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保镖放开她,一群人走出大门,坐上车,离开安家宅子。
整个别墅里,就只剩下叶西宁一个人,本来不大的房子突然让她觉得空旷起来。
她习惯了战家那个庞大的别墅,习惯了每天有保镖、保安、佣人出出入入,习惯了战家客厅的阳光……
她走向厨房,只见餐桌上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正是小时候的全家福。
餐桌旁,放着三把餐椅。
没有多一把。
这也是战凌州让摆的?他想说明在她的世界里从来只有三把餐椅么?
叶西宁坐到餐桌前,纤细的手指拿起相框,静静地看着照片里笑得幸福甜蜜的一家三口,眼泪落下来,“爸,妈,我回来了。”
这一声出口,她才发现自己没那么多负罪感了。
从恢复记忆开始,和战凌州在一起的每一刻她都在煎熬,和他走进安家宅子的时候她更加害怕恐惧,恐惧父母有灵,责怪她和战凌州在一起。
所以她吃安眠药,所以每一次走进安家宅子她都纠结。
现在,他们分开了。
终于分开了……
她没负罪感了,同时,她也什么都没有了。
叶西宁把相框抱入怀中,缓缓闭上眼,透明的泪划过脸庞,落在她的嘴唇上,渗进嘴里,苦涩得厉害。
空荡荡的厨房里,有旧时家具,有崭新的电器,有三把餐椅,却只有她一个人。
一无所有的一个人。
从始至终。
——
战家别墅。
女保镖们下车,齐齐走进大厅。
大厅里,穹顶被打开,大片阳光落下来,在每个角落洒下一层金色的光,让原本宏伟的别墅更显奢华。
白兔窝在沙发一角啃着萝卜,享受着它的闲暇时光。
豪华的酒柜前,战凌州站在那里,面色冷峻,一身清冽,抬起手往高脚杯里优雅地倒下醇厚的红酒。
不是一点。
而是整整半杯。
“战总,少奶奶已经到家了。”一个保镖开口报告道。
“以后不准在我面前再提这三个字。”战凌州的眸光顿了顿,端起酒杯放到薄唇边,轻尝一口,声音如冰雪般冷漠,毫无感情。
保镖们面面相觑,最后低头道,“是,战总。”
男人想分手往往比女人决绝。
更何况是战总这样的人物。
“下去。”
战凌州冷声道。
一个保镖大着胆子问道,“那个……战总,不用派人暗中保护少……”
少奶奶三个字被保镖硬生生地憋回肚子里。
上次战总和少奶奶分手,也是派她们暗中保护的。
“滚下去。”战凌州已经没什么耐性,幽黑的眸森冷。
“是,战总。”
保镖们哪还敢多呆,忙不迭地离开。
看样子,战总和少奶奶真是没复合的可能了。
战凌州仰起削瘦的下巴,将红酒一饮而尽,紧接着就是一瓶红酒全部饮下。
不一会儿,酒柜上多了两只空瓶。
战凌州冷着脸推开酒柜玻璃,伸手继续拿酒,目光锐利地捕捉到角落里一张小小的内存卡。
“……”
战凌州的眸子深了深,推开酒瓶,拿起那张内存卡。
小小的一块。
下一秒,战凌州冷声吼道,“拿电脑过来!”
佣人们生怕慢一步,飞快地拿来一台笔记本电脑,“战总,电脑。”
战凌州夺过电脑在沙发上坐下,将内存卡插-入,打开——
里边只有一段音频。
战凌州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指尖划动点开,只听叶西宁的声音从里边传来,“喝酒要适量,你不能再喝了,停!”
只有短短一句话。
干干净净如天籁般的嗓音。
战凌州的胸口狠狠一堵,端着酒杯的手一顿,红酒在杯中轻晃,他没再喝下去一滴。
白兔窝在他旁边啃着萝卜,听到声音连吃东西也停住了。
战凌州伸手抽出那张小小的内存卡,这是她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这女人……
背着他复仇,背着他一个人承受煎熬,背着他一个人放火自杀,现在还背着他录音!
“人呢?!都给我过来!”战凌州搁下酒杯,大声吼道,几乎破音。
这一天,是叶西宁离开的第一天。
也是战家天翻地覆的一天。
战家别墅被翻了个底朝天,从楼上到楼下,从别墅内到别墅外,所有的佣人、保安、保镖没别的可干,就是到处找内存卡。
花园里,繁花锦簇,绿草欣欣向荣。
富有欧式风格的长廊尽头,是一个亭子,桌上摆着一堆内存卡。
风徐徐吹过,带动阵阵花香。
*****
战凌州坐在桌前,手上拿着一支MP3,将内存卡插-入,听一遍,再拔出换一张,继续听……
他不断重复着插卡拔卡的动作。
MP3里不断传来叶西宁的声音,或喜或娇嗔,全是在和他说话——
“我为你种的花好看吧?这花不是普雅,没有那么难开。”
“又受伤,纱布都要被用光了,傻战凌州,你能不能少受一点伤?”
