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缃绮有些懵。
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缘何会结下如此大的仇恨呢？
她问道：“他…他俩怎么会认识？”
“这就说来话长了......”
姚司膳声音有些闷闷的，“听薛寺卿说，这叶掌固是三年前入的鸿胪寺，那时候外邦朝贡才结束不久，鸿胪客馆的外使业已悉数归国，上上下下都挺清闲的。
可叶掌固，却天天向薛寺卿打听，这外邦下次朝贡是何时，都来的是哪些国家云云。薛寺卿原以为这年轻人是初出茅庐，想要在鸿胪客馆大显一番身手，好博得个升迁的机会。谁承想，他为的是早日报仇。”
三年前，鸿胪客馆？
云缃绮脑海里想起先前阿寔说的那件事情。
她揣测道：“叶掌固是要为一名女子报仇？”
姚司膳有些愕然，“四娘，这你又是从何而知？”
云缃绮有些木木地解释道：“今日我和仆固语起了冲突，多亏阿寔及时赶来帮我解决了麻烦。他同我说起，仆固语三年前入京朝贡时，曾当街掳走一名女子。
他将人带到了鸿胪客馆，欲行不轨之事，好在这女子被薛寺卿救了下来。但此事因牵扯到两国关系，终是被压了下来。想必那女子，便是叶掌固的心爱之人？”
姚司膳颔首，“叶掌固杀人的理由确是如此。”
云缃绮抿抿干燥的嘴唇，继续问道：“那薛寺卿可说，为何明明该死的人是仆固语，最后却成了紫鸢他们呢？”
姚司膳道：“听说这些日子叶掌固与紫鸢姑娘一同在厨房里备菜，预制菜做得愈发得心应手，两人走得也愈发近了，平日里忙完了差事，也能相约一起吃饭。”
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继续道：“那位叶掌固同紫鸢等人提起，明日各国大使便要入住鸿胪客馆别院，不能苛待了大国使臣，想要研制些新鲜菜品奉上。紫鸢他们也都觉着叶掌固是个用心负责之人，跟着去他住处帮忙。
薛寺卿和永阳县主似乎很看好他们，许多差事也都放心交与叶掌固去做。忙到晌午，叶掌固先行离开去厨房制菜，紫鸢等人便就地取材熬了锅菌子羊骨汤，不久便殒命了……”
云缃绮有些不敢相信，“从前我在薛家时，分明教过紫鸢如何辨别菌子是否有毒，她，她怎会……”
姚司膳解释道：“听说叶掌固住处那菌子，名为大白鹅膏菌，通体雪白却剧毒无比，若非深耕厨艺之人，很难识得。”
云缃绮有些恍神。
是了。
这大白鹅膏菌，确是个例外。
它不似别的长得鲜艳夺目、奇形怪状的毒蘑菇，相貌平平，甚至有点像口蘑。
不过它这毒性却实在难解，服下后三四个时辰便会觉得痛断了肠，最终导致内脏受损，意识模糊，毒发身亡。
可这般毒物，并不生长在圣京，叶掌固又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东西呢？
思量间，又听姚司膳继续讲述此事。
“紫鸢等人毒发身亡后，薛寺卿在叶掌固住处又搜罗出许多带有剧毒的食材，于是便擒了他，他一开始也不敢相信，自己竟害得那么多人殒命，心灰意冷间，便道出了所有实情。
那被仆固语掳走的女子，原是叶掌固的未婚妻子，两家约定，只待他成功任职鸿胪寺厨，便举办婚仪。那女子被掳走之日，原也是为着给参加考核的他去送饭的，那日他还因为女子失约于他，心有戚戚。”
姚司膳垂眸，似乎在斟酌语言：“可第二天，得到的却是女子自戕的消息和一封遗书，那遗书里痛指了仆固语之过，又满是自卑和死意。因而叶掌固才起了杀害仆固语的念头，最终酿成这大错，自己也落了狱。”
云缃绮恨恨然，却不知该恨谁。
于是她又问起那罪魁祸首：“那仆固语呢，他为何又和阿寔打起来了？”
姚司膳继续道：“薛寺卿提起这桩陈年旧事时，仆固语矢口否认，还说是薛寺卿栽赃陷害，想为自己的失职找托辞，而上首之人也都说未曾听闻过此事。
可崔少卿那日恰在薛府用饭，听薛寺卿醉酒后说起过这事，便起身为他作证，恳请圣人念在薛寺卿连日操劳的份上原谅他的用人不严，也恳请圣人切勿包庇仆固语之罪行。”
“于是仆固语急了？”云缃绮问道。
“是了。他只言崔少卿也是见色忘义之辈，为了个姿色尚佳的女使，三番两次刁难于他，恐是为了…人前逞英雄，人后抱美人入榻…
后又说崔少卿此举实在是怠慢客人，为大楚蒙羞，应与薛寺卿还有所有参与大宴筹备的人一并受罚。崔少卿实在忍无可忍，便用酒泼了他，两人后又当堂扭打在了一起。”
云缃绮有些吃惊，没想到，阿寔先沉不住气了。
“那，圣人怎么说？”她复又问道。
“上首坐着的除了贵人还有王贵妃、王尚书、惠妃和崔相，自是各执一词，有为崔少卿说话的，有为仆固语辩白的。最后还是九殿下进言说，‘先招待好来使，此事容后再议’，这一团糟的乱局，才得以收拾。
可紫鸢等人终是受了害，我怕这‘容后再议’的结果，便是不了了之，或是薛寺卿和崔少卿这样的正义之人受了罚，还殃及为大宴出力的人，这才来说与你听的。”
云缃绮揽住姚司膳的手，“姚姐姐，多谢你告诉我这些。永阳县主将紫鸢这丫头当成亲闺女来养，薛寺卿又为了迎接外使忙得整日不合眼，阿寔亦是尽心办事之人。
还有这些帮厨女使和我们也都累了一天。任何一人受委屈，我都不愿，若是此事真这么过去了，我恐怕以后都难安。”
姚司膳松了口气，“四娘，我原以为此事会影响你制膳的差事，可现下看来，你比我想得更坚强。”
当然要坚强啊！
不坚强，怎么给无辜之人讨个公道呢？
云缃绮眼眶依旧红通通的，可还是流不出泪。
她问道：“姚姐姐，圣人和贵人们，何时去画舫上用那最后一道炸物啊？”
姚司膳有些怔忡，“四娘，你想做什么？”
她扯出个笑，“姚姐姐，你想什么呢？我不可能傻到再给仆固语下毒的，只是想借机打听打听我想要的消息罢了。”
姚司膳神情这才放松下来，拍拍她的肩膀道：“既如此，我现在便去玉馔阁瞧瞧，那边若是事了，梁少卿自来知会你。趁这空档，也好好调整调整心情吧。”
云缃绮颔首，与姚司膳别过。
她边往厨房走，嘴里边念叨着，“大白鹅膏菌，大白鹅膏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