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暗室,没有一扇窗户。
烛火将一个男子的身影投射到墙上。
倾斜的角度,将他的影子放大了好几倍,仿佛一个巨人一般。
“你样子既然已经暴露了,为了安全还是先回去吧。”男子声音闷闷地发话道。
一个秀丽的白衣女子垂首立在一边,表情有些不情愿。
“还是让我留下来帮你吧。我这条命已经算是白捡来的了,我不怕危险,也不怕死。这世上已经没有在乎我性命的人了。”
女子的语气里涌动着无边的哀怨和愤恨。
“我在乎你的性命!不要犯傻,我们能捡回命来,就要好好珍惜。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拿这条捡来的命去做呢。”
男子的语气里有威严,更多的是怜惜。
女子怔愣了一下,慢慢露出笑颜,声音也变得柔和了。
“不妨事的。康娘子已想了法子替我遮掩,他们绝猜不准我的长相。我答应你,好好珍惜自己这条命。”
常元县在神都管辖之内,距离不远。
而卢湛又是常元县登记在册的秀才,他在距离县学不远的郊区租了一间带院的瓦房。
很快温承蕴一行就找到了他的住处。
他不在家中。
他住所隔壁的一处雅致小院内,传出嘈杂的声响,吸引了温承蕴几人的注意。
院内,两个年轻人急吼吼地拍打着院中正屋的大门。
两人一起不停呼喊着屋内的人。
“爹爹,你在吗?快开门啊。”
“崔员外,红珠嫂嫂!开门啊!”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吸引了不少村民在院门口驻足围观。
只不过,屋里的人却迟迟不给任何反应。
“这是怎么了?大喊大叫的。”
程逸舟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把瓜子,分了一点递给一个大婶,一边嗑一边问道。
“哎呦,你不知道啊,这崔员外在这外室家中已有五日了,家中大老婆派儿子过来,要把人叫回去了。”
大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又朝前挤了挤。
“啊……”
“哎呦……”
拥挤的人群之中,传来几声尖叫。
紧接着从前到后,看热闹的人们,突然纷纷从地上跳了起来,一边惊叫着,一边四散开来,仿佛脚下踩的地面转瞬变成了滚烫的铁板一样,让人立不住脚。
陆含章站在最后,透过人群的缝隙瞥到了一眼,那画面直叫人胆寒腿软。
正屋的门缝底下,涌出一片令人看了头皮发麻的血红色来,分不清是什么东西,密密麻麻地朝门外不断翻涌而出。
那团血红没过门口的两人的脚背,让陆含章误以为,它们退去之后,也许那两双脚只会剩下嶙嶙白骨。
有那么一瞬间,陆含章觉得那不是人间该有之物。
叶剑心也被眼前的诡异景象,吓得尖叫了一声,紧接着,她机敏地翻上了围墙躲避。
温承蕴和程逸舟屏住呼吸,侧身而立,让出了院门,供那股血红通行。
涌动的血红在大门口分散开来,陆含章这才看清楚,那是成千上万只红蜘蛛。
院中的两人此刻已惊骇到忘记了手上的动作,双腿打着颤,不知所措。
温承蕴脸色凝重,跑进院内,试图推开房门,可门被人从里面锁了起来,根本推不开。
他转而用手重重地拍了几下,依旧毫无动静。
叶剑心从围墙上翻了下来,天真地问道:“会不会里面没人啊?”
“不会的,门是被人从里面反锁的,那锁门的人肯定在。”陆含章走上前来。
“对哦。”叶剑心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吐舌道。
“别敲了,本来就笨,再敲这脑子就用不了了。”程逸舟打趣道。
叶剑心白了他一眼,之后拨开了门口挡着的两个年轻人,转头问温承蕴。
“踢开试试?”
温承蕴点点头,两人同时抬脚,一齐发力。
只听“咔嚓”一声,屋里的门栓断裂落地。
原本紧闭的屋门自动摇开了一道缝。
陆含章伸手推门,动作谨慎而缓慢。
她甚至不敢大口呼吸。
她有预感里面的景象可能比刚刚看到的蜘蛛血潮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随着一声门轴发出的悠长的“吱呀”声,房门被完全打开了。
闯入在众人视线的是满地干涸的发黑的血迹,以及一男一女两具尸首。
男的鬓发斑白,年逾古稀,横躺在床边;女的则是芳容正盛之时,侧倒在桌子上面。
两具尸身的面部,以及身体其他裸露的肌肤底下,纵横交错地映满了青蓝色的线条花纹,那形状,分明是——蛛网。
他们的皮肤底下,映出了一片蜘蛛网。
有胆大的村民趴在门口,瞥了一眼,立马吓得连连倒退,脚下一软摔在地上,一时站不起身来,只得手脚并用地爬向院外。
“是蜘蛛鬼杀人,是鬼啊!”
他大叫着跑远,惹得其他村民也不再敢靠近。
陆含章想起了那一日康娘子的话。
“她不会是个妖吧?蜘蛛妖!”
又是蜘蛛,这起命案难道也是绿蛛的策划吗?
猛然之间,陆含章想起了济慈大师死时的那一刻。
她转向温承蕴,用惊惶不安的声音说道:“大人,羊皮卷……”
温承蕴愣了一下,慌忙从衣服里掏出了那册羊皮卷。
因为紧张,他的呼吸已乱了节奏,变得阻塞不畅,需要有意地用力调动胸膛的起伏。
叶剑心和程逸舟也惴惴不安地看着他一点一点打开羊皮卷。
“一人丧 佛前清孽账 谲笑入泥犁 阴魂安不得 夜来念还阳”
济慈大师死时出现的那段谶谣还在,陆含章甚至觉得那些阴诡的文字比之前更加鲜艳醒目了,如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让人无法忽视,又让人胆战心惊、栗栗战战。
温承蕴喉头滚动,咽了一下口水,闭上眼睛,用力拉开羊皮卷剩下的部分。
那里原本应该是一片空白。
“啊……”
叶剑心倒抽了一口凉气,控制不住发出了声响。
温承蕴猛然睁开眼睛。
深褐色的羊皮卷上,已然多出了一行文字。
“二人丧 识破浮云帐 瑟瑟腹中藏 断魂系蛛弦 拔舌予矫枉”
温承蕴感到胸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在翻滚升腾。
因为未知带来的恐惧和被人戏弄于鼓掌的愤怒交织在一起的感觉。
陆含章盯着那行谶谣良久。
突然,她转身走近尸体,伸出手想要确认什么,可因为害怕没法继续。
要是晖山先生在就好了。
她心中暗暗想到。
“怎么了?要我帮你吗?”
温承蕴稳了稳自己的心神,靠了过来,关切地问道。
“我想看看,他们的舌头。”
温承蕴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低头看了一眼谶谣的最后一句。
“拔舌予矫枉。”
他颤抖着掰开女尸的嘴巴。
一条完整的舌头尚在。
他深出了一口气,转向男尸。
“住手!你想干嘛。”
这时立在门口的两个年轻人方才从惊恐中醒过神来,冲进屋来,想要阻止温承蕴。
其中一个早已泪流满面,看来与这两位死者有着不浅的感情。
但已然来不及了,那男尸的嘴巴和牙齿已被温承蕴强行打开。
“不……”
一声凄厉的惨叫。
是从那年轻男子的嘴里发出来的。
随即,他白眼一番,昏了过去。
那具躺在地上的男尸,嘴巴大开,里面空空如也,可以看到靠近喉咙处残留的一截舌根。
餐桌底下,干涸的血泊中,有一个模糊的小肉团,正是那被割掉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