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玄宫,大钺当朝皇帝萧珏衍御塌前,一个浑身皮肤呈青白色,犹如一具即将腐烂的尸体的男人站在纱帐外。
男人空洞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正在翻转身体的皇帝。
在与他的目光对视的一瞬间,木讷的脸上忽然露出渴望又可怖的神情。
“皇上,臣冤枉啊!我谷氏一门忠烈,对大钺绝无二心啊!”
声音颤抖飘忽,如同鬼魅。
皇帝还未从睡思中清醒,眨了眨眼,待看清楚眼前来人,瞬息之间,他感觉浑身的血液如被冰封了一般,周身彻骨的发寒。
皇帝内心惊恐如同暴涨的洪水一样即将溃堤,身体不停颤抖着却丝毫不能动弹。
“皇上,您一定要替我翻案啊!不然,我的阴魂不宁,只能留在在神都城中,把当年陷害我的人,一个一个都杀掉……”
男人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他血红的嘴巴不断地张开,露出血红的舌头和上颚。
他一边笑,一边靠近御塌,大嘴不断扩张,甚至超越了极限,上下唇从脸上脱离,现出嘴巴里腐烂的血肉,反向包裹住了整个脑袋。
“啊……”
随着皇帝的一声惨叫,他从噩梦中惊醒,也从冰封之中解脱。
他瞪着惊恐的大眼,瑟缩着退到床角,浑身颤抖,嘴里嗫嚅着什么。
太监、宫女们闻声冲了进来。
“皇上,是魇着了吗?要宣御医吗?”
萧珏衍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依旧不断地低声重复着一句话。
忽然,他眼中发亮,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太监徐忠。
“拿羊皮卷来,拿羊皮卷来。”皇帝的声音颤抖而焦急,见太监还在犹豫思考,他突然急不可耐地大吼道,“快……”
众人不敢耽搁,赶紧手忙脚乱地翻找出那份羊皮卷,递到圣前。
萧珏衍慌乱地支撑起半个身躯,一把抓过羊皮卷,用力一扯,卷册全然在他面前打开了。
跪在地上的太监和宫女们没有人敢出声,都带着惊慌之色等着皇帝接下来的吩咐。
羊皮卷从萧珏衍的手中坠落,无声地掉在御塌之上。
他的面色如刚刚噩梦中所见之人一样苍白如雪,他举着的双手里明明空空如也,却僵在了半空,如寒风中的树叶一样震颤不止。
“皇上……”
徐忠见他异样,轻声唤了一下。
萧珏衍脖子一挺,厥了过去。
“皇上!皇上!快宣太医!”
徐忠大惊,赶紧上前,拉开纱帐,伸手探了一下皇帝的鼻息,见还有呼吸,又拾起榻上的羊皮卷看了一眼。
上面比之前皇帝看时,已经赫然多了一首谶谣。
“三人丧 勾连善作歹 胡虏淫巧乖 怨念生业火 蒸笼地狱埋”
————
是郦贵妃派了徐忠把羊皮卷送到温府的。
她说动了因惊悸过度而卧病的皇帝,恢复诡案司。
因为她害怕皇帝随时可能因为谶谣之案的刺激而薨逝。
当前,赵王还未夺取储君之位,所以务必要找出这件诡异案件的真相,来安抚皇帝激动的心绪。
围守温府的羽林卫一撤走了,温承蕴就马不停蹄地赶往了陆宅书肆。
陆含章将自己这两日的调查发现,告知了他,也包括目前毫无线索的困境。
“有线索的,那枚假虎符就是线索。”
温承蕴说着取出那枚虎符,展示给陆含章细看。
“虎符的制造工艺不是一般匠人所能企及的。这枚虎符虽然是假的,但从精美程度上几可乱真。我打听过了,神都的百技街錾金弄聚集了一批专事金属鼓铸、攻金之技的手艺人,宫中诸冶监的工匠很多是发迹于此。可以从那里的店铺查起。”
“可如果店铺手艺人参与了制造假虎符,还会留在那里吗?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陆含章问。
“所以,我特意在户部档案里找了技艺精湛、生意不错,但忽然在十年前关张消失的店铺。”
温承蕴的脸上露出兴奋之色:“果然被我发现有两家店铺有异样。一家叫做乐山堂,老板名叫奚乐山,会稽人,据说十年前是忽然关门回老家了。我已经派了常山去会稽查探;另一家是永兴号,老板是个叫做曹金藏的胡人铜匠,擅长镂空、点刻技艺,也在十年前忽然消失了。”
陆含章看着温承蕴,眼神里是崇敬是欣赏,更多的是向往。
她暗叹道他虽被禁足在家,却似乎并没有因此生出害怕退缩之意。
有些人能做到威武不能屈是因为勇敢无畏,而他则是因为内心澄澈、心无杂念。
他全然没有想过自己处境危险,只想着如何揭露真相。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曹金藏和土难徒肯定有什么关联。”温承蕴凝眉说道。
“是因为两个人都是胡人,又都是金属匠人吗?”
“不仅仅是这样,你还不知道,第三首谶谣已经出现了,字里行间似乎都在暗示,死的是个胡人。如果那个叫曹金藏的胡人真的和假虎符有关联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死了。我怀疑,王洪的死又是一个引诱我们找到那个躲在背后的胡人匠人的陷阱。”
“他们想让我们通过王洪的死,找到土难徒,进而发现曹金藏?”陆含章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推测,“那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再去找一找那个土难徒,也许他会知道曹金藏的下落。”
陆僧儒一向不太干涉陆含章的行动,因为在这个家里,女儿更像家里的顶梁柱,里里外外都靠她操持着。
只是自从她加入了诡案司,经常很晚不着家,甚至在外过夜,难免会有街坊说一些闲言碎语,陆僧儒听了心里自然不舒服。
这会儿,天已经开始暗下去了,他正准备关门,却听到女儿要去暗市窟,立马不乐意了。
“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孤男寡女的,大晚上去那腌臜污秽之地,成何体统,你都不知道街坊背后在说些什么?”
“爹爹为何要因为那些嚼舌根的人来搅扰女儿想做的事情呢?”陆含章不解地反驳道,“他们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还要去指点别人,我自己的事,自然由我自己做主,难道还要听他们的?”
“你……你活着在世上,怎么能不顾别人的眼光,这诺大的神都城难道就可以任你一个人随心所意了。这温府的公子还不是说被关起来就被关起来。”
陆僧儒瞥了一眼温承蕴冷哼道,在他心里,自从这个温二公子上门后,女儿就越发不成体统了,他就是引诱女儿越轨的元凶。
见陆含章还要回嘴,温承蕴赶紧开口打圆场。
“是我考虑不周,今日确实已经太晚了,明日一早,我来找你。”
温承蕴又向陆僧拱手儒施礼:“陆先生放心,我同陆姑娘之间是同袍之谊,绝没有越矩的行为。”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陆含章接着说道:“倘若……倘若……”
温承蕴不知为何结巴了起来,面色泛红,似乎难以启齿。
对于他的表现,陆含章有些惊讶,她直愣愣地盯着他,努力猜测他想说而未说出口的话。
他想说的,莫不是倘若今后两人真的有别的发展……
陆含章既害怕又期待他能够说下去,她想知道,这“倘若”之后,温承蕴的态度和想法。
终究温承蕴还是没能说出来,他有着他的顾虑和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