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寔,隔壁那两个妇人审得怎么样了?”云缃绮放下手中橘子,好奇问道。
崔寔没接话,只对身边忙碌的雇农道:“蜡没封好,重新做。”
这几日都没时间合眼的雇农们,被少府这么一点,一下子清醒过来。
“我同你讲话呢,已经三天了,也没见员外郎过来。”
“阿绮,那是吏部司的事,我无从知晓。况且,你那日随口说出二人夫君狎妓之事,致使她们醒后颇为激动,差点闹翻了县衙,给员外郎造成不小的麻烦,我也实在不好过问。”
云缃绮辩解道:“我要不那么说,她俩人还会继续回护渣男,这多气人啊!”
“她们打破了员外郎的头。”崔时似笑非笑,语气里不见责备之意,到像是,幸灾乐祸。
云缃绮却顿时觉得理亏,不敢再问,低头忙活起来。
这几日,各家柑橘园都在忙贡橘贮藏之事。
与现代便捷的交通不同,从奉县到都城圣京最快也要十五日,如何贮藏保鲜就显得尤为重要。
奉县人有自己的一套法子。
柑橘果实蒂部,是最易产生脱水之处,以蜡封蒂,则香气不散;将封好的柑橘再放入特制的竹筒中,不但可以延缓脱水,更能防止运输途中挤压颠簸造成的果实破裂。
今天她与崔寔要完成入筒装车前的最后检查,以求将运输途中的损耗降至最低。
因为就那么二十来笼果果,真抵金珠子般贵重了。
待诸事毕,他们就要踏上去京的路了。
忙活了一阵,两人寻了个僻静角落坐下歇息。
“阿绮,就要入京了,你可害怕?”
“害怕?我何惧之有?”云缃绮觉得这话问得莫名其妙。
“那日接风宴上袁娘子说你从未出过奉县,我怕你有所不适。”
云缃绮心道,那是以前的云四娘,不是她。锦城好赖算个大城市,飞机高铁一坐,哪都能去,她除了古代人,什么新鲜玩意没见过?
这不,老天开眼,让她连这见识都长了,还死过一回,何惧之有?
崔寔静静望着她,眼神复杂,“阿绮,你实在是特别,似乎不属于这片天地。”
这话一下击中了云缃绮,难道露馅了?
“也可能是我见识短浅。”
这大喘气的,吓死了。
“不过,也活不长了,长不了那么多见识了。”
云缃绮顿觉心口堵得慌,不满地拍了他一下,“说什么丧气话?咱们的大好前途就在眼前,你必须给我好好活着,不然我那些饭白做了。”
“阿绮,你看,这柑橘贮藏之法,很是智慧吧?可于我而言,却像是对弥留之人的强救,仅有延缓死亡之用罢了。”
云缃绮不禁打了个寒颤,这话说得太过颓丧,他竟心存死意至此。
他又继续道:“那日郎中问诊,你也听到了,我这病是娘胎里带来的,治不好。”
“我插一句,那日你不是晕了,还能听到郎中问诊?”
崔寔脸上一红,“装的。”
云缃绮:那我扒在你脸边看了几个时辰这事,你都晓得了?
她尴尬道:“继续继续。”
“这病害了我,亦害了…母亲,她从此不能生育,常伴青灯。”崔寔声音依旧冷清,可眼里多了波澜,“我不想她难过,才来此做橘官,回京复过命,便可于此任生命消亡。”
云缃绮听他谈起从未提过的家事,有些愣住了,半晌只道:“你与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你方才说你不怕,可是我怕,回京复命的日子越近,我……”
话音未落,云缃绮已经侧身仰头堵住了他这张“不吉利”的嘴。
崔寔惊慌失措地轻推了她两把,突地,又认命般地闭上眼,热切回应起来。
云缃绮才不闭眼,他脸上有血色时,愈显好看……
“阿绮,是某唐突了。”那人倏地站起来,离她八丈远。
她抿了抿唇,道:“怎么还越发客气起来了,给我过来!”
崔寔无奈,只好又坐到她身旁,“阿绮,我……”
“如果你不喜欢我,心理压力也别太大,全当我是仙女,给你渡口仙气;如果喜欢我又觉得自己会死,那也无妨,等你死了,我另再找别人就是了。”
“我…阿绮…”
云缃绮起身,只留下句话,“现在不用回答我,等京中事了,也来得及。我回去收拾行李了。”
明明做了件很酷的事,又说了很牛x的话,可泪珠子怎么会止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呢?
她可不愿让崔寔瞧见自己落败的模样,步子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跑着冲出了柑橘园。
……
上京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这几日,崔寔并未在云家住下,每天都亲自盯着雇农们将柑橘装车,吃睡都在各个园子轮流解决。
今日,奉县城门外,是云缃绮冲动行事后,第一次与他见面。
“阿寔,你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承蒙四娘近日悉心照料,为某这副残躯争取了更多的时日。”
云缃绮听他叫自己四娘,二话不说,就独自上了中间那辆马车。
云安夫妻和云家三兄弟互相对视了一眼,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袁氏代为发言,“少府,你别看阿绮那孩子嘴上什么都不怕,近来日日缠着我与她一处,哭得泪人似的说舍不得离开我们。还请您在京中多照应照应,送她平安归来。”
崔寔向云家人拱了拱手,真诚道:“某定竭尽所能。”
“那就先谢过少府了。还请您也多注意身子,免得人担心。”
袁氏的话意有所指,但也只能点到为止。
崔寔又拱手:“多谢,诸位告辞。”
待云家人回礼,他便转身往第一辆马车上去。
“崔寔,你什么职位,和我同乘一车?”
崔寔一巴掌拍在那人破相的脑门上,“九郎,你打挨少了?”
崔容倒吸了口凉气道:“阿兄,你看看我满车的公文,实在是无处下脚,你去后面吧,宽敞又舒服。”
崔寔不想耽搁时间,旋即往最后一辆走去。
一掀帷幔,竟是梁谨?
“你上京作何?”
“我是员外郎请去京城的证人,老橘官的事,我还是受害者呢,怎么,你要上来吗?我在车上打呼,说梦话,磨牙。”
崔寔立马合上帷幔。
“怎么就三辆马车?”
随车的仆役道:“少府,此行路远,轻装上阵,减少车马,更安全也更省心,若没有合心意的,您还可以坐运送柑橘的货车。”
崔寔:“你是怕我活太长?”
他回头,正想挤上前头崔容的车,车夫却一扬鞭子,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