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两天连轴转赶路、细化和修改采访方案,让林妮塔几乎连合眼休息都顾不上。
到了要提前联系部分采访对象的阶段,她猛地一拍脑门,才终于想起来应该先向刘斯利知会一声。
于是她将采访对象初拟名单丢在一边,从紧急联系人那一栏找到一个电话号码,点击拨打图标。
电话铃声嘟——嘟——响了两下便接通了。
“小妮,发生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传来刘斯利熟悉而急切的声音。
“你刚起床呀——啊,原来现在才五点半!”
她惊呼出声。
这是今天第二次犯糊涂了。
刘斯利一定以为这一大清早的,对年轻人来说甚至还算半夜的时间,接到电话肯定是因为有什么危急情况。
她忽然明白过来刘斯利的紧张情绪,连忙解释道:
“别担心,我没事,我在工作呢。”
刘斯利松了一口气,用沙哑低沉的嗓音问她有什么事。
她将这两三天发生的事和接下来的工作计划简述一遍,过程中她听见电话那头的刘斯利像是坐起了身子打开了灯。
“你需要我这边做点什么?”
在她开口请求帮助前,刘斯利已经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通电话的终极目标。
这个人总是这样。
从小到大,总能在不经意间嗅到她哪怕只有一丝需要帮助的气息,然后又不经意地为她伸出援手。
从来不会让她有机会难以启齿。
尽管刘斯利无法看见,她还是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地请求道:
“我想,你能不能帮我引荐几个人。”
她将案件负责人池星星、资助名单中的其中几名女性一一罗列。
刘斯利为难地支吾着,“这个……名单上那些女孩的具体信息,可能不太方便透露。”
她难掩失望的情绪病,“啊,这样吗……那就有点难办了,只好再想想其他办法了。”
为了不让刘斯利继续感到为难,她重新换上开朗的声音。
“那就拜托你帮我引荐池警官啦。虽然案发那天我跟他打过照面,但是贸然去找他采访,恐怕他不会理我。”
挂断电话后,她开始收拾东西,带上提前准备好的采访稿,和精神亢奋的陈悠悠、睡眼惺忪的周晓壮一起出了门。
他们下榻的酒店位于清水镇靠近商业中心的位置,距离友谊街还有一段距离,驾车大约需要二十分钟。
为了这趟工作,他们特意租了一台七座商务车,一来用于运输和存放繁重且昂贵的摄影器材,二来方便在清水镇四处奔走。
按照计划,他们会先前往友谊街,通过采访严思琦小时候的邻里邻舍,了解大人们眼中她的形象。
这不可避免可能会采访到林妮塔的父母。
但这并没有让她胆怯或退缩的意愿,反而让她生出几分期许。
不知道他们见到如今已经长大成人、可以自力更生的自己,会有什么样的感想呢?
母亲那气势汹汹咄咄逼人的骂人的话像是苏打水的气泡,开始从她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不管母亲怎样骂她,她都不会发怒的。
并且,她期望与两三年未见的弟弟见上一面。
她看着车窗外渐渐变得熟悉的建筑和景色出神。
天色微明时,他们的商务车停在了友谊街友谊广场边上。
广场上已经有零零星星几个老人正在晨练,身着白色太极服,动作刚柔并济。
林妮塔一眼便认出其中一个正在甩手踮脚的是认识他们“友谊街四叉戟”的钱阿婆。
钱阿婆家与严思琦家离得最近。她曾经常常到海滩上捡拾空水瓶。
每次见到他们四人在海滩上嬉闹,钱阿婆便会故意走过来,以翻找瓶子为由,用她手上的垃圾捡拾长杆这里戳戳那里捣捣。
结果便是如同一个入侵者般把他们辛辛苦苦堆砌的“长城”、“城堡”、“小岛”、“海盗船”等悉数摧毁。
还会趁着陈书生的管家不注意,朝他们露出一个阴谋诡计得逞的邪笑。
小严思琦最讨厌的邻居就是钱阿婆。
她曾偷偷告诉林妮塔,钱阿婆有时候在路上见到她独自一人时,还会出言不逊调戏她,让她以后去给她当儿媳妇。
钱阿婆的儿子是个患有小儿麻痹、见到女孩时总是一脸猥琐表情的怪人,这条街上的女孩们只要一瞥见他的身影,便会躲得远远的。
林妮塔强忍内心的不适,嘴角扯出自认为亲切的微笑,将自己投进广场中。
她穿过几个老人,走到钱阿婆面前。
“钱阿婆——钱阿婆,还记得我吗?”
钱阿婆一开始没听见眼前的女孩是在叫自己,打太极的手打到第二圈时才反应过来。
她莫名其妙,停下了动作,微微站直身体,目光狡黠地打量女孩,“你谁啊?”
“我是小妮,就是——”
林妮塔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小时候经常跟思琦一起玩儿。”
钱阿婆略显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忽然一亮。
“哦!你是严家那囡囡的同学……咦?你的同学不是已经……”
她把脸往林妮塔那边凑了凑,表情忽然变得讳莫如深。
林妮塔表情黯淡地应了声。还未等她继续开口,钱阿婆又说话了。
“哎呀,当初她要是肯听了我的话,给我家当儿媳妇那多好,都不至于沦落到……”
“钱阿婆!”
林妮塔忍不住打断她的话,“她那时候还只是个小孩子啊,十岁?九岁?”
钱阿婆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满是皱纹的脸挤成难看的一团。
林妮塔暗暗深吸了一口气。
她是来工作的,不能带情绪!
不能因为采访对象是个卑鄙无耻蛮不讲理的市井无赖而大动肝火!
为了这篇报道,为了严思琦,她什么都可以忍,什么都得忍!
悄悄呼气,从容的微笑重新出现在她的脸上。
“钱阿婆,是这样的。现在我在电视台上班,想要采访一下你关于严思琦的事,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钱阿婆一下来了兴致,亮开嗓门叫道:“你都这么了不起,在电视台上班啦!”
广场上的其他老人纷纷停下手上脚上的动作,将头转向了她们俩。
林妮塔神色尴尬,不想再和面前这人做过多纠缠,于是直接切入正题:
“钱阿婆,那你想不想露个脸说两句?”
钱阿婆煞有其事地伸手抻了抻本就平整的太极服,盯着林妮塔意味深长地说道:
“当然了,我有大把话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