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节放假前夕,最后一节课快结束的时候,班长给他们发手机。江溪越收到手机开机后没一会儿,就接到一个电话。
她急得书包都没收,从座位上蹭地起身就往外跑。
校外有辆黑色奔驰在等她,开车的是高金水的心腹,叫老王,她见过对方几次,江婷生病的事,大多时候是对方在操持。
有人恰巧拍到江溪越上豪车的照片,被包养的,陪老男人睡,做小三的流言蜚语就此拉开序幕。
她当时并不知道这件事,也无暇顾及,因为江婷的病情又恶化了。
她到达医院的时候,抢救室的灯还亮着。
后来,灯熄灭了,被推出来的江婷还留着最后一口气。
那一晚,她陪在病床边给江婷讲故事,一如她小时候,江婷给她讲童话一样。
后半夜,江婷太累闭上了眼睛,病痛折磨得她形销骨立,整个人不到八十斤,脸色比晒了几天的青菜还难看。
江溪越颤抖着探出手指去试她的呼吸,感受到微弱的鼻息,她悬着的心稍微松了松。
第二天早上,高金水也来了,脸色也很难看,拉着江婷的手轻声安慰着,让她放心,自己会照顾好江溪越。
快中午的时候,江婷说想吃老蒋家的细米粉,特地交待江溪越去买。
她拉着江溪越的手,声音微弱,细细说了米粉的要求,才依依不舍松了手。
江溪越不想去,高金水明明说可以让老王跑一趟的,可江婷固执地要她去。
没办法,江溪越只好去买那碗清汤少盐多青菜的米粉。
只是,她在走出医院大门后不久,江婷便撒手人寰。
江婷闭眼前对高金水就一个要求,供江溪越念完大学,其他的别无所求。
等她拎着米粉回来时,高金水联系的火葬场已经开着车过来准备拉遗体了,他在等江溪越见她妈妈最后一面。
在医院门口,江溪越看着满脸不忍欲言又止的高金水时,手上装着米粉的塑料袋忽然断裂,白白的米粉撒了一地。
她似乎被定在原地,有千万双手拉住她的双脚,又扼住她的喉咙。
高金水沉默着张开双臂拥抱住她,这是他做为父亲,给她的第一个拥抱。
这也是高以柔崩溃的开始。
江溪越请了假,处理江婷的后事。看日子,请道士诵经,看风水,挑墓地……
这些事如同六月冰雹,砸得她不知所措,留下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坑洼。
江婷下葬的那一天,一抔抔黄土吞噬着黑色木棺。
这里是她的老家,周围住着她的父亲,母亲,爷爷还有奶奶,一家五口,终于于此相聚。
江溪越看着崭新的碑石,大脑被抽空。
妈妈去找她的妈妈了。
人会以另一种形式重新团圆。
头七,山间有隐约火星,那是地下亡魂与亲人之间独特的暗语。
江溪越在墓碑前放上一束百合花,还有老蒋家的清汤米线,这是她特地去学的,从县里打包米线打回来不知道会坨成什么样。
江溪越什么话也没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是呆坐着。
天上的那片云从左到右飘着,风儿漫无目的吹着,混起了百合花香,檀香味,纸钱焚烧的味道。
她龛动鼻翼,垂下眼帘,只见一只蓝色蝴蝶在百合花黄蕊上停留。
她歪着脑袋凝视着轻扑的蝶翼,橙色光辉晕染,能看到它身上的细微绒毛。
她无意识地朝花蕊伸出食指,蝴蝶就这么轻飘飘落在指尖,随即振翅飞行,又停在她的肩头几秒。
最后,它穿着晚霞织就的羽衣,朝落日飞去,飞往她不知道的,自由的国度。
等到日暮西山时,她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江溪越揉着涩涩的眼睛,枕头上的泪迹未干,那只入梦的蝴蝶带着她的思念飞走。
天亮了。
*
期中之后除了篮球赛,奖学金的分配工作也很重要。
学校对于学生的扶持力度是很大的。根据成绩分布给每个班级分布配额,同时,年级上还会单独给年级前五十的同学颁发激励奖学金。
