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袁氏,她有些激动,“你自小在奉县长大,首县洵阳都没去过,这就要去给圣人做菜,还能活着回来吗?”
“阿娘,我们拉过钩的。”
“不作数!三郎,云安,少府不疼咱们家女儿,不顾她的死活,同意了这事,你们总不能同意吧?”
三郎头一次听见阿娘唤爹爹大名,浑身一哆嗦,把头低下了。
云安也是头一次见妻子在外人跟前发这么大的火,也把头低下了。
云缃绮叹了口气,继续道:“这几家柑橘园的橘子我马上分拣完了,粗略估计,也就二十笼,连往年咱们家上贡的一半都达不到,不想别的法子,还是个死,不如一搏。”
云家无人接话。
崔寔的声音在寂静的饭厅里荡起,显得冷清又温柔,“我同意,我相信阿绮。”
沉默了半晌的云安亦道:“我也相信阿绮,还有,少府。”
三郎这时候才敢把手举起来,“附…附议。阿绮的饭我几乎顿顿都吃了,从未有过这般体验,我想圣人也会喜欢的。”
孤立无援的袁氏把目光扫向崔容。
他端坐,理了理华服,一本正经,“我是个外人,本不应置喙,可所言定也最不掺杂私心。少府所说之薛郎君,与我关系甚密,他家那名厨做的菜,我经常吃,确比不上四娘,不妨由她一试。”
袁氏有些不敢置信道:“此话当真?”
“当真,以我吏部司员外郎的官位作保。”
这话听起来实在是分量十足,袁氏叹了声气,松了口,对女儿道:“既如此,阿绮,你去吧,有何后果,我们一并承担便是。”
云缃绮见母亲应下,兴奋至极,摇头晃脑地给众人都倒上胥余汁,道一声:“干杯!”
崔寔率先举碗相撞,“干杯。”
云安夫妻自顾自给酒盅里斟上秋剑南,笑着祝女儿一帆风顺。
好好的接风宴,成了送别宴,离愁别绪,皆在酒里了……
宴至尾声,天色已晚,崔容起身告别,只言明日便要返京。
云安与袁氏喝得大醉,云缃绮托三郎照看,自个和崔寔送贵客出府。
“多谢员外郎今日替我母亲宽心。”
“四娘,言重了,替令堂宽心的是你们,我只略张张口,没做什么实事。”
见云缃绮脸上好奇,崔寔催促道:“就你话多,吃饱喝足了,快些上路吧,莫耽搁了正事。”
“少府这话说的,跟要送我上刑场似的。”崔容转身埋怨。
倏地,传来“咚!”“啪!”两声响。
崔容跌坐在门槛上,捂着被打碎的酒壶浸得湿了大半的华服,痛斥道:“哎西,我的月云庄特定。你这人怎么走路的?”
“分明是你没看路,难不成你眼睛在脑袋后头长着吗?”
崔容一下子站起来,挥起拳头,蹦跶着要揍那人。
云缃绮赶紧去阻止:“梁谨?你怎么来了?”
见两人熟识,崔寔面色又很是难看,崔容也不再蹦跶,走到阿兄跟前,悄声问:“情敌?”
崔寔收起表情,冷道:“不知是你小看我,还是高看他了。”
“阿绮,这是你朋友啊,那算了,都是误会。”
“谁跟你算…”崔容刚抡起袖子,就被崔寔压了下去。
随即,他又上前几步横在梁谨与云缃绮间劝道:“六郎,夜深了,宴也散了,你来得不巧,快回吧。”
梁谨脸上顿时就不乐意了,“吃席都不叫我?亏我还特意从隔壁给你们带酒来,算了,反正都糟蹋了。”
云缃绮一下激动起来,“隔壁?你去那里干啥,我上次差点给那几个小子打了,没给你讲吗?”
梁谨摇摇头,“没啊。少府,她同你讲了?”
崔寔:“是我救的她。”
梁谨闻言转身就往隔壁去:“亏我还巴巴赶去和他们爹爹谈罗鹑生意,走,拉出来再打一顿。”
云缃绮这才想起来,梁谨来奉县的缘由之一,就是贩些罗鹑回家吃去。
原来那几个死孩子家真就是以养斗罗鹑为营生的,隐隐约约听爹爹提起,他们是做橘酒生意的啊。
她左右思量,总不能跟几个孩子一直计较,显得忒小气了,于是道:“梁谨,罢了,大人不记小人过。”
崔寔却鲜少的看热闹似的道:“阿绮,让他去。”
云缃绮:?
崔容走上前,拍拍阿兄的肩膀:“斗起来了?”
崔寔瞪他一眼:“我在忙正事。”
过了一会,隔壁的门被敲开了,走出来的是那日想要打人的黑衫小胖和捡了一兜子钱的青衫小瘦子。
“这…这怎么看着有点眼熟,不会是?”崔容又走近看了好几眼。
“是,你明日先不急着回京。他们的爹,应该就是那日与老橘官一同狎妓之人,去府里查查再走也不迟。”
云缃绮闻言惊道:“一同狎妓,这么刺激?”
崔寔拧眉,“这不是重点。再去问问这两个小子,大抵就能确定了。”
他上前几步,问话去了。
云缃绮也跟在后头。
两个小孩见了老熟人,害怕地要锁门,却听崔寔道:“不是来收拾你们的,令尊多久没归家了?”
梁谨叹道:“你直接要打人家老子?竟还知道他们许久没回家,我来了好几次,都只被一壶橘酒打发出来了。”
崔寔无奈叹气,“我没你那么闲。”然后他又对两个小子道,“老实交代,不然你们全家都去坐牢。”
两个小孩被他吓得门都顾不上锁,大喊:阿娘,阿娘!
过了一会,宅子里走出两个妇人,愁眉锁眼,慌里慌张。
“诸位郎君、小娘子,所谓何事?方才听小儿说,要押我们去坐牢?”
“某乃吏部司员外郎崔容,奉旨查案。敢问两位娘子,是何关系?”
为首的妇人愣了愣,“奴的夫君们常年一起做橘酒生意,时间久了,我们两个也熟络起来。
最近遭了灾,阿郎们说要去益县谈生意,已去了月余,还未归,因而今日,我们才聚在此处,商议是否要派人去寻。”
崔寔与崔容相视一眼,果真是没猜错。
“你们可还做罗鹑生意?”
两个妇人这时候不答话了,直摇头。
梁谨却奇道:“今日你们可不是和我这么说的啊?我在洵阳认识的斗罗鹑的,点名道姓叫我来此处寻你们的。”
两人还是不认。
云缃绮叹了口气,道:“你们阿郎一起在外头狎妓了……”
那两个妇人闻言,顿时齐齐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