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刘斯利自己呢?小时候的烦恼和忧愁又是什么?
是身为医生的父母常常忙得日夜颠倒,无暇顾及他太多,放任他自由生长却又想他按照他们意愿成长的苦恼?
在他从拥有自我意识到九岁的多年时光里,除了独处以外,其他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与陈书生相伴度过的。
对他而言,陈书生不是亲手足,却胜似亲手足。
在他上早教班时,父母便意识到了他的天资聪颖,与同龄的小孩们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他常常在早教课堂上发呆,只因老师们教授的知识对他来说,实在是过于浅显,以致于他丝毫提不起兴趣来。
智商偏高且沉默寡言的小孩,往往会在集体中成为被孤立的人。
刘斯利就成了那个人。
不过,他对于在班级中“没有朋友”这件事并不在乎。
有陈书生这样一个手足,他觉得已经足够,不需要再花时间去和其他小孩建立友谊和维系友谊。
——毋宁说,他宁愿将那些时间花在各种书籍上。
在七岁前,他半是赌气半是表达自我意愿地,公然违抗父母安排他上私立国际小学的命令,坚持要去资质和教学水平都平平无奇的清水小学。
“你们为什么不问我意见就让我去国际小学,我不想去!”
“你懂什么?当然要读国际小学,那是可以直升初中、高中部的。到时候你要去国外念大学才方便才有优势啊。”
父亲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教训他。
“阿利,我们家也是有这个条件才会这样考虑,别人家的孩子想去都还去不了呢,只能望洋兴叹。”
母亲微微一笑,半是玩笑半是挖苦地说道。末了还要补充一句:“这是为你好。”
尽管他知道那是为他好,可是他讨厌那样被父母私自安排好一切的感觉。
那仅仅是他们以为的“为你好”,而不是他想要的“好”。
他对于几乎没有乐趣可言的精英教育方式丝毫不感兴趣。
他只想要按部就班,脚踏实地在这片土地上勤奋学习、努力生活。年幼的他早早生出了为自己所想而付诸行动的勇气和决心。
从小他对科学知识展现出浓厚的兴趣及极高的悟性。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遗传了医生父母强大的基因,对医学类的知识尤为在行。
加之,法学方面的书籍对他也颇有吸引力。
于是,在高考后、报考大学和专业时,他坚决果断选择留在本省医大就读法医学专业。那是他最希望学习和将来想要从事的专业方向。
“你选择法医专业,妈妈和爸爸以后就很难为你的职业生涯保驾护航了。”
他的母亲一脸为难却仍保持温和口吻和他如是说道。父亲则一语不发,早已放弃左右他选择的念头。
法医和医生,乍看上去似乎区别不大,实际上却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这样的选择意味着,父母存心积虑为他铺就的路,将无人会走。
“没关系,那是我的人生,我自己会努力的。”
他当时向父母展露了一个“请放心”的表情。
言归正传。
或许是当年自己毅然决然要上清水小学的这番“壮举”对陈书生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冲击,当时父母刚离婚不久的陈书生不知因何故也跟他父亲闹了起来。
“阿利啊,听你陈叔叔说阿生那孩子也闹着要去清水小学念书,你看你们这像什么话?才多大点人懂多少事就急着做这些会影响你们人生的决定。”
母亲的话语间隐隐透露出对他任性妄为,以及把陈书生也“拖下水”的责备。
令他出乎意料的是,陈书生竟真的胳膊拧过了大腿,最终在开学那天和他出现在了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里。
在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都被四个父母外加张莉戏称为“一身反骨的两兄弟”。
“那反骨的两兄弟又跑去哪里疯了?”
“那反骨的两兄弟成绩还不错,一个考了第一,一个考了第三……”
正是因为他们在清水小学念书,才会在后来与林妮塔、严思琦相识相熟,最终成为“友谊街四叉戟”,才有了后来四人长达六年的青梅竹马般的美好时光。
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林妮塔和严思琦是班上最沉寂的两个人。
就像两只互相依偎,同时想把头埋进只有她们两颗脑袋的沙堆中的鸵鸟一般。
可偏偏因为两人都长得犹如洋娃娃般可爱漂亮,让她们无法如愿不露锋芒,常常引来班上一些调皮顽劣的男同学自认为是喜欢或能够博得关注的欺负行径。
刘斯利看得出来她们不堪其扰不胜其烦,但敢怒不敢言。
他对那些幼稚且自以为是的男同学们嗤之以鼻,同时又对两名女同学感到无比同情,却不知自己能够做点什么。
陈书生仿佛与他心意相通般,常常也在有意无意悄悄留意她们俩。有时遇到故意找茬的男同学,还会走过去不动声色地将他们支开。
不过,陈书生关注她们的由头似乎不太一样。
刘斯利至今仍记得,最初陈书生最为关注的,其实是林妮塔。
“刘斯,你不觉得林妮塔挺可爱的吗?我觉得她和书婳一样可爱呀。”
陈书生曾数次这样自言自语般地问过他。
他每次都歪着头认真思索,然而每次得出的结论都是,班上的这两名女同学看上去没什么明显区别,甚至连陈书婳在他眼中,也与她们俩没什么明显区别。
都是白皮肤、大眼睛、瓜子脸、齐刘海、黑色长发。
然而,当他们四人成行后,不知不觉间渐渐形成了陈书生和严思琦更为亲近,他与林妮塔更加熟络的格局,并延续至今。
性格迥异的四人成了一个奇异的组合,他首次体会到拥有其他同伴的乐趣。与林妮塔、严思琦的友情,令他不再是别人眼中冷酷、高高在上的聪明小孩。
直到严思琦离世以后,“四叉戟”不复存在,仅存的“三叉戟”也摇摇欲坠,几乎分崩离析。
即便林妮塔没有明说,刘斯利也能感觉到她对陈书生颇有微词。
或许是她内心不受控制地将造成严思琦自杀的原因,一部分归咎于陈书生身上。
总之,据刘斯利所知,严思琦死后,林妮塔与陈书生再也没有联系过。
林妮塔心有芥蒂,而陈书生则沉浸于悲痛情绪以及暗中协助警方的工作之中。
而他,再次扮演起了最擅长的中间人角色,将仅剩的三叉戟勉强还粘合在一起。
尽管已是貌合神离。
刘斯利出神地望着海滩上不远处正围成一圈合力堆砌不知名建筑的几个小孩,那些笑逐颜开笑靥如花都曾经在他们四人脸上存在过。
只可惜,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温馨场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