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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推心置腹的交谈(1 / 1)


“你就是新调来的肖恒?”其实,张清平这句话问了也等于是在白问,因为自己此次来的目的就是来找肖恒的。可是找犯人谈话多了,就基本上已经固定了这种开口白,要一下子还真改不过来。

“嗯!”肖恒算是回答了一下,然后把头转向了别处。他不想和管教对视,尤其是面前这个毫不起眼的糟老头。

“嗯!”张清平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然后满脸笑容指了指前面的草坪说:“就坐在草坪上,放松点。”

而站着的肖恒却当做没听见似的,反而把目光从别处又移到了别处,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我今天找你来呢,只不过是例行公事,你也不要有任何压力,更不要有任何包袱,等下我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本来还在来之前,张清平就想好了,对付肖恒这种狠角色,就必须以狠制狠。可是,当真正看到满脸杀气的肖恒时,他猛然觉得,自己的那套方法未必能奏效,说不定到时还会弄巧成拙,于是在想了一下之后,才临时改变了主意。

肖恒也不回答,但他到底还是坐下了。而且直到这时,他连报告都没打,完全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究竟是自己的主意行之有效了还是肖恒站累了,这边的张清平还真是不得而知。好在他有的是耐心,尽管也意识到肖恒不打报告是个很严重的身份意识问题,可还是装着不温不火。因为他心里非常明白,眼前的肖恒可不是一般犯人,而是一个被法律剥夺了生命权的死刑犯。因此与其硬来,还不如智斗。想到这里,张清平不露声色地又挤出了一点笑容,看上去就像草坪上那刚刚绽开的花朵。

可惜的是,张清平如花般的笑容肖恒终究没有看见,也或者说是他故意视若无睹。因为这时的肖恒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池残荷吸引住了,那些靡烂枯萎的茎叶,有点像他的命运。

“来,先抽根烟,等下再作笔录。”一计不成又生二计!见肖恒不为所动,为了让他开口,香烟往往也是张清平的“敲门砖”,而且用在犯人身上也是屡试不爽。

“谢谢!”不知是为了感谢香烟还是为了感谢张管教,反正当肖恒在听到“香烟”这个字眼时,他就像条件反射似的兴奋了起来,并且眼中还散发着只有狗看到骨头时才有的绿光。

把烟丢给肖恒后,张清平自己也点了一支,吸了一口说:“这五叶神还不错,就是烟叶子有点生,但我就喜欢这牌子。”说完后,他把自己那根点燃了的烟递给了肖恒。

肖恒点燃烟后,也学着张清平猛吸了一口。顿时,一股浓郁的香气迅速在五脏六腑里绕了千百个来回,那种通体舒畅飘飘欲仙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等吐完第一个烟圈后,肖恒都还沉浸在这种无与伦比的快感之中。

“你是哪一年进看守所的?”看着吞云吐雾满脸陶醉的肖恒,张清平知道,现在自己已打开了肖恒心堤上的一道缺口。

“零二年,现在已呆了五年多了。”也许被烟冲上了头,肖恒已明显放弃了之前的抵触。

“哦!照你这么说,你还是个老兵啰!”张清平这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边慢悠悠地吸着烟,一边慢悠悠地地对肖恒说:“也难怪,你喜欢打架,若换成是我,估计也会这样。想当年我在部队里快要退伍的时候,还不一样欺负新兵。”

正吸得起劲的肖恒一听张管教这话,不由得猛地一震。说实话,进看守所这么多年,每回他一打架,不是被管教训斥就是被加戴戒具,还从没哪个管教像张管教这样随和。一时之间,不由得对这个瘦弱的老头刮目相看起来。

“年轻人嘛火气旺,偶尔争吵也是在所难免的。”从肖恒的脸上,张清平已然看出了肖恒被自己征服了,于是继续引导说:“但是,若一味争强好胜也并非是件好事,说得不好听一点,这种行为无异于四条腿的低等动物。所以呀,作为高等动物的人,适当保持一点理性是应该的。”

