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究竟发生了何事?”见云缃绮失魂落魄地走来,裴尚食不禁问道。
云缃绮不答话,只又兀自打了碗酒,蹲在墙角呼呼大喝起来。
“四娘,你…”裴尚食欲言又止,“罢了,我陪你。”
话毕,她亦端着酒碗,在云缃绮身边坐下了。
云缃绮二话不说,夺过她那碗酒,又不要命地喝完了。
连续三大碗下肚,云缃绮的脸红扑扑的,似有些微醺,话在嘴边轻飘飘打转,“裴姐,你可听说过,这圣京城内,哪..哪处会有大白鹅膏菌?”
裴尚食眼里闪过一丝惊诧,“四娘,你要这毒物作何?”
云缃绮晃晃脑袋,语气平静得出奇,“我怎会要这个?是有人用此物下毒,误害了紫鸢和鸿胪客馆好些杂役。”
裴尚食一时语塞。
云缃绮却突地又发作起来。
“裴姐,你说紫鸢那傻丫头,对姓叶的那么好,抽空还帮他试菜,他怎么就不能将那毒蘑菇收拾好呢?
他,他当时靠近紫鸢,我就觉得没安好心,早知如此,那日无论如何得叫他们断了,什么愚蠢的自由恋爱想法,我真该死……”
语罢,她一头扎进裴尚食怀里,口齿含混地将方才所发生之事悉数讲给了裴尚食听。
方才在姚司膳面前忍着没流的泪,全伺机宣泄掉了。
裴尚食慌张地将人往怀里揽了揽,安慰道,“四娘,这事无论如何都不能怪你。男女情爱之事本就说不准,姓叶的若有心靠近,你便是叮咛上一万回,也没用。”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现下还是先想办法,将此事的影响化解至最小,对吧?”
云缃绮吃了辣椒,脸本就胀着,这会又痛哭一场,一双大眼早肿得只剩一条缝。
她木讷地抽泣着,像一只进了屠宰场的小猪。
“四娘,要振作啊,我们绝不能任人鱼肉。”裴尚食替她揩了揩脸上泪痕,复又将那面纱替她戴好,“这样看起来坚强多了。”
云缃绮望向裴尚食脸上那道疤。
突地,像是被什么击中似的。
对啊,要坚强。
方才是谁在姚司膳面前逞大能的?
怎么多喝了两碗酒,又成了这副鬼德行?
她胡乱揉了揉眼睛,狠狠点头道:“裴姐,你说得对,我好了,不哭了。”
裴尚食定定观察了她一会儿。
确认是真的“好了”,才又说起正事,“你方才问的大白鹅膏菌,在各个府衙厨房,都算是禁物,绝不准采购或私存,就连太府寺也并无库藏。
普通的私人酒楼,要买到这东西便更难了,跋山涉水到极南之地采购剧毒之物,除非是吃饱没事干。”
听裴尚食这么一说,云缃绮心里的疑虑便更深了,“看来,这东西,是有人特意寻来给姓叶的。”
“那张掌固遗言里所说的下毒之人,应也就是他了?”裴尚食推测道。
云缃绮颔首,“这样一来,很多事情也就能想通了…”
“你是说…”
“裴尚食和云掌固人呢?”
突地,门外响起梁少卿焦急的声音。
她二人赶忙抚了抚衣裙,从墙角站了起来。
“梁少卿,这里。”裴尚食应道。
“哎,怎么还有心思在这喝酒?”梁少卿一脸忧心,“快些收拾收拾,准备去画舫上制膳了。”
云缃绮冷不丁问道:“玉馔阁的事,贵人们都处理好了?”
梁少卿压下眼中讶色,支吾道,“什…什么事,做好宴席收尾的工作,便是最大的事。倒是云掌固,你怎的这副打扮?”
