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捂着耳朵直哆嗦,她不想听,一个字都不想听。
偏偏谢韫玉的话像蚂蚁一样钻破了她的耳膜,咬得她体无完肤,心灵的痛苦更甚于身体的痛楚。
幽暗的灯火在监牢里将渺小事物的影子拉得修长,像无数个人的影子,心虚的人看火光跳跃,影子抖动心里都跟着忐忑,她大声的叫着“够了够了”,用她从前最鄙夷的不体面尖叫打断谢韫玉的话。
谢韫玉微笑看着她,心想,人一旦痛苦起来,其实都是一个样子的。
大夫人通红着一双眼睛,喘着粗气,像个无头苍蝇乱撞,含糊不清地说:“你不无能,可你与我又有什么分别,无非是监牢里和监牢外的区别罢了。我至少有过丈夫孩子,午夜梦回我还能想他们,你有什么?你能想谁?”
她的问题把谢韫玉问住了。
想谁呢?
实在是没有能去思念的人啊。
大夫人很得意地笑了,她知道,她在谢韫玉的心头插了一把刀,还用力的拧了一下,剜出脏器的血肉。
可问题在于,谢韫玉早就已经千疮百孔了,她再怎么努力都拼凑不出一副完整的心肠了。她都不完整了,一个充满缺失的人,少一只眼睛,短一个鼻子,没了半边身子,这样的人连身躯都不完整,又怎么会在意心头上的一把刀呢。
谢韫玉淡淡笑着,饶有兴致地问:“我什么都没有,那你为什么嫉妒我了?”
大夫人像踩着尾巴的猫,炸毛道:“我没有嫉妒你!”
谢韫玉斩钉截铁地说:“你嫉妒了,你始终嫉妒我,妒我之能,幸我之失。你对我的幸福感到痛苦,对我的灾殃感到快乐,你的嫉妒太过于浅薄,连恨都称不上,我相信就连一只狗路过咬断了骨头,你都会嫉妒它有一口利齿尖牙。”
大夫人用力捏住监狱的铁栏杆,拼命的摇晃,情绪激动到声嘶力竭,“就算我嫉妒无德,那你呢,你又好到哪去。你装作善良贤惠的样子,将府邸搭理的井井有条,孝顺婆婆,恭敬大嫂,其实却是世界上最恶毒的人,你始终都怀揣着杀人的念头,我和那老女人都是你害死的,即使手不沾血,你也是在杀人!你不仅杀人,你连死人都要利用,人死了都要被你榨出油来,唯利是图,低贱恶心!”
谢韫玉被她的话触动到了,思索半天,说:“你们好像一直都承认我的付出,又努力证明我是个坏女人。当我忠贞时,就用男人来玷污我;当我正直时,就用偷窃来污蔑我。我以前一直不懂,为什么要污名化我,现在好像有点懂了。我是救了宁远侯府的恩人,如果想和恩人反目的话,就要证明恩人罪无可恕,这样才能显得你们并非无情无义。原来,你们是想当婊孑还要立贞洁牌坊,为了顾全你们自己的体面,所以你们比全然不相干的陌路人还要恶毒,比毒蛇还毒,好一个又当又立!”
大夫人被她戳破了心思,不由自主地咬了下嘴唇,但面色苍白的强撑着说:“你才是毒蛇,你为了能让我痛无所不用,死去的人何其无辜,你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你迟早都会有报应的!”
谢韫玉被逗笑了:“你丑陋,偏偏想让我称赞你美;你跛脚,偏偏想让我夸你矫健。你的贪心让我实在同情不起来你的不幸,相反,我只想笑你,笑你的拎不清。你若是拎的清,就不该嫁进文家这个漩涡,就该防着史庶人,你丈夫的死应该是震耳欲聋的,可你连唯一的孩子都护不住。上天给了你一切,你自己守不住,拥有却失去,和从来都没拥有过,你觉得谁更不幸?”
大夫人被她质问得哑口无言,节节败退。
谢韫玉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看着她,轻声说:“我觉得胆小的人更不幸,大嫂,你是个胆小鬼。”
“别说了。”她瞳孔在逐步放大,浑浊的眼眸倒映着谢韫玉微笑的神情。
谢韫玉用略有疑惑的口吻问:“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从来没怀疑过史太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