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行人乘着刮骨的冷风行至山间中央,最前面领军的柳文清敏锐感到了什么。
他拉紧手上的缰绳,身下的马前蹄向上,嘶鸣了两声。
抬手,背后的队伍看见长官的手势,步调一致地停下了前行的步伐。
身后的队伍停了下来,前头领路的人看都没看。
他抬头举目四望的观察着两处空幽幽的山间峡谷。
两边不大的山,构成了一条长长的道,呼嚎的冷风刮过。
柳文清动动的耳朵分明捕捉两侧山间,细碎的山石从头上滚落的声音。
迅速反应过来的他,大喊一声后退。
后退及时,避过两边山头滚落下来的石头砸击。
退回出口处的一行人没有丝毫懈怠地抽出了腰间的长刀,看着不远处挥刀拿枪,吆喝着朝他们扑来的草莽大汉
“听说是云州那边过来的肥羊,大家不要客气一起上!”
“把这些大豪商从老百姓身上搜刮的钱,粮食带回山上,咱们寨子里今年冬天就好过了。”
听着远处带头的魁梧大汉,筋肉结实的膀子高举大刀的鼓励后面兄弟。
这种严肃的时刻,跟柳文清一起的都是训练有素,上过战场,饮过血的兵痞子。
面对突然而至的攻击,他们手握弯刀蓄势待发,一群人在山间口展开了一场混乱大战。
大手抹了抹随着汗珠滴下来的血水,不知道何时沾上了,手起刀落,收割个人头。
手下冤魂又添一条的柳文清,听见刀枪棍棒间混杂中常有情绪失控的贼匪嗷嗷大叫。
“滚他娘的,押镖的,咋个变成当兵的了!”
训练有素的军队以少敌多,哪是那些落草为寇,没有机会经过正规训练的草莽汉子敌得过的。
他们看着装备精良,沐浴在阳光下的铠甲折射出丝丝夺人刺目的冷光。
他们手里握着利落无情收缴他们性命的兵器,一个,两个,三个……
损失了好些人,这才发现踢到铁板的山贼头头,悍勇的脸上挂满了胆怯。
他娘的,探哨的是他妈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老虎当成秃爪的老猫捏。
娘的自己找死嫌命长,他可没活够。
围了一整圈杂乱胡须的嘴,狠狠朝地面啐了一口血沫。
看着斗作一团的周围,自己的人渐入颓势,匪徒老大边战边退,朝着战斗的外包围圈退了过去。
在场打得火热,谁都没有注意到他躲避着众人耳目暗搓搓的动作,只除了……
一刀横劈双手执刀砍过来的人脖颈,锋利的刀面,清晰映出拔刀后,那人泛白的瞳孔以及顺着刀身飙出飞溅的成片血迹。
随着拔出的刀子,滴滴滑落脚下夯实坚硬的土地。
快速抽出刀,盯上猫腰子顺利偷跑外围的贼首。
“我们顺着将军打斗的痕迹一路追寻到了崖顶,上面滑落的泥土上浸湿星星点点的血迹。”
“我们以此猜测,将军可能和匪首打斗间不慎滚落了悬崖。”
“片刻不敢耽误,我们顺着崖顶攀绳下了崖,崖底搜寻了三天三夜,只在湍急的水流边找到了这个被冲上岸环刀。”
柳尚书循声看去,映入眼帘的正是清儿的环首刀。
行军打仗,护身兵器不能稍有片刻离身,离身……离身则性命堪忧。
颤抖不已的手抚上刀身的柳尚书懂,单漆跪地汇报情况的小将也懂。
这么大的消息瞒不住,柳尚书也没想瞒。
他命家仆出门去军大营向柳文远报讯,另一边,不得不强撑着悲痛打起精神通知百花苑内的云昭。
别人口中得知丈夫身死的惊天噩耗,温柔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问了好久,不愿相信承受柳文远就这样离开的消息。
明明离家前的那个夜晚,男人曾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向她打保票,一定平安归来,不让她担惊受怕。
这才几月,马上过了寒冬腊月的天,进了开春。
雨雪收了之后,天气慢慢变暖,男人近在耳前的轻哄犹如昨日。
“等天暖,我便回来了,到时春暖花开,咱们一起去江南赏花赏景,就咱们俩好不好。”
怎能不好,云昭哪里摸不得男人心底下肚的那点小心思。
心眼小,看不得旁人与她亲近。
偏偏嘴上又憋着不说,憋出了一肚子小肚鸡肠。
她应了的,答应了男人嫉妒的小心思。
打算等男人回来,到了开春,两个人谁都不带,就她两。
往南边一路走一走看一看玩一玩,不玩得男人满意就不回来。
哪知!
夜里,挥退了守在她身边,担心她情绪不稳的春华。
并强撑精神,嘱咐行动慢慢不愿回去的人,夜深了赶紧回去休息,不要担心她,她一个人可以。
没人知道,在深夜熄了唯一亮灯的烛火后,床前枯坐一夜的云昭想了些什么。
只知第二日,发白的面上镶嵌的眼睛却出乎意料的明亮的她,找到了尚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柳大人。
“我想去那个悬崖看看。”
她的眼睛是那么的亮,满怀希望的眼里点满了亮光。
柳父不愿她一介女子长途奔波,可他看见正用那双明亮的眼眸满怀希翼看着他的儿媳妇。
话到嘴边的拒绝,突然说不出口了。
最后失去儿子的父亲无力地挥挥手,不再拒绝云昭的请求。
她的决定来得迅猛又急促,第一天得到消息,第二天一早便收拾了紧要的东西,及时出发。
消息在柳府和言府小范围流传,等下了朝的渊帝得到消息,传进他耳边。
云昭早在柳文远和言玉的陪同中,包袱款款赶去了柳州。
几人身后跟着护卫,一路疾行慢赶,赶了有将近一个月的日头,才赶到了那个出事的悬崖顶。
一路吃不好睡不好,全凭一口气,踏步攀上悬崖顶的云昭瘦得山顶的一阵风就能把她带走。
赶路的过程中,所有人都以为她挺不住,她硬是撑着瘦弱的筋骨挺了过来。
围着崖顶走了一圈又一圈,柳文远和言玉护在她身后一两米远处。
两人眼中虽有担心,也知此情此景需要她一人想明白才行。
背后的守护者,强制按耐住将不远处的人,近期越发瘦弱不堪,让人心疼的背影抱在怀里安慰的本能。
没有人知道披着大氅的云昭来到此地想了些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想。
她沿着山边的小路一路到达崖底,高高的悬崖下面正对一处湍流的水流。
水流哗哗拉拉,永不停息。
站在岸边的云昭能够想象,从悬崖掉下的男人,因为受了重伤。
他的手部,腿部甚至是他的嘴里呕出鲜血,淋漓不止的鲜血顺着嘴边缓缓流下。
而他只能拖着重伤难治的身体,虚软的任由湍急的流水将他带向不知名的何处何方。
忍了那么久,站在河边的女子眼泪哗一下就下来了。
像是早早蓄满的泪水,被眼前哗哗的水声引流而下,大片大片的泪珠沉默哽咽而无声的坠落。
痛彻心扉的云昭捂着胸腔,胸腔里迟钝的疼痛此刻才像是看准了时机的凶器。
最薄弱的时候,撕破血肉模糊之躯,钻心裂肺的蚀骨之痛,今时今日才终于铺天盖地的袭来。
蹲下身倦缩成一团的云昭心中痛痛的想。
他该有多痛啊!
掉下悬崖的他有多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