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眠不休整整两日,光禄寺食材采买的清点任务,总算是完成了。
可困在云缃绮心中的疑团,还没解开。
她躺在榻上,翻来覆去休息不下,兀自喃喃:“这油,到底是……”
“阿绮,我进来了。”屋外响起崔寔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还有股子炸物的浓郁香气。
云缃绮腾地一下坐起,“阿寔,这么晚了,你买啥好吃的了?”
崔寔闻声,才推门而入,将手中油纸包摆在外屋的餐桌上。
他取来食盘,将里头的东西倒出,“方才在坊门外遇见位卖馓子和古楼子的老妪,我想,你连着累了两日,定是没精神用饭,便买了些回来。”
云缃绮拢了拢睡得乱蓬蓬的头发,喜滋滋地往外头去了。
一瞧见那金黄酥脆的馓子和油香馥郁的古楼子,云缃绮来了精神,仿佛还能再熬三个大夜。
果然,人类不能没有糖油混合物。
她往桌前探身,正要拈起一丝馓子,却见那食盘被崔寔一下推出去好远。
取而代之的,是一盆温水和崔寔硬塞在她手里的帕子。
“阿绮,先净过脸和手,再用饭也不迟。”
云缃绮尴尬一笑,“不好意思,没丑到你吧?”
崔寔无奈笑道:“自是没有,阿绮怎会丑?”
云缃绮听了这话,喜不自胜,又赖赖地揽上他的脖颈,“手上没劲,恐是帕子都拧不干呢。”
崔寔脸一红,“阿绮的臂力,我那日在金顶居已然见识过的,何必自谦?”
云缃绮嘴一噘,“太困了嘛。”
崔寔叹了口气,把那双环得紧紧、但又“毫无气力”的手臂扒开,捞起盆里的帕子,拧至半干,递到她手里。
“没劲儿,你看…”云缃绮软软地将两条胳膊甩来甩去,状若无骨。
崔寔扶额。
许是怕那馓子和古楼子凉了,他终是妥协。
他上前几步,将云缃绮往怀里揽了揽,轻柔而细致地为她揩起脸来。
云缃绮闭着眼,咧嘴大笑。
幼儿园小班里的女娃,恐怕都比她成熟三分。
俄顷,崔寔手中帕,复又细细密密地游走于她的指缝间,一寸一寸,摩挲擦拭着。
如此这般,便勾得云缃绮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打起哆嗦。
“好……好了。”崔寔把怀中人放开,一下又退出去好远,才坐下。
云缃绮略有些失神地睁眼,但见那人正若无其事地啃着馓子。
一向爱干净的他,油渣子掉满了衣裳,竟置若无睹。
云缃绮舔舔唇,只觉得腹中很是空虚。
饿极了。
好在还有这两样能填填肚子。
“呜…这馓子,入口即碎,脆如凌雪。”她定定地盯着眼前的大红脸,“恰如阿寔一般。”
崔寔显然被噎住了,喝了好大一口茶,面色才平静下来,“尝尝这古楼子。”
云缃绮颔首,接过崔寔递来的这样胡食。
这东西,吃起来有点像后世的香酥肉饼。
饼皮里加了花椒粉和豆豉酱,以酥油润之,再填上羊肉馅,往深锅里一放,煎炸到外皮金黄酥脆,便可捞出食用。
“圆如满月,色似金琼,外酥里嫩…”云缃绮舔了舔嘴边的饼渣,“恰如阿寔一般,内有乾坤。”
崔寔闻言,咳嗽个不停,眼底似蒸腾出水汽,“阿绮,你清醒点。”
他起身,净了净手,转而去收拾地上的铺盖,“不若,我搬出去吧。”
“绝对不行!”云缃绮激动地站了起来。
她心中腹诽:你若走了,我那计划怎么完成?
可,口上却道:“我还有重要的事,需要你相帮,这样方便咱俩商量。”
崔寔见她谈起正事,许是觉得这女人终于冷静下来了,这才停下手中动作,复又坐回到桌前,“可是食材清点上出了岔子?”
云缃绮见把人留住了,终是放心下来。
毕竟这恋爱要谈,正事也不能耽搁的。
她一本正经地颔首,“这几日,你父亲的手下,可有去调查过小国宴菜单上,那些需要在民间采买的食材?”
崔寔道:“自是查过,不过据他所言,酒水、肉禽、调料等物的采购过程并无异样。”
云缃绮有些慌张,“啥也没查到,这咋办,崔相会不会又拿我开刀?”
崔寔话里略带几分安抚,“你且莫急,他是颇有几分抱怨。不过外使宴在即,他也不敢轻易拿你如何。我今日亦也是想与你相商,可还有别的线索?”
云缃绮点头,答道:“前日清点时,那些油,我觉得有点子古怪。”
崔寔疑道:“这油,是在圣京里有名的胡家油坊买的,家里也暗中查过帐了,并无缺斤少量和吃回扣的问题。”
云缃绮不答反问:“圣京的大油坊卖的油,应该不会是陈年老货、以次充好吧?”
崔寔答道:“胡麻油、菜籽油,不易储存,圣京里稍具规模的油坊,只接受提前一日预定,讲究现榨现卖,以保品质上乘,近日天寒了,油易放些,便可提前三五日预定。”
云缃绮复又追问,“那油放上三五日,可会有絮状沉积物、且大量结冰?”
“不大可能”,崔寔摇头,“虽说近日天寒,会有沉淀结冰的可能。可若是大宴的用油,入坛密封前,油坊会再将油回锅加热,炒制一番,这些通常会在清点前一日完成,以便其能保存得更久。家中祭祖设宴时,便是如此流程,我曾见过。”
云缃绮心中了然,炸出多余水分,这油差不多就熟了,自是能多保存些日子。
对于没有防腐添加剂和真空锁鲜的古代,这确是个好法子。
可太府寺的油,若真是前一日才炒制过的,怎会有那么多的沉积物和冰碴子呢?
这里头定有古怪。
幸好昨日她并未在张掌固面前声张,梁少卿忙得晕头转向,也只点了点数量和品类,便信了她这食用油品质无误的说法。
云缃绮左右思量,目光又落在那盘吃得所剩无几的馓子和古楼子上。
她灵光一现。
“阿寔,坊门口这些炸货小摊的油料,来自何处?”
崔寔答道:“这我确是不知,不过本朝人,尤其是平民家中很少会煎炸食物,不会有这般大的储油量,只偶尔自己榨些,或是制些猪油,或是去卖油郎摊子上买些。”
他沉思一番,继续道:“不过,馓子和古楼子卖得并不便宜,他们这些商贩,多少有点积蓄购油,应也是在特定的油坊买的。”
云缃绮眼神一亮,“阿寔,你可有法子打听到,这些商贩的购油途径?”
崔寔眼一沉,思量一番后,恍然大悟:你是说......我想,那人应帮得上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