“这个道理我懂!”肖恒插了一句嘴,但并没有接着往下讲,他不想倾倒苦水,更不想在张清平面前暴露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其实,依我来说,每个人的本性都是善良的,哪怕是你们这些杀人犯。”张清平盯着肖恒的眼睛看了一下之后又说:“就比如说你,据我所知,你原本也是个遵纪守法的生意人,如果不是给人逼上了绝路,我想,你也不会致对方两死一伤。”

一听到张管教提及自己的案子,肖恒不由得全身一抖,手中的烟灰也掉落了一大截。说心里话,迄今为止,还真没哪个像张管教这么推心置腹,仅仅只用了几句话就戳到自己的心窝里去了。

“但不过,”张清平见自己的话已打动了对方,便进一步说:“凡事都得有个度,如果做出格了,最终上当的还会是自己。”

“这我自有分寸。”肖恒满不在乎说。

“有个屁!”见肖恒还如此执迷不悟顽固不化,张清平一时来了气,说话的语气也加重了许多:“如果有分寸的话,你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也是你咎由自取。”

是吗?难道这一切真是自己造成的?自己以前还以为像那和尚所说的都是命运安排的呢!良久,肖恒都低头沉默不语,手中的烟也烧得只剩一根烟蒂了。

“拿去抽吧!”太摡是见肖恒的烟瘾特别大,张清平干脆把整包烟甩到了肖恒的跟前,但随后又冷不防抛出了一句:“你知不知道,当初你们几个打架,为什么我把麻三、唐冰冰、光头强三个都调走了,却偏偏把你留下?”

“这我还真不知道。”肖恒用那根快要熄灭的烟蒂又重新续上了一根,头也不抬地答道,不过也很想知道原因。

“实话对你说吧,当初我第一个想调走的人是你,而且也向所里反映了几次。可所里说什么也不肯答应。这主要是因为你早已臭名远扬,几乎上所有监仓都不敢接受你。于是我只好把你给留了下来。当然啰,我也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让我失望,更不要在仓里搞事,如果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来,只要我能帮得到的我一定会帮。”张清平一口气把心里的话全无保留地倒出来,这也完全符合他直率的性格。

“谢谢,谢谢张管教的关心!”肖恒一时感动得连道了两声谢。

“不用了不用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张清平不以为然地又说:“在我这里,只要能救一个就是一个,哪怕他是个明天即将枪毙的死刑犯,我也要让他认罪伏法,死得个明明白白。”

“你还真是个好管教,难怪我到仓里还不到几天,所有人都说你很好,是个和蔼可敬的人。”这并不是肖恒对张管教有意恭维,而说的是心里话。

“我也不敢说我是个好管教,我只能说是问心无愧做了自己该做的事而已,凡是我仓里的犯人我基本上都是一视同仁,既不偏袒谁,也不会刁难谁。”说到这里,张清平从桌子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保温水杯,呷了一口水后又继续说:“如果有谁胆敢在我仓里捣乱搞事,那我不管他是谁,该怎么处理,我绝不留情面,也绝不手软。”

从语气上,张管教这句话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这让肖恒很羞愧。有那么一刻,肖恒好想就那晚打架的事向张管教作一番解释,可话到嘴边又被吞回去了。因为他明白,现在还不是解释的时候,那样只会越抹越黑。想了几想后,他于脆来个不回答,只知拼命地吸着烟。

其实就算肖恒不回答,张清平也猜准了肖恒的心思。当然自己说这些话,并不是要吓唬肖恒,而只是想给他敲敲边鼓。同时也是要让肖恒明白,如果再有下次就绝不会让他好看。

短暂的沉默,两人似乎已经把话聊死了。

“还有件事告诉你,那得福也被我调走了。”为了打破僵局,最终还是张清平率先开了口:“但不过的是,他现在人还躺在留医室里,估计也没什么大碍。”

“哦!”肖恒算是回答了一下,但随后,又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于是迅速掏出两张已经折叠好的信纸来,对张清平说:“张管教,这是那晚事情的经过,全写在了这里。”为了不让张管教“触景生情”,他故意把“打架”二字省去了。

接过肖恒递过来的信纸后,张清平并不急于去看,只是抬了抬手腕,看了看手表后说:“现在还有时间,等下我再看。这样吧,我们就开始做笔录,等下我问一句,你要答一句,一定要讲实话。”

“请张管教放心,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实话回答。”肖恒倒是回答得很干脆。

问:“姓名?”

