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去完户部，温承恩就带着弟弟托付的信件，到了陆宅书肆。
看着陆含章专注读心的样子，那微微皱起的眉头下，逐渐流露出忧心的神情，温承恩觉得这个姑娘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现在还好吗？”
读完信，陆含章着急地问道。
温承恩一愣，接着反应了过来：“你是说承蕴吗？他还好。只是叫我来给你送信。”
陆含章抿嘴点了点头：“替我转告他，他委托的事，我会立刻去办的。”
陆含章一刻也没有耽搁，因为她觉得也许尽快找出真凶，就能尽早让温承蕴重获自由。
上次在王洪家中小院，她发现了几个脚印，从大小和歩幅可以猜想，那是姜桃儿的脚印。
陆含章带着在王洪家院中捡到的几片瓦片，找到了被禁足在家的叶剑心。
“这几片瓦片有些灰黄的水渍，我闻了一下，气味有点特别，好像是熏香的味道，你鼻子灵，帮我确认一下。”
叶剑心将瓦片凑到鼻子底下，轻轻一嗅，凝神回忆了片刻。
“没错，是熏香的味道，是怀翠楼特质的水沉香。沉香里加了丛次梨，带点甜味，整个怀翠楼里都是这种气味。”
“太好了！”
陆含章高兴得径直立了起来，拿起那块瓦片就往外走。
“陆姐姐，靠你了！”
叶剑心飒爽地朝她挥挥手，陆含章回报以一个坚定的笑容。
怀翠楼后院，陆含章把瓦片放到姜桃儿的手里。
“你去过王洪的小院吧？在他家房顶装神弄鬼，砸坏院中家什物品的也是你吧。”陆含章看着姜桃儿问道。
姜桃儿面无表情地任由她盯着自己，不承认也不否认。
陆含章见她倔强，深呼吸了一口气，步步紧逼：“这块瓦片上的水渍有怀翠楼特质的水沉香的味道，我见过你在这院子里清洗楼中的香炉，掺了香灰的水流了一地，你的鞋就踩在这水流里，自然鞋子上也会沾染上香灰水。侵入布鞋底部的香灰水在你踩在凸起的瓦片上时，因为力道的压迫流在了上面。”
尽管陆含章说了一大串控诉姜桃儿的推论，但她似乎并没有心思在听。
姜桃儿发出不屑地哂笑，眼里满满的怨恨和快意。
“没错，我是去过。他害死我爹爹，我就是特意去打砸的，没想到他竟然误以为是鬼祟，我就索性吓死他。”
“你是和那姓张的道士联手吓唬王洪吗？”陆含章没有管她表现出来的疯癫情绪，只想找到线索。
“我才不认识什么张道士，这是我和王洪之间的私人恩怨。要不是有人早我动手，有朝一日，我也会杀了王洪这个狗杂种，来告慰我爹爹在天之灵。”
姜桃儿面庞稚嫩，狠绝的表情底下是无尽的悲伤。
一滴泪从她眼眶涌出，腾空掉落了下来，砸在鞋面上，晕染成一朵心碎的花。
“那初一和初二那两日，你为什么没有接着去？”陆含章的语气柔和了一些，但依旧急促。
姜桃儿转过头，抹了一把泪，说道：“因为前几日懈怠了，那两日，康娘子罚我晚上留下来练舞，结束后还要洗衣清扫，太疲累了，所以没有去成。”
陆含章十分失望，她明白，以目前的证据来看，姜桃儿不是凶手的可能性要比她是凶手的可能性大很多。
晖山先生验尸后也明确了，匕首几乎整个没入脑袋，可见行凶致人力道极大，不像桃儿这样的女子力所能及。
但是如果失去了这条线索，她不知道接下来要往哪个方向去查。
“张道士！对还有张道士！”陆含章心中一亮，喃喃道。
“如果你想找张道士，可以去找一下康娘子，她刚找张道士买了些符咒。”姜桃儿冲着正要往外走的陆含章喊道。
“张道士吗？你去博仁堂医馆找他吧，他这几日都在那里。”康娘子一边招呼着店里的伙计，把买来的符咒贴起来，一边说道。
————
博仁堂医馆，蔺道仁的房间。
张道士和蔺道仁相对而坐，聊得不亦乐乎。
“多谢张道友的捐助，我以茶代酒替神都所有的穷苦病患谢谢你。”
蔺道仁说着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张道士谦逊地摆了摆手，笑道，“我只不过算是劫富济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罢了，哈哈哈……”
陆含章急匆匆地闯了进去，连顾无弃都没能拦住她。
见自己的师父和张道士相谈甚欢，陆含章稳了稳自己的状态，福了福身。
“师父，含章失礼了，想找张先生问几句话。”
蔺道仁见她心急火燎地样子，颇有疑惑，但他一向对弟子宽容，不会过问他们的私事，更何况陆含章只能算他半个弟子，又是女子，更是疼爱有加。
他看了一眼张道士：“张道友，这也是我的弟子……”
“姑娘想问什么但说无妨。”张道士十分豁达，并不计较陆含章的唐突。
“张先生几日前曾去过一个叫做王洪的人家中，你还记得吗？”
张道士点点头：“记得，是个放高利贷的商贾。”
“前天晚上酉时末，他被杀死在怀翠楼，那时你在哪里？”
陆含章的提问让现场的氛围一下子从其乐融融变得剑拔弩张。
“含章，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蔺道仁当然听出来她在怀疑张道士。
但他却很疑惑，陆含章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以鬼祟为由，在神都招摇撞骗……”
说道这里，陆含章发现自己无法继续了，直到蔺道仁发问，她才真正认真思索张道士的嫌疑。
可她却发现对于张道士的怀疑，根本没有足够的理由和证据支撑，她这样失态只是因为对于借鬼神骗钱之人的厌恶，和想要尽早破案解救温承蕴的急切。
陆含章低着头，心头涌起一阵又一阵的无助，语气颓丧到了极点。
“是含章失态，出言不逊了，因为不喜欢骗钱的道士，所以把自己的喜恶带入到案子里了，对不起。”
蔺道仁知道她母亲的事情，所以并没有责怪，脸上更多的是怜惜。
张道士豁达一笑：“前天晚上酉时末，我与你师父就在这间房间里喝酒，对吧，蔺大夫。”
“哦，对，对。”蔺道仁没想到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在认真回答陆含章的问题。
陆含章对他的回答并没有作太大的反应，结果她早有预料。
顾无弃也走了进来，把始终低着头，情绪压抑的陆含章拉了出去。
“你不应该说刚刚那些话的，张先生和其他招摇撞骗的人不一样。”顾无弃柔声说道，“他那些符咒、八卦镜之类的对于驱鬼是没用。但他从不向穷人兜售，只卖给赚取不义之财的富人、官宦，而且他得来的钱财也都散给了穷人。他刚刚还捐赠了一笔善款给堂里，用以给那些看不起病的患者。”
陆含章惊愕不已，瞪大了眼睛看着顾无弃，悔意从眼底泛起。
顾无弃朝她温柔一笑，安慰道：“你也不用自责，毕竟你并不知道内情。”
陆含章睫毛翕动，强压住心底的难受，只是焦急和担忧的情绪不减反增。
如今，线索断了，她要如何继续追查下去？
不管是王洪之死，还是十年前谷祁年的案件，都毫无进展。
更重要的是，温承蕴因此而惹恼了皇帝，她要如何解救他？
陆含章没有想到的是，不过一夜而已，事情竟然发生了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