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崔宅回来，云缃绮的心安下来不少。
至少她晓得了，崔寔是因何缘故说的分离。
她更清晰地认识到了，在那样一个专横独断的父亲手下讨生活的难。
可好在，崔寔这一次，没再把自个推开。
因而她还需尽快投入光禄寺的差事中，找寻关于上一次被人差点害死的真相。
毕竟多卖点确切的信息给崔相，谈判会越顺利。
为此，只又小歇了一夜，她今日便来珍馐署上班了。
听裴尚食说，各邦使臣还有约莫十几日，便要入住鸿胪客馆了。
珍馐署这边，需要在三日内拟出迎客宴的菜式。
接待来使的工作主要由鸿胪寺负责，使节母国的大小与强弱不同，被供应的吃食也很有不同。
鸿胪寺会将与本朝有贡使关系的邦国分为五个等级，光禄寺便得按照等级关系分配食物，不得随意越级。
不论是受召大宴，还是小国流水宴，还有日常招待的饮食，都得遵循这个规则。
此次前来朝贡的外邦主要有吐蕃、高昌回鹘、西突厥、于阗、高丽、百济、新罗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小国。
大国来谈商业贸易、政治互助和文化交流，自然要以高规格的礼节来待。
至于小国，大多是来长个见识旅个游、蹭吃蹭喝、再讨点赏赐回去。
毕竟他们的差旅费、食宿费、回礼等都由大楚全包了，只要有命回去，就是血赚不亏。
这样一想，云缃绮倒觉得虽然等级制度听起来有点讨人嫌，可终究也是个正确的法子。
不然光每年光迎接贡使这一项支出，那都得把国库掏空。
她家乡朝贡的那些柑橘，有一部分也要拿出来赠与这些小国，已示天恩之浩荡，对小小邦国之垂怜。
而这份垂怜，却来自对奉县百姓的无情剥削啊。
想到这，她不由说出了心里话，“这些什么呜哩哇啦国的，随便吃点咸菜得了。”
裴尚食一把抓住她的脑壳，“休要胡言…此次使臣来朝，宴饮之物、一餐一饭，皆须体现大楚上国之姿，才好扬名寰宇，令外邦臣服。”
云缃绮挑挑眉，“尚食格局之大，恕我不能及。那张寺卿带着三十个厨子否了你昨日辛苦拟下的菜单，我有些气恼罢了，随口一说，你切莫往心里去啊。”
说到这事，裴尚食也有几分恼火，“我与梁少卿昨个忙了一天一夜，算是白干了。”
她突又想起个事来，“那日我记得你说，有办法让众人心服口服？”
云缃绮点头，凑到她耳边道：“既然我们说了不算，不如反主为客，让他们说了算？”
裴尚食眼睛一亮，好奇道：“细说来听听？”
云缃绮朝身后望了望，“叫他们每人拟一份，递上来，最后全部交给张寺卿过目便是。”
裴尚食皱眉，“那你我岂不成了摆设？”
云缃绮摇头，“自是不能,挑一份最差的，把咱们拟的写上去，不就结了？只是先前你与梁少卿讨论的那份，做不得数了。”
裴尚食不禁叹道：“你这小娘子，果真了不得，若他们真愿意，我与你再拟一份便是了。”
云缃绮笑道：“他们不可能不愿意。谁不想在这等大宴上露脸呢？”
语罢，她就拉着裴尚食往后头的灶台走去了。
众人见她俩踏上自个的地盘，齐齐看了一眼，又都继续忙手上的活计。
云缃绮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诸位前辈，现在有个大事要与各位商议一番。”
之前那个给云缃绮下套的大个厨子不满道：“还能有什么大事？这珍馐署现下不都是你们二位的天下了吗？”
云缃绮伸出根手指头，轻晃了晃：“前辈，此言差矣，您且听儿一言，再发表意见也不迟。”
大个道：“别卖关子了，说。”
“此次外邦使臣宴，规格甚高，要作何菜式，我与尚食自是不能妄加决断，因而想请诸位一人拟上一套菜单，然后统一呈给张寺卿过目，再由寺卿、少卿、尚食与我一同评审，选出可堪用的菜式。”
众人一听一下都来了精神。
一个矮个厨子问道：“云小娘子，是一人选一道还是？”
云缃绮摇头，“自然不是，若您这套菜单拟得好，全用上了也未可知呢，您想想，这要是哪个使臣吃的得了心，再圣人面前美言几句，您的赏赐还会少吗？”
那矮个厨子兴奋不已，手中的葱都折断了好几折。
那大个又有些不满，“这眼看着使臣就要进京了，三十个人的菜谱，制到何时？又评判到何时？说白了，还不是经验浅，担不起这大责？”
矮个却一点都不同意，高高昂起头道：“张掌固，我怎么听你这话的意思是质疑我们大家的水平呢？”
大个一看他火了，赶紧道：“刘掌固，我哪有这意思？你莫要上旁人的当。”
矮个一听这话更恼了：“我瞧你就是不想我们在光禄寺出头。谁人不知张寺卿器重于你？万一这两位娘子制不出菜谱，没准又把这能露脸的好差事交给你了，怎么想的这么美呢？”
大个憋得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其余的人也也恍然大悟，“这人其心可诛啊！”
云缃绮一脸志得意满，望向了目瞪口呆的裴尚食。
裴尚食道：“小小年纪便会使诛心之计。四娘，你进宫为妃，应也能搏个好出路。”
云缃绮拉着她的袖子，“尚食，你才是我的榜样，这法子，只能对付咱们共同的敌人。”
裴尚食罕见地没有将她的手拂去，眼里除了讶然，更多了几分赏识。
裴尚食见众人皆有此意，上前一步，总结陈词道：“既如此，明日放班后，请各位将菜谱呈上。”
除了大个以外的所有人皆都点了点头。
毕竟这样在圣人面前露脸的机会，谁不想要呢？
“这么热闹，唱的是哪出？”一整日未出现的张寺卿，突地进来了，身后跟着梁少卿。
众人皆屈身行礼。
大个急忙上前告状，把这海选菜单的事说了出来。
张寺卿刚要驳回，那余下的二十九个厨子齐齐跪下，“求寺卿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连梁少卿亦在一旁附和，“臣也请寺卿给各位掌固一个平等角逐的机会。”
他显然没料到，珍馐署的人心已散到这般程度，狠狠剜了一眼云缃绮和裴尚食，应下此事后，又叫住那大个，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