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 ，这么晚了，我瞧你屋里灯还亮着，可是还在琢磨菜单？”屋外响起裴尚食的声音。
云缃绮伸个懒腰，疲惫地起身，开门将人迎入，一下就精神了，“尚食，瞧您这满脸墨花的，不也一样？”
裴尚食有些不好意思，掏出丝帕，随意抹了抹脸，又正色道：“无所谓，我这张脸本就没甚看头，此番必不能丢了尚食局的面子。”
云缃绮连连摇头，“您这张脸，很美。”
裴尚食一把抓住她脑壳，将人拖进屋内，“少学那些油嘴滑舌、歪门邪道的，办正事。”
云缃绮笑着从她手下挣脱，挽起她的胳膊，“我说的是实话，反正我瞧着您就是周身发光、神采奕奕那种，圣洁无比的神女形象。”
她心里还有话没说：一个宁愿自毁也要完成心中所想之人，远比世间任何花朵更绚丽。
裴尚食面上一动，嘴上依旧不饶人：“越说越离谱，大晚上偷吃蜜糖，容易变成没牙的老太婆。”
云缃绮耸耸肩，“我就算变成老太婆也要为您倾倒。”
裴尚食终是忍不住笑了，“你呀，这世间谁能降得住你？”
这话一出，倒叫云缃绮又想起崔寔。
他绝对能当那降龙之人，不然她累得脑壳发昏了，还在企盼崔寔能早点送信过来，告知她与崔相见面谈话的时间地点。
“想什么呢？我看你拟了好几份菜单了，若是乏了，明日我再来？”裴尚食拿着那几份菜单看了许久，也没见她说话，不由开口发问。
云缃绮这才回过神，“没有，就是在想，崔相能不能信我的话？”
裴尚食拿着菜单的手一抖，“你，你要同他说什么？”
云缃绮把那日和崔寔相商的事都告诉了裴尚食，包括对她在太府寺遇害的疑云、还有对光禄寺的怀疑。
听她这么一说，裴尚食也陷入沉思，“如果这一切当真同你所想，我认为他们试图掩埋的，不过是钱这一项。”
云缃绮附议，“李福和裴行监守自盗，便是因为太府寺做假账，贡橘只是万千库藏中的一个品类，这背后，指不定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交易呢。”
裴尚食点头，“外使宴兹事体大，每年光饮宴食材的支出占比就极重，倘若有人趁机在中间捞油水，应也能赚个盆满钵满。”
“所以，往后，还是得多注意食材的取用这一块呢。”云缃绮如是感慨。
“正好，拟定菜单还有一次向上报请相关食材的机会，咱们可要珍惜了。”裴尚食提醒道。
“咱们？”云缃绮受宠若惊，“此事，尚食不怕牵连己身吗？”
裴尚食闻言，又一把钳住她的脑袋，“方才你不是说了，我乃神女之姿。神不渡人，何以为神？”
云缃绮歪着头问道，“您要渡哪位？”
“自是你与崔寔这对苦命鸳鸯。”
眼看着云缃绮又要吹出一连串彩虹屁，裴尚食赶紧拿起她拟定的这几份菜单，“四娘，读过几年书？”
云缃绮掰着手指认真算起来。
呀，忘了，她现在才16岁，还是个小地方来的女子，于是她谦虚道：“我没什么学问，浅浅读过四书罢了。”
裴尚食一脸不相信地望向她，“四书哪一本里讲过吐蕃、突厥、回鹘等国的文化和饮食习惯？”
云缃绮被问住了。
当她第一次看到鸿胪寺那份按等级排出来的外使国家名单时，很是吃惊。
大楚朝周围四邻的名称竟也与正史上的别无二致。
于是，她大胆猜测，这些国度的地理位置、历史文化、饮食习俗等等，应也与她在现世课本上学得无差。
因而，这几份菜单就是完全按照她记忆里的各个国家的饮食习惯，还有可能会觉得新鲜的菜式来拟定的。
但是，咋给尚食大人说呢？
云缃绮灵机一动，清了清嗓子道：“我大兄，好读书，已然入了州学，从小爱给我讲这些，我耳濡目染的，便记下许多。”
也不知她信没信呢？
裴尚食深深打量她一眼，又仔细将那几份食单看了看，“四娘如此大才，不继续念书真是可惜了。”
云缃绮摆摆手：大可不必再来一遍哈！
她赶紧把话题专注到菜单上，“尚食您觉得哪份更妥？”
裴尚食拿着最后一套菜单，道：“吐蕃来使，在此次宴请中排到一等位，他们好饮酒、喜食奶制品，对牛肉也更偏爱。
每次吐蕃来朝，圣人都会允许珍馐署破例杀牛，以照顾他们的饮食习惯，为何你最后一份菜单上，非但没有为他们准备牛肉，反而还把此物奉给了高丽等国？”
云缃绮答道：“吐蕃乃邦国中势力较为强大的一支，他们又很是积极吸纳大楚文明，农牧业手工业并重，经济繁荣、武力极强。
他们的贵族，并不缺这一口牛肉，相反还会因为‘破例杀牛’而居高自傲，不若奉上些当地少吃、不吃的食材，既让他们感到新鲜，也能杀一杀这份傲气。”
见裴尚食讶然不语，她继续道：“至于为何奉给高丽等国，自是因为本就物产稀少，除却羊肉，猪鸡鸭这些大楚有钱人都吃腻的食材，在那里也仅是奉在贵族餐桌上的，更别提宝贵的耕牛。得了这点甜头，他们的心应也能靠得更近。”
裴尚食听了这话，竟有些慌了，“阿绮，你需谨记，你我只是厨娘，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能说。”
云缃绮捂住嘴，妄议朝政了属于是。
她询问道：“要不然，这份就算了，您看看别的？就当我刚才啥也没说？”
裴尚食并未回答此事，只是又看着那套菜单接着道：“奉给回鹘和于阗的菜式，倒都搭配得不错，分别是‘茶’与‘荷’的主题，心意、新意俱在。”她顿了顿，继续道：“最主要是，同我想到一处去了。”
云缃绮闻言，一把过去握住她的手，“知己啊知己！”
菜单翻到末尾，便是其余那些并无很大可能会被圣人所召见的小国的流水宴饮食。
看到这，崔尚食忍不住笑了，“小粥、腌菜、虾酱、炙猪肉？你怎会真用这些招待来使？我原以为那日你只是玩笑。”
云缃绮翻个白眼，诉苦道：“每年上京的小国不计其数，若都好吃好喝的供着，来的人不是更多，这些在高丽人的餐桌上也算贵族品质了吧？
他们还能免费旅游，走的时候还能领好些丝帛贡果，差不多得了，若这些钱，花在我们奉县百姓身上...不过上面好面子，允不允就另说了。”
听到这，尚食大人重重点了点头，“四娘所言甚是，便先如此安排吧。”
云缃绮很是感谢裴尚食的理解，又道：“方才吐蕃与高丽那些菜式的安排，若过于冒进，要不换成您拟的那些吧？”
裴尚食并未立刻应下，只将她那些菜单都细细收好，揽在怀里，便往门外走去，“明日放班后才交差，容我再考虑考虑，时候不早了，歇着吧。”
云缃绮点头，见到被偶像这样认可，她一晚上费尽心思的疲倦都消了大半，只待明日，海选胜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