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缃绮哪还有工夫回答他这话,匆忙撂下碗,就跑去寻柳先生了。
她那边走边嚷的,方圆五百里外打鼾的猪都得给喊精神了。
“阿寔醒来了,阿寔醒来了!”
“柳先生,您在哪儿呢?”
不一会儿,但见柳先生从前院儿饭厅跑出来,手上还拿着好大块羊排。
“傻丫头,正吃饭呢,你喊什么呢?”他啃了口肉,“你家这王厨娘,手艺真是不错。”
“先别吃了,柳先生,我说阿寔醒来了。”云缃绮急忙上前,拽他的袖子。
柳先生听了这话,眼睛瞪得老圆,“此话当真?他幼时也曾受过这么重的伤,可是足足躺了半月才醒呢。你是不是,看岔了?”
云缃绮连连摇头,“怎会,他还同我说话了呢。哎哟,您就别吃了,快些走吧。”
柳先生见她实在焦急,三下五除二地将手中羊排啃干净,又对着饭厅喊道:“王厨娘,那辣椒炒肉记得再给我留些……”
听到里头人答应下来,他才放心地跟着云缃绮往澄院去。
“丫头,这回可还觉得没有盼头了?”他问道。
云缃绮摇摇头,“只要他能说话,能吃东西,我就感觉一切都有希望。”
柳先生道:“那也要看是谁做的啊?不然,五郎吃第一顿饭就能醒啦。”
云缃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他是被我呛醒的……”
柳先生神色大变,“此话何意?”
“您去了便知。”
……
“四娘,你方才喂水这法子,甚是危险。”柳先生看了眼榻上虚弱的崔寔,对着云缃绮道。
“这,我瞧着他那蒸蛋都咽得下去,喝两口汤应是无碍的吧?”云缃绮垂头,绞着手,有些无措。
“他方才的吞咽,只是本能,那蒸蛋滑润,正好能顺利进入食道。但是你喂他水时,他若不能自如反应,很可能会导致误吸呛到肺部,那时候,还醒不醒得过来就难说了。”柳先生抚着胡须,语气甚是吓人。
云缃绮抱歉地瞥了崔寔一眼,然后又问道:“那阿寔,他应该无大碍吧?”
柳先生挑挑眉,“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他被这么一呛,刺激到了,竟为了活命,转而复醒。”
云缃绮不由道一句,“我们阿寔还真厉害。”
柳先生看了眼榻上人,笑道:“哎,我方才不是跟你说了,他上次足足躺了半个月的事,别说是呛水,我日日扎针、熏艾,都不得法,甚至差点寻了巫医来治,最后全靠惠妃娘娘赐的灵芝吊着半条命,等我师父来救醒的。”
“那这么说,阿寔此次身体状况还好些了?”云缃绮满怀希望地问道。
柳先生又慢吞吞地捋了捋胡子,思量一番答道:“老夫倒觉得,是他这心更坚定了些。前二十年的累疾,几将他的求生意志消磨殆尽,来此处做橘官,本就是个安心求死的选择。
直到遇到四娘你,他才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念头。今日之事,我想亦是如此,若不是四娘精心照顾,备下汤饭,他这遭何时醒来,老夫实难保证呐。”
崔寔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先生,你话太多了,吵得我头疼。”
柳先生轻轻在他肩膀上拍了下,“臭小子,刚把你救回来就嫌我烦。”
他左看看右看看,又恍然大悟道:“哦,我晓得了,我这老头子打扰到你们小两口叙旧了。我这就走,这就去吃我那辣椒炒肉去。”
旋即,但见他哼着欢快的小曲儿,优哉游哉地往饭厅去了......
这屋里,静悄悄地,又剩下他们两人,相看无言。
良久,才听崔寔低声道:“阿绮,你看什么呢?”
“我?我看大活人呀。能跑、会跳的大活人,真稀罕。”云缃绮一听他说话,就觉得心里那棵长到一半的小树苗,又开始“唰唰”地抽芽了。
崔寔抿嘴笑道,“又说浑话了…”旋即但见他挥了挥手,“阿绮,过来,也让我好好瞧瞧你。”
云缃绮仰头不去看他,鼻子一下就酸了。
略缓了缓心情,她才走到那人身边,将他颈下枕头垫得又高了些,好叫他能更轻松地看清楚自个。
崔寔手略抬了抬,将她一双柔荑紧紧握住,“阿绮,都是我没用,叫人踩几下,就差点又见不到你了。”
“什么叫‘叫人踩几下’?年家那几个不说,府衙的巡捕可各个都是壮汉呢,你为了护着我爹爹不掉下去,身上本就用着力,再那么被踩踏挤压,换谁都受不了的。”
“哎,若我也同那巡捕一般,生得孔武有力就好了,既能救下岳父大人,还能自保。”崔寔望向自个骨节嶙峋的手,唉声叹气起来。
云缃绮却使劲晃了晃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可千万别,我并不喜那号男人,看着怪吓人的。阿寔这样,挺好的,只是再养得胖些就好。”
说到这,崔寔抬额,示意她看那餐桌,“你做的,我全都吃完了,应该很快便能长胖了吧。”
云缃绮抬眼望去,那四道菜,果真被他一扫而光。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阿寔,你放心,有我和柳先生,你会无碍的。”
崔寔轻笑了笑,移开眼,不去看她,“我想想,等我好了,该做些什么呢?”
良久,才听他道:“那第一件事,自是与阿绮尽快完成婚仪,名正言顺地成为夫妻;第二件事,便是陪阿绮好好将那甜品铺子开下去。”
说到这,云缃绮突然有些失落,“阿寔,你可知,我阿娘也病了?”
崔寔俯首望她,神色有些讶然,“怎么会?”
云缃绮这才将母亲那病细细说与他听。
“阿寔,母亲一心盼我留在府中安宁度日,你说我若还继续做那生意,会不会,会不会气得她病更重,更不愿意参加你我二人的婚仪?”云缃绮犹疑地问道。
“阿绮,依我之见,你既已答应了岳母大人近日安心在家照料,便先不要急着往云流市去忙铺子的事,她这病才开始治,我亦得有些时日才能恢复。
待她病情稳定下来,再找机会,好商好量地与她说清楚你心中所想便是,若她仍不愿,你依着本心做决策,不论最终你要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崔寔缓缓道。
这最后一句话,似是给了云缃绮一颗定心丸。
是啊,阿寔醒过来了,很多事情自己不必一个人扛着。
有人商量,实在是极好的。
她舒心一笑,“阿寔,有你真好。”
崔寔直起身子,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我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