答:“肖恒”

问:“年龄?”

答:“29岁”

问:“籍贯?”

答:“湖南省……”

问:“犯什么罪?”

答:“故意杀人罪”

问:“把当时犯罪的过程详细描述一下?”

答…

又问:“我的问话你听到没有?把你案发现场的情况还原一下,越详细越好!”

答:…

再问:“讲讲案发的经过?”

答…

……

令张清平没想到的是,只要是提及案子的事,肖恒要么不肯回答,要么就是故意避重就轻。那么,又是什么导致他对自己的案件如此敏感呢?

其实张清平有所不知,类似于这样的询问,肖恒已经不知听过多少遍了。而且,每当以前管教一问案情的时候,他大多是要么闭口要么不谈不予理睬。总之一句话,只要是涉及自己案子的事都拒绝配合。当然这还只是小事,记得当检察院下达第一份起诉书后,他连看都没看就直接当着检察官的面给撕掉了,后来法院的判决也是如此。而现在,张清平又旧案重提,那无疑等于在揭他的伤疤,因此他缄默其口也就不足为奇了。

见肖恒一脸为难久久不肯回答,张清平其实心里也明白了八九分。看来,这肖恒不仅争强好斗,而且自尊心也极强。可是,自己作为他的专管管教,这份询问笔录是如何都要做的。想了一下之后,张清平决定还是暂时先把这件事放在一边再说,于是又看了一下手表,对肖恒说:“这样吧,暂不作笔录了,现在到了下午放风的时间,你先在这里仔细想一下,我去把仓里其他的人放出来。”说完后,他拿起放在桌上的钥匙向仓里走去了。

又有什么好想的呢?不过就是一件杀人案嘛,这在看守所里多的是,况且比自己的案子更残忍更恶劣的多的是。等张清平一离开后,吸了一口烟后的肖恒只感觉得很好笑。

不过片刻,刘劲松就和付智勇从仓里被放出来了。像往常一样,他们二人也是左右手腕共戴一副手铐。虽然俩人被铐在了一起,可却一点也不妨碍行动自由,很快他们就蹲在离肖恒不远的一处草坪上。在他们面前,也放了一包烟,但不是五叶神,而是一包极其廉价的白羊城。

肖恒知道,像在看守所里,也不是每天都放风的,犯人们一般只有每星期的一、三、五才有烟抽,也就是所谓的“放风”。但不过放风时抽的烟一般都是最便宜的劣质烟。而且在每次抽烟的时候,基本上是两人为一组,只有等上一组抽完后才能轮到下一组,之后依此轮流,直至保证全仓每一个犯人都能抽到。但如果某犯违反了仓规仓纪,那么他也有可能会因此而被剥夺了放风的机会。

等把放风抽烟的事安排好后,张清平这才又重新坐到了桌旁。可能是下午的天气太热,他干脆取下了警帽,露出了那秃得不能再秃的秃顶,还有秃顶上那几根少得不能再少的银发。

“想好了没有?”刚一坐稳,张清平就迫不及待地问肖恒。

肖恒依旧不愿回答,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见肖恒还是不肯开口,张清平只好又接着说:“我明白,你不肯说,你肯定有你的苦衷。但不管怎样,帮你做笔录也是我的职责,当然呀!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有办法查得到你的案子。”

肖恒还是无动于衷,仅仅只是挪动了一下盘着的双腿,顿时,便响起了铁链的“哗哗”声。

“我还听说,你的父亲也关在这里。”张清平又呷了一口水后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父亲的年龄应该和我不相上下,因为我女儿的年纪也跟你差不多。”

猛一听张管教提到了自己的父亲,肖恒禁不住全身震了一下,人也极不自然起来。

“你父亲今年多大了?”张清平又追问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已把准了肖恒的脉,也许亲情才是突破他心理防线最好的武器。

