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斯利踩着细沙,沿着拍打到海滩上的浪花水迹边缘向前行走。
隔着厚厚的牛筋鞋底,仍能隐约感觉到沙子的柔和与绵密。
重返故地,无可避免地,他想起了那些看似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
他们四个人,脸上明明都挂着天真明快的笑容。可是,那些笑容背后,都藏着些怎么样的忧愁心事呢?
他最了解的陈书生,如斯殷实的家境,如斯开朗甚至偶尔称得上中二的个性,似乎确实没什么忧愁可言。
最苦恼的日子,大概是父母亲刚离婚的那段时间。
关于陈可适与第一任妻子李蔓,即陈书生的生母离婚的原因,陈书生似乎也并不了解内情,父母只是笼统含混地告诉他,因感情破裂而不得不分开。
可是他在内心深处早已认定,是当时身为父亲秘书的张莉的插足,才会导致他父母离婚,才会导致他无法再拥有每天与母亲相处的时光。
如今回想起来,事情似乎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简单。
自从见过唯一一个愿意把所有知情情况和盘托出坦白相告的徐晓玟以后,让刘斯利一直备受困扰的一个问题出现了。
——张莉是否知悉其丈夫陈可适的异常癖好及那些足以构成犯罪的变态行径。
从徐晓玟口中得知,张莉至少是充当诱骗女孩的中间角色,至于是否知晓陈可适所为,则至今仍是未解之谜。
刘斯利无法想象,倘若张莉对这一切是知情的,那么作为妻子的她会以何等的心态去协助丈夫进行犯罪呢?
还是那般泯灭人性丧尽天良的性犯罪。
他又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张莉的?
他父母与陈书生父母交情匪浅,在陈可适创业发家之前便已相识,这才会有后来他与陈书生在襁褓当中便一拍即合的情谊。
即便陈可适与原配妻子离婚后,他父母与陈可适、李蔓之间仍保持着紧密联系。
后来,在他和陈书生六岁那年,陈可适和李蔓宣布离婚;次年,陈可适再婚迎娶张莉,同年陈书婳出生了。
陈可适的两段婚姻是无缝衔接的吗?
似乎并非如此。
他隐约记得,中间间隔时间大约有一年。
当然,这并不能代表陈可适是在离婚后才与张莉相恋的。
总之,陈可适再婚后,很快就带着新婚妻子张莉,与脸色很臭的儿子陈书生登门拜访刘家。
十六年前,年仅二十三岁的张莉,窈窕淑女,明眸皓齿,亭亭玉立。
张莉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温情地看着六岁的刘斯利,蹲下身去,伸手轻抚他的头顶。
柔顺的乌黑长发从张莉的肩上滑落至手臂,扬起一阵迷人的清香。
他清楚记得,当时自己内心冒出来的念头——不应该叫阿姨,应该叫姐姐才是。
如今回头再看,那时的张莉看上去不像二十多岁,而更像十七八岁的女大学生。
张莉一行三人那天从他们家离开后,他无意中听见母亲说了令他心生疑惑的半句话。
“老陈他都两个孩子了……”
直到当年年末陈书婳出生后,他才恍然,父母那时候大概已经知晓张莉有孕在身了。
但他对母亲那样奇怪的遣词用句还是耿耿于怀。
——扯远了。
刘斯利环顾四周一圈,目之所及之处,没看到有疑似拾荒者的身影。
他的思绪回到陈书生上。
陈书生的另外一段称得上是备受磨炼的艰苦岁月,当属大学苦恋严思琦的那两年。
待刘斯利有所察觉,已经是大一上学期即将结束的时候。只不过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陈书生苦苦追求的女孩竟会是他们从小就认识的伙伴。
他也未曾想过,陈书生为了追求严思琦,竟能到如此忘我几乎走火入魔的地步。
不过他认识的陈书生就是这样,对于认定了的人和事,能够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坚持和毅力。
而严思琦小时候天真烂漫的笑容下,掩藏的心事又是什么呢?
那些年,他从未从严思琦口中听说任何关于被成年男子性骚扰的事,也从未料到会发生那样可怕的事。
或许严思琦曾为此感到惝恍迷离,不知所措,无所依靠。
就连亲近如他们的三个伙伴,都无一能够让她放心开口求助。甚至在她搬家之际,也将藏有秘密的铁盒交予李佳文保管,而不是他们仨中的任何一人。
坦白承认,在从李佳文口中得知铁盒消息的那一刻,他第一反应是不理解,旋即感到莫名嫉妒。
他无比心痛地想过,假若严思琦曾试着向他们求救,那么一切都可能会不一样。
至少不必将所有的惘然和苦痛,满腔的苦水都默默往肚子里咽,在深渊中苦苦挣扎,直至窒息消亡。
刘斯利眼前浮现出小严思琦和小林妮塔坐在柔软沙子上的场景,两人盘着腿,手上捧着细沙,互相凝视着对方的笑脸。
他闭了闭眼,心头涌出一阵闷痛。
林妮塔呢?她的苦闷忧愁,或许都是源自家庭,源自她那毫无道理和感情可言的父母。
当下定决心摆脱那个令她备受束缚和困扰的家时,她是否也曾因没有家人的关爱而备感孤单和无助呢?
至少从表面上看,她似乎相当潇洒。
就连亲弟弟都可以置之不顾。
刘斯利是知晓她与弟弟林洺风之间的矛盾姐弟关系的,尽管为闹至如此地步的两人感到遗憾,却也无可奈何。
明明可以成为手足情深的两姐弟,却因父母的原因而被迫水火不容势不两立。
林洺风从小为此颇感到苦恼和难过,可是尚且年幼的他对此也无计可施。
他曾数次找到刘斯利,试图得知关于姐姐的近况,每一次他的目光都是满含沮丧和失落。
“刘斯哥哥,姐姐她最近还好吗?今天是她二十岁生日,我想跟她说一声生日快乐。”
“刘斯哥哥,姐姐她的奖学金应该能顺利申请下来吧?也不知道她又要上课又要兼职打工会不会很辛苦……”
“刘斯哥哥,我这学期期末考试考了全年级第十三,请帮我转告姐姐哦……”
“刘斯哥哥,我也想要去姐姐读大学的城市,不过不知道我能不能考得和她当年一样好……”
刘斯利曾问过林妮塔,为何连对她毫无恶意的弟弟也不愿理会,她只是淡淡却又决绝地说道:
“既然决定了要彻底逃离那个家,就不能拖泥带水藕断丝连啊。”
刘斯利难以理解,只能默默尊重,并兢兢业业做好姐弟俩的中间传话人的角色。
他能感受到林妮塔对弟弟的疼爱与关心。每当他充当传话筒时,林妮塔都会认真侧耳聆听,或用言语或用文字对弟弟的话一一进行回复。
之后再由他找机会一句不差一字不落地转达给林洺风。
这不仅让姐弟俩多年来间接维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也让刘斯利与林洺风建下了犹如革命情谊般的特殊友情。
又或许说,他对待林洺风就犹如对待自己的弟弟那般。
他自己也理不清,这当中有几分是抱着“替林妮塔好好看着她弟弟”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