云缃绮拉下脸上面纱,道:“方才不知是吃了什么东西,可能中了毒,一下就成了这般模样。”
梁少卿吓得脸都歪了,腿似乎也有点软了。
“云掌固,这饭可以乱…呸,话不能乱说,饭也不能乱吃。什么毒不毒的,我看是起了疹子,快些把面纱戴好,一会上了画舫,只管用心制膳,切勿多言。”
云缃绮心下了然:上面还是准备把这事压下去,只当是一起食物中毒的意外,好安抚鸿胪客馆各国使臣的心。
她微笑应下,“梁少卿,您放心,儿有分寸。咱们这便出发吧。”
梁少卿这才松了口气,将她、裴尚食和刘掌固往画舫上领去。
此时,彩衣亭的灯笼烧得火红,丹蕖湖的荷灯也正四下漂流。
七彩画舫缓缓驶来,扬起碧波一顷。
云缃绮却丝毫提不起半点兴致去欣赏。
才走到中舱,她便迫不及待地打探起来,“梁少卿,一会除了圣人和七国来使,还有何人会登船游湖?”
“两位娘娘、九殿下,还有崔少卿。”梁少卿答道。
“王尚书、崔相和薛寺卿,都没来么?”她明知故问。
梁少卿不答,只催促道:“快些做准备吧。圣人御驾很快便要登临了。”
云缃绮和裴尚食对视一眼,见她摇头,也不再多问,往前舱的小食餐车上走去,做起准备工作。
这炸物共有四类,分别是炸茄盒、炸鸡腿、炸莲花干和炸脆皮牛五花。
茄盒和莲花干皆是素食,且都有淀粉,适合放在一锅炸制,这差事交给了刘掌固来办。
鸡腿和脆皮牛五花熟成的时间不同,因而要分成两锅来。
鸡腿统共码了茶香和五香两个口味,分别奉给回鹘和西突厥,这交由裴尚食来办。
那脆皮五花肉码了酱香、蒜香、香辣三种味型,对应高丽、新罗、百济三国的饮食喜好,这道菜由云缃绮负责。
这么一分配,那餐车上的锅灶,也恰好够用。
五花肉是整条码制的,很是肥厚,因而也更为费时。
于是,云缃绮率先热了油,将整整三条肉丢了进去。
这肉提前码了味,又刷上白醋水风干了一夜,只需小火慢慢逼出多余的油脂,炸到爆皮,捞出控油即可。
五花肉在热油中纵情绽放,酱油的鲜香,蒜片的浓香,还有辣椒面的芳香,也随之激荡而出,勾得船舱两侧的仆役、侍卫,齐齐吞口水。
可云缃绮却是两眼无神,机械地翻搅着,一点食欲都没有的样子。
裴尚食无奈叹气,凑到她耳边悄声道:“把这五花肉想成是仆固语便可。”
这话一出,云缃绮一下来了精神。
一勺热油一勺热油的浇在那肉皮上,好似如此这般,仆固语便能皮开肉绽。
思量间,中舱里响起久违的声音。
“好香的味道。这是在做什么?”
“回陛下,此乃云掌固特制的脆皮炸牛五花,您稍待片刻,便可同诸位来使一同享用了。”梁少卿答圣人的话。
见圣人愈走愈近,裴尚食等人立刻放下手中厨具,低头屈膝,行了大礼。
“快些起来吧,今日这大宴上的菜式都不错,三位辛苦了,若这炸物也好吃,朕必重重有赏。”
三人齐齐答道:“谢主隆恩。”
圣人方要进中舱休息,却又有人走了出来。
“云四娘,何故遮颜?本宫记得你在薛府时,可是水灵灵的模样,难道还怕人瞧?”问话的是王贵妃。
圣人疑惑道:“爱妃何出此言?朕分明记得她,不堪入眼。”
“云四娘,你来圣京这么些时日了,水土不服的毛病,还未治好?”惠妃亦开了腔。
云缃绮紧了紧脸上面纱,“多谢两位娘娘关心,儿这病时好时坏的,回了家,应就无碍了。”
圣人这才有些遗憾道:“原是这毛病,怪可惜的,你这真容,朕是无缘相见了。既无甚好看的,便都进去候着佳肴吧。”
王贵妃忿忿不平地应一声“是”,白了云缃绮两眼,才转身进了客舱。
云缃绮暗自腹诽:都死人了,还在这关心别人长相,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
见贵人们走远了些,她才抬眼找阿寔和九殿下的身影。
并不在。
方才也没听到他们说话,难道是在陪外使赏景?
罢了,待做完这最后一道菜,再去寻他们,结束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