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牢很安静,尤其是偏僻的死刑监牢,几乎没什么人,都是单独关押一间牢房。偶尔有室友待个一两天就被拖出去杀了,一去不复返。
大夫人就看着一个、两个人被捕快从这幽暗的小道上一路拖拽出去,像拖踹一条死狗一样,留下一道暗淡的拖迹,再陈年污垢上一点都不起眼。
太静了,无事可做,一道痕迹可以看一上午。为数不多的动静是老鼠叽叽的叫声,吃不饱的它们很残暴,有时候会咬人,大夫人睡梦中就被咬了一口,而她原本的梦是曾经的风光无限。
对比太残酷了。
她无法面对冰冷的墙壁,满头的稻草,她拼命把头埋在膝盖里,开始无穷无尽的后悔。
从哪里开始后悔呢?
不听谢韫玉的话,把她牵扯进来。
不该给谢韫玉的药里下毒。
不去和吴礼私通。
不随着史太君进山礼佛没见到儿子最后一面。
或者更早的时候,她不嫁给文栗。
这一生足以后悔的地方太多了,以至于后悔药都不够吃。在一个节点做错了选择,接下来每一个节点都没选对,错错错,不停的错,为什么有那么多的错?
“啪嗒啪嗒。”
大夫人听见动静,憔悴茫然地寻声看去,她看见了仙气飘飘的谢韫玉徐徐而来。
一个是光鲜亮丽的二夫人,一个是阶下囚,她们同为妯娌,一道铁门隔开两人截然不同的一生。
“大嫂,你过的还好吗?”谢韫玉明知故问。
大夫人呆呆地看着她,凄然一笑:“你来奚落我的?”
谢韫玉慢条斯理地把饭盖打开,“不是,我来给你送饭,都是你爱吃的。看,红烧肉,最鲜嫩的部位炖的烂烂的,是你爱吃的。”
大夫人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像样的饭菜了,她理智在拒绝,可她控制不住手伸了出去,拿过从缝隙里送进来的碗筷大口吃着米饭,香喷喷的味道让她几乎落下泪来。
谢韫玉叹了口气:“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人果然吃得饱饭才会讲究,吃不饱饭只会将就。大嫂,你平日要两荤三素才肯用饭的,如今一饭一菜你吃的也很香啊。”
大夫人神经已经麻木了,只有麻木才能在这个地方活下去,她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大口大口吃着饭。
谢韫玉幽幽地笑了,单手托腮,认真地看着她吃饭。
大夫人吃完了米饭,甚至还想再来一碗,什么对错、人生、通通抵不过一碗白米饭。
她堕落了,堕落到了认为脑子思考已经没有了,于是两行泪落下来了。
谢韫玉浅笑道:“这么好吃,都把你吃哭了?”
大夫人看着谢韫玉,泪止不住地往下淌,“你到底想干什么,我都这个样子了。”
谢韫玉换了个姿势:“我想跟你聊聊天。”
是的,谢韫玉很想和大夫人聊聊,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
大夫人在监牢里,巴掌大的地方,终于能好好听谢韫玉说说话了。
她木然一笑:“得了吧,你不就是想来奚落我,你想说我白费功夫,想拖你下水就是以卵碰石。”
谢韫玉否认:“你误会了,我从来没想过以卵击石这种事,你以为我不让你提我,是我害怕惹祸上身吗?不,我是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你说了一件荒唐的事情,所以就没人信你的话了,你对史太君的指控也成空了。”
大夫人抹着眼泪,靠在墙上,冷笑连连,“随便你怎么奚落,我根本无所谓了,我已经死了,是天地的幽魂了,马上就要去西方极樂世界了,我念了一辈子的佛,有佛祖来接我,但你不一样,你死后就下地狱了。”
谢韫玉也笑了:“史太君杀大伯这一点永远不会被承认,也就是说,她杀你丈夫,杀你儿子,杀你孙子,她干的缺德事不作数了,杀他们就跟没杀一样,杀只鸡都好歹会渐点血了,他们都不如出生有个动静。他们白死了,没有公道可言,一切都拜你所赐。”
大夫人嘴硬自己什么都不在乎,看开了,但当谢韫玉剥开她的皮肉,心还是在千疮百孔地跳跃。
她嘴唇苍白:“你闭嘴,不要再说了!”
谢韫玉笑眯眯道:“我还有好消息告诉你呢。还好我找到了别的证据,证明史太君曾指使人屠杀庄户,判了她杀人之罪,朝廷剥夺了她的有品阶的身份,她以庶人礼下葬。我啊,给你一家报仇啦,最后竟然是我一个外人做到了为他们讨个公道,你这个妻子、母亲、祖母,真是无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