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缃绮激动道：“当真？咱们现在就寻他去，明日各邦使臣可就陆续入住鸿胪客馆了。”
崔寔略迟疑一番，才道：“不若，你把你那想法再细说于我听，我自去请那人帮忙便是。”
云缃绮起身，凑到他跟前，问道：“什么人啊？还不让我见，莫非是女子？”
崔寔眉一拧，连连摇头，“混说些什么？我，怎会私会女子？”
云缃绮眯起眼怪笑，“那咱俩现在，嗯？算什么回事…”
崔寔别过头，低低道：“那不一样……”
云缃绮手肘撑着头，饶有所思地笑，“既是男子，莫非比你长得还要好看，才不敢让我见上一见？”
“哎，你真是…”崔寔只好坦言，“是裴礼民。”
裴礼民。
金光门外,荒野肥堆，臭气熏天……
云缃绮一下笑不出来了。
见她终于安生了，崔寔问道：“你可还要去见他？”
“去…当然去。”云缃绮的语气显然没有方才那般自信，“不过，咱们是去问购油的途径，咋要去肥堆呢？”
崔寔摇头，解释道：“此回并不是去肥堆，而是去他在群贤坊的宅子。”
云缃绮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这裴礼民，难不成还做油坊生意？”
崔寔答道，“这我不知，可他做的是捡拾弃物的生意，南来北往的商贾、稍有名气的店铺，便没有他识不得的。
况且，这买卖可谓是无本万利，不到十年，他已然跻身于圣京富商之列，西市里头，亦没有识不得他的，兴许他知道这里头的门道呢。”
云缃绮心下了然，“原来如此。可我们与他，仅有一面之缘，你还是带金吾卫去砸人家的场子，这绝非善缘，他可会相帮？”
崔寔突地笑了，“你怎知不是善缘？”
云缃绮有点懵，“啥意思？”
“他帮我救了你，便是与我之间的善缘”，崔寔赧然，“那日回来后，我便将母亲名下产业的弃物处理，全都委托他去做了。”
云缃绮满脸欣赏，“不愧是男菩萨……”
崔寔见她眼冒小心心，定定望过来，轻咳两声，避开那灼热的视线，往屋外走去，“天色不早了，你若要去，这便出发吧。”
云缃绮连忙点头，略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就跟着崔寔出去了……
这邀星楼本就是崔寔母家的产业，两个人走的是个旁的根本寻不到的暗门和小道，直通永兴坊大门。
这样，便不怕遇见尹风那个活阎罗了。
云缃绮不禁感叹，我们阿寔可真是低调又多金啊…
马车一路西行，经过喧闹的西市口，再往里头一点，便是富商云集的群贤坊了。
马车方停到裴宅门口，云缃绮便望着那朱门感叹，“嚯，这宅子，修得比王府还阔气呢。”
崔寔道：“他若不是碍于商人的身份，恐要修得比十王宅加起来还大。”
云缃绮忍不住啧啧称奇。
两人说话间，前去叩门的小仆回禀，“五郎，裴员外邀您二位入议事厅，稍待片刻。”
崔寔颔首应下。
云缃绮也跟着进去,东张西望地瞅着这豪宅的装修，眼睛根本停不下来......
两个人在说话都有回音的超大型议事厅里候了半个时辰，还未见裴礼民露面。
“阿寔，这裴礼民咋还不来呢？按理说你可是他的甲方啊。”
“我亦不知。不过，何为甲方？”崔寔又听不懂了。
云缃绮解释道：“就是他指着你家的弃物赚钱，你比较高贵。”
崔寔苦笑，“我们现如今是求人打听消息，哪里有高贵可言？耐心等着便是。”
云缃绮是个急性子，等得抓耳挠腮，坐着亦觉得椅子烫屁股。
崔寔无奈起身，将她一把按住，自袖里掏出柄木梳，替云缃绮绾起那因为着急而抓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来。
果然，一物降一物。
云缃绮一下不跳了，乖乖坐在椅上，“多梳一会吧，我这两日没睡好，头可疼了。”
崔寔轻笑，“好。”
“阿寔，你怎的随身携带木梳？”
“方才你出门时，我便觉得这头发过于凌乱……”
云缃绮了然，这人是有些强迫症在身上的。
她又扭头问道：“那你怎还会绾发？”
崔寔眼睛亮亮的，回忆道：“我上头有三个姊姊，皆言我心细又手巧，日日拉着我照着那画册上的美人替她们绾发。”
云缃绮暗忖，没想到冰山阿寔幼年，还是一枚暖男呢。
……
直到崔寔那一双巧手绾了个极其复杂的双环忘仙髻出来，门外才走近个金光闪闪的男人。
那大金链子，晃得云缃绮眼睛都不敢睁开。
待人止步，她才看清了，这位正是那日住在小茅屋里、身着粗布衣衫的裴礼民。
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呐。
裴礼民对着二人连连拱手屈身，“两位大驾，有失远迎，在下方才被一桩大买卖绊住了手脚，实难脱身，还请二位勿怪。”
原来是谈生意去了，怪不得姗姗来迟。
崔寔彬彬有礼道：“我二人不请自来，本就多有叨扰，还请员外勿怪才是。”
裴礼民见他并未恼，这才收起客套，将二人迎到桌前，敏锐道，“哪里的话，少府此时赶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崔寔摇头，随口扯道：“也并非什么大事，只是这位云小娘子，日后想在圣京支个卖馓子的小摊，便想请教您，这油，该去何处购买？”
裴礼民闻言，赞道：“二位伉俪，这等小事，还特意跑这么远一趟。”
云缃绮憋住心中喜，问道：“员外果真知道这购油的途径？”
裴礼民点头，“虽说坊市内外卖馓子、古楼子等吃食的铺子、小摊很是挣钱，可做生意的，自然是利润越低越好，他们的油，亦有专门的油坊供应，不过，不那么干净就是了…”
云缃绮心道，果然如她所料。
她继续问道，“裴员外，敢问，这是怎么个不干净法？”
裴礼民答道：“便是在各大酒楼食肆，收来人家用过的旧油，再略使手段滤去残渣，重新装坛售卖罢了。”
云缃绮面色很是难看，这不是妥妥的火锅老油吗？
比地沟油强点。
裴礼民见二人一副食欲不振的样子，开解道：“二位贵人，这有何妨，平民百姓家里的油，通常反复用上三五个月都舍不得换的。
有些穷苦人家，每日能沾点油星，便乐不思蜀了。外头这些卖吃食的，恐贵人们吃了闹肚子，这油换得已然很勤了。云小娘子既要做买卖，可得放下这菩萨心肠啊。”
云缃绮微笑应道，“裴员外所言甚是，还请您指教指教，这东西该在何处买？”
裴礼民道，“二位有所不知，我早年间也做过这等贩油的生意，不过不如捡拾弃物赚钱，已很久没收过这东西了。”
他顿了顿，喜道，“可巧的是，今日有个卖家，托了三四百坛子油来，还是滤好的，似乎是急着出手，要价很低，我便欣然收下了。
这转手一卖，不知要得多少钱。方才，便是在谈这桩生意，才耽误了时候。”
云缃绮看了眉头紧皱的崔寔一眼，心里只有两个字：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