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当温承蕴立在陆宅书肆等待陆含章的时候，果然对面包子铺的林婶子斜着眼睛在偷瞄他。
随后同身边的一个食客咬起耳朵来。
温承蕴远远就瞥见了那种说人闲话的标准表情。
他眸色一暗，心里泛起一阵歉疚。
他一心想着的只是查案，想着他们的交往是磊落的，但大钺民风保守，无法包容未婚男女时常同进同出，距离太近。
他懂得让叶剑心注意男女分寸，却忘了自己作为一个年轻男子屡屡来找陆含章，在他人眼里也是逾矩。
“走吧。”
陆含章从书肆出来，左右看不到方才还站在门口的温承蕴。
往外走了几步才看到他凝眉侧立，站到了从包子铺望过来，看不到的角落。
陆含章出门时已经看到林婶子扒头探脑的样子了，此刻心中已有分明。
她一把把温承蕴从角落里拉了出来。
“温大人，今天我们这是要去哪个衙门问话啊？”
陆含章故意大声说话，一边夸张地向温承蕴行礼，一边偷偷观察对面在议论他们的街坊。
温承蕴见她如此反常，先是一愣，很快意会到她的用意。
他也故作姿态，挺了挺胸膛，略微高声说道：“今儿个，我们要去找羽林卫指挥使明翼问话啊。”
“明使啊，他可是正四品的武官啊，他能听你问话吗？大人您这大理寺少卿是几品啊？”
见原本偷窥他们的人，正大光明看起热闹来，陆含章声音越来越大。
“不才，不才，从三品，略高一级。”
看热闹的街坊，听到他是比平日里骑着高头大马，在神都巡街的羽林卫指挥使品级还要大的大官时，都纷纷心虚地往后躲了躲，不再明目张胆地看他们。
温承蕴难得如此做作，忍不住捂嘴偷笑，眼看快要演不下去了，陆含章见没人看他们，赶紧拉起他，快歩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再过一日就是寒食节了，神都街头到处都能看到食肆里轧艾草汁做青团、红藕等糕点的忙碌场景。
往年寒食节前，神都各大糕点店都会准备一批特色各异的冷食糕点，进行比拼。
今年开春时，因为神都城闹鬼祟的事，今年的寒食节大家似乎格外上心，期望用心祭祀祖宗，可以求来太平。
这一天，恰逢神都最有名的四大糕团店举行了寒食节糕团赏食巡游。
各家店铺特制了车架，在神都几条主街巡游，向在路边向行人抛售制作好的糕点品尝，以做宣传。
此刻，沁芳斋的大车刚好经过陆含章和温承蕴的面前。
今年，属沁芳斋的赏食车最为特别，他们定制了一组超级大的行灶和笼屉，摆上车子。
这样除了可以发放寒食青团、红藕等提前做好的冷食外，还可以发售各类米糕、桃花糕、梨花糕、桂花糕等在热气腾腾时更美味的糕点。
街上被堵得寸步难行，陆含章和温承蕴也被挤到了一边，只好等待沁芳斋的车辆通过再做打算。
“我要一个桂花糕，你呢？桃花糕好不好，我想尝尝你的……”
嘈杂的人声里，忽然传来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温承蕴定睛一看，正是叶剑心和程逸舟。两人正围在赏食车旁伸着手买糕点呢。
程逸舟此刻也看到了他们，因为美食而欢乐的脸立刻板了下来，拍了拍正大口往嘴里塞青团的叶剑心。
对方看到温承蕴和陆含章，立马挥手高兴地打招呼，但还不忘嘴里嚼着的美味。
“你是不是忘了你答应我的了，为什么昨日你解了禁足，不来告诉我们。”
程逸舟和叶剑心挤过人群，刚走到他们面前就忍不住数落道。
“对啊，我和逸舟一早去大理寺找你，你也不在。”叶剑心因为嘴里正吃着东西，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温承蕴笑笑，轻描淡写道：“你们不是中了蛇毒嘛，想让你们好好静养，我明日就有打算找你们的。”
程逸舟撅了撅嘴，轻轻地剜了他一眼：“最好是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温承蕴明朗地笑道。
叶剑心喉头一动，嘴里黏糯的糕点总算咽了下去，她又伸长脖子，看向已经往前走了不少路的赏食车，似乎意犹未尽。
她抬头，鼻子朝天，用力嗅了几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粮食的香甜和花草的清甜混合在一起的香味。
忽然，叶剑心眉头一皱，感觉有些异样。
为何还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似乎是……肉香。
“沁芳斋从来不卖肉包子啊，为什么会有肉味呢，而且还那么腥。”叶剑心嘀咕道。
“你说什么？”
听了叶剑心的话，陆含章倏然感到脖颈后一凉，心同时往下重重一沉。
她惊恐地看向温承蕴，温承蕴眸色幽暗，转头死死盯住沁芳斋的赏食车。
程逸舟最会看眼色，很快发现了他们表情有异。
“是赏食车有问题吗？别愣着了呀，追！”
叶剑心反应最快，踏着街边店铺的晒架一路越过拥挤的人群，三两下就追上了沁芳斋的赏食车。
她伸出流萤长枪，轻轻用力连挑几下，就将车上那四层的笼屉全部挑翻在车上。
蒸汽从烧水的锅子底下蔓延飘散在空气中，那股子肉腥味更加明显了，靠得很近的叶剑心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沁芳斋赏食车上的人正要发火训斥她，但在缭绕的水汽之中，他们渐渐看清了在被掀开的蒸笼最底层，明晃晃地躺着一具被脱光了衣服，蜷曲的尸体。
因被高温蒸煮，尸体已经浮囊了起来，像一团青白色的面团。
“啊！”
他刚要尖叫，就被赶上来的温承蕴捂住了嘴巴。
程逸舟眼疾手快地把笼屉重新盖好，带上营业的笑容，朝底下求购的食客说道：“今日的糕点卖完了，我们要回去了，大家有需要购买的，欢迎到我们店里。”
笼屉架在行灶之上，行灶又摆在车上，所以位置较高，站在车下的老百姓都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因为街上已经挤得水泄不通，温承蕴担心如果尸体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会引起恐慌踩踏，所以和程逸舟瞒了下来。
不远处，羽林左卫指挥使明翼也正好带着人马来维持秩序。
他远远就瞧见大理寺少卿温承蕴竟然坐在沁芳斋的赏食车上，而车上的伙计一个个面色苍白，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登时心生疑惑，迎了上来。
“温大人，是出了什么事吗？”
温承蕴满脸严肃，轻轻掀开笼屉的一角。
这下轮到明翼因为恐惧和震惊而面色煞白了。
他缓了缓心神，看向不远处街上逐渐散去的人群，明白了为何温承蕴和程逸舟会在车上，心中不由得对他生出一丝感谢和敬意。
“多亏了温大人机智果敢，遮掩住了，不然一旦发生踩踏，后果不堪设想，明翼在此谢过温大人。”
温承蕴谦虚回礼，又看了一眼四面还有涌向其他赏食车的人群，面露难色。
“现下，我们要尽快把尸体运回大理寺剖验。”
“羽林左卫听令，给温大人开道！切记，好生说话，不可呵斥或伤到百姓。”
明翼一声令下，羽林左卫的将士们就进入人群中，不一会儿就为温承蕴开出了一条通道。
温承蕴在车上望了一眼紧紧跟在车后的陆含章，面色焦心。
因为他已经看清了笼屉里尸体的面孔，认出了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