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阿婆伸出手在半空中挥舞几下,向周围的几个老人声音洪亮地交待道:
“你们慢慢打,这囡囡要采访我呢。”
在老人们艳羡不已的目光下,跟着林妮塔离开了广场。
“这是我的两位同事,陈老师和周老师——这位是严思琦的邻居钱阿婆。钱阿婆,你想在哪里接受采访呢?在我们友谊街任何地方都可以。”
林妮塔将三人简单地互相介绍一下,迫不及待就要开始采访工作。
钱阿婆想了想,丢下一句“去我家吧”,自顾自地迈开脚步走去。
林妮塔和陈悠悠只好招呼扛着摄像器材的周晓壮赶紧跟了上去。
钱阿婆家与严思琦旧时的家紧挨在一起。
林妮塔无暇重温那栋她曾同样熟悉的平房,眼下只顾一心一意投入到工作中。
钱阿婆那患有小儿麻痹症的儿子似乎还未起床。
房子里静悄悄的,或许是阳台朝北向的缘故,在炎炎夏日里,屋内竟还透露出几分清冷的气息。
林妮塔忍不住伸手摩挲生出鸡皮疙瘩的手臂。
一阵似有若无的怪异味道钻进他们的鼻腔。
她嗅出那是老年人和残疾人的居所所散发出来的味道。
钱阿婆把狭小客厅地面上的各种红薯、菜头等作物踢到一边,又把沙发上堆积如山的衣物毯子一股脑抱到了里屋。
油漆斑驳的木制长凳便是这间屋子里唯一能供接待客人所用的家具。
“靓仔靓女们,你们先坐一下。”
钱阿婆不由分说地拉着林妮塔一把把她按坐在了长凳上,又朝另外两人招手。
周晓壮左右打量了一下自己壮硕的身躯,又看了看单薄的长凳,摇了摇头。
“钱阿婆,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吧。”
林妮塔站了起来,用些许不耐烦的语气催促道。
钱阿婆露出讨好般的笑,边念叨着“马上就好、马上就好”边又朝里屋进去。
陈悠悠朝林妮塔递了个眼色,示意她沉住气。
过了一会儿,钱阿婆终于忙完她的事了,重新出现在客厅中。
她换了一件衣服。
那身绸缎质地、垂感极佳的白色太极服已经被换下,顶班的是一件皱巴巴、又烂又旧,已经看不清原来花色的上衣,和一条满是泥灰的黑色裤子。
林妮塔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摸不着头脑。
他们曾见过许多为了应付采访而特意梳洗打扮、涂脂抹粉的人,只是为了更加上镜,即便那可能只是个无关要紧的路人甲角色。
却从未见过钱阿婆这样令人费解的行径。
基于这次事件的特殊性,陈悠悠在确定开展本次采访工作之初,便提出让林妮塔担任采访记者。
而她自己则负责整个采访过程的组织和把控,在必要或需要时为林妮塔提供补充和协助。
周晓壮把摄像机架在了客厅靠近门口的位置,陈悠悠站在他身后,抱着手臂看着屏幕中的人。
钱阿婆和林妮塔两人在长木凳上扭着身子相对而坐,中间相隔约半米远。
如果两人都入镜的话,画面将会显得非常别扭。
幸好摄像机只会把钱阿婆一人拍进去。
采访正式开始了。
“钱阿婆,在您眼中,小时候的严思琦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子?有没有发生过什么让您印象特别深刻的事?”
钱阿婆顿时又是点头又是瞪眼又是伸长脖子,表现出一副“这个问题你可是问对人了”的样子。
陈悠悠连忙抬手打断,委婉说道:“钱阿婆,你的表情可以平静从容一点,这样上电视才会显得更加自然。”
钱阿婆嘟囔了几句,才极不情愿地摆摆手应了声“知道了”。
采访重新开始。
钱阿婆坐直了身子,将双手搁在腿上,左手搭着右手,互相牵制不让自己跟先前那样手舞足蹈。
“思琦这个囡囡呀,小时候长得真是漂亮又可爱,谁看了不喜欢呢?就是我这个老太婆看了也喜欢得不得了。
她乖巧又听话,还帮过我把番薯从地里一起抬回家呢。不过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经常一见到我就躲起来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死皮赖脸胡搅蛮缠尽讲些不切实际没脸没皮的下流话。
林妮塔暗骂道。但脸上的表情平静似水。
她再次提醒道:“那您和严思琦之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印象比较深刻的事?”
“印象深刻……”钱阿婆浑浊的眼珠子又开始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哦,我想到了。在她小时候,我还给过她几次糖果呢。
虽然我们家很穷日子过得很苦,我儿子又有小儿麻痹症,但是我还是经常给思琦糖果吃的。”
林妮塔眉头微微一皱,似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关于严思琦自杀身亡的事您应该有所耳闻,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钱阿婆扼腕长叹道:“唉,多好的一个囡囡,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听说是得了那个什么忧郁症,年轻人的抗压能力还是差了点啊……
听说她打小就没了爸妈,是靠着她姑收养才能长大成人的,这都还没报答她姑呢,就这么走了。
要是她当初没搬家,说不定还不会落得这么个可怜下场呢。起码还有我这个老太婆老邻居看着点她嘛。
你们别看我现在已经六十多了,还能搬能抬,还能种点菜拎去卖呢……”
林妮塔一时不知该为钱阿婆的大言不惭感到羞耻,还是为她渐渐偏离主题的话语感到无奈。
镜头外的陈悠悠大概也产生了同样的不快,再次抬手打断采访。
“钱阿婆,回答问题的时候请尽可能不要脱离严思琦这个人好吗。”
听上去措辞像是在提出建议,实际上是必须采纳的肯定句式的语气。
钱阿婆的脸色微微一沉,但很快又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叫着“知道了知道了”。
“哎呀,思琦这囡囡也是可怜,就靠她姑把她拉扯大。后来她姑也有自己的孩子了,多多少少也是会顾不上她的。
况且她姑那孩子打出娘胎起就得了什么心脏病,那大人就更没空管思琦啦,就跟我家儿子一样可怜呀……
不过,思琦是小姑娘,还是不一样的,有时候免不了会给大人占便宜……”
钱阿婆突然抽出一只手捂住了嘴,似乎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林妮塔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这个人所说的“占便宜”,难道指的就是她讲的那些无赖下流话?
让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女孩给她家的残疾儿子当老婆,这样言语上的“占便宜”勾当她可是没少干。
可是,钱阿婆话里所指的,真的是这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