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缃绮听到那人倒吸凉气的声音，赶紧撂下手中的锅盖跑了过去。
“咋这么不小心呢？我看看。”
崔寔将手背在身后，“无碍，一点皮外伤。”
可云缃绮分明见他龇牙咧嘴，疼得要死。
见锅里水开了，他左手端着盘子便要往过去。
云缃绮一把将人拦下，言辞犀利：“给我，你去寻那小居士给你抹点药，包扎一下，若是破伤风挂了，我可又成了寡妇了，那下次来这里，就只能是出家了。”
崔寔抿嘴，羽睫轻颤，“阿绮，不至于。”
“我马上求云杉法师收我做关门弟子。”
崔寔自知斗不过她，只好将手中碗碟放下，无奈笑着往外头去了。
云缃绮这才安下心继续忙手头上的事。
趁着素五香卷蒸制的时候，她简单煮了一锅绿豆粥，又从自己那酱菜缸子里掏出跟酱瓜，切成适合入口的小条。
随后，她起锅烧宽油，将蒸制好的五香卷放入，炸到金黄，捞出，配上甜辣椒酱，一切就齐活了。
云缃绮唤来门口等待许久的小童，“居士，可以开饭啦，帮我端一下。”
那小童吞了吞口水，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
两人就这么端着四菜一粥，往屋里去。
才走到门边，云缃绮就愣住了。
崔寔正像个孩子似的，乖乖坐在云杉法师身边，伸出受伤的手指，任人替自己涂药包扎。
云杉法师手中的纱布一寸寸缠在崔寔指尖。
云缃绮的泪便一滴滴地打在手背上。
这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一刻，他等了许久吧？
突地，崔寔的脸转了过来。
云缃绮赶紧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这么开心的日子，可不能扫了大家伙的兴。
崔寔眉紧拧，快步起跑过来，接过她手中餐盘，“阿绮，你怎么了，可也切着手了，不若让母…云杉法师替你包扎一番？”
云缃绮一下又笑出声来，将青葱似的十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我没事，辣椒进眼睛了。”
崔寔又再三打量她几眼，似乎并未尽信。
云缃绮恨不得空出手来翻几个大跟头，叫他看看自己有多健康。
“两位施主，还吃不吃饭了？”后头的小童又适时地开口。
云缃绮赶紧推了把崔寔，“别磨磨叽叽了，小居士都要饿坏了。”
崔寔这才抱歉地拱拱手，不再追问。
那小童终于放心了，招呼着在外头的洒扫的伙伴一齐来用饭了……
“诸位，水蒸茄子、素五香卷、爆炒竹笋、酱黄瓜、绿豆粥，请品尝。”
云缃绮话音落地，却无人动筷。
两位小童跪坐在法师左右，随她一同诵道，“三德六味，供佛及僧。法界有情，普同供养。若饭食时，当愿众生。禅悦为食，法喜充满。”
云缃绮怔怔，这餐前的庄重仪式，一下将她的心抚得很静、很净。
“大家动筷吧。”云杉法师淡然的声音再次响起。
众人颔首，兀自去拣自个喜欢的吃。
静悄悄的，没一个人说话。
云缃绮是从小在苍蝇馆子里长大的孩子，后来她老娘做大做强了，开的也都是江湖菜馆和火锅烧烤店，热火朝天——一向是这些店的主旋律。
这么安静地吃饭，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体会。
两位小居士和云杉法师脸上也并无喜恶，只专注于碗碟中的饭菜，眼睛都不乱瞟一下。
云缃绮打量一番几人，头一次没有那么渴望得到别人对自个厨艺的反馈，也埋头干饭，不言不语。
碗盘皆光。
云杉法师停箸，嘴角浮出一番浅笑，“佛家讲‘三德六味’，三德乃清净德、柔软德、如法德；六味乃淡、咸、辛、酸、甘、苦，女施主这一餐，甚符。”
云缃绮听出来这是夸自个呢，但是不知道夸的是啥，于是她转向崔寔。
男菩萨果然善解人意，“清净德是说食物择洗干净、烹调简易，足见阿绮用心纯良；柔软德是说饭菜软硬适中、精细甘和，足见阿绮慈悲心肠；如法德是说食材合乎戒律、制法得宜，足见阿绮厨艺之精。”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云缃绮得意得脸都要笑烂了，“那六味呢？”
“这是说阿绮所制之菜六味调和，如法修行，起般若妙用。”
云缃绮呱唧呱唧地拍起巴掌，“大师果然是大师，不过，儿实在不知，这一餐‘苦’在何处？”
“苦，无处不在。不然，女施主方才的眼泪是为何？”
崔寔瞧向她，这才对那“辣椒进了眼睛”的谎言，大悟。
云缃绮怔住了，没想到云杉竟察觉到了这点，只道：“是儿愚钝了。”
云杉摇首，“女施主并不愚钝，你我才不过初识，你竟会为那些前尘过往落泪，唯赤子之心尔。”她顿了顿，继续道：“赤心如日，亦能消雪融冰，因而你与他，实乃良配。菩萨如是说，贫尼亦如是。”
云缃绮似乎听出了这话里的托付之意。
往后，她会是那轮将雪山照耀成金顶的太阳。
再看崔寔，他正襟危坐，向母亲三叩首，口中却只能含糊道：“多谢法师指点。”
“你何须我来指点？多吃几顿女施主做的饭，便可悟道了。”云杉笑道。
崔寔没由来的脸一红，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催婚嘛。
他羞道：“但愿接下来所谋之事，都能功成，便可及早悟道了。”
云杉突地打了个哈欠，“贫尼有些乏了，你在此处许愿，不若去山门前那尊大玉莲前，夏日里不少少男少女顶着烈日虔诚祈福，很是灵验。”
这是下了逐客令。
云缃绮望向崔寔，却不见他失落，只点头应下……
与云杉匆匆告别，她就被崔寔拉着去厨房收拾行李。
“阿寔，你急什么，才吃完饭，不好做剧烈运动，这就赶着下山啊？”云缃绮有些发饭晕，懒得动弹。
崔寔一边帮她收拾那些瓶瓶罐罐，一边道：“去晚了，若是被别的拿走了可不好了。”
云缃绮蹲坐在门槛上，看他忙里忙外，十分不解道：“那么大的玉莲，还能被人偷了。”
崔寔也不答话，背上收拾好的包袱，慌里慌张地拉着她往山门口去了。
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是吧!
这也不带跑的啊？
云缃绮就这么被生拉硬拽地到了门口景观桥上的玉莲雕塑前。
她累得气喘吁吁，一个滑跪便扑倒在地，顺便把福也给祈了。
“咦？”突地，趴在地上的她不住地往雕塑底部蠕动，“阿寔，你干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