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柳州回来后,死了心的云昭,开始强撑精神,为将军筹办葬礼。
他去得匆忙,葬礼却是简朴而庄重。
那一日,天晴日好,引魂幡动,俏丽的美妇人跪坐堂前,朝一位位前来吊唁的宾客行礼颔首。
不言不语,神色恹恹的美人,一身寡青的白绸缎曲裾长裙,头上簪着一朵白色绢花。
哪怕在这样庄严的时刻,前来吊唁的宾客。
停落在突失丈夫,无依无靠,飘若浮萍的美人跟前。
炯炯发亮的眸子盯了许久,似有话说。
可一见案上供着瓜果香炉的牌位,身后停灵堂前的棺材。
哪怕棺材里装的是那位将军生前的旧物衣冠,有些话也要放在心里,憋起来,现在这个时间段并不是适合开口的时机。
于是羸弱的遗霜,跪坐在漆黑的棺材边,身前搁着个火盆,伸手机械性地烧着黄纸。
无神的眼眸,掠过堂前一个又一个前来悼念的宾客。
他们欲言又止的模样,纷纷停驻的目光,若有所思的面庞。
失去丈夫的云昭看不见,就算看见了,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满心沉浸在已经麻木的伤痛中。
孤零零的傍晚,所有吊唁的宾客都退下,停灵的大厅,只有云昭并几个烧纸,点香,点蜡的仆从。
柳尚书和柳文远刚刚匆忙出去,脚步匆匆的模样,像是去接什么贵客。
夕阳西下,落日染红了半边朝霞,红霞满天。
大堂长长的桌案上点燃了一排又一排的蜡烛。
橙黄的火光伴着天边烧红似黄的云彩,挂满白幡的屋里顿时染上了一抹寂静凄凉之感。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匆匆的响动。
“朕此次前来,便装出行,不宜惊动旁人,望柳尚书知之。”
管家神色匆匆闯进灵堂汇报,耳语一番,当今微服出巡,不愿闹出大动静。
柳尚书便急忙喊上一旁端茶送水,想要送给云昭喝一喝的柳文远。
听着阿爹催促,矮身深蹲的男人,手捧的茶水往前方一递。
垂下的眼,望着人苍白干涸的嘴唇,黑沉的眼里染上一抹心疼。
面对后方的等待,他却依旧不急不慢的等人抬眼回应。
对着自家嫂嫂疼痛到麻木的眼神。
“嫂嫂喝些茶水润润嗓子吧。”
故意放轻的语调,带了些嗡声嗡气。
看着递到眼前的茶水,抿了抿唇的云昭。
这才由内而外的感知到自己嘴里的干渴,弯曲的腰背挺直,双手从旁人手中接过茶盏。
“有劳叔叔费心了。”
或许是太久没说话,或许是太久没喝水,往日清甜的嗓音染上了丝丝缕缕的沙哑。
无力的沙哑女声,像蜜蜂的尾针,扎得柳文远心头刺痛。
他多想不顾一切,将眼前柔弱的身影一把搂入怀中。
如今却不得不克制住内心上涌的保护欲,故作轻松的说。
“嫂嫂哪里用得和我这般多礼,外面有事,我去去就回。”
云昭苍白的脸,越过他看向身后站起身来焦急等待,却不开声催促的柳父。
她点点头,示意知道。
等人都走了,一直跪坐蒲团的她,感觉到从膝盖底传来的隐隐酸痛。
发现酸痛之后,酸痛的感觉越来越重,蹙着眉头的她。
如今家中事忙,小翠等人亦不得闲,全被她推出去帮忙。
身边没有个贴己人的云昭,扶着身旁一手轻易够着的棺椁,缓缓慢慢起身,有意无意忽视膝盖传来的入骨酸疼。
跪坐在地上将近一天,执意忽视身体的不舒服,这酸痛便是惩罚。
缓缓起身,拖着酸疼的腿,勉力入座在身后的将军椅子。
身体的酸疼,叠加内心的疼痛,本就苍白的面色霎时雪上加霜。
咬着唇,洁白的贝齿,齿尖深深没入下唇的唇肉。
这时寂静的屋外,除了枝头的鸟鸣声以外,传来了不急不慢的脚步声。
支起耳朵下意识倾听的云昭。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领头的脚步声传进耳里,有些不急不慢的意味,那是刚开始。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领头的人,越发的控制不住,落地的脚步声越来越重,也越来越快。
到了她耳朵里,倒有些着急忙慌,心绪不平的感觉。
“我只作寻常宾客前来祭奠,不必与旁人过多解释。”
担心上头的渊帝,今日特地低调前来,只带了贴身内侍卢公公。
知道渊帝心思的卢公公,脑袋垂下更深之前,不忘偷偷摸摸看了自己身旁跟着的柳尚书。
以及柳尚书身后默不作声的柳文远。
“臣下明白。”
虽然柳尚书不明白渊帝此举的缘由,但作为一名臣子,只要陛下不在国家大事上出差错,其他方面臣子一般不会过多妄论。
更何况年轻帝王亲临寒舍是为了悼念他那英年早逝的儿子。
跟随身后的柳尚书无话可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他,只觉这是天大的荣耀。
望着眼前越来越近的房门,看不清神色的渊帝有些莫名的近乡情怯之感,虽是怯懦,帝王脚下步子的速度却是丝毫未停。
撩开常服的袍子,踏上三层台阶,越过窄窄的走廊,落入脚下的便是高上一截的漆红门槛。
脚步稍稍一顿,最前头的人一脚踏进了门槛。
停灵的堂上人不多,点香的,烧纸的,点蜡烛的,除了稀稀疏疏的活动声,很少能听见屋内人发出话语的声响。
而堂上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一口又长又大的漆黑棺材。
上头的棺材板盖得严严实实,停在大堂中间的渊帝看着眼前十分显目的棺材板。
他自然知道里面装的只是些前人遗物罢了。
看了许久。
他当时指派柳文清代君巡查,确实有一些男人的醋意在里面作怪,但更多的是出于政治的考量,柳文清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作为合格的帝王,并不能因自己心底的喜好而左右朝堂的平衡,这一点他自小就懂。
可是,让渊帝想不到的是,年纪轻轻便奔赴沙场历练,大大小小的战役不知经历了多少场。
一路摸爬滚打,刀光剑影,从没有品阶的小兵一路走到领军的将军,没有折在马革裹尸的战场,偏偏折在了籍籍无名的匪盗手中。
这难道是天意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