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五花肉炸得焦香嫩滑,云缃绮便趁着热乎劲儿,将它们切成适宜入口的形状,配上蒜片和二荆条,装盘点缀。
裴尚食的炸鸡腿业已出锅控油,配了些解腻的乳酪酱和酸黄瓜。
至于炸茄盒和炸莲花干,吃的本就是蔬菜的爽脆,刘掌固便未配别的蘸酱。
一切齐活,云缃绮大声道:“可以上菜了。”
中舱里侍奉外使用茶的女使,便都随着梁少卿的指挥,一一将餐盘端了进去。
按规矩,圣人若不差人传话,她们三个厨子,便无权踏入中间的客舱和后头的阁楼一步。
因而,云缃绮只得在甲板上吹着冷风,避过梁少卿审视的目光,凑到舷窗边偷听......
于阗尹仙儿:“这莲花干,我先前只泡过茶喝,实是想不到竟有如此绝妙的吃法。”
西突厥暾嘉:“可惜你现下在礼佛,不得食荤腥,我这鸡腿才好吃,香料浓郁,外酥里嫩,真想给你尝尝。”
仆固语:“这厨子还挺会看人下菜碟,俗物配俗菜,我这道菜可依旧是茶香味,风雅至极。”
暾嘉闻言,炸了:“你个淫贼,还有脸在此处谈风雅二字?”
这话一出,方才还说“牛五花肉好香,不多吃点,回去就没得吃了”的高丽三国一下就静悄悄的了……
“暾嘉,圣人方才都说此事是误会了,你怎的还揪着不放,是看他老人家此时和吐蕃谈事,顾不上你,便如此信口开河么?”
暾嘉不服道:“是你先说我是俗物的,我缘何不能说你?方才圣人已然许诺,再过两年便准我与七殿下成婚,届时我便是大楚的皇子妃,你见了我可得三拜九叩才是。”
仆固语冷嘲热讽:“笑话,你有命能活下去便不错了……”
暾嘉气极:“仆固语,若不是圣人还在船上,我早抽你了!那叶掌固,怎就没把你毒死?”
“你这种蠢货嫁给七皇子,当真是他的浩劫,还是我铁勒部的公主与他最相配,我一会便去求圣人。”
云缃绮听了这样一番对话,脑袋突然有些理不清了。
怎么这仆固语看起来也很想搭上尹风这条线似的。
方才她可怀疑过,给叶掌固提供毒蘑菇的是尹风那一家子呢。
若真如此,此举不是要白白损失一位盟友?
乱,真是乱呐。
“小娘子,这炸茄盒可还有?”
从远处跑来的吐蕃小王子乌都松赞扬了扬手中空着的碗碟,打断了云缃绮的思绪。
她急急接过,连声道“有”。
乌都松赞便笑开了花,对她道,“烦请小娘子做好了以后,亲自奉到后舱的观景阁上去。”
她有些迟疑,“这恐不合规矩。”
乌都松赞小声道:“这是圣人的命令。”
云缃绮一愣,旋即颔首应下。
她走到小食餐车旁,唤刘掌固炸了一大份茄盒,小心翼翼地装好,又细心将碗碟旁的油渍抹干净,这才端着菜,往后舱的观景阁去。
路过中舱,她这蒙面的打扮不免又惹人侧目。
“这就是负责大宴的厨娘,长得什么模样啊?真叫人好奇。”暾嘉同尹仙儿小声嘀咕着。
“她是真有本事,美貌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之事,何须好奇?”尹仙儿答得很佛系。
仆固语望着她款款而去的背影,疑惑道:“怎么这么眼熟?”
高丽三国头碰头窃窃私语,“和方才那女使的鞋一样啊……”
云缃绮不禁暗自腹诽:各国来使的调性,还真是从头到尾的一致。
不过,仆固语,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家,可就不好说了。
后舱到了。
云缃绮轻叩了那观景阁的门。
不料开门之人竟是惠妃娘娘。
她方要行礼,却被惠妃一把拦住,“你端着碗盘,不方便,都是自家人,不必行如此大礼。”
“自家人”三个字,听得云缃绮心中一暖。
她又再三谢过,这才问,“娘娘,阿寔……”
惠妃撇了眼身后端坐的王贵妃,轻声道:“他与溪儿,皆在二楼,陪同陛下与吐蕃使者相商事情呢,你这茄盒,再不端上去可就凉了。”
听闻崔寔也在上头,云缃绮心里放松不少。
毕竟,圣人命乌都松赞打着吃茄盒的幌子,将自己唤来,定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要谈的。
云缃绮颔首应下,朝那位王贵妃福了福身,顺着楼梯,往上去了。
“陛下,茄盒好了。”她低头道。
“端到朕跟前来。”圣人声音里听不出起伏。
她也并不敢抬头,只轻轻答“是”,溜着边往前走,将菜奉了上去,然后便退到一旁侍立。
还未等她站稳,只听“哐当”一声响。
她忍不住抬眼望去。
那盘炸茄盒被狠狠甩到了右尊位的乌玛伦王后脸上。
乌都松赞急忙取出帕子要为母亲揩去脸上油污,却被乌玛伦制止,“坐好。”
“阿娘,你脸都烫红了…”乌都松赞话里带着焦急与委屈。
乌玛伦愠怒道:“我叫你坐好!”
上首之人此时却轻笑道:“乌都王子,这么喜欢吃茄盒,朕赐你,将这地上的都吃干净。”
乌都松赞自是不愿,吓得低声啜泣起来。
乌玛伦扬起手,便狠狠抽了他一巴掌,“陛下所言,皆是圣旨,你怎可不从?”
话毕,她捡起地上一块茄盒,硬塞进了乌都松赞嘴里,堵住了他的哭声。
云缃绮愕然,望向左尊位之上的尹溪和崔寔。
见他二人并未出声阻止,她心下了然:这母子俩恐怕是摊上大事了。
良久,乌都松赞哭着将地上散落的茄盒都吃完了。
上首之人,复又“呱唧呱唧”拍起巴掌来。
“不愧是我大楚第一盟友。”圣人突地收起笑,“可惜现下装得如此懂事听话,早来不及了。”
乌玛伦垂眸,声音颤抖地问道:“不知陛下此言…何,何意?”
“云四娘。”
一旁还没看明白热闹的云缃绮,突然被提溜了出来。
她快步走上前,紧张道:“陛下,有何吩咐?”
圣人问道:“今日你在绿萼阁,可都听到了些什么?”
云缃绮心里一惊,圣人如何晓得这事?
正思量着该如何作答,只听一旁的崔寔,急急咳嗽起来。
云缃绮立时懂了。
是崔寔禀明的圣人。
可看向一旁的九殿下尹溪,云缃绮又不懂了。
这尹溪明明就在场,为何还偏要唤自己来问这话?
不过,来都来了,硬撑着头皮答呗,不然何处去寻机会说仆固语那事。
她才答话,“在绿萼阁门口,我听闻乌玛伦王后,问起七殿下的消息,那小王子见七殿下不在,还想问应去何处寻他……”
“乌玛伦,你可说过这话?”
乌玛伦自是摇头不认。
那乌都松赞亦低头不语。
圣人叹了口气,转向左侧席位:“崔寔,你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