反正钱就那么多,对于普通班的学生来说,这奖励更像是激励普通学生更努力学习,涌出更多的黑马。
统计分配奖学金以及年度三好学生评比都是非常繁琐的事,陈树青这里过初筛,周发过第二遍,班委开会做最终决定。
一等奖学金1200,名额就一个,他在想是不是继续给学委范斌。
学委家情况不好,父亲务工,母亲因工致残,目前在家做点小手工,奶奶带着他妈妈一起把这些小玩意带出去卖。
一等奖和二等奖之间也就差了400,这400元对有的人来说是一件衣服,是一顿火锅,对于范斌来说是半学期的生活费。
这个问题先按下不表,把其他的先列出来,最后再和周发讨论吧。
他在电脑前专注整理,没注意到办公室里进来一个人。
"一等奖奖学金空着干嘛,谁第一谁拿呗。"
我靠!陈树青被吓一跳,定神看清来人,才稳住心神。
"你吓死人了!发哥不在,等会晚自习你再来找他吧。"
"我是来找班长你的。"范斌靠在办公桌旁,手上整理着桌上的文件,后者疑惑地望着他。
"你藏得够深啊班长,我都没想到控分大神竟然在我们班。"
"……控分?"陈树青推推眼镜,又继续整理评分。
"你想多了我没有,运气好而已。"
"下次打算考多少?600还是700哇?"
"……我其他科是真不行,上600还早。"
"所以你承认在控数学和物理的分了?因为我家境的原因吗?其实,少那几百块的奖金也没什么的,没必要这样。"
范斌的语气有些低落,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结果这头也是别人让的。
范斌一直是九班里的第一,加上家庭条件不好,班里奖学金助学金什么的,都是优先考虑他。
他拿得心安理得,但当自己发现其实这个第一是有人一直在让自己的时候,心里却有着微妙的情绪。
先是诧异,后有困惑,再是感激,最后又是不满甚至嫉愤,直到心绪平静,他才来找班长。
陈树青将笔帽盖上,站起来与对方平视。
"我是有意保持数物的成绩,但并不是刻意让你名次,这是我自己的原因,现在不压分的原因,也与你无关,当然与这笔钱也无关。"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控了,因为新同学。”
陈树青眼里诧异闪得极快,忽视学委的话继续道:
"范斌,我想把一等奖留给你并不是施舍,而是你本就应得。
“第一,做为学生,你的成绩一直都很稳定,学习努力认真,大家都看在眼里,第二做为学委,你有做好表率,带着人进步,至少你周围的那几个同学成绩都有提升。"
"而且这只是我的想法,还没和班主任说,要和其他班委讨论,以及征询江溪越的意见,你不需要有负担。"
陈树青从来没想过要施舍谁,奖学金是谁分高谁拿,如果今天拿第一的是其他人,他无须犹豫就可以把名字写上去。
但这次的第一是他,而他又比较清楚班里同学的情况,有人比他更需要。
范斌欲言又止,少年的心气尚在,陈树青默了默。
"最后你拿多少都是你应得的,而且,钱应该流向更需要它的人。"
范斌被这句话定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一开始大家都说陈树青不知道哪家被流放的小少爷,看着阳光可亲的,但是心高气傲难相处。
都被分到九班了,还那么傲。
陈树青算是空降的班长,他原本在魔王那个班,班主任是出了名的变态,一直提倡衡水模式,号召住校生5点30起来,走读生5点40到校跑操,6点回班里背课文。
陈树青觉得这安排有病,从没去过那什么早操,只按照学校的作息安排走。
文理分科考试,陈树青应付了事,排名下滑得厉害,除了班主任在乎外无人在意。
他就这么被分到九班,周发看他很顺眼,就钦点他做班长,原先的班长范斌做了学委。
范斌心里多少有些微词,听了些流言,心里也并不喜欢对方。
此刻他为内心曾经涌动的卑劣心思而羞愧万分。
班长这样的人是真正值得做朋友的。