“喏,你说过的,酸奶一天一瓶,你也不能多喝。”
“我今天听到一个笑话,有个人在沙漠里走得快饿死了,结果捡到一个神灯,神灯说你要什么愿望说快点,我赶时间。然后那人说我要老婆,神灯变出一个美女就走了,很嫌弃这人都要饿死了还惦记女人。结果那个人慢吞吞地又说了一个‘饼’字。哈哈,好不好笑?”
“……”
一字一句,全是叶西宁的声音。
她在他的眼皮底下录了这么多音,他却浑然不觉。
是什么时候录的?
能录这么多是早准备好的,只有在放火之前。
只有这一个答案。
她这是想干什么,准备好放火自杀,然后给他留遗言?是不是以为他只要听到她的声音就够了。
战凌州的手握紧了MP3,目光幽冷地盯着不断上前来送内存卡的佣人。
桌上的内存卡越来越多。
蓦地,像是想起什么,战凌州冲进别墅,上了4楼,冲进卧室,一个人将偌大的婚纱照摘下来,翻到反面。
拿出瑞士军刀,战凌州直接在婚纱照反面利落地划了两刀。
修长的手指拨了几下,一张内存卡从里边掉落下来……
还真的有。
战凌州的目光滞了滞,把婚纱照放到一旁,俯身捡起内存卡插-入MP3里,按下播放。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很久的一段空白后,MP3里才响起叶西宁的声音——
“嗨,战凌州。”
然后,又是长长的一段空白。
战凌州握着MP3,没有快进,只是等待,脸色并不好看,灰败极了。
好久,叶西宁的声音再次响起,轻轻的,不像刚才那些录音有着故意的喜悦,这里的声音很低沉压抑——
“你听到这段录音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吧。”
她说着。
战凌州能想象她一个人站在录音室里自言自语的样子。
她果然是想在死前录下音,好留给他,这段是真正的遗言。
“拒绝看心理医生,不是因为学长,是因为我记起了一切。在美国,席南星找我的那晚,我就全部想起来了,我当时有一瞬是恨你的。”
叶西宁的声音如溪水般从MP3里缓缓流淌出来,“你一直在欺骗我,是你十年前害了我,我冤枉学长,我流产,我家破人亡……都是因为十年前,你碰了我。”
“……”
战凌州无声地听着,修长的手指握紧。
“我的家庭从那一刻开始就被毁掉了,我恨你,恨你的父亲。我当时一心就想质问你,问你为什么一直隐瞒我,问你为什么十年来从不曾有担当地站出来过,问你我家痛苦绝望,我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你究竟在干什么?享受你战家少爷的富贵荣华吗?为什么我在你眼里从来没见过一丝内疚自责?”
说这段话的时候,叶西宁的语气很激动,声音都在抖。
“……”
战凌州听着,唇色逐渐发白。
她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他在干什么?
他在美国,他和白萱订了婚。
当时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可那晚,你回来了。”叶西宁的声音很抖,很艰难地维持着正常的说话,“下那么大的雨,我看到你一身是伤地赶回来,我听到你说,你回来就是因为想见我。那一刹那,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问不出口……”
“……”
战凌州低眸,看向无名指上的戒指,苍白的薄唇抿紧。
他不难想象,她想起一切的时候是如何地憎厌他……
他早准备好那一天,但她一直没有说破。
那么瘦的一个人,竟然能把所有情绪隐藏起来,这出乎他的意料。
“我想起你照顾了植物人的我三年,你逼我嫁给你,给我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让我不愁吃喝,继续无忧无虑地过活……我告诉自己,那些不是假的,所以你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叶西宁说道,“其实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你从来不曾和我敞开心扉过,我从来不知道,你心里到底藏了多少事情……”
“……”
“你知道吗,这应该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到死那一天,我想我都不可能了解你。”叶西宁苦涩地说道。
“……”
闻言,战凌州的指尖颤栗。
又是一段很长的空白,叶西宁的声音才继续在MP3里响起,像是经过深思熟虑般,“对不起,战凌州。”
这一句,是道歉。
突然的道歉。
“我累了,战凌州。”叶西宁说道,带着无尽的疲惫与虚累,“我在你身边的每一天都在煎熬,我每晚都会梦到父母……我真的很痛苦,但结婚这两个多月来,我又一刻比一刻更希望能在你身旁,我很矛盾,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目光根本离不开你。”
“……”
“这个男人,我喜欢他冰冷却清澈的双眸,喜欢他鼻梁的弧度;喜欢他耳朵的柔软;喜欢他吻我时的样子;也喜欢他绷起脸来教训我的样子……我是疯了吧,发生过十年前那样的事,我却还喜欢着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