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尚食却没任由云缃绮往进走，将她拉到库房旁的小道里，小声问道，“为何改主意？可是因为这张掌固？”
云缃绮朝外瞅一眼，此处正在张掌固的视线盲区，他瞧不到二人。
于是她才放心开口，“我总觉得，这人不简单。”
“他不就是张寺卿的狗吗？写的字也跟狗爬似的。”
云缃绮沉思片刻，答道：“裴姐，你有没有觉得，所有线索都指向张寺卿，是那个可能会帮助贪腐之人行事的对象？”
“那不然呢？他处处刁难于你，又在采买之事上架空你我，今日还以宿醉为由不露面，不就是怕我们了解他们光禄寺了解得过深了吗？”
“我刚才也这么想，直到张掌固露面。”云缃绮答道。
裴尚食不解道：“他若来此，不过就是代张寺卿传几句话，还能怎么样？”
“倘若他不是代张寺卿来的呢？”
裴尚食愕然，“四娘，你这又是何意？”
“你想想，你我走了，张寺卿未到，只有梁少卿一人主持大局，难免慌乱，这时候，张寺卿身边红人去相帮，梁少卿定是感激都来不及，亦不会留心提防。”
裴尚食尽力理清她的猜测：“你的意思是，和那贪腐之人一伙的，并不是张寺卿，而是那大个厨子？”
云缃绮细想了想，张寺卿的所作所为，其实也可看成是一个府衙一把手防止外来势力渗入的正常表现。
倒是这位张掌固，大宴上的菜，请她俩教了很多遍，有的还是不会做，竟还有闲心思来库房转悠，实在是奇怪。
云缃绮点头，“他恐怕是代表七皇子而来。”
“七皇子深得圣心，每年的赏赐花都花不完，何须行贪腐之事？”
“王家和七皇子将手伸向国家府库，本就是为拉拢这些贪腐之人，为他们王家的未来铺路罢了。”
裴尚食深吸一口气，“你那日说过，七皇子不简单，没想到他竟有如此心思，这么一想，一切也都有迹可循了。
殿下请张寺卿喝酒，致使他不能来主持采买清点大局，你我怀疑张寺卿，便会为了明哲保身，拒绝参与其中，这样一来，就少了三双监管的眼睛了。”
云想缃绮点头，“此事还只是我的猜测，得等崔相那边确认了小国菜谱食材具体的采买过程有无蹊跷，才能确认七皇子的心思。”
她顿了顿继续道，“不过张掌固既然来了，这库房里的东西十有八九有问题，我们不妨一试。”
裴尚食深觉此话有理，跟着她又再次踏入了库房之中……
果然，如云缃绮所料。
张掌固，已然忙前忙后地帮梁少卿和掌醢、良酝二署的官员清点起食材数量、品尝起酒水品质了。
云缃绮站在他背后悠悠道：“哟，张掌固，您竟有空两头忙，大宴的菜可都学会了？”
那人身型一愣，定了许久才回头。
张掌固客客气气的，就似他们三人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某这不是想为张寺卿和二位排忧解难吗？若无您二位帮某准备外使宴，某恐怕难当此大任。”
还未等云缃绮答话，梁少卿先疑道：“二位怎的又回来了？”
云缃绮道：“儿与裴尚食合计一番，此事交由梁少卿一人办理，实在不妥，恐大宴未至，少卿就熬坏了身子，那光禄寺就真没人主事了。
况且，张掌固这样的大忙人都能放下手头活计来相帮，我二人只为明哲保身，实在惭愧，于是才选择原路折返，助少卿一臂之力。”
梁少卿连连道谢，“如此甚好。某方才还在忧心，张寺卿身子一向虚弱，这饮了一夜酒，也不知明日能否来主持大局，二位肯相帮，某实是感激万分。”
那张掌固沉思一番，又笑道：“是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既如此，诸位继续忙吧。”
云缃绮颔首，同裴尚食往张掌固已然检查、清点过的那堆食材和酒水旁走去。
梁少卿唤她们：“二位，后头这些才是没验过的货呢。”
云缃绮却不动，只转头，略带些不好意思道：“这几样酒水，儿此前并未尝过，只在刘掌固拟的那份小国菜单上见过，因而想尝上一尝，少卿不会介意吧？”
梁少卿道：“四娘尽管一试。”
云缃绮拎起一旁的酒提子，从各式酒坛里分别舀了一小口，盛在酒盅里，看一眼裴尚食，“一人饮酒难免有些寂寞，还请您赏光。”
裴尚食点头接过。
云缃绮在永阳家做厨娘的时候，这些土窟春、烧春、石冻春、湓水酒等名酒其实都略有尝过。
方才说没喝过，是只不过是为了让她裴姐再好生辨别一番。
裴尚食眼神略有些失望，轻道：“果真皆是好酒。”
一旁良酝署的酒匠亦跟着附和：“这酒我们都一一试过，比往年的品质还要高些，许是供货的几家酒肆晓得今年外使宴声势浩大，都想借此机会宣传一番呢。”
云缃绮暗中看了一眼张掌固，见他面色如常，想必这酒，确是纯的了。
她一时间有些犯难，只好跟着清点的队伍继续往库房里头走。
刘掌固那份菜单上的酒水，确是比往年贵上许多，原以为尹风和他背后的势力必定在此处做手脚，但竟然没有。
实在令人吃惊。
王家想垄断太府寺和户部，不就是为了掌握国家府库，从而谋取利益，与各方势力勾连。
然后，把崔相这样的政敌挤掉，最终为七皇子铺路的吗？
难道是她想错了？
不可能。
云缃绮突地叫住前头的人：“梁少卿，刘掌固拟的那份菜单，你可有备下？我总觉得少几样东西，可怎么都记不住了。”
梁少卿正忙着检查司牧司送来的牲口和家禽，并未听到她所言。
可那位张掌固，却飞快地回头看向她。
云缃绮暗自腹诽：果然心里有鬼，随便一诈就惊慌失措了？
经由一旁的裴尚食提醒，梁少卿才终于抽空拿出份备用的菜单，递给了云缃绮。
云缃绮道谢，接过菜单，细细端详起来。
突地，她抬起眼来，望向盛储胡麻油、菜籽油的大坛子里，徐徐往那处走了过去。
随后，便见她对着菜单后头附着的食材品目、用量，仔仔细细地清点起数目和品类来。
张掌固急忙跟上，在一旁问道：“云掌固，可是这油，缺了几坛子？”
云缃绮转身，对他莞尔一笑，“没有的事，都齐全得很，张掌固请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