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承蕴回到县衙时,已接近亥时。
为了不吵到他人,他蹑手蹑脚地穿过县衙偏院的天井,轻轻推开自己的房门,转身关门之际,屋里的灯忽然亮了起来。
温承蕴回头一看,叶剑心和陆含章正坐在案前等着他。
两人脸上倦意深沉,但都还强打着精神。
“你们怎么在我房中啊?太晚了,赶紧回去歇息吧。明天我们就可以回常元县了。”温承蕴催促道。
“陆姐姐有很重要的发现要说于你听呢。”叶剑心打了哈欠说道,“那个崔文忠果然有问题。”
“哦?什么问题?”
陆含章把自己在老吏那边发现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推断告诉了温承蕴,还有那个让她想不通的地方。
“这一点,我实在觉得困惑,想请教一下温大人。”
温承蕴颔首笑了笑,仿佛陆含章所提到的困扰,在他那里早有了答案。
“你的困惑是对的。因为崔文忠根本就没有必要在刻漏上做手脚。他那日是偷偷在办公的时间离开了县衙。只不过他没有去常元县杀人,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这次轮到温承蕴将自己在醉花楼调查的讯息一一向两人讲明了。
叶剑心和陆含章听着也是一阵又一阵的唏嘘。
“我到了怡红馆,才发现那不过是个只有两三个姑娘的末等妓院。她们那里最近出了一件大事,有个姑娘怀孕生产了,就在六日前,而孩子的父亲就是崔文忠。”
“这么说来,他那日偷偷离开,是为了去看自己的孩子出生?”
陆含章终于想通了他为何不修改刻漏了,因为他没有需要修改的理由。
若那青楼女子生产时间短,他可能早就回来了,即使老吏没有睡着,他也可以等那老吏解手或者吃晚饭的机会再进府库。
若生产时间长,他便晚点回来,都是可以的。
他扯谎进府库,偷跑出去,不过是为了不让同僚知道自己和青楼女子有染生子罢了。
毕竟,他讥讽批评自己的父亲娶了一个青楼女子当外室的话,还在众人耳边响彻着呢。
查明了崔文忠没有来回娄江和常元两县杀人的时间后,第二日一早,温承蕴便去向魏县令辞行了。
谁料,却遇到崔文忠的正室高迎春领着庆儿到府衙哭闹。
“魏大人,你可要替我做主啊。他瞒着我在外面和一个青楼女子生了一个私生子。自从他和他父亲闹翻了之后,我们全家就靠着那点俸禄,抠抠巴巴的过活,这以后怕不是还要供养那个野种……”
高迎春的话骂得实在难听,三人赶紧匆匆逃也似的离开了。
“崔文忠这样的丈夫,不要也罢!”叶剑心回想起崔文忠,气鼓鼓地骂道。
“我大钺大多数女子都依附于丈夫,自己没有营生的能力,遇到这样的事情,要么生气吞噬,要么大闹一场,被人当作泼妇。”陆含章感叹道,“所以,我今生立志,绝不做这样的女子,一定要靠自己的手养活自己。”
温承蕴看向陆含章,细长的眼眸里漾满了欣赏的笑意。
“承蕴,我记得你说过,那个柳红珠也生过孩子的。”叶剑心仰着头思索道。
“是的,晖先生验尸时发现的,和卢湛求证过,之前柳红珠为崔善邺有过一个孩子,可惜还没能足月就没了,引产后发现是个女儿,这崔家不就缺个女儿嘛。”
“那我觉得崔家二公子也不能排除嫌疑,他虽然不反对崔员外娶外室,但是崔家三个儿子,崔文忠和崔员外闹翻了,当然是不好意思拿家中钱财的;崔文俊俸禄虽少,但很有志气,他那么努力读书,是通过科考施展抱负,而不是靠祖上的蒙荫;只有老二崔文谦一人无所事事,是靠着祖业过活的。柳红珠万一又生下一儿半女,岂不是要与他抢夺家产。”
温承蕴有些吃惊地看着叶剑心,不由举起双手轻轻鼓了鼓掌,赞叹道:“从前,你见我和叶大人谈事断案总是嫌费脑子,逃得远远的。可如今你已经开始学会推断了!”
叶剑心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捋了脑后的一下辫子说:“身在诡案司,感觉不由自主就会去考虑各种可能性。是你说的嘛,看待所有嫌疑人都要一视同仁,不可轻信无罪,也不可预设有罪,只需要提出疑点,证实疑点,证据会自动道出谁才是凶手的。”
“说得没错。所以根据证据崔文谦是清白的。”
“为何这么说?”
“你忘了吗,他有不在场证明,他半个月前去了江都买花,昨天才回到家。”
“那有没有可能他是先杀了人再去的江都,或者提前回来了,杀了人,躲了几天才回家的?”
“这也不可能,来回江都六日时间是绝对不够的。”
“那会不会他根本没有去江都?”叶剑心英气的眉毛因勉励思索而高高耸起,满脸认真。
温承蕴温柔地笑着说:“有件事我忘了和你说了,他是乘船去的,有船夫和同行之人做证,他确实是十五日前坐船到了江都,昨天回的。”
叶剑心单手扶额,失望至极,很快又抬起头来。
“那说不定是崔文俊!”
“好啦,好啦,昨晚就没有休息好,不急这一时,你暂且休息一会儿吧。”温承蕴见她亢奋,安抚道。
“好吧,你也眯一会儿吧。昨天你更累一些,陆姐姐也是。”叶剑心忽然转头看向陆含章说道。
陆含章怔愣了一下,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露出浅浅的一个笑来。
方才,见到她和温承蕴无拘无束的对话,以及温承蕴眼中满含的柔情,她不知为何心口仿佛堵住了一样,不想再呆在这辆马车中,甚至想要不顾礼貌打断他们的欢声笑语。
陆含章不得不掀起马车车窗的帘子,把视线转到窗外,也让外面清冽的微风吹走心口的憋闷。
不知看了多久,她瞥见身边有人递来一条薄薄的毯子过来。
陆含章转头,看到温承蕴微笑着把毯子放在她的腿上。
“春寒料峭,小心吹多了风着凉,盖上毯子吧。”
一瞬间,陆含章感觉心口堵住的东西真的被风吹散了,有一股幸福的暖意在其中流动蔓延。
马车刚到常元县县衙,温承蕴一行就看到林捕头带着一众捕快急匆匆地从衙门里跑出来,嘴里骂骂咧咧地:“最近真是邪门了,当差头一回,一个月里遇到这么多命案。”
紧接着程逸舟和晖山也从里面跟了出来,被叶剑心一把拦了下来。
“怎么了?”
“小渡河边又发现了一男一女两具尸体,承蕴不在,所以我想带着晖山先生先去看看。”
叶剑心转头朝温承蕴甩了甩头,意思是跟上去。
于是,诡案司一行五人朝着小渡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