碧螺春,你等下拿去吧。”
常安赶忙摆手推辞:“这也只是趁上次去会稽查奚乐山时,顺道买的茶,我买的也不是上品,给叶姑娘喝点不碍事的。”
温承蕴想起来,确实半个多月前曾经让常安去过一趟会稽,查一查曾经在百技街营业的铜匠奚乐山的情况。
当时,他们在曹金藏和奚乐山两人之间怀疑其中一人参与了假虎符的制作。
后来,谶谣之祸落在了曹金藏的身上,故而温承蕴就没有再关注奚乐山了。
但事实上,常安去到会稽并没有找到奚乐山,他同样失踪不见了。
“含章……”温承蕴将目光移向陆含章,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她。
陆含章愣了一下,默认了他的称呼。
“陪我去一趟百技街錾金弄。”
温承蕴说着,转身朝外走去,待陆含章跟了上来,他轻声在她耳边解释道:“之前我们都忽略了奚乐山这条线索了,档案里有记,他有一儿一女,儿子叫做奚青松。”
“你是怀疑,阿青会是奚青松?可是,就算他是奚青松,他又为什么要豁出自己的性命杀了冯元资呢?”
温承蕴摇了摇头:“这就是我想去錾金弄的原因,有几家乐山堂的老邻居还在,或许能问出点什么。”
雷榭斋也是一家在百技街錾金弄开了十多年的老铺子了,和乐山堂不同,他这里是做金银首饰的。
“他家铜器特别注重细节的描绘和神采的渲染,尤其是他的点睛之笔堪称神来之笔。”雷掌柜回忆道,“奚乐山做的铜鎏金千手观音,那真是栩栩如生、绚丽富贵。”
“他家儿女是不是也继承了奚乐山的衣钵,对铜雕技艺十分娴熟?”温承蕴问道。
“那倒没有,奚乐山的帮手是他的弟弟,他那儿子不喜欢铜雕,觉得铜的气味臭。偏偏喜欢木刻,觉得木头香,所以整日里被他教训。”
温承蕴和陆含章听到这里都沉默了,阿青就是奚青松的猜想,似乎就缺他亲口承认了。
“如果现在奚青松站在你面前,你能认出来吗?”陆含章问道。
“这个啊……还真不一定认得出了,他那时候才十三四岁,正是抽条大变的年纪。现在估计已经是老大的人了吧。”
“我画一张像,辛苦掌柜的,你认一认。”陆含章说着就要去取腰间的随行笔,被温承蕴拦了下来。
“不用了,奚青松根本就没有要刻意隐瞒,他和陈顺一样,是抱着誓死的态度在行事的。”
————
冯元资府邸,羽林卫的戍守早已经撤走了。
大理寺没有将冯元资已死的消息泄露给冯府,故而这里还没有陷入恸哭之中。
更没有人知道,他们已经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马房的阿青。
温承蕴和陆含章带了几个神鹰卫准备进府去拿人。
马房里,杨叔说阿青今日休息,出府给人雕观音去了。
“之前不是和你说过的嘛,他雕的观音简直是活灵活现。这两个月,他每到休息,就去给人家雕观音,小伙子要赚老婆本啊。”
“这么晚了,还不回来吗?”温承蕴问道。
杨叔抬头看了看已经有些西斜的日头:“应该快回来了,你们再等等。我得去看看那匹小马驹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小畜生昨晚开始也拉起肚子了。”
陆含章觉得好奇,跟着杨叔一起到了马房。
杨叔给虚弱的小马驹喂了一把止泻的草药,它趴在地上,乖巧地咀嚼着。
陆含章低头,在小马驹的牙缝里发现一个浅褐色的东西,看着不像是草料。
她蹲下来,凑近了它的嘴巴,细细端详。
“杨叔,它的牙缝里有个东西,你能帮着抠出来吗?”
杨叔经她这么一提醒,也发现了小马驹嘴里的异物,他轻轻握住它的嘴巴,伸手用粗糙的手指把一小段纸皮扣了下来。
“你这是在哪里偷吃的纸皮啊。”杨叔甩掉手指上濡湿的纸皮,轻轻训斥道,也不管小马驹能不能听得懂。
陆含章认出来那是药铺用来包药材的纸张,她站起身来,在马厩里低头翻找了起来,在角落找到一小块碎片。
陆含章展开那块小碎片,用手摩挲了一下,指尖沾染了一些细碎的粉末,她轻轻嗅了嗅。
“是巴豆。”
陆含章站起身,朝马厩外面的温承蕴说道。
温承蕴没有惊讶,这不过是在阿青的嫌疑证据之上,再加上了一笔罢了。
他那日故意给杨叔下药,好让自己驾车送冯元资显得顺理成章。
他们这样煞费苦心的设计,制造冯元资凭空消失的诡异机箱,不过是为了一个小小的诉求,为了吸引大钺的皇帝,让他惊恐,让他胆寒,让他重审谷祁年的谋反案。
然而,皇帝最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他给温承蕴下的旨意从活捉严审,变成了格杀勿论,不留活口。
温承蕴无法抗旨,但他觉得在那之前,他一定要将谷祁年谋反案的真相查个清楚,公诸于世。
他神思游移之际,阿青回到了冯府,脸色已经不似第一次看到那样天真活泼了。
他沉默不语钻进马厩,摸了摸匍匐在地上的小马驹,仿佛没有看到立在一边的另外两个人。
“阿青……”温承蕴幽幽叫了他一声,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阿青依旧不语,头也不抬地一遍遍抚摸着小马驹的脖颈。
“大人叫你呢,怎么不说话呀?”杨叔见他没有礼貌,上前训道。
陆含章轻轻将杨叔拉进了屋中,留温承蕴和阿青单独聊聊。
“奚青松……”温承蕴试探着换了个名字喊他。
阿青怔愣了一下,没有回应,专心抓着草料递到小马驹的嘴边。
“你的真名叫做奚青松,十年前,你父亲在百技街錾金弄开了一家铜雕铺子,叫做乐山堂。但是奇怪的是,你们在当年的朔方兵马使谷祁年谋反案之后就消失了。”
温承蕴停了下来,观察阿青的表情,对方抓着草料的手捏得紧紧的,手臂在微微颤抖。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乐山堂应该是参与了假造兵符,故而选择逃跑的。这些年,你们全家应该都是在隐姓埋名之中生活着的吧。”
阿青重重地哼笑了一声:“生活?得要先活着才能生活!我父亲、母亲、二叔、妹妹她们是想活的!可是冯元资不让啊!”
“所以说,是冯元资让你们帮他假造虎符的?不是谷祁年?”温承蕴切切问道。
“你想知道吗?”阿青侧过脸用幽暗的眼神看着温承蕴。
“我想知道真相,如果谷祁年是冤枉的,我也希望能够通过你的证言说动皇上,重审此案。”
“你也太天真了,居然会相信皇帝。”阿青嘴角抽动,发出一记哂笑,“我们到瓦市去,我到了那里就告诉你所有的事情。记得把那些谏官都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