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珍馐署。
日头西斜。
原本是大家最期待已久的放班时刻,这会儿,大厨房里的人却一个不愿走。
“裴尚食,我们菜单都拟好呈上去了,何时能有结果呢?”那位矮个刘掌固挤过人群,走到最前面来。
裴尚食打着官腔道,“诸位只需耐心等待,我们四人合计后,便会尽快通知。”
大个张掌固双手抱拳,不屑道:“别到时候等来的,是你们早早敲定好的结果,把人当猴耍。”
云缃绮挑眉:你又知道了?
她上前几步,对那张掌固客客气气道:“前辈,您放心,就算儿想徇私舞弊,张寺卿和梁少卿也不会答应呀。”她转而又对众人道:“大家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啊?”
众人一听她提起那偏心眼的张寺卿,猜忌的心思似乎都又跑到张掌固身上了:
“就是,若评出来是你,你可还会说被人当猴耍吗?”
“是呀,这法子对大伙都公平,辛苦裴尚食和四娘过目了。”
那张掌固被人说得怕了,哪里还敢挑事,第一个出了大厨房的门,生怕和“徇私舞弊”扯上一丁点关系。
见他走了,其余人也都安心散去......
趁张寺卿和梁少卿还没来,她俩将收上来的菜单大致过了一遍。
裴尚食越看脸上越难看,“一群废物,你看看这个,连吐蕃和突厥的位次都分不清。还有这个......”
云缃绮也是看得很揪心,这些人看起来斗志昂扬,却很少有人真的下工夫去琢磨过菜品。
和尚食局不同,光禄寺是做惯大席的,两者的菜式相比就有点像圆润的珍珠与粗糙的砂砾之间的区别。
可外使宴这等大会,不少人还如此敷衍,想必平日也并未苦心钻研,只想着怎么做好大锅饭了。
又细筛一遍,两人最终挑出了最差的一份,准备取而代之。
那最差的不是别人,正是大个张掌固。
裴尚食满脸无奈,“他竟连字都写错了,看来是被纵容惯了,料定张寺卿大有可能选他?”
云缃绮将那份烂菜谱抽出,在她二人拟定的那份上写下张掌固的名字,“换上这个,张寺卿必定就会选他了。”
裴尚食讶然不已,“你竟已想到那么远了?”
云缃绮笑着将张掌固那份错别字合集撕碎,扔进炉灶里,烧了个一干二净。
......
“裴尚食、云四娘,你们觉得张掌固这份菜单拟得如何?”张寺卿拿着那份偷梁换柱的菜单,眼里尽是不可思议。
裴尚食率先开口,“张寺卿,将牛肉奉给高丽等国,会不会有所不妥?”
张寺卿思虑一番,战术性饮茶,“我倒觉得,此处颇有巧思,格局甚大。”
云缃绮憋住笑:看来她俩昨日商量好的“反其道行之”果然奏效。
云缃绮又试探问道:“张寺卿,为小国奉上清粥小菜,可有不妥?”
张寺卿又喝一口茶,“此处,还需请七皇子殿下过目后定夺。其余的,梁少卿,你可还有意见?”
梁少卿憋了半晌,悠悠开口,“依我的了解,珍馐署这些人里,也就刘掌固肯花心思研究菜品,其余的皆都痴迷于出菜速度和菜品火候,张掌固也不例外。恕某直言,实难令人相信张掌固一夕之间对厨艺的领悟便可达如此境地。”
裴尚食和云缃绮相视一眼,打算此轮保持沉默。
张寺卿果然有些不高兴,“梁少卿,你此言未免有些过于偏颇,说不准张掌固为了此次外使宴,做了不少准备呢,毕竟来的很多人,都算是贵客。”
梁少卿是个固执的,又继续道:“您瞧瞧这字迹,也不大是他能写出来的。”
张寺卿有些恼了,“梁少卿,这字依旧不堪入目,也就进步了一分,有何不大可能的?”
云缃绮表示无奈:她字都够难看的了,没想到张掌固的更丑,幸好没让裴尚食誊抄一遍,不然准露馅。
梁少卿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云缃绮与裴尚食,“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裴尚食道:“既张寺卿已然解答了我的疑惑,我没有异议。”
云缃绮亦道:“张寺卿考虑周全,张掌固确实有才,儿也没有异议。”
张寺卿闻言,有些得意,“看来,还是我光禄寺略胜一筹啊,梁少卿,即日将这份菜单送去给七皇子殿下过目。”
见此事已然板上钉钉,梁少卿也无话可说,领下差事,便转身走了。
张寺卿又对她二人道:“之后的宴席,还请二位好好协助张掌固了,某先谢过。”
裴尚食和云缃绮忍住心中笑意,异口同声道:“定不辱使命。”
......
不日后,光禄寺外又响起了熟悉的马蹄踢踏声。
“云缃绮,给孤滚出来!”尹风怒吼着冲进珍馐署大厨房。
云缃绮扶额:这大傻子怕是以为菜单不是出自她手,觉得没能掌控全局,有些恼火了吧。
她扯出副假笑,毕恭毕敬道:“殿下,不知儿哪里惹了您?”
尹风一把拽住她,“跟孤走!”
裴尚食见状,担忧地阻道:“殿下,这会手头上还有好些事没忙完......”
尹风怒吼道:“没了她这光禄寺就不转了吗,你们都是废物吗?”
云缃绮递给裴尚食一个安心的眼神,转头对尹风道:“殿下,请吧。”
于是,尹风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掠上马,一路横冲直撞地驶出光禄寺,去了近郊的一片空地。
“这是什么?这菜单为何不是你亲手所制?传出去孤的面子怎么保得住?”尹风气得跳脚。
云缃绮无比冷静道:“殿下,这菜单确实是儿所制,不信儿写几个大字,您对着看看?”
尹风停下用马鞭抽树的手,“此话当真?”见她坚定点头,他又问,“这唱的哪出?”
云缃绮道:“儿人微言轻,哪能说服得了张寺卿,只能使用这狸猫换太子的法子了。”
“可这不是给那什么张掌固做嫁衣?”
云缃绮摇头,“非也,他做不出来这些菜的,到时候只有来求我与裴尚食的份,主动权不就捏在我们手里了吗?”
尹风思量了好一番,似乎是听明白了其中的要结,一把揽住云缃绮的肩膀道:“不愧是孤挑出来的人,就是聪明!”
云缃绮松了口气,又问:“那殿下可应允了这菜谱?”
尹风却道:“这孤就不得不说你了,怎能给小国使臣吃那些清粥小菜?不是叫人笑话大楚吗?”
云缃绮沉思一番,望向尹风的眼神有些变了,不过,很快她又挂上往常的笑脸,道:“殿下所言甚是,是儿愚钝了。那便按照刘掌固所拟的那份来做吧。”
尹风道:“善!那份菜单确实不错,此回,父皇一定会夸奖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