“五十九,还差一岁零一个月十二天就满六十。”对于父亲的生辰生日,肖恒一直记得很清楚。

“哦,看不出你还是个孝子嘛!连父亲哪一天的生日都记得如此清楚,我和你父亲是一年的。”张清平发自内心的表扬了一下肖恒后,然后叹了一口气说“哎,这人啦,也过得真快,一转眼就老了。”

也许是听到张管教说他年龄和父亲一样大,出于好奇,肖恒这才认真打量起对面的张清平来。

凭心而论,单从张管教的外表长相上看,他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削瘦的脸颊,拉长的鼻子,一双眼睛就算不眯起来也是那么细小。尤其是那与众不同的秃顶,看上去就像是在头顶上放着一个被晒黄了的西瓜。如果他身上不是穿着一身警服的话,乍一看上去,十足就是个乡下人。但不过的是,通过刚才与他的一番对话,更让肖恒觉得他身上有着一股其他管教所没有的亲和力,这也使得肖恒对他不由得不肃然起敬来。

与此同时,隔着桌子的张清平也正眯着眼睛在盯着肖恒看。在他看来,这肖恒也只是长得极其普通:一张苍白的脸,一双抑郁过度的眼晴,还有一张薄薄的嘴唇,反正,这是一张所有犯人所都具有的苦瓜脸,如果自己不是他的管教的话,估计不出三天就会把他给彻底忘记了。

“关在仓里的这些年,你见过你父亲没有?”在看完肖恒后,张清平又关切地问了一句。

“我父亲关在西区17仓,”提起父亲,肖恒的表情就好像要哭一样,于是也跟着打开了心闸:“跟他见过一次,但不过是四年以前的事了,那还是在中院开庭的时候。”

“啊!”张清平若有所思地应了一下:“那你家里都还有些什么人?”

“母亲,儿子,还有一个已经出嫁了的姐姐。”肖恒毫不隐瞒。

“儿子今年多大了?”张清平又问。

“今年都快六岁了。”说到儿子,肖恒一下子就露出了满是幸福的表情:“还是在第一次开庭的时候,我老婆就抱他来过一次,那时他还不太会说话,只知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我。当然了,当时还真亏了那主审的法官,他居然开恩破例让我抱了一下我的儿子,而且还亲了我儿子一口呢!”说到这里,肖恒把一双快要流出泪来的眼睛望向了远处,似乎此时他已看到了远在家乡的儿子。

“这么说来,你家庭其实还是蛮幸福的!”张清平不无感慨地说道。

“可以这么说吧!”被打断了思绪的肖恒应和着说:“如果不是出了这次事的话,我想,我的家庭会更幸福美满!”

“那你想不想见你父亲一面?”张清平冷不防向肖恒抛出了这么一句。

“哪有不想?那正是求之不得!”乍一听张管教这话,肖恒就觉得大有文章。于是,他一改之前的态度,立即从草坪上爬了起来,半蹲着对张清平说:“我知道,张管教您是个好人,我只求您帮个忙,看能不能安排我们父子俩见上一面,哪怕只是看上一眼也好。”

“这……”张清平一时显得很为难起来,犹豫了片刻后,只好含糊其辞地对肖恒说:“这、这个嘛,我尽量想办法吧,只要是在不违反纪律的情况下,我能帮得到的我一定会帮。更何况,法不外乎人情嘛!”

“张管教,那您记得一定要帮我啊,要知道,我都判死刑了,说不准明天就被拉到刑场去了,想见我的父亲都见不到了。”

“这我知道,那我试试吧!”张清平也情不自禁地揉了揉禁发红的眼睛,他真的被感动了。

“那我这里先谢谢您了!”肖恒说完,便站起身来,对着张清平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对了,肖恒,如果你信任我的话,现在就讲讲你的案子,看看我还有没有什么能帮得到你的。”张清平说完,又打开了面前的备案笔记本。

既然张管教都已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不讲的话那还真是有点说不过去,何况他还说帮自己见上父亲一面,想了几想后,肖恒只好勉为其难地